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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芃子:從根部璀璨到邊緣

http://www.CRNTT.com 2006-12-31 03:59:39 潘小嫻

  采訪饒教授,周折頗多。多次定下的采訪時間,都因爲她臨時要參加國内外一些重要的學術會議而不得不一再更改。直至今年的2月底才最終敲定了采訪。

  那天,和饒教授一見面,她就説:真對不起,實在是太忙了,很多事情都脱不開身。忙碌的身影和朗朗的笑語,一點也看不出她已是68歲的一位老教授。

  在3個多小時的采訪過程中,她的聲音始終充滿激情,讓人感覺像聽了一場非常精彩的演講。沉浸在這激情的語調裏,我老是琢磨着這樣一句話:只有滿懷激情的人,纔可能永葆學術青春,不斷去拓展學術的新空間。

  ——而饒教授的學術成就,正是她數十年激情洋溢的結晶。

  批評要容許不同的花香和多樣的思考

  記: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您介入文學批評領域之後,有很多學者專家都寫過文章評論您的批評風格,在這些文章裏我發現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稱贊您是一個詩性學者,您的批評文字是一種詩化批評。你贊同這種説法嗎?或者説,這樣的贊賞之言對你的批評風格是一種很到位的評價?

  饒:這種説法比較符合我的批評實際。在我的批評文集《心影》裏,許多文章的題目都起得比較形象、飄逸和靈動,如《遠去的歲月——評範若丁的<暖雪>》、《茉莉花串——評泰華女作家夢莉的散文》等,文中的批評語言也是纏綿婉約,有古典主義的那種浪漫憂傷和温情。我的批評語言既是哲學的、文學的,從某種角度看也是詩意化的。當然,我要强調兩點,一是我這種詩化的語言,不是一種矯情,而是跟我的心性一致,是我真性情的感發、共鳴或者寄託,是“我寫我心”;二是我的批評文章雖然詩化,但文字都追求平實,没有什麽“花邊”。

  記:您這種詩化批評風格的形成,是否與您個人的成長土壤密不可分?

  饒:對,從童年開始,我就經歷着終身的文學憧憬和陶冶,我的童年是和我的外祖父母一起度過的,外祖父是一位晚清秀才,我自幼就跟着他讀古典詩詞、看古典名著,我是在古典文學裏泡大的,所以我一直對古典文學有特别的偏愛。雖然我後來没有從事古典文學研究,但這種文學積累成了我心中永遠的財富,使我在閲讀别人的作品時,很自然就演繹成了一種詩性的批評文字。

  記:與别的批評風格,比如思辯型的或者犀利式的相比,您的詩化批評風格有什麽特别之處?

  饒:風格是没法比的,搞文學搞學術的人一定要寬容,不應存有排斥他人風格之心。我以爲思辯的批評和犀利的雜文式的批評都有它的好處,就像世界的花朵是多種多樣的,可以是茉莉花香,可以是牡丹花香,可以是菊花香,批評家們都有自己不同的花香和多樣的思考,讀者也需要欣賞到不同的花香和思考。

  記:像您這樣的名人,一定很多人找您寫序,您寫序遵循的是什麽原則?

  饒:先説幾句題外話,一直以來,我都認爲散文是我的心像,講課是我的心聲,論文是我的心迹,也就是説我做什麽都必然容入了我“心”的真實感受。寫序亦是如此。我曾在我的《文心絲語》一書裏寫到關於寫序的感受,這感受我想可以用來回答你提的問題——我寫的這些序,由於寫作對象不同,使用筆墨也很不一樣,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文中所寫的都是我認真閲讀的結果;我在這些書序中,也常常借他人的“酒杯”,表達自己的文學見解和心態;因而這些文章既是我和作者的“對話”,也有我在閲讀的“對話”中插入的“獨語”,是我心靈之旅的種種感應結晶。

  感覺像生了個不太漂亮的孩子

  記:《中西戲劇比較教程》這本書是您在文藝理論研究領域裏一個非常有代表性的著作,請談談當時這本書的創作原因與創作狀態?

