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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天驥:以一持萬

http://www.CRNTT.com 2006-12-31 03:57:09 馮鈺
  以一持萬

  是我學術與人生的思路

  黄天驥,1935年出生於廣東省廣州市,1956年畢業於中山大學中文系,留校任教。

  現爲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成員;全國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委員會會員;中國戲曲學會副會長;廣東省文史館名譽館員。曾任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中山大學研究生院常務副院長;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二届學科評議組成員;廣東省學位委員會委員。
名師啓業 薪傳戲曲

  黄天驥:其實我不算什麽。我知道在國内搞我們這個學科,在我這個年紀的有一輩人,都出了很多成果,大家平時來往也比較多,學術上的風格、思路比較接近,所以也比較相投。比起他們幾位我就差了,無非是在崗位上工作時間稍微長一些,對學科比較瞭解。我是廣州人……

  記者:您出身於典型的西關家庭。

  黄天驥:對。我中學到大學,一直都在廣州。1952年考入中山大學中文系讀書之後,我有幸深受幾位老師的影響——在戲曲方面受教於王季思教授和董每戡教授,在詩詞方面受詹安泰教授影響良多。所謂大樹底下好乘凉,我受到這幾位先生思路上學問上的影響,得益於此,對自己的學科慢慢有了瞭解,其實比起我的老師這一輩,我並不算什麽。

  大學三年級時,我把學年論文《陶潜作品的人民性特徵》投到了《文學遺産》,過了兩個月,收到編輯部來來信,信末只署“編者”,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當時《文學遺産》主編陳翔鶴先生寫的。信裏把我批評了一通,説“字迹非常潦草,以後讀書寫字,都要認真”。不久論文發表,給我的鼓勵是相當大的,加上小時候祖父教我背唐詩宋詞,對古代文學也一直有興趣,就此走上了這條道路。

  記者:用白話讀古詩,叶韵較準,特别好聽。

  黄天驥:説起白話叶韵,我想起我們曾參與編《新三字經》給小學生當輔助讀物,後來反響出乎意料的大,本來是爲廣東省編的讀物,發行到了全國。一些北方的學者指摘説有的地方不壓韵,其實那是按照白話的韵來編的,編的時候没有考慮到會影響到全國。

  畢業留校之後,學校對我一直都很注意培養,給我壓了很多教學任務和科研任務。有了壓力,就逼得自己要做些事情。文化大革命以後,我跟隨王季思先生一起工作,編選全國教材《中國戲曲選》,做一些項目,這中間自己受到了鍛煉。校勘注釋,這都是古代文學研究中最基本的功底,過去我的老師是這麽教導我的,現在我同樣也這樣要求我的學生。這一來我們繼承老一輩的學術成果,注意學科隊伍的建設,在自身前進的同時也帶動年輕一輩的教師進步。我們中文系古代文學這個學科,特别是戲曲這個方向,我們的隊伍是比較齊整的。如果説我在中山大學起的作用,除了教學之外,無非是努力做一個橋樑——把前一輩的好處繼承下來,也注意組織好隊伍,使戲曲史、我們的古代戲曲研究不斷綫,在不同的年齡段都有慢慢做出成就的老師。

  後來我被選入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和學位委員會,情勢逼得自己必須要掌握學科動態和前沿成果,這也客觀上起了開拓自身眼界和研究方法的作用。

  從政十年 貫通人情

  記者:很多教授都很排斥做行政工作,認爲那樣很侵佔自身的學術研究時間,您是怎麽看待自己這“從政十年”的?

  黄天驥:我在1984年左右擔任了中文系係主任的工作,後來又接任了中山大學研究生院常務副院長,差不多搞行政工作有十年。在這個過程中自身的教學科研工作不可能不受到影響,但是不是就一定不好呢?我覺得,人文學科、社會科學,學習、鑽研、做行政……有些地方是不能截然分開。

  大學畢業以後到文革以前,我都是一個單純的業務教師。文革之後也只當了很短暫的一陣教研室副組長,其實就等於是秘書。我們畢業那時候都是被批“白專”的,就是被認爲只搞學術不問政治。其實怎麽可能不問政治呢?哪有一個人學文學、學社會科學不關心國家的?特别是我們這輩人,如果學社會科學而不關心社會,絶對學不好。

