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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南派花毽歷史

  (一) 南派花毽的形成

  花毽又有南北派之分。南毽和北毽從毽子的搆造和打法都有所不同,風格各异,這裏着重介紹南派花毽。

  據毽壇前輩説,南派花毽最初是清朝時一班食朝庭奉禄的八旗子弟首先玩起來的。他們將北方花毽加以改良,把軟毛改爲鷹毛或鵝毛等較硬的毛;又將銅錢硬底去掉,换成蛇皮或猪羊皮等較軟且彈性良好的材料爲毽底。經過改造的毽子彈性提高了很多,踢起來非常爽脆,聲音悦耳。由於毽子較爲跳彈,又是硬毛,比較吃風,控制起來難度較大,特别是停毽(北毽稱“落毽”),所以南派花毽根據毽子的特性,漸漸形成了四、五人一圍的踢法(又稱圍毽),以踢爲主,一人一脚,自由發揮。

  南派花毽雖不及北派花毽重套路的細膩精絶,但也檏實大方,靈動活潑。毽子上下翻飛如穿花蝴蝶,毽手則閃跳騰挪似戲水蛟龍,大開大合,生動流暢,隨意揮灑,不受拘束,在全國毽壇中以其鮮明的風格而獨樹一幟。1984年,中國毽協委托北京的毽壇前輩郭七正、張桂梧兩位老師在全國搜集各地的踢毽資料,兩位前輩在廣州文化公園觀看了南派花毽踢法後説:“廣州的花毽,很有特色。”

  民國期間,社會動盪,人們生活極不穩定,故踢毽熱潮亦大幅下降,但還是有不少愛好者堅持下來。其中,當然是作爲省城的廣州較爲活躍,而在順德大良、倫教,南海龍江,中山小欖等地也有不少踢毽人。正是由於有這些毽壇前輩的承傳,才使花毽這項民間體育運動得以延續下來。


    (二) 毽壇前輩孫伯和圖叔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筆者與一幫毽友到順德和中山兩地以毽會友。一大早,我們就驅車到達中山,拜會了中山小欖的毽壇前輩孫伯。隨後在中山公園踢了一場圍毽。同行的大多是當時廣州毽壇的高手,如有“大俠”之稱的高佬餘德恒,有“矮脚虎”劉起達,曾是花縣粤劇團文武生、年近七旬的李經文,有視踢毽爲第二生命的何楚成,有年逾八十歲尚能跳踢的毽壇壽星、餘德恒的父親--餘蝦老叔父、有建隆大街的前輩霍振才,還有後起之秀龍榮波等人。開始時是在公園的兒童游樂場旁邊踢,因圍觀的觀衆太多,影響了游樂場的生意,故工作人員請我們改在公園飯店旁的空地上進行,想不到圍觀的觀衆更多,真是裏三層、外三層,估計不下二、三百人。他們高聲喝彩,我們亦走馬换將,輪番上陣,或許是受到激勵,我們個個都把技藝發揮到淋漓盡致。

  孫伯亦上場踢了幾分鐘,雖然七十多歲了,已不復當年之勇,但仍精神矍鑠、步履輕盈。提起往事、問起衆好友近况,知道有不少老友已駕鶴仙遊,老前輩不勝唏嘘地説:“自己年青時毽癮非常大,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一有空閒時間就到廣州會毽友,並送上一些羽毛、蛇皮等造毽子的材料。”那時交通没有現在發達,到一次廣州並非易事。

  達哥(劉起達)在傍説了一件趣事:文革期間,一次他到中山出差,見有人在踢毽子,踢的就是南派花毽,於是在一旁觀看。突然毽子向他飛來,一時技癢,電光火石間使出一招“倒踢紫金冠”,將來毽踢回圈内。絶招一出,技驚四座,博得滿堂喝彩。要知此招在當時乃高難動作,就算是高手雲集的廣州,能掌握此招的亦大概只有四、五人而已。當然,現在此招很多人都學會,已不算什麽絶招了。那幫正在踢毽的同道連見也没有見過,當即邀其上場獻技,詢知原是廣州毽壇高手,越發敬重。隨後達哥問孫伯現在中山還有否人踢毽?孫伯聞言感慨地説:“由於種種原因,中山踢毽已日漸式微,現在基本上已没人踢了。”眼下,在他暮年時我們還尚來探望他,老人顯得高興萬分。

  幸好,現在中山市又重振踢毽之風。近年來不但在外省請了毽球教練,在中小學推廣毽球運動,還經常組隊參加全國中小學毽球賽,並取得了不俗的成績。2005年更在中山舉辦了全國毽球賽,毽球之鄉之美名又在中山響起。

  拜别孫伯後,我們一行又趕到順德大良,拜訪另一位毽壇名宿—圖叔。圖叔非常熱情,和我們踢毽後就熱情設宴款待。席間,聊起了毽經,原來圖叔是踢毽世家,自爺爺輩起便已踢毽,到自己已踢了三代。當時,圖叔已是六十開外年紀,以此推算,他爺爺踢毽的時間當在清未民初時期,可证當時踢毽頗爲流行。順帶一句,三代踢毽的還有餘德恒,他除了自己踢外,他兒子和他老爹餘蝦亦踢。有趣的是餘德恒踢毽不是他老爹帶,而是老爹受他影響而跟他踢的,即子是師來爹是徒。


  (三) 一代宗師蔡林

  大家都知道,順德美食和順德厨師揚名天下,但知道順德亦是有名的踢毽之鄉的人恐怕就不多了。順德不但自清朝以來一直流傳踢毽,而且出了不少好手。其中最著名的兩位絶頂高手一位是順德倫教的希公,另一位就是從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縱横毽壇四十餘年,在毽壇大名鼎鼎的南派花毽一代宗師——毽王蔡林。蔡林是順德黄蓮人,與希公的技藝相比可稱在伯仲之間,是當時南派花毽數一數二的人物。

  蔡林自小酷愛踢毽,經過勤學苦練、拜師訪友,再加上心靈脚巧、鋭意創新,其技藝已臻化境。踢起毽來,毽子在身上轉來轉去,姿態優雅,從容淡定。對一些高難的花式也能隨意揮灑,輕鬆自如,小小毽子在他脚下如有靈性。

  特别是他頗負盛名的“掛珠”和“抱月”兩招。掛珠是用平脚將毽子踢起,毽子沿着身體一側繞過脖子在另一側落下,所謂 “表袋上、表袋落”(舊時男唐裝上有四個口袋,兩個上袋用來掛懷表稱表袋),就是説毽毛貼着一側表袋飛行,再輕輕貼着脖子掃過,然後從另一側表袋落下,熨貼舒服,就象一串佛珠掛在高僧的脖子上,故稱掛珠;而抱月則是看準毽子來勢,彎腰、半蹲,用右脚内側盤過另一條腿在身體的左側將毽子踢起,毽子沿着背部在身體右一側落下,難度較大。但蔡林打來輕描淡寫、灑脱自然,就算到今時今日,此招尚無人能及。

