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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w的航海日記



  高二(1)班  樑硯敏

  就算是一個人,我也要出發;再怎麽遠也請你一直看着我。

  ——《One Piece》其中一首片尾曲歌詞


  日復一日,我們在航道上。

  年復一年,我們在航道上。

  似水年華之後,我們將會到達航道的終點,那裏到底是什麽地方?那裏埋藏着什麽寶藏?

  XX年12月24日     36°42′E 43°51′S

  暴風雨之後

  海上的天氣永遠是變幻莫測的。

  蒸發與降水同樣迅速,海水與風同樣不斷流動,暴風驟雨與陽光燦爛同樣難以預料。只有憑着領航員的經驗、知識和冷静的判斷,才能保证所有船員的生命安全。

  我們的領航員是風老頭。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清楚他的過去。大家只曉得他不愛説話,也不愛與人打交道,他只願與洋流、信風打交道。於是,大家只管他叫“風老頭”。

  “瘋老頭”。

  我知道,領航員是十分重要,但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每個船員都必須具有面對死亡的勇氣。因爲海上的天氣永遠是變幻莫測的。暴風雨之後,他們都累了。平安夜,他們只希望得到平安的一夜,只希望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上天,就讓他們好好地睡吧。

  XX年12月25日     39°43′E  43°51′S

  難得的晴天

  風老頭昨天一夜没睡,在甲板上看星星,看大海。

  我看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便坐下來陪他看星星。他告訴我,他在確定航道,叫我早點去睡覺。可我依然坐着,陪着他。

  昨天晚上,風老頭告訴我,海洋、陸地,甚至整個世界都屬於一個大循環,一個不斷流動的大循環。因爲不斷的流動,此消彼長,源源不斷,才有了生命,才有了我和你。否則,偌大的海洋也只會剩下一溝絶望的死水。

  因爲不斷流動,才有了我和你。真的是這樣嗎?

  “Flow,你還小,你還不懂。”

  “那你又懂麽?而且,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風老頭告訴我,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推動着整個世界的流動。那就是他在尋找的答案。

  答案,緊緊跟隨這種流動,我在尋找的又是什麽?

  風老頭告訴我,我們正隨着西風漂流前航。

  風老頭還問我,要不要一點熱咖啡?

  我告訴風老頭,他比劃着的樣子很有趣。

  XX年1月1 日    72°25′E  50°1′S      天氣不明朗

  新的一年,但對海員來説,只是意味着繼續航行。我們仍然隨着西風漂流前航,正通過凱爾蓋朗海嶺。風老頭病了,“人的年紀一大,自然容易生病。”

  我的新年願望是,希望風老頭早點康復。

  剛才,日界從海上撈起了一個漂流瓶,興致盎然地拿給我看,如同一個孩子。

  日界,是一個並非水手的水手。正如我也不是什麽海員,只不過船長問我想出海嗎,我想了想,也好。

  日界負責監測附近水域的情况,但他並非船長聘請的水手。他曾經告訴我,當某一天,“環流號”航行到某一個地方,他就會離開。總有一天他會離開。

  “Flow,你想看看這個漂流瓶嗎?”

  透明的玻璃樽曾被人小心翼翼地嚴密地封起來,仿佛一個爲了珍藏而包裹起來的夢,一層一層,可是它隨着海水漂流了這麽久,包裹漸漸剥落,一層一層。它長滿了水藻,泛起了緑光。

  漂流瓶中只有一張小小的紙片,因爲少量的海水滲入而模糊。收信人和寫信人的名字已經看不清了,只能看出曾有人用孩子的筆體寫下:

  ——你好!

  ——你好嗎?

  ——我還好。

  ——你呢……

  我記得,我記得在某一個有着耀眼陽光的冬日下午,我一個人看了一個故事,關於一段段感情的回眸與延續、一些些支離破碎的封塵往事。長大後的女孩在空曠的雪原上給同名同姓的男孩寫上同樣的信。只可惜,男孩早已經在天國了,而女孩也是因爲他的死訊,才追憶起這一個人,追憶起這一段擦肩而過的感情。

  漂流了這麽久,這個漂流瓶找到它要找的人了嗎?