  饒:我從事文藝理論研究時,我們係有一位早年留學法國的黄軼球教授,他是一位外國文學專家,我們有時候在一起聊一些學術問題,有一次他提出能否把文藝學和外國文學拓展到比較文學的領域上。我個人對這新鮮的領域特别好奇,而且有興趣,但當時根本没有這方面的教科書,於是我們就在係裏文藝學和外國文學的碩士生中開了一門比較文學課,由黄教授根據法文本的教材講授。之後,我也在這方面投入了大量的精力。80年代中後期,國内要出一套比較文學的叢書,當時詩歌、小説的比較研究成果較多,但是戲劇却還是一片空白,没有什麽東西可參照,要寫難度之大是可想而知的。但我對中國傳統的戲曲比較瞭解,在中大留校教古典文學時又曾跟着著名戲曲理論家王起(王季思)教授搞過一陣元曲研究,加上開比較文學課時我又熟讀了外國戲劇的文本,有了一定的積累,就有了想嘗試新課題的勇氣和信心。於是我接下了寫戲劇比較這一課題,我的定點是把西方戲劇與傳統中國戲劇作一個全面比較,寫這部書調動了我所有的知識積累。我主編《中西戲劇比較教程》並撰寫了其中的重要篇章,但在編書期間我擔任了副校長,工作繁多,於是我就挑了幾個優秀的研究生和兩位教師一起完成這個項目,這本書可以説是我早期從事比較文學研究的總結。

  記:此書出版後在學術界影響非常大,當時一些文藝理論專家還盛贊它是比較戲劇的拓荒之作,是中國第一部系統地、全面地就中西戲劇進行比較的學術著作,不僅填補了中國學科教程建設中的一個空白,而且對於比較戲劇課的建立具有重要意義。您個人對此很滿意吧?

  饒:我在生活和學術上都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因爲太過理想主義,所以做完每一件事後老是没有别人感覺那麽好,盡管《中西戲劇比較教程》填補了某一方面的空白,但我還是不太滿意,我總覺得像生了一個不太漂亮的孩子。没辦法,從小到大都理想慣了,我老是想完美,但我也知道完美的事情是很難的,就像蘇格拉底所説的那句經典——“美是難的”,而完美就更難了。對我而言,主要是我比較早關注“中西戲劇比較”這個問題,加上始終有一種想做别人没有做過的事的激情,這種激情常常給我一種積極拓展的勇氣,滿意的説法是——《中西戲劇比較教程》這部書只是我追求文藝理論創新思路過程中的一個學術成果。

  創立文藝學博士點

  記:在您當校長期間,您認爲那一點是您做得最有創意的?

  饒:1993年,我與胡經之教授一起在暨南大學創建了文藝學的博士點,這個文藝學博士點以比較文藝學作爲研究方向,這也是迄今爲止中國唯一一個以此爲研究方向的博士點。

  記:當時全國有多少個大學與你們一起申報文藝學博士點?

  饒:在申報之前,全國文藝學研究只有中國社科院、北師大、山東大學、復旦大學這四個博士點,當年我校申報時全國有十幾個大學都在申報文藝學博士點,而且這些申報單位都有不相上下的學術梯隊和成果,我們得以勝出,主要是研究方向有創意。

  記:請談談您這個博士點的創意體現在什麽方面?

  饒:中國文藝學是誕生於中西文化大碰撞的背景下,即從西方引入後“内化”出來的,因此研究中國現代文藝理論,不能忽略西方文藝理論影響的因素。但在中國學界,把中國文藝理論與西方文藝理論放在一起進行比較研究,在90年代初期還是一個新的課題,因爲植根於不同文化土壤、不同理論體系之間的比較,難度確實很大。我們把比較文藝學定位爲以中西文學理論比較爲核心的研究領域,通過比較,求同探异,爲中西方文藝學構搭“相遇”的橋樑和尋求“對話”的“中介”,這種跨文化的理論研究不僅有助於中西文藝學互識互補,也爲建立新型的、更具世界性的現代文藝學理論探索道路。

  我們文藝學博士點的這種設想是出於對目前文藝學現狀和未來前景的思考,同時也是對中國詩學根基的有意識的尋找。這個創新的方向得到了專家們的認同,1993年暨南大學獲得了文藝學博士學位授予權。

  記:文藝學博士點建立後,您在研究方面做了哪些突出的工作?

  饒:我領衔出版了《中西比較文藝學》一書,並撰寫了其中最重要的章節。書中着重對中西文化觀念、文論形態、文論範疇進行比較,力圖將如何在具有顯著差异的西方“詩學”和中國“文論”的相關領域之間,找到有意義的、具有可比較性的若干問題納入了當代文藝學的學術視野,從而使中西方比較文藝學的研究具有了當代性。這是我們創立博士點後一個標誌性的學術成果,也是到現在爲止説得上比較有創意的一部學術著作。

  培養問題意識營造學術磁場

  記:早就聽説您的博士生人數較多,成就也高,請問到現今爲止,您獨立培養了多少博士生?