  蔡林還有一招“艄翁擺渡”值得一説。此招就是用頭將高處飛來的毽子輕輕點給同伴。這一招雖然簡單,没有什麽難度,但蔡林却能化腐朽爲神奇,力度拿捏妙到毫端,風趣幽默,别具一格。每每此招一出,都能博得觀衆笑聲一遍,至今還爲毽壇前輩們津津樂道。

  在上世紀的三十年代至六十年代期間,蔡林每逢星期天便和一班毽友在廣州長壽路的樂善戲院旁踢毽,逢年過節就到廣州文化公園或中央公園(即現在的人民公園)踢,幾十年來,從未間斷。據《廣東體育志》記載:“1954年夏,廣州市的踢毽子能手蔡林與粤劇界的一些踢毽子愛好者組成‘友聯毽隊’,經常在文化公園表演,吸引群衆圍觀,男女老少都躍躍欲試”。那時,人們比較悠閒,業餘節目和消遣方式遠没有現在花樣多,所以,他們踢毽時總有不少市民圍觀,這對他們毽藝的提高是有促進作用的。就好象演戲打完開場鑼鼓也没有多少觀衆看戲,演員的演出肯定是大打節扣。因此,觀衆越多他們踢得越投入,真是既可自娱,亦能娱人。

  1958年,廣州市體委邀請花毽隊在廣州體育館爲外國賓客作花毽表演,這可是南派花毽第一次登大雅之堂呀!故大家非常重視,經商量,最後參加表演的四人除蔡林外,還有外號稱“機器”的前輩肖南、廣州粤劇團“五軍虎”俗稱“打真軍”的武打演員孔建强以及蔡林的高徒、亦即筆者的師傅鄧貴明。他們四人的表演風格各异:如蔡林的雍容大度、肖南的粗獷潑辣、孔建强的生猛威武和鄧貴明的玲瓏灑脱,但合起來表演則非常和諧合拍,如流水行雲,有慢有快,剛柔兼濟,就象一闕跌宕有致、自然流暢的樂章。表演不但令外賓讚嘆,同時還受到了體委的表揚,體委還請蔡林寫了一篇有關花毽史料的文稿交體委存檔。蔡林不但毽藝超群,書法亦有相當造詣,及後即用毛筆以蠅頭小楷寫了一篇關於南派花毽史料的稿子交給體委,不知如今尚在否?若能找到,相信這本書的内容會更加詳盡。蔡林文武兼修、德藝雙馨,在毽壇獨具風標,毽界同仁無不嘆服,可惜筆者出道稍遲,未得祖師親炙,常常引以爲憾!


   (四)恩師鄧貴明

  筆者的恩師鄧貴明,自1950年拜蔡林爲師起,至2003年在澳洲病逝,五十餘年,踢毽是其唯一的體育運動,他還常笑對師母説:“日後,如果我死了,一定要在靈前擺上一個毽子。”可見他對毽子的痴迷。

  師傅自幼家貧,父母都有一點殘疾,不能工作,無奈十一歲的他便要出來打短工養家,侍奉雙親極有孝心,真是“家貧出孝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因此,深得街坊鄰里的同情和稱道。可憐他十三歲拜蔡林爲師學藝時,連一雙鞋亦買不起,是光着雙脚學踢毽子的。然而,就象很多巴西的足球巨星一樣,因爲家裏窮,他們小時候也大多是光着脚在街上踢球的。雖然條件不如一般的孩子好,但正因自小的磨煉,不僅使他們練出了超人的球技,更重要的是鍛打出優良的品質和堅毅的意志。古人雲:“英雄自古多磨難,紈絝從來少偉男。”相比之下,多些磨難比自小嬌生慣養更易成材。

  經過四、五年的刻苦練習,師傅已擠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亦印证了此理。雖未盡得蔡林真傳,然而在某些方面已超越了蔡林。如他的身段和功架在毽壇是首屈一指的,他將戲劇中的功架、身段、做手和關目(眼神),武術中的招式和腰馬功夫,醒獅中的步法和神韵融會貫通,化爲己用。加上他生得身材匀稱,劍眉朗目,平時已是英氣勃勃,踢毽時更是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一招一式,姿態優美,不但毽到、身到、脚到,而且心到、眼到,玲瓏浮凸,氣格典雅。隱隱有股羽扇綸巾、談笑用兵之儒將風度,看之,使人賞心悦目;品之,令人擊節讚嘆。連多位踢毽子的粤劇藝人亦自嘆弗如,説鄧貴明踢毽的功架比我們更象梨園弟子。

  由於師傅踢毽的氣質好、格調高,加上他脚尖的尖力獨步江湖,就是尋常的招數在他脚下亦頗爲耐看,打絶招時就更是熠熠生輝了。下面介紹幾招師傅的成名花式:

  其一是“擔槍”,分正、反兩式。打法和“掛珠”相似,“掛珠”是用平脚打,而“擔槍”是用足尖打的,難度高出許多,很多二、三流的前輩踢了一輩子的毽亦掌握不好甚至掌握不了這一招式。一些人偶然打了一脚較爲象樣的,竟可樂幾天。一些人平時自已抛毽練習尚可,但一上場便走樣了,就如中國足球,平時的技術不錯,但一“埋牙”(對抗)便不成樣子,徒令國人嘆息! 

  閒話休提。這一招具體打法是看清毽子的來勢和落點,調整好自已的步點、身體及毽子的距離角度,一腿半座馬,另一條腿用足尖將毽子蹦起,毽子按既定路綫從身體一側飛上繞過脖子,毽毛舔着脖子方爲妙着,再沿着另一側身體,在支撑脚外側落下。要點是以小腿帶動脚腕發出腕力,也就是前面説的尖力,在擊毽的一刹那又要控制住力度。就象歌唱家發聲一樣,氣從丹田冲出,但在喉嚨又要把它攏住,如此,聲音方會厚實圓潤。同理,受到真力的擊打,毽子就如貫注了一股内力,象貝克漢姆射“香蕉球”一樣,會按照你的意思而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綫。否則,毽子不是亂飛亂竄便是軟弱無力。

  所以,很多人打此招時,因尖力不足,不是靠縮頭縮頸、閃身閃勢,便是毽子掉到身前或身後的地方,讓下家難以接應。更貽笑大方的是,有些人將毽子踢起,人從毽下鑽過,成功率雖高些,但有失大度,被毽壇戲稱爲“不是毽過人,而是人過毽。”師傅打此招時,毽子熨貼流暢自不待説,身體扎架後紋絲不動,造型優美,仿如雕像。更令人叫絶的是,師傅平日着裝斯文,從不穿短褲和没有領子的衣服上街,打毽亦是如此(衣領有礙毽子飛行,故一般選擇無領衣)。當毽子繞過脖子時,毽子竟然從衣領和脖子中間之縫隙穿過,十之七八,絶非撞彩,真是神乎其技。