  日界小心翼翼地嚴密地把玻璃樽封起來。

  “可能,它永遠找不到他在找的人。Flow,你看,這裏的日期已經是三十年前了。也可能會找到。總之,它還要繼續它的流動之旅。”日界這樣説。

  我則一直在叨念,“你好!你好嗎?我還好。你呢……”

  XX年1月24日      112 °42′E  33°47′S

  天氣悶熱

  隨着西澳大利亞寒流,我們向着熱帶海洋出發。不知不覺中,沿途的島嶼景色漸漸不同,所遇的魚群也漸漸不同。風向也改變了許多。

  風老頭的病不見得好起來,也不見得壞下去。

  船醫説,雖然看上去差不多,但實際上却每况愈下。

  日界説,不用擔心,風老頭一定會好的。

  船長説,Flow,如果風老頭不在了,你就當環流號的領航員。船長是一個以海爲家的男子漢,他也不喜歡説話。

  我什麽也没説。我要去替風老頭確定航道。

  XX年1月27日     112°40′E  28°41′S

  海上有霧

  風老頭的病似乎好了一些,但仍常在自己的房間裏休息或者繪畫航海圖,也時常向我講解一些航海知識。他説,如果他不在了,我就是環流號的領航員。可我不希望這樣。

  病着的風老頭,話却多起來了。他仿佛迷迷糊糊地説夢話,又似在絮絮不止地自言自語,關於一些人,一些事。可能他的過去太長太長,他所追憶的似乎已經是天荒地老。

  他説,人老了,記憶裏的事件自然會混淆起來。記憶、夢境和一些其他的事件,從凝固變得流動,糾纏不清。仿佛三股洋流交匯在一起,一點點,一點點變得不冷不熱,變得模糊不清,霧氣彌漫。

  他年輕的日子,穿梭在四大洋,穿梭在海盗和寶藏的故事裏,穿梭在夢想與現實中……

  “我一直相信着未來,就算有人笑我也無所謂……”他的青春曾經這樣歌唱。

  原來,他也有過他的似水年華。

  XX年1月28日     112°45′E  26°18′S

  天氣不錯

  我看了看昨天的航海日記,“似水年華”——即使我用雙手緊緊握住,年華亦似水從我指間流去,再也捧不起相同的歲月。

  我曾經做過一個關於花兒的夢。夢裏的我和她們都是生長在一片向陽坡地的花兒。當風吹過,我笑了,她們笑了,仿佛歲月在抖落身上的銀沙。可是,當我一轉身,看見一直流向天際的大海,我醜陋的根變成了脚,一步一步地走向大海。所有的花兒輕輕地説:“繼續,繼續你的旅程。”我回頭只見白茫茫一片,我的脚一踏空,夢就醒了。

  我把我的夢告訴日界。他給我唱了這麽一首歌: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片花兒/在我生命的每個角落/静静爲我開放/我曾以爲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裏呀/幸運的是我/曾陪她們開放……”

  曾經陪我開放的花兒,曾經在一起的似水年華。我輕聲嘆息。

  日界問我:“你爲什麽選擇遠航?”

  “爲什麽要問我爲什麽?”

  “爲什麽要問我爲什麽要問你爲什麽?”

  “爲什麽要問我爲什麽要問你爲什麽要問我爲什麽?”

  我笑了,他也笑了。

  我爲什麽要遠航?我爲什麽要選擇這樣一個旅程?

  爲什麽要問爲什麽?

  XX年2月15日        127°11′E20°32′S

  驟晴驟雨

  熱帶地區總是驟晴驟雨。早上陽光燦爛,下午突然大雨滂沱。

  環流號徘徊在附近的幾個島嶼之間,準備航行的用品。

  風老頭看上去很不錯,他正努力把他的一生所得寫成一本書。

  所有事都如常發展,除了一件事——

  日界要走了。

  他説過,總有一天他要離開我們。但我不想這麽快。

  往日,他總是在高高的桅杆上窺探海平面的那端,四處搜索。他時常發現遠處的島嶼和大陸,向船上所有人喊道:“大家覺得怎麽樣?一起去吧?”

  往日,他總是在我一個人看大海的時候,坐在船桅上,給我唱航海的歌,唱關於過去和生命。

  往日,他總是……

  今天,他走了。他説他要朝他的方向出發。

  “那你怎麽知道那就是你的方向?”