  饒:共25位。這些博士生畢業以後大多數很有成就,像餘虹、林崗、費勇、劉紹謹等,他們在文學研究領域裏都已佔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很多學生除了在知名的學術刊物發表了較高質量的學術論文外,還出版了不少專著,對他們取得的成果,我這個做老師的感到很欣慰。

  記:這些年來,您培養博士生有什麽特别的觀念和做法?

  饒:我培養學生主要以包容的學術態度,着重引導他們樹立問題意識。我一直以爲當博士導師最重要的是要培養起學生的問題意識,因爲如果問題是學生自己發現的,做學問就有了自己的心聲,如若遇到困難,學生也會充滿激情去功堅解答。當然在這過程中,學生在研究中只要言之成理,即便和我的觀點唱對臺戲,我都會以寬容的心態去鼓勵和支持他們。去年我招的一個博士生,她一開始對寫什麽老是下不了决心,經過若干次師生的“對話”、探討,她得到了啓發,思維視野越來越開放,後來她對我説——饒老師,現在我想寫的問題都寫不及了。寒假時,她一口氣交了三篇論文給我,有一篇見解很獨到。這個學生從不知道寫什麽問題,到發現一些問題,再到發現很多可寫的問題,她的進步那麽快,我很高興。

  記:您參加的學術交流會都少不了您的博士生們的身影,有人還戲稱你們這個隊伍是“饒家軍”,對“饒家軍”這種提法您有什麽看法?

  饒:我去開學術會之所以帶博士生去,一則讓他們開闊視野,二則啓發他們的創新意識。跟我去參加研討會的學生,除了要提交論文,我還會布置他們寫研討會綜述等文章,因爲寫綜述除了要瞭解整個學術會議所有專家的觀點,還要對觀點再加以分類和提練,這本身就是一種很嚴格的學術訓練,對學生來説當然是很好的學習機會。對“饒家軍”這種説法我實在不敢當,不過,我這樣做是給博士生們一個大的學術鍛煉磁場。

  記:很多人都認爲上文藝理論比不得文學課,文學課可以講得多姿多彩,但文藝理論枯燥乏味,它是灰色的,您講授了幾十年的文藝理論,這種在别人眼裏是灰色的理論課對你來説是一種怎麽樣的色彩?

  饒:如果從理論到理論,按框架去套,那理論課當然是灰色的,但如果把理論課放在一個動態裏去講,它就充滿了生命力,因爲這是有感而發,什麽東西有感而發都是很容易調動人的熱情和積極性的。

  有感而發的講課就能調動起學生的參與意識。我上理論課采用講授、對話、討論、争鳴相結合的方式,我講課總是很投入,學生聽課情緒也很高漲,講課對我來説常常是一種享受。因此,我認爲上課,不能把課講成一片青草地,而要像圓明園的幾根柱子一樣深扎進去,這樣就算你上的是别人眼裏灰色的理論課,也一樣能上得多姿多彩。有個學生告訴我,在他們離校幾十年的同學聚會上,還有人把學饒老師講文藝理論課作爲一個保留節目來表演。

  開拓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新領域

  記:您是在什麽狀况下介入海外華文文學研究領域的?

  饒:我是從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關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海外文學的發源地在廣東,暨大是一個華僑大學,有着這方面的文化氛圍、文化背景和千絲萬縷的聯繫。當時我正在當係主任,對係裏的各個學科當然要有所瞭解,我參加了在暨大召開的海外華文文學研討會,我發現海外華文文學應有自己的理論“基石”,不能只停留在現象的解讀,即從思想内容到藝術形式加上作家生平的研究模式,要展示“海外華文文學”的復雜性和豐富性,應當以更爲廣闊的視野和在此基礎上建立一種整體的文學觀念。於是我把比較文學的視角和“比較”的方法引入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領域。這些思路的開啓、拓寬,突破了原有研究格局,也貫通了比較文學和比較文化的領域。

  記:除了將比較文學的視角和比較文學的方法引入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外,你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領域裏,還做了哪些具有開拓性的研究?