  此招之命名,是取自《水滸傳》林冲雪夜上粱山中花槍挑着酒葫蘆的擔槍形象。南派花毽亦如南派舞獅一樣,無論獅子或動作造型,在注重形似時,更重神似。

  其二是“單鞭救主”,此招是師傅首創。當毽子飛出圈外較遠時,立即躍步飛起,然後落馬伸腿,就在毽子掉到離地三寸之間,以足尖將毽救回。此招如没有飛躍動作,而只是原地落馬打則稱爲“扳尖”,與“擔槍”類似。但“擔槍”是高樁,支撑脚半座,而“扳尖”是低樁,支撑脚必須全蹲下去,要求跟“擔槍”一樣,只是過毽的綫路從脖子改爲背部。難度又比“擔槍”高出一籌,若腰馬功夫稍爲差些,根本就蹲不下去,更不要説還要擊毽過背了。

  “單鞭救主”是在“扳尖”的動作上加上飛行動作,難度自然就更高了。此招往往是因爲同伴出現了“敗脚”,將毽子踢飛而搶險使用的。由於事發突然,難以預料,倉猝間用一般招數很難把毽子救起。説時遲,那時快,只見師傅打此招時起動、躍步、座馬、伸腿、擊毽,兔起鶻落,一氣呵成。動作乾净利索,充分體現了穩、準、狠三字真諦,令人嘆服。

  能打此招者,必定具備反應快、彈跳好、身手靈、功底厚等素質,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把毽子救回。所以,此招至今能掌握的人並不多,打得好的更是寥若辰星,而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則更是鳳毛麟角了。

  此招的得名,來自於《隋唐演義》中尉遲恭單鞭救秦王的歷史故事。日後,筆者又將師傅這招得意之作加以發揮,衍變出“旋身單鞭救主”、“燕子三抄水”、“虎卧鳳闕”、“醉卧沙場”等招數。在此,順便簡單介紹一下:

  “單鞭救主”是順方向救毽,而“旋身單鞭救主”是逆向救毽,打時須旋身飛躍,難度又有所增高。

  “燕子三抄水”是連續三次使出“單鞭救主”方把毽子救回,此招可遇不可求。因爲第一脚不行,往往第二脚就能解决問題,要打到第三脚就比較偶然了。故在筆者三十多年的踢毽生涯中,亦只打過寥寥數脚而己。若刻意去打,就算成功亦極不自然。

  “虎卧鳳闕”招式。書聖王羲之的書法筆走龍蛇、氣象萬千,被梁武帝喻爲“龍跳天門,虎卧鳳闕”,本人愛好書法,愛其比喻高妙,故將其化用到兩招踢毽花式上,倒也貼切形象。“龍跳天門”是在跳起打“倒踢紫金冠”時,雙手高舉過頭搭成門洞,毽子從身後向前飛行時穿過門洞,難度極大。“虎卧鳳闕”則是在打“扳尖”的基礎上,滑步向前座地,雙脚成前箭後弓完全坐在地上,毽子則如“鬢辮”,繞過頭頂,順脊梁落下,難度比“扳尖”又進一步。

  “醉卧沙場”是在打“虎卧鳳闕”的基礎上,上身拗腰後仰成“鐵板橋”,毽子經胸部在面門掠過,然後在腦後落下。此招難度相當大,非腰馬、尖力、毽性等均達到相當水平不能爲之。此招命名取唐朝詩人王翰《凉州詞》中“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詩意。

  其三爲“連環扣”。用脚將毽踢起,然後擊毽脚繞毽子一周再將毽子踢起稱爲“圈毽”,俗稱“跨櫳”。“櫳”是指門檻,廟宇的門檻都很高,超過成人膝部,想進廟,必須抬高脚跨過門檻,故稱“跨櫳”。“連環扣”是圈完第一次毽後,馬上反方向再圈一圈。

  動作要領一是打“跨櫳”時支撑脚一定要站穩。二是擊毽後,脚隨毽起,趁毽子還在上昇時馬上圈毽,動作要連貫,不能停頓,如此方踢得從容圓滑。如擊毽後稍一遲疑再圈毽,就算你的脚轉得飛快也難以成功。這就如跳板跳水一樣,選手在跳板彈起,身子還在上昇時己開始翻騰,若身子下落時才翻非搞砸不可。三是圈完第一圈後踢的毽一定要穩,只有這樣,方能完成第二圈。此招難度也較大,一圈容易轉,兩圈就不那麽容易了。有些人盡管能打,但打得牽强,象“熱水燙脚”般的。故平時能多些練習顛毽等基本功,對熟悉毽性有很大的幫助。

  此招乃是師傅之獨門絶技,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只有師傅一人能打。師傅打時,毽子控制得不高不矮,恰到好處;圈轉的又大又圓,一環扣一環,連接自然,絲絲入扣。並能快中見慢,似玉盤走珠,清脆順滑,玲瓏剔透,毽壇同儕亦爲之嘆服。

  其四是“獨步英雄”,此招亦爲師傅獨創。打法與“掛珠”相若,不同的是擊毽脚擊毽後順勢横擺扎架,作金鷄獨立狀,毽子繞過脖子後在擺腿扎架的脚外側落下。

  這一招主要是看身段和功架,就如戲迷看京劇,一個簡單的抬腿拉山亮相扎架,但只要做得有神,一樣可以博得滿堂喝彩。看毽的觀衆,包括很多踢毽修爲尚不高的朋友,皆看不出此招的高妙之處,以爲是尋常招式。其實,這一招如要打好絶不簡單,非有相當功力不能爲之。師傅之後,到現在爲止,亦只有超仔(楊志超)及筆者兩人能掌握而已,但質量與先師相比均仍有距離。足見此招絶非尋常。

  師傅演繹此招時,從擊毽、擺腿、過毽、扎架等過程,吞吐自如、人毽合一,極富韵律,給人以美的藝術亨受。

  1978年,師傅帶筆者及師弟黄國榮到佛山,欲尋正在佛山演出的粤劇著名醜生文覺非的弟子、現在還在省粤劇院做戲的著名演員麥維佳“探班”並踢一場毽。麥維佳由於文革時受到衝擊,被下放到開平粤劇團當演員,那時,他是代表開平粤劇團在佛山演出的。我們找到劇團時,不料佳叔有急事,已回廣州了。

