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南方日報》關於高考作文題的兩篇報導，標題迥异有趣：一是A03版“今年高考作文‘雕琢天使’”，二是C01版“作文限制多，數學較容易”。哪個更像新聞標題？懶得説啦，説了也白説。這裏只想順帶聊聊記者個人傾向過於介入報導有失公正的問題。比如，上述同天同内容兩篇由不同記者寫的關於高考作文題的稿子，一個只引述個别專家、個别考生的意見，拍手稱好；一個則根據現場多數家長和考生的看法，認爲作文題限制多，比較難寫。我相信兩位記者寫的都是真實的，但由於個人傾向不同，下筆就南轅北轍了。再看同城媒體，《信息時報》不用揚鞭自奮蹄，表現得最勇敢：“雕琢天使　考生喊難”、“雕琢天使，考生撓破腦袋”；《南方都市報》一反常態，剛學好了中庸之道：“《雕琢心中的天使——廣東作文題目不難寫”。這下好看了，説好寫的，説難寫的，既説難又説易的，全有了。看起來，還是《南方日報》有胸懷，允許不同記者寫反映不同心聲的同内容報導，然後同一天見報。

　　廣東高考作文題《雕琢心中的天使》，太難！難到它根本就不成立！難到它極不適宜作高考題！難到出題人自己也未必寫得出來，難到文字功底再深的人也難寫得好。因爲出題人、包括絶大多數人心裏根本没有天使！或者以爲有但並不是天使！自己没有的東西，還要别人寫出來，能寫好嗎？

　　作文題既然是“雕琢天使”，即是説，出題人是以天使家喻户曉爲判斷前提的，這從一開始就錯了。事實上，别説高考考生，中國普通人有幾個真正懂得天使？天使她本來是外來的東西，宗教的東西，也就是説是國人不太熟悉的東西。一個崇尚無神論的國家之大考，竟然專挑國人不熟悉的西方神仙當作考核中國文字的介質，實在難以理解。天使是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宗教指神的使者。在西方文學藝術作品中，天使的形象多爲長着翅膀的純潔少女或者可愛的小孩兒。中國人多從翻譯作品裏才知道她，並把天使國情化比喻爲天真可愛的女人。這樣説來，“限制多”，並没有冤枉出題人。考生起碼一半以上是男生吧，“天真可愛的女人”還來不及長駐此心，再説他們心裏原想當作天使描繪的人，很可能都不是女性，縱然展開浪漫的翅膀無拘無束地想像，也不能没有尺度。總不能把貝克漢姆當天使吧？總不能把焦裕禄當天使吧？總不能把老豆當天使吧？

　　其二，天使不是喜歡臨急抱佛脚的國人所能理解的，亦非功利市儈者所能想像。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遇到魔鬼，她就會及時趕來拯救；你是個貪得無厭、心術不正的人，就是死一萬回，她也永遠不會現身。天使的基本定義，决定了她首先是神派到凡間播撒愛意、傳達旨意、主持正義的使者。她無所不能，無處不在。在人間，像德蘭修女，像南丁格爾。在她們眼裏，這個世界應該是神理解的世界，人和人應該友愛互助，扶弱濟貧，以奉獻爲快，以助他爲樂。一切邪惡都無法遁逃。所以，天使是正義和公正的化身。而這樣的具體偶像，十幾歲的考生，他們心裏有嗎？我們周圍還有嗎？這不是强人所難嗎？如果非要寫出來，那一定是削足適履，把標準改了硬套筆下的人物。

　　其三，考題本身，荒唐可笑。木雕一天都雕不出個人形，更何况堅硬的大理石？然而雕刻家居然一會兒功夫就把鼻、眼、眉五官四肢都雕出來了，還讓正處“坐不住”年齡的小男孩驚訝萬分，並提出詩人般的問題“你怎麽知道她藏在裏面呢”（這逼得雕刻家跟在後面的回答一定很愚蠢）？我敢保证，很多人會同意我的看法：那小男孩的才智早已高於雕者，能説出“藏”字，表明他比雕刻家更懂得：美好的東西是隱形的，不容易看得到的。换言之，隨處可見的完美藝術人形，那都是人類追求理想的飢渴外衍化，恰恰説明現實中很少、甚或並不存在。

　　其四，顯然，廣東今年的作文題，重蹈了以往“誠信”題將政治倫理道德取代文字駕馭能力作語文考核標準的覆轍！有文字能力的考生，賠上了寫作尊重事實、追求真理的代價；文字能力欠佳的考生，却因爲受到命題鼓勵高聲歌頌不存在的美德而意外獲取高分。爲此，這需要全社會、不光是與考生有關的家長、學校共同參與討論和反省：究竟什麽樣的考題適合作高考題？什麽人適合出題？出題失敗，將負什麽責任？

　　越來越像魔鬼撒旦，如何雕琢出天使？

　　北京的《北京的符號》、上海的《我想握住你的手》，真好！廣東的考生運氣太差。　

　　

　　（2006年6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