  饒:1996年,我和我的第一届博士生費勇合作發表的《海外華文文學的命名的意義》等系列論文,學術界普遍認爲這些論文對海外華文文學學科建設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而且對海外華文文學的理論研究是一個新的開拓。

  1998年,我在《海外華文文學的新視野》一文中把“身份”批評運用到海外華文文學作家的主體研究中,因爲海外華文作家的寫作陣容、國别、地區、個體的差异性都很大,不同的經歷和背景、不同的時空及語境,使我們無法以一種固定的本質標準來衡量他們,而以“身份”批評(主要是從價值觀念、語言、家庭體制、生活方式、精神世界五個方面)作爲切入點,更有助於我們揭示這一群體和個體的特殊性。我是國内第一個把“文化身份”的理論引進海外華文文學研究領域的,所以,該文1999年獲得了廣東省第六届優秀社科研究成果論文一等奬。

  記:對您自己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方面所做的開拓工作,您怎樣給它一個恰如其分的評價?

  饒:我不是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開拓者,但介入較早。我以爲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空間裏必須要有理論人介入,才能有一種浮雕性的顯現。如果説我對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有什麽創意,那就是我在理論層面的研究上走得前沿一點,華文文學的理論一直是被忽略的,而我却去關注了它,並以自己的辛勤勞動去拓展了它。

  文藝理論是我的根部

  記:您今天在文藝理論研究上取得了如此豐碩的成果,但您一開始却不是搞文藝理論的,而是想當一個作家和搞古典文學。當您被要求轉專業時,心情很復雜吧?

  饒:我小時候一直想當一個純粹的作家,但到了大學三年級我發現自己當不了作家了,因爲我在書香氛圍里長大,一點也不懂世俗的生活,而文學創作是不能憑空想像的,對社會對生活没有深刻的瞭解,就没有了創作的土壤。因爲對自我有了一個清醒的認識,我就着力沉浸於古典文學之中,畢業後我留校當了古典文學助教,跟王起先生學宋元文學,這個轉折很自然。一年後我調到暨南大學中文系,和我同時來的都是教古典文學的老師,因爲我年齡最小,係裏可能認爲我沉溺古典文學不深,就讓我轉教文藝理論。對古典文學特别偏愛的我怎麽也不能接受,傷心得哭了好幾次。係主任蕭殷先生對我説,你不必那麽慘痛地告别古典文學,你所喜歡的古典文學是文學研究的根,對你今後從事文藝理論研究會有很好的作用。經過了這一次轉折,後來我再從事文學批評、比較文學、華文文學的理論研究,都是興趣所然,充滿了激情。

  記:您曾説過您在學科的研究上是個邊緣的邊緣人,請談談怎樣對您所説的“邊緣”做一個正確的解讀?

  饒:人們都稱我爲文藝理論家,但我認爲以下的概括可能更準確和到位一點——文藝理論是我的根部,爲了尋求自己一種創意的思路,我苦苦地尋找,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接觸到了比較文學這門新興的學科,這門新興的學科給了我啓迪,我運用了比較文學的方法去拓展了自己的研究思路,這像一條路不斷地延伸,它是横向的齊頭並進,在上個世紀的90年代,我又把比較文學的理論運用到海外華文文學研究上來。我覺得走得邊緣一點也没什麽不好,因爲我喜歡一些新領域,而我的新領域都是從我的文藝理論延伸開去的,它們是一脈相承的。

  記:您在搞學術、當校長、做教師這三方面都做得很成功,曾聽不少人這樣評論您,説您是一個非常完美的人,這種評價你認同嗎?

  饒:説不上成功也説不上完美,我只是盡力去做了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人物簡介:饒芃子,1935年生,廣東潮州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任暨南大學副校長,并兼任中國文藝理論學會副會長、廣東省社會科學聯合會副主席、廣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現任暨南大學中文系教授、文藝學博士生導師,兼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會會長、中國比較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文藝理論批評委員會委員,是中國人民大學、復旦大學、首都師範大學等多間大學的兼職教授。

  主要著作:專著:《文學批評與比較文學》、《藝術的心鏡》、《心影》、《文心絲語》、《中西文學戲劇論文集》、《比較詩學》。

  合著:《中西小説比較》、《本土以外——論邊緣的現代漢語詩學》、《中西比較文藝學》、《戴千萬研究》、《中西戲劇比較教程》,其中《中西戲劇比較教程》曾獲“全國比較文學圖書奬”二等奬、“廣東省規劃自編文科優秀教材”一等奬、國家教委“全國高等學校第二界優秀教材奬”。

  主編:《文心雕龍研究薈萃》、《中國文學在東南亞》、《萬葉文叢。學術書係》、《比較文藝學叢書》、《比較文藝學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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