  無奈之下,師徒三人只好在佛山影院門外踢了一場“三缺一”的毽。前面我們説過,南派花毽通常情况下是四至五人圍在一起踢的,如果是六人踢則圈子過大,中間的毽子不知誰踢,容易引起失誤。如是三人踢則圈子又顯得局促,難以施展,且踢毽的頻率稍嫌密了些。若拉大距離,下家接應時要連執帶過又有一定的困難。所以,若要打得從容流暢,三人的配合必須十分默契,不論玩花、傳遞,毽子落點都要到位。而且,“執毽”(接上家毽)和“分毽”(送毽)的功夫要十分老到。如此,方能化不利因素爲有利因素。因爲毽頭過密亦容易使人興奮,只要踢興奮了,很多高難度的花式就會連綿不絶地直奔脚底。因此,想不到這場“三缺一”的毽通過我們師徒三人超水平的發揮反而踢得精彩异常,簡直可以用燦爛二字來形容。

  著名文學家餘秋雨先生説:“成熟是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一種圓潤而不膩耳的音響,……一種無須聲張的厚實,……”餘先生的話用來形容師傅此時的景况亦頗爲貼切。師傅此時已過不惑之年,因生活所迫,自小便出來闖盪,生活閲歷十分豐富,結交的大多是良師益友,因此,無論是思想、言行、人生觀等各方面都相當成熟。待人接物,熱情有禮,從不恃才傲物,不事張揚,對求教之人都能悉心指導。所以,但凡接觸過師傅的人對師傅的爲人及毽品莫不交口稱贊。至於師傅踢毽的技藝,此時更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這場毽,亦充分反映出師傅高超的技藝和成熟。只見他踢來一招一式,清晰玲瓏、高低錯落、徐疾有致。再加上他特有的步法、身段、氣度,更顯得風神灑落,落落大方。又由於他對場面和招式把握有度以及點到即止的老辣脚法,比起年青時的神采飛揚則又顯得光華内斂,含蓄藴借,一派大家之風範。

  我和師弟黄國榮身手都十分靈巧,加上年輕,表現欲又强,看見那麽多人圍觀,急欲表演,故踢得异常活躍,如寶劍出鞘,鋒芒畢露。打起來上下翻飛、龍騰虎跳,很有一股少年英雄的氣概。在觀衆方面看來,我倆的確打得非常生猛。但在行家眼裏,就顯得有點靈動有餘,凝重不足了。中國的書法,講究的是功夫,結構不能鬆散;點畫切忌浮滑。這只不過是最基本的要求,更不要説還要講究章法行氣、風神意態了。打毽亦然,講究脚法和功架要扎實;踢出的毽和馬步不要飄浮。若再上一個層次就要講究傳接、分家、配合等等方面,亦即是行家所説的“毽路”了。很多人問我,什麽是“毽路”,如何“分家”?這個問題,容留在後面再講。

  雖然如此,但我和師弟畢竟已是毽壇一等一的高手了,基本功都十分扎實,只是比起師傅來説略欠火候而已。在師傅的調撥下,我倆使出平生所學,你一招“玉帶圍腰”過毽,我一招“懶虎翻身”連消帶打;你一招“童子拜觀音”跌坐地上,我一招“醉飛雙拐”衝天而起,你來我往、此起彼伏,直殺得“沙塵滚滚”。

  由於是三個人踢,必須移動補位,故踢來三人象走馬燈般團團轉,煞是好看。師傅使出一招“獅子滚綉球”,我倆一個接一個亦同樣使出此招,如此這般竟打了兩個循環。這是一個集體套路動作,即每人必須打同一動作,一個接一個如流水綫般循環一圈,這有個名堂叫“曲水流觴”。緊接着又來了個“金龍抱柱”,這亦有個名堂叫“力殺四門”,可惜當時我們只有三人。

  正當觀衆不斷叫好時,師傅和我又來了個“花園對槍”,“花園對槍”是二人互打“跨櫳”。這招也有出處:説的是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之御妹趙美容與白馬銀槍將高懷德在後花園對槍的故事。

  觀衆正看得眼花繚亂時,師弟突然來了個空心“跨櫳”,不料一脚踢偏,毽子飛出丈外。觀衆不約而同,齊聲驚叫,以爲此毽必死無疑。正當觀衆驚愕之際,只見師傅一個箭步彈射而出,其身影真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施展出那招屢救險球的救命神招—“單鞭救主”,在觀衆一片驚叫聲中將毽踢回圈内。觀衆轟然叫好,一位老者嘆道“薑還是老的辣啊”。

  正踢得高潮迭起時,突然,汽車喇叭聲大作。原來,看踢毽的觀衆越來越多,把整條行人道都擠滿了。後面的人看不到,於是,有些騎自行車的人就將自行車停在馬路邊,人則站在車尾架上看,還有幾個人竟爬到樹上看。當時正是下班時分,人多車多,竟引起交通堵塞。影院工作人員見狀,馬上跑來請我們立即停止。爲此,還與觀衆發生争吵,師傅怕引起衝突,忙拉我們走開。

  這場毽打得痛快淋漓,堪稱是經典之作,只是突發變故,意猶未盡。畢竟,想要打一場好毽亦不是一件易事,必須是天時(天晴無風)、地利(場地好、觀衆多)、人和(有狀態的好脚)相合才行,若缺一環,殊難盡興。

  2001年,師傅隨家人移居澳洲。兩年後回廣州探親時説:“澳洲生活非常悶,言語不通,人生地不熟,整天呆在家裏,朋友亦没有幾個,怎似在廣州,同聲同氣,每天踢毽玩鳥,快樂逍遥,真不想回去了。”此後,每天不是到這個公園便是到那個公園踢毽會友並作指導,古道熱腸,四處佈道,深受衆毽友的愛戴。

  數月後,在家人不斷催促下極不情願地獨自飛返澳洲,豈料還未落飛機就突發急病,及至送到醫院已返魂無術,一代毽聖,竟然客死异鄉,享年66歲。在今天,人們的平均壽命已提高了不少,66歲已不算長壽,不少毽友説:師傅若不是移居澳洲,或許不會那麽命短。那次聚會,竟成永别,真令人痛心不已。

  師傅一生致力南派花毽運動,貢獻良多,德高望重,桃李滿門。尤其是將花毽的技術昇華爲藝術,使花毽的格調和品位提昇到一個新的高度。他的去世,無疑是毽壇的一大損失。     

  恩師與我是鄰居,除花毽的技藝自小受恩師薰陶外,師傅的道德人品以及處世爲人的品質等等對我的人生都有較大的影響。因此,除了深感哀痛外,謹以這篇文字,聊作祭文,遥祭先師在天之靈……


 (五) 毽怪—容宏之

  容宏之是與蔡林同輩的好手,所以稱爲“毽怪”,不僅僅是他長得臉如鑊底,如包公再世,更主要是此老打法怪异,動作夸張,表情滑稽,舉止談吐幽默風趣。踢毽時手舞足蹈,時而走進圈中,時而倒卧地上,就象武術中的“地趟拳”和“滚堂刀”一樣,如“何仙姑醉卧象牙床”一招便是躺在地上踢的。再如“醉跌僵屍”一招是在踢完一招“鐵板橋”後,仰面朝天,身體直挺挺地跌在地上。這招亦是吸收了戲劇中“跌僵屍”的動作而創成的,但如果没有“會跌”的工夫,技術再好也打不出來。       