  我當然知道擔任行政工作會影響學術研究,但是當歷史的責任落到某一個人的身上,或者這一輩人的肩膀上,你不做誰做?總要有人做嘛。要做就當然要付出時間,但是如果你把它們間的關係位置擺正了,其實也不見得對自己思考問題的方法没有幫助。科學研究和行政工作間有一個内部的聯繫,是可以溝通的。研究古人,是我這個學科要研究的,古人不是人嗎?反過來要把行政工作做好,絶不是上報圖表、寫寫總結的工作。我當係主任、當研究生院的常務副院長,其實就是要做人的工作。從瞭解人、分析人來講,研究古人和研究今人,其實是相通的。 

  比如説我們瞭解到一個古人,他在過去所處的歷史年代遇到了多少的難題、他的思想爲什麽在作品裏是如此的反映……不從過去的歷史、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去探索作者的内心世界,如何能把他的作品講深講透?親自去做過人的思想工作,和光看書本是不一樣的,雖然兩者不能説是一回事,但也不是全然没有相通的地方,就要看主事者的心態怎麽擺,自己怎麽看待這個事情。

  我當了係主任之後在《文學評論》發表了一篇論文《研究吴梅村》。吴梅村這個人很復雜,過去都説他是漢奸,當然他投降清朝這一點,是大節有虧,但是他從明朝的探花到清朝出來做官,内心的鬥争,選擇的痛苦,這就是人的思想的復雜性的表現了,如果不深入瞭解他的内心世界,不可能寫得好這篇文章。如果在文革以前我做年輕教師的時候寫這個論文,我肯定没有80年代對這個人的認識這麽細和深。這個論文寫了以後反響很好,現在對吴梅村的評價基本上就是我那個文章裏的思路。這就是我做了人的工作,研究了現代人的思想之後再回頭來看吴梅村,就不再會用簡單化的態度認爲黑就黑、白就白、好就好、壞就壞。

  從事行政工作之後我文章可能寫少了,但是文章質量並不見得低了,甚至有些方面還深刻一些。

  上面是説觀念性的問題,文學史的研究,還要注意規律性的問題。過去我在没有擔任行政工作以前,我都是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去研究:研究湯顯祖,就是湯顯祖;研究《桃花扇》,就是《桃花扇》……而我後來的思路,與過去不同。行政工作的一些規律,對我的思路很有啓發。

  我歷來很主張,做學問要從微觀的東西裏推導出宏觀的規律,把微觀的剖析與宏觀的研究結合起來。

  以一持萬 遊刃詩文

  記者:那也就是荀子所説的“以淺持博,以今持古,以一持萬。”

  黄天驥:對,這是我學術思想稍稍成熟之後的思路,在没擔任係主任以前,也許我就是一篇一篇文章去寫,一個個案一個個案去分析,等到後來,我可能就不會單一的去看待問題了,而會注目其間的規律性的東西。搞行政工作,不是解决某一個人的問題就可以了,而是要通過分析産生這種情緒的原因,從個别出發,解决一大類人的共同問題。搞學問也是這樣,寫論文,不該是爲瞭解决某個字、某個詞、某個人的問題。最近我寫了一篇論文《鬧熱的牡丹亭》,是我和博士生一起寫的。

  記者:“鬧熱”的《牡丹亭》?

  黄天驥:《牡丹亭》表面上看是不鬧熱的,所以你感到很奇怪。這個話是怎麽來的呢?是《長生殿》的作者洪异在《長生殿·例言》中説有人稱《長生殿》是“一部鬧熱《牡丹亭》”,他頗“以爲知言”。《長生殿》自然是很鬧熱的,但這個言外之意就是,《牡丹亭》是不鬧熱的,幽怨凄楚的一個劇本。杜麗娘的性格是幽怨的,但整個《牡丹亭》的表演是鬧熱的。我舉例給你聽:《閨塾》、《冥判》……你如果把這個戲當作戲劇搬上舞臺立起來來看,那熱鬧得很呢。特别是《冥判》,把民俗的東西也搬上了舞臺,這些内容與情節主綫是游離的,我們今天如果把這個戲搬上舞臺,這些部分肯定是要删掉,但是明代這些是一起要演的,演出起來場景是非常鬧熱的。那麽我爲什麽要研究這個“鬧熱”?我不是僅僅爲了研究《牡丹亭》,我從《牡丹亭》這個“一”,插入了整個明代戲曲這個“萬”,其實整個明代的戲曲,都是鬧熱的,通過大量文本的分析,來看整個中國的古代戲曲。從元雜劇開始就追求一個“雜”,把各種的技藝都穿插在裏面表演,追求一個鬧熱的欣賞效果,這個是中國戲曲的共性。這個共性好不好?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傳統就是這樣的,就像打火鍋一樣,把什麽東西都放進去。