  “我知道,有一天你也會知道。在生命的某一個地方,你會找到你的答案。爲了這個答案,你要繼續你的旅程。”

  也許沿途的風景很美,也許有人使你想留下,但不要因爲留戀而放棄前航,因爲大家總會在某一個地方分離,但大家會在前面遇到另外一些人,另外一些未知的神奇。如果你停下來,就失去了遇到這些人的機會。即使遇上,也不是該遇上的時間。

  日界走了,什麽也没有留下。他説,這樣便不會睹物思人;我説,我還會思念你。

  “Flow,當你環球航行回來,我還會遇見你嗎?”

  “會的,我相信。如果世界是一個不斷流動的大循環,從這裏到那裏,也會從那裏到這裏。”

  “但是,第四維——時間也在流動。”

  XX年2月29日     160°5′E  8°30′N

  天氣正常

  天氣正常,海水正常,航行正常。

  風老頭也蠻正常,我剛給他送去一杯咖啡,他笑着對我説,我煮的咖啡最好喝。

  一切都正常。

  日界的位置上有了一名新水手。他會在高高的桅杆上窺探海平面的那端,四處搜索。他……

  XX年3月1日     162°5′E8°49′N 

  陽光很好

  今天陽光很好,所有船員都出席瞭風老頭的葬禮。

  海員的葬禮就是回歸大海,從海上到海下生活。也許靈魂會禁錮在海平面下,但可以在珊瑚和海葵之間漫遊。

  昨天晚上,我正在寫我的航海日記,突然有人冲進來,氣呼呼地説,Flow,風老頭,風老頭他……

  他死了。

  “其實,死亡只是在勞累之後上床睡覺,只不過這一覺會比較長,我們很難等到他起床。”我的父母去世時,我還小,他們這樣告訴我。

  其實,風老頭只是睡過去了,睡覺而已。

  但是,他真的走了,我和他真的再也不會相見了!他再不會弄亂我的頭髮説我笨,他再不會拉着我的手告訴我不同的風會帶來不同的信息,他再不會輕輕地喊我“丫頭”,那是除了我的父母,只有他會這樣喊我。可是現在他和他們都不在了。

  我怎麽可以告訴自己他只是睡過去了!我怎麽可以……

  血液不再流動,思想不再流動,生命不在流動。

  水不再流動,風不再流動,所有的生命不再流動。

  整個世界空盪蕩的,陽光注滿我的瞳孔,我看見細小的灰塵漫無目的地飛舞。它們爲什麽要走?

  我記得,我記得夢裏有一個鐘,停在十一時五十八分,那可能是一天的結束,可它就停在那裏,不再走了。我們呢?我們可不可以賴着不走?

  “Flow,你知道嗎?總有一些人和事物要消失……

  於是,另外一些人和事物會填補他們的位置……

  於是,又有一些人和事物會填補這些人和事物的位置……

  於是,再有一些人和事物……

  於是,一個接一個,一個牽引一個……

  於是,新的人和事物出現了來填補空缺的位置,而新的一切將會由舊的元素搆成……

  有了這股動力,世界形成一個很大很大的循環,一個不斷流動的循環……

  一切,一切,一直流下去……”

  風老頭,這就是你在尋找的答案嗎?既然找到了,爲什麽還要走?

  XX年3月9日        179°22′W  8°40′N

  天晴

  今天,我們的環流號越過了日界綫。航海時間要减少一天。

  日界綫,使我想起日界。日界綫的那邊,日界在什麽地方繼續他的旅程?

  從西到東越過日界綫,可以在日曆上回到昨天。但我生命的洪流却無法回到昨天。這是不可置疑的。

  風老頭的書還没有寫完,我正在幫他寫完它,一本關於領航員的書。

  船長説,我是一個出色的領航員。

  我知道,我以前是那樣懵懂,我才剛剛長大。環流號上曾經有一個比現在的我更出色的領航員。在未來,我會比他更出色。

  “雖然我們的船經過海面却留不下痕迹,但我們的確經過了。”這是風老頭最後教給我的。

  我乘着我的船,隨着洋流前航,隨着時間的洋流前航。

  我乘着我的船,與許多人相遇,與許多相遇的人分離。

  後來,我常常坐在主桅上,看着整個世界流動,一直流向未來……

  再後來,就算是一個人,我也要出發,朝我的方向出發。


  (爲2003年聖陶杯題目“流動”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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