  毽怪踢毽就連失毽都比别人“精采”,同樣博得觀衆陣陣笑聲。很多人失毽時趕快去撿,有些人甚至面帶愧色,而容宏之却保留住失毽的姿勢,象電影放映“定格”一樣,面呈呆相,憨態可掬,而口中却大言不慚地叫到:“失得好”、“這一脚真靚”。其姿態很是逗人,故除了“毽怪”綽號外還有一個封號叫“生鬼容”。生鬼即生動鬼馬的意思,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粤劇界出了一位著名藝人,他的藝名就叫生鬼容,大家稱宏之爲生鬼容,就是將蔡林喻爲毽壇之文武生,而將“毽怪”喻爲毽壇“醜生”。試想,一出戲若只有正角而没有丑角的反襯形象能精彩嗎?就好象只有牡丹而没有緑葉一樣,肯定是不耐看的。

  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有一回蔡林與容宏之、肖南及鄧貴明等相約在中央公園踢毽。因是特約,故到場的差不多都是當時的絶頂高手。這場毽打得精采紛呈、高潮迭起,師傅鄧貴明每每提及尤是一唱三嘆,回味無窮。特别是“毽怪”容宏之打得尤其起勁,左右翻飛、騰挪閃跳,時而躍起如蒼鷹撲兔;時而倒地似懶驢打滚,使出了渾身解數,博得陣陣喝彩聲,其風頭甚至蓋過蔡林。容宏之最絶的一招叫“壁虎跳墻”,具體打法,吾輩因未見過,已不大清楚了。據説是用低樁平脚内側把低空急勁飛來的迫身的毽踢出後,整個身子是爬在地上的,故又稱五體投地。可惜那時没有攝影機將其拍下,現在此招已失傳了!

  正戰到酣處,容宏之突然提出有要事先走,馬上欲收拾離去。觀衆正看得如醉如痴,那肯放人,紛紛央求宏之再踢一會,把本已密匝匝的人圈圍了個水泄不通。宏之無奈之下説:“多謝各位賞面,我平時踢毽都是不醉無歸的,但今日確有要事,不過爲答謝大家,我應承再踢10分鐘。”接着,又一場精采表演後,容宏之在觀衆的掌聲下連連説:“請各位日後多多捧場”。言罷,作揖匆匆已去。

  “毽怪”容宏之是在街上靠給人補鑊維持生計的,就是廣州人叫的“補鑊佬”。但他的毽癮確實非常大,往往毽友到檔口叫他踢毽便馬上收拾“傢生”(即工具),連生意也不做便和人去踢毽,經常踢到最後,“連汁都撈埋”(喫飯時,用汁撈飯,意即吃到最後),爲此,常常與家人鬧意見。但因其爲人風趣,踢毽又“收得”(招觀衆),故毽友們有時還是忍不住約他踢一場過過癮。大約在1978年,有一天在人民公園,筆者和師傅鄧貴明及幾位毽友正在踢毽,容宏之剛好路過,便和我們玩了一場,我等後輩才有幸一睹“毽怪”的風采。由於容宏之當時已是六十多歲,加上已有幾年没有踢過毽了,有道是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因此,技術上未免有些生疏,象“壁虎跳墻”等絶招並未使出。盡管如此,容宏之還是怪招迭出,身手的確不凡,真所謂“爛船也有三斤釘”, 我們稱贊他説:“容叔真是‘寶刀未老’呀。”容宏之呵呵笑道:“是‘寶刀未磨’呀。”其幽默諧趣,可見一斑。可惜容宏之的絶技已隨斯人之“謝幕”而消逝了!所幸的是,當今毽壇又冒出一位怪杰—光頭張。張師傅的腰馬和“跌地”的功夫亦頗爲了得,打法上依稀有幾分“毽怪”當年的影子……。

  在此須要説明一下的是,踢毽子的人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很多人原先並不認識,只是一個小小的毽子如紐帶一般將大家聯繫在一起。其中,有一部分人是只知其名或只知其姓,有些甚至只知其“花名”(綽號)。人們根據人的高矮肥瘦或言行舉止、相貌以及職業等特點稱呼某人,如高佬九、何老五、皮鞋七、肥佬貴等等;又如戴眼鏡的叫“四哥”,但戴眼鏡踢毽子的光是人民公園就有好幾個,爲免混淆,有好事者又將他們分别稱爲“流花四”、“0.6四”、“郵票四”等等。就如有一出電影叫《大李小李和老李》一樣,只是爲了區别誰與誰而已,絶無貶意,請那些未寫上全名或只有綽號的毽友見諒。


  (六)大俠餘德恒

  與恩師鄧貴明齊名的毽壇頂尖高手有前面提過的大俠餘德恒和矮脚虎劉起達,他們各有千秋,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南派花毽的代表人物。他們三人形成三駕馬車,馳騁毽壇數十載,技藝出衆,各顯風騷。

  餘德恒身高一米八左右,年紀比師傅略大,因身材高大,人稱“高佬恒”。恒叔是“紅褲仔”出身(自小學戲),故頗有功底。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因患白内障漸漸淡出毽壇,隨後在各“私伙局”等曲藝社玩曲藝,二胡、大阮、掌板各樣皆能,尤擅揚琴,雖未當專業演員,但亦可算是半個“梨園弟子”了。

  恒叔打毽的風格和他的身材一樣,大袍大甲、長槍大戟,打起來龍威虎震,縱横捭闔,頗有股金戈鐵馬的氣勢。但他亦象猛張飛一樣,粗中有細,並非一味粗豪,不時露兩手細膩的絶活。如他打的“玉帶圍腰”就相當細膩,只見他以左脚外側將毽子向右邊踢出一道弧綫,身體同時拗腰後仰,毽子則從左向右如玉帶纏腰般圍着身體繞行,百發百中,還未見他出現過失誤,亦未見有誰比他打得更服貼自然的了。但奇怪的是,恒叔並非“左撇子”,若硬要他以右脚打此招就顯得非常生硬,這是個奇特的現象,下面還有例子。

  “鐵板橋”亦是恒叔的絶活之一。打法是:以足尖將毽子向内蹦起,身體同時拗腰後仰成橋狀,越低越好,毽子從胸腹經面門落下,以掠過鼻尖、印堂爲妙。這招也叫“宰魚”,意即毽子如刀象宰魚一樣從胸腹劃過,嫌其不雅,遂改叫“鐵板橋”。“鐵板橋”是武術招式,與“宰魚”動作相合,故易名。

  恒叔身體碩長,毽子從胸腹劃向面門的距離自然比别人長,加上他控制的毽子飛行較慢,看起來非常清晰悦目,就象小車過拱橋一樣。不象有些人踢得太急,毽子飛行過快,還未看清毽子已飛過去,並造成下面的毽友接應困難。當然,能將毽子飛行速度放慢並非易事,非有深厚的功力不可,就象騎自行車一樣,越慢越難。