  記者:這個特點在孤立閲讀劇本的時候就很難發現,僅僅從文本出發,得到的閲讀效果其實是遠離了當時戲劇演出的效果,也脱離了當時舞臺表演的實際情况。

  黄天驥:對。我還主張,讀曲文要用看詩的角度,讀詩的時候要用分析戲劇的眼光。

  記者:一般認爲,戲劇的感情是鋪陳的外露的,詩歌的感情是含蓄的内斂的,欣賞分析的時候,方法應該是也有區别的……

  黄天驥:還是舉《牡丹亭》中的例子。步步嬌“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摇漾春如綫”,那不就是描述春天裏院子的情景嗎?春天裏一條蜘蛛的絲被風吹下來裊裊地飄着,春光就像綫那麽細細一條。如果是從戲劇的角度來看,就是這麽多了。要是從詩歌的角度來看呢?這兩句講得是景,其實寫的是情,那春絲的顫動,就是杜麗娘心理微妙的顫動。就等於“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的那個情思,“晴絲”其實就是“情絲”。像讀小説一樣看劇本是不行的,不是抓住主題綫索就行了,還必須意識到裏面的曲文是詩,這才能剖析清楚人物心理的細微變化。這就是我説“讀曲的時候要用讀詩的眼光”的意思。

  反過頭來,讀詩的時候也要用看戲劇的眼光,如果只是去看用詞煉字好不好、意境是否高妙、感情如何真摯,而不抓住詩中隱藏的人物内心世界的衝突,也是不行的。比如唐詩裏有崔顥的一首《長干行》,很簡單的五言絶句。“君家住何處?妾住在横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但仔細分析,這是個戲劇場面。一個年輕姑娘,在瞿塘峽附近整天撑船,很無聊,忽然見到一個年輕人來,很高興地去搭話:“你家住在什麽地方啊?”對方可能不好意思,没有回答,這個女孩子意識到了自己的冒昧,趕緊補充:“我家住在横塘。”人家更不理解了,素不相識你爲什麽要告訴我你住在哪兒呢?女孩子趕緊説:“没什麽没什麽,只是隨便問問,也許我們還是同鄉呢。”其實女孩子對他已經有點意思了。這些東西你不用戲劇的眼光去看是看不出來的。

  記者:這其實也是“以一持萬”。

  黄天驥:這也是“以一持萬”,這個“持”就是貫通,能以淺近的分析,把握、闡明博大精深的道理;能從微觀的辨析,進入宏觀的研究;能貫通各種研究方法達到通曉幽微的目的,這大概是學術研究可以參照的方向。總之,工作和學習、行政和業務、戲劇和詩歌、宏觀和微觀,中間都有可以通的地方,重要的是如何去找這個結合點,允執厥中的平衡點。不一定一直能够做到,但值得努力去做。
在中山大學中文系接待室見到黄天驥先生,比預定的時間稍微早了一點。

  黄先生看起來比資料中顯示的年紀要年輕許多,整個采訪過程中,他一再强調“我無非是這樣而已”、“我是這麽想的,但自己也不一定能够做到”、“我只是努力去當一座橋樑”……其實,正如他一再引述的荀子那段斷語“以淺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萬……卒然起一方,則舉統類而應之,無所儗作;張法而度之,則闇然若合符節:是大儒者也。”

  《冷暖集》花城出版社1982年版;

  《深淺集》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俯仰集》廣東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納蘭性德和他的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中國戲曲選》(與王季思等合作)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版;

  《元雜劇選》(與王季思等合作)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

  《李笠翁喜劇選》(與王季思等合作)嶽麓書社1986年版;

  《元明散曲精華》(與羅錫詩合作)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版;

  《元明清散曲精選》(與康保成合作)江蘇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

  《元明詞三百首》(與李恒義合作),嶽麓書社1997年版;

  《中國文學史》(宋元卷分卷主編),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版;

  《全元戲曲》(參編),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

  《黄天驥自選集》,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8月出版;

  《詩詞創作發凡》,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8月出版。

  ★主持教育部屬下“211”工程重點建設項目“中國古代文學與傳統文化”(包括25個子項目),起止時間爲1997~200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中國古代戲曲形態研究”,起止時間爲2001~2004年;

  ●《中國戲曲選》1987年獲高教部教材一等奬;

  ●《全元戲曲》,2001年獲國家古籍整理規劃小組全國古籍整理一等奬;

  ●《中國文學史》(宋元卷分卷主編),2001年獲北京市第三届人文社會科學優秀成果奬;

  ●《納蘭性德和他的詞》,1985年獲廣東省社科優秀成果二等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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