  還有恒叔打的追步“鐵板橋”也頗得同行稱道。當毽子飛出圈外較遠時,立即起動追出數步,以“鐵板橋”招數將毽救回,這當然比原地打“鐵板橋”的難度高出許多了。因爲踢毽時的失誤,大多是出現在移動之中的。


  (七)矮脚虎劉起達

  劉起達雖然個子較矮,但生得十分壯實。他比餘德恒小幾歲,幾十年來兩人大多在一起玩,故配合相當默契,一高一矮,相映成趣。他倆配合打的“借打鐵板橋”和“橋底起罾”,達哥推毽,恒叔扎架造型,“鐵板橋”是從胸腹過毽;而“橋底起罾”則從胯下穿過,配合得相當合柏。

  達哥自小習武,是合家拳的高手。由於有較深的武學根底,故踢起毽來十分穩健,脚法老辣,毽路刁悍,故人稱“矮脚虎”,是南派花毽響當當的人物。

  他打的“鬢辮”直追希公,打法上亦多受希公影響,穩健大方,檏實無華,絶無花架子,很有大器不琢,大巧若拙的味道。故在外人眼中並不起眼,只有行家才知其“犀利”,正所謂“内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達哥的拿手好戲除前面提到的“倒踢紫金冠”和“鬢辮”外,“蘇秦背劍”亦是其“鎩手鐧”之一。打法是以左脚外側輕挽來毽,步半蹲,毽子從左後下方沿背部繞過右肩落下。毽子的飛行軌迹如右肩左斜地背着一把寶劍樣,取戰國時期遊説家蘇秦背着寶劍遊説六國的形象。達哥打這一招時,服貼流暢,得心應手。有趣的是,達哥和恒叔一樣,也不是“左撇子”,可亦從未見他用右脚打過此招。究其原因,可能是右邊同樣位置的毽,用了别的招式,久而久之,形成習慣,有些花式左脚打來就比右脚要好了。就拿喫飯來説吧,如是右利者,左手拿碗肯定比右手利索,所謂“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就是這個道理。若我們有意練習,相信“左右開弓”亦非難事。由此可看出“慣性力”是非常大的,因此,我們平時應多學習好的東西,力戒不良的習慣。

  達哥幾十年來迷戀南派花毽,至今已六十多歲,仍活躍在毽壇。幾年前,荔灣湖公園成立花毽隊,他被推爲隊長。在他和趙仲華、肖儉榮以及李樹添等的組織帶動下,荔湖花毽隊搞得有聲有色,不但有隊服、還有隊歌,組隊以來,已搞了多次較大型的活動,影響廣泛。

  有兩件趣事可反映出達哥對踢毽的痴迷。一件是30多年前,達哥的女兒還小,家務較多,由於他經常踢毽,連星期天亦不例外,因此妻子意見很大,於是便不讓他去。一兩個星期没踢毽脚就癢了,熬不住了就偷偷溜出去踢一會再趕回家,以爲妻子不知,豈料達嫂早已在他踢毽的鞋底用粉筆畫上記號,只要穿上鞋一走動便露餡,想扺賴都不行,其結果自然是少不了一頓駡。挨了駡自然學乖了,達哥心生一計,偷偷多備一雙鞋,一有機會便照踢不誤。另一件是由於醉心花毽,以至連夢中也踢毽,常常把妻子弄醒,達嫂知其痴迷,只好由他。夢中踢毽,相信很多踢毽的朋友都體會過,筆者也不例外,只是“情節”輕重不一罷了。


   (八) 金童楊志超

  楊志超年齡比筆者少幾年,但出道却比筆者早幾年,是“大俠”餘德恒的高足,尚在小學唸書時便踢毽了。並有幸與毽王蔡林等前輩高手“過招”,甫一亮相,便使衆人眼前爲之一亮。什麽“倒踢紫金冠”、“跨櫳”、“掛珠”等較高難的花式均已掌握,並打得似模似樣。真是雛鳳新聲,一鳴驚人,惹得衆前輩一致讚嘆和喜愛。他還是毽壇少有的幾位“童子功”者(自小練習)之一,因此,功力十分純厚。

  有一招筆者所創的“猴王敬酒”,超仔打來相當不錯。打法是:在打“擔槍”的基礎上,雙掌互握成杯狀,毽子過頸後再穿“杯”而過。以前,亦有人打“敬酒”,不過只是將毽子踢起後,再把手中之“杯”將就而過,因是在眼前進行,故難度並不高。而現在打的“猴王敬酒”,毽子是在頸後飛行的,過頸後再穿“杯”,眼睛是難以看到毽的,故只能憑感覺打,即純以神行。楊志超打這一招時,將毽擊起後,身和手扎架後均不動,毽子則象“導彈”般劃出一條美妙的弧綫,準確地鑽入“杯”中。個中之妙,只能意會,難以言傳。

  楊志超踢毽有時還會出人意表,如有時毽子如飛鏢般朝他的“死穴”急勁飛來,急切間,正不知如何化解,他會突然隨意踢出一脚,而這一脚又剛好使得恰到好處。打完後,連自己亦莫明其妙是如何打出來的,真是無招勝有招,可稱得上是神來之筆。看似偶然,但若不是修爲到了一定境界是無論如何也撞不出來的。還有,他踢毽的悟性和品毽的眼界、見解都非常高,“毽路”尤其好,非一般的高手可比。以他對南派花毽的理解和對整圍毽局的控制來看,是難得的毽壇帥才,是南派花毽屈指可數的絶頂高手。


  (九) “大師”黄國榮

  師弟黄國榮比我小一歲,但出道亦和楊志超一樣,比我早幾年。因爲年少,和楊志超一起,被譽爲毽壇的雙子星座,深得毽王蔡林的喜愛,時常帶回家中,口傳心授,故黄國榮既有師傅的脚法,又有祖師的神韵。尤其是他打的“抱月”,有乃祖師之遺風。

  還有,他獨出機杼,自創了一招“七字跳步掛背”也非常獨特。因其跳得輕巧别致,毽子過得圓滑,故取名“曲港跳魚”。取蘇東坡《永遇樂·夜宿燕子樓》:“曲港跳魚,圓荷瀉露”意景。

  另外,黄國榮的毽品和人品都非常好,就是“雜脚”(踢毽未入流的)來踢也不嫌棄,故在行内有“好同志”之稱。又因其毽子踢得漂亮,故又有“大師”之稱。
 

  (十)毽壇群英譜


  在南派花毽流傳的歷史中涌現過不少好手,蔡林以前的高手因没有甚麽資料可查已不大清楚了,現在只好將蔡林之後的高手簡單介紹一下:

  與蔡林同輩的毽壇好手除毽怪容宏之外,還有與蔡林技藝相比僅一綫之差的希公、老前輩扶兆良、蔡林的哥哥蔡潮、前面提及的“機器”肖南、穿尖嘴皮鞋踢毽的高佬九、廣州重型機械廠的何老五、廣州理髮用具廠的肥佬貴以及廣州粤劇團的名伶白朗天和葉俠風等等。他們各有特色,如八仙過海般都有自已的絶活。

  希公。希公的“鬢辮”,以足尖將毽子蹦起,毽子沿着前額在頭頂梳過,然後順着後腦、脊梁和屁股落下,象清朝的男子梳辮一樣,希公此招打來頭和身體紋絲不動而毽子則包頭而過,好象毽子自己會拐彎一樣。

  高佬九。高佬九的“倒踢紫金冠”,毽子從正面頭上飛過,以後脚底把毽子擊回,此招是背着毽子打,眼睛看不到,故當時叫“盲眼後抽”。因高佬九是穿皮鞋踢毽的,聲音异常大,確是不同凡響。由於後人技術不斷提高,發展到能跳起來打,姿勢就象舞蹈動作中的“倒踢紫金冠”,故易名爲“倒踢紫金冠”。

  扶兆良。抉兆良是毽壇百事通,知之甚多,連蔡林亦時時問道於他。

  肥佬貴。肥佬貴的“懶漢伸腰”,毽子從正側頭上飛過,以後脚外側將毽擊回,此招與“倒踢紫金冠”大同小异,只是一招用脚底踢而另一招是用外側踢。但此招别人打來平淡無奇,唯獨肥佬貴打來形神兼備、搞笑風趣,或許是生理使然,别人很難摹仿;

  白朗天、葉俠風。白朗天的“寶鼎明珠”和“鬚生坐車”兩招。“寶鼎明珠”是一出粤劇戲名,因白朗天是戲劇演員,所以他將其化用到踢毽招式中,打法是以足尖將毽蹦起,再以頭將毽停住,南派花毽停毽本來就不多,以頭停毽更是少之又少,那時白朗天此招非常獨到。他還將粤劇《六國大封相》中“鬚生坐車”這個戲劇動作化爲踢毽招式而名聞一時。而葉俠風的低樁扳尖更是盡顯戲劇武生舞臺功架。

  與師傅鄧貴明、餘德恒和劉起達等同輩較有名的有:

  周開遲。毽壇前輩,即七叔。七叔踢毽的資格非常老,是老前輩扶兆良的高足,上世紀五十年代已出山,連大俠餘德恒出道也是其引薦。六十年代到香港謀生後就没有踢毽了,八十年代事業有成便回廣州尋當年的毽友聚會,此後便經常回穗,如今退休了更是長住廣州,每天玩毽下棋,倒也逍遥。他有一招“獨馬跳檀溪”很是奇特,打時雙腿相叠半跪,單脚起跳,同時以起跳脚擊毽,非常有特點,是其自創之獨門絶技。如今,與他同輩的毽友尚活躍在毽壇的只有李經文、劉起達和衆後輩敬稱“爺爺”,年近八十的麥洪希等寥寥幾位了。

  此外,較有名的還有通用機器廠的高級工程師黎國華、林蔭;以及被稱爲“飛將軍”的羅仲和與曾當過廣東網毽隊女隊教練的陸妹,羅仲和(又稱和叔)與陸妹(又稱妹叔)都是廣州理髮用具廠的員工。

  “斯文樑”。與“毽怪”容宏之踢毽的風格截然不同的代表是“斯文樑”。樑師傅是機械工程師,屬高級知識分子。他的毽技雖未臻一流,但毽品人品有口皆碑。踢起毽來從容不迫,文質彬彬,有一股孺雅風度,從不“搶脚”,更不會與人争拗,謙恭寬容,極有涵養。在其身上,散發着孔夫子“温、良、恭、儉、讓”的美德。故前輩們説:從踢毽亦可看出一個人的品行之説並非虚話。“斯文樑”與“毽怪”一粗一細、一雅一俗;一個象“急驚風”風風火火,一個象“慢郎中”慢條斯理,兩種鮮明的對比相映成趣,爲毽壇增色不小。

  
    (十一) 花毽之廠和花毽之街

  以前打毽的人都是來自各行各業的,没有什麽組織,結構鬆散,直到解放後才有一些單位出現踢毽群體,現也略作介紹:

  廣州理髮用具廠。廣州理髮用具廠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起,是開展花毽活動首屈一指的單位,在肥佬貴及和叔、妹叔的影響和帶動下,自“公私合營”創立廣州理髮用具廠起,其踢毽活動從未停止過,上到書記、廠長,下到一般工人都能來幾脚,踢毽成了他們的“工間操”。小小的毽子,不僅鍛煉了身體,還增進了工友間的友誼,增强了廠的凝聚力。除了在廠裏踢,象肥佬貴、和叔、妹叔、雄叔以及女將尹蟠珠、容姨等“中堅分子”在體息和節假日也相約出來踢,那時的毽壇將星期天、“五、一”節、“國慶”節、“春節”等節假日稱爲“墟日”,他們稱之爲“趁墟”,一到“墟日”,衆多毽友便從四面八方趕到各公園踢毽的地方集中,有些毽友説“就象鬼拉脚一樣”,如那天有事不能前往便渾身不自在。

  什麽原因令衆多毽友如此着迷,以至幾十年間竟樂此不疲,甚至“到死方休”呢?究其原因,踢毽除了能鍛煉身體和結交朋友外,大概其很好地娱樂身心是主要因素。因爲人除了生理需要外,精神上的追求也是十分重要的,没有精神寄託,與“行屍走肉”何异。琴棋書畫、讀書旅遊、唱歌跳舞、耍刀弄劍、栽花養魚、打球看戲等等,只要入迷,都能娱樂身心、陶冶性情,使精神獲得高度的享受。

  開展花毽活動較好的單位還有廣州重型機械廠、廣州通風設備廠以及上世紀八、九十年崛起的廣州石油化工總廠。廣州重型機械廠在何老五的影響下,經常參加踢毽的有成叔、阿朱、阿明、阿平、阿昌等毽友。廣州通風設備廠也有三、四圍毽,但筆者只記得阿炳和阿照兩人。開始他們是在惠福路自己單位的門口踢,有一天師傅鄧貴明下班路過,便走過去和他們踢幾脚,豈料一踢之下,他們見師傅脚法如此精妙,遂執意拜爲師傅。

  廣州石油化工總廠。廣州石油化工總廠成立於1974年,踢毽的歷史自然不及上述幾個單位,但自筆者1977年進入該廠工作後,先後帶過幾批人踢毽,至今也快有三十年了。近三十年中屬七十年代的有顧玉樞、李錦榮、潘治强、李朝陽、範鑒基等;八十年代的有王穗、邱紹敏、崔永昌、林兆雄、龍榮波等;九十年代的有鐘焕昌、胡力强、劉日民、黄振威、樑春立等,2000年後,踢花毽的人就更多了。由於廣州石化群衆體育活動開展得比較好,各種球類都相繼成立了協會,因此對推動毽球運動十分有利。除每年舉辦網毽比賽外,花毽隊也經常到基層單位和石化中、小學進行表演和輔導,並多次參加省市、甚至全國的比賽和表演活動,影響較大。石化廠還經常組織和其他單位的毽友相互交流,廣州較有名的花毽好手大都來過石化獻藝,一些初學和欲提高毽藝的毽友也常來“取經”,因石化地處黄埔,故被毽友戲稱爲南派花毽之“黄埔軍校”。

  建隆大街和雨帽街。除了上述幾個單位踢毽形成群體外,有些群體則來自於街道,其中,最有名的是帶河路的建隆大街,中山五路的雨帽街和蓮花井。蓮花井和雨帽街雖是兩條街,但其實是一條直街。建隆大街踢毽人數不下四、五十人,其中,當然是大俠餘德恒擔綱了,他一家三代都踢毽,父親餘蝦老當益壯,加上兩個兒子,關起門便可開一圍毽。另外,還有楊志超、霍振才、基哥、肥仔等好脚。劉起達和何楚城、龍榮波等亦在附近居住,一有空便過去踢,故踢毽成爲建隆大街一道獨特的風景綫。

  與建隆大街旗鼓相當的雨帽街自然是由師傅鄧貴明領衔,經常踢毽的亦有好幾十人,好脚有黄國榮、黄國明兄弟倆,阿勇、阿生、青頭阮、陳德文、筆者及筆者的哥哥鄧永紹等。雨帽街的鄧家祠門口常常有兩三圍毽,踢毽是雨帽街的傳統項目,自上世紀五十年代初至今,從未間斷過,現在尚活躍在毽壇的仍有不少,如大師黄國榮,蔡德賢、周鳳瓊夫婦、何就南伉儷,綽號“黄飛鴻”的阿黄、阿生、黄偉强以及筆者的大哥鄧永紹、大嫂陳潤蘇、妹妹鄧秀卿等。在南派花毽毽壇上,建隆大街和雨帽街可稱得上是花毽之街了。


    (十二)梨園子弟與毽子


  以前,一提起踢毽,很多人就會聯想到三輪車工人,其實三輪車工人踢的是網毽,很多人不知踢毽有網毽與花毽之分,往往混爲一談。在我所認識的花毽前輩中就没有一個是騎三輪車的,倒是戲行中踢花毽的人有不少,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達到了最高潮。因爲那時“破四舊”,一切反映“帝皇將相”、“才子佳人”的舊戲通通禁演,很多藝人無戲可做,於是,有部分藝人就常跑到廣州六二三路對面的“沙面”踢毽了。

  本文前面已提到多名戲行中人踢毽的逸事,計有:李經文、白朗天、葉俠風、孔建强、麥維佳等,而餘德恒和何楚成也是學過和演過戲的。此外,戲行中踢花毽的還有:善吹嗩呐的已故老藝人盧容老叔父,在省粤劇院搞衣箱工作的馮華,吹喉管、昔士風的陳達輝;著名粤劇演員、在廣州家喻户曉的盧海潮,主演過多部大型粤劇的老倌陳曉明,綽號“流口水”的劉雁信;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移居澳門,在市粤劇團打“跟鬥”的“五軍虎”陳錦華;還有現在當紅的廣州市粤劇團著名“醜生”孫業鴻,廣東曲藝團的韋知文,他雖然不是粤劇演員,但曾當過雜技演員、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著名“花旦”李燕清的兒子、曾在深圳粤劇團當過演員的李方可及夫人樑桂英伉儷。另外,省粤劇院和深圳粤劇團等還有一些人愛踢毽,只不過他們很少出來踢,因未知其名,故未能一一録出。

  如此衆多粤劇藝人參與踢毽,肯定對南派花毽的風格和打法産生影響,事實上也是如此,他們將戲劇中的功架、身段、腿法、關目等藝術元素注入到踢毽中,使南派花毽的藝術性提昇了不少。有好些花式還是以戲劇動作命名的,還有一些“叫法”是來自戲行行話,如傳毽時,毽子傳給誰,不僅要求綫路清晰、準確,而且要有一個動作或眼神提示對方,好讓對方有所準備,這個提示叫“影頭”。“影頭”就是戲行中的行話,意思是掌板師傅對鑼鼓手和樂隊所作的動作提示,只要掌板師傅作出某一規定動作,鑼鼓手便知道要打什麽鑼鼓,樂手知道起什麽音樂了。踢毽有“影頭”,大家配合起來就較爲默契,尤其是需要兩人配合完成的花式,如“借打鐵板橋”、“橋底起罾”等招數。


  (十三)毽壇逸事

  文化大革命期間,有一次,餘德恒、劉起達、李經文、何楚成,麥維佳等相約到西樵踢毽和唱曲,踢完毽後,在與當地的曲藝社聯誼時,李經文、麥維佳不但唱曲,還進行了輔導,受到曲藝“發燒友”的熱烈歡迎。席間,大家相互交流,交談甚歡。最高興的是餘德恒和何楚成了,他倆都愛喝酒,此行除了踢毽還有吃有喝有唱,大家都盡興而歸。需知文革期間物質匱乏,連買猪肉也要憑票,大家已很久没有如此開懷暢飲過了。這次西樵之行,雖不是什麽踢毽大活動,却也爲毽壇留下了一件軼事。

  餘德恒、劉起達、何楚成三人相交數十載,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長期在廣州文化公園踢毽,很少缺場,是三大臺柱。三人中,何楚成是老大,他的毽藝雖未達到一流境界,但他對南派花毽十分喜愛,數十年來堅持不懈,常説踢毽是其第二生命,有時“撞彩”踢了一脚好毽競象小孩般叫起來,劉起達一見則開玩笑地説:“嘩,好野,坑渠有時都會起浪呀。”有時何楚成失毽時推搪説:“這個毽睇唔到。” 劉起達又説:“睇到就無花生配給你了” (以前盲人爲了謀生到街上賣一種叫“南乳肉”的花生,這種自製的花生是廣州的風味小食,因文革期間物質匱乏,爲了保证盲人能自食其力,故國家每月配給賣花生的盲人一定數量的花生)。達哥雖然説得諧趣,但未免“尖酸”了些,故二人常常拌嘴,有時甚至出現“小磨擦”,但過後總能和好如初,就象小孩子玩“過家家”。成哥爲人爽直,人緣極好,故他身故時,很多毽友都送了“花圈”,到殯儀館送殯的毽友也有四、五十人之多,並在靈堂和棺内安奉了多個毽子,如此排場在毽壇實屬少見,即使毽王蔡林過世時也没如此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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