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仙觀念的由來

　　小時候，挺喜歡聽老人説一些民間故事。内容多數説的是苦難而善良的人們，如何得到神仙的幫助，最終獲得幸福的事兒。心想自己要是哪一天碰個神仙便好了。

　　長大了，變老了，除了那些擺在特定場所的神雕佛塑外，仍然一個神仙也没碰到，逐漸懂得了人世間“全靠自己救自己”的道理。

　　在人類社會發展還處在比較幼稚的階段，人類改變現實的能力相當低下，因此善良的人們面對現實的無奈，總是企求有一種异化的力量、超人的力量來幫助自己實現美好的願望。“神仙”便是這種力量的物化。

　　世界上衆多民族創造的無數神話、仙話，都表現了原始和半原始、蒙昧和半蒙昧社會發展階段的人類的美好追求。世界是矛盾的統一體，“相反者亦相成”。這種幻想或夢想式的追求，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人類科學思維興起的其中一個動因。在古代，人們想象月球上的陰影是神仙張果老在砍桂花樹，月宫巍峨宏偉、聖潔清静，惹得嫦娥偷吃靈藥飛奔。月球究竟怎麽樣？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猜測和冥想，隨着現代科技日新月异的進步，終於有了“阿波羅11號登月計劃”，月球的真實臉孔逐漸顯現出來。2007年10月24日我國在西昌發射的探月衛星嫦娥一號昇空，將會探測得知更多一些的月球實况。

　　神仙説起來是那麽虚無飄渺，但神仙的形象却不是人類的憑空捏造。許許多多人們熟知的神仙，他們的雛型都在人間。他們的體型、面貌、動作，大體上也跟人類差不多。相信大家都聽過“盤古開天”的故事：

　　相傳在人類還未誕生的時候，天地不分，清濁混和，一片黑闇，這片混沌之物，猶如一個大鷄蛋。在這個“大鷄蛋”裏蛋黄所在的位置，出於天地的養分，孕育了人類最早的祖先——盤古。盤古蜷縮在鷄蛋式的“胎盤”裏，昏睡了一萬八千年。有一天，他突然醒來，感到自己渾身是勁，每一個毛孔裏都充滿了力量；但遺憾的是，他什麽也看不見，悶的叫人十分難受，於是，不知怎的他突然抓到一把大板斧，拼力一揮，“轟隆隆”一聲巨響，“鷄蛋”裂開，胎盤爆炸，輕而清的東西上浮爲天，重而濁的東西下沉爲地。這個盤古，就是我國神話故事中最出名的創世大神。他不僅長得象人，孕育方式象人，而且使用板斧的姿勢，也跟人類一模一樣。我國神仙故事中的“八仙”，不管殘廢的還是四肢健全的，也個個長得跟人差不多。

　　人類除按人的形象和行爲方式創造神外，還將想象與描繪的觸角伸向自然天象和動物界，創造了日神、月神、火神、水神、土神、風神、雨神、雷神、龍神、山神、河神等等與各種獸形神、半人半獸形神。在原始人的眼中，某些動物之所以能够成爲神，是因爲這些動物能够滿足其生活上的基本需要，而且這些動物在某些方面表現出來的能力，要比他們高超得多。在原始人征服大自然的過程中，涌現出一些英雄，成爲人們崇拜的對象。由於原始人還没有完全脱離動物崇拜，因而他們認爲這些英雄是具有出色能力的人與具有超人能力的動物交合而生的半人半獸的神。人文歷史研究的成果已經闡明：最早的、名目繁多的神，起源於人類蒙昧時期的一種“崇拜情結”。而崇拜，就是人們對自然力、對超人能力的一種敬畏與誠服，也是人們對社會英雄的一種崇敬與讚頌，又是人們對民族衆多先賢與祖先的深深懷念。神仙觀念，原本便深深根植於人類的發展史中。

　　二、神與仙的异與同

　　人們習慣上將“神”與“仙”並稱。事實上，“神”與“仙”也確有許多共同點，譬如：第一，都由人們的想象力所鑄造；第二，都不食人間烟火；第三，都行走如飛，説到就到，一般不必使用交通工具，最多是騎匹神馬或踩個“風火輪”之類的東西；第四，都具有超自然力以及人類無法擁有的某些能力，如“呼風唤雨”、“翻江倒海”、“驅鬼除魔”等；第五，奉獻精神好、品格高尚，常做好事。如此等等。

　　但嚴格説來，“神”與“仙”也有明顯的不同點：

　　其一，“神”一般做極其重要或十分重要的事情，如“開天辟地”、“補天”、“射日”、“造人”、、“治水”、“創造文化”、“管理土地”、“育種培禾，創造農業”、“遍嚐百草，創造醫學”等。有的事情，表面看來似乎嫌小，例如“門户”、“厨竈”，但實質事關家居安全和喫飯生存，所以也是大事，需要“門神”、“竈神”來管。做這些“頭等重要”的事情，通常需要一種徹底的奉獻精神。故曰：神有大志，兼有大德。

　　仙所做的事情没那麽重要，一般來説是比較激動人心的好事，特别是“除暴安良”、“翦强扶弱”一類，有點象今天世界上公安、治安、扶貧部門所做的那些工作。在打抱不平、抑惡揚善的時候，他們也不乏私心，爲達到個人“長生不死”的目標，講究“獨善其身”，追求無止境的修煉。在一般情况下，他們是不理人間事的。所以説，仙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氣。有的仙雖然説起來也有些傻乎乎的味兒，但由衆仙組成的仙界，與俗民組成的慾壑横流的凡界相比，是絶對不能同日而語的。

　　其二，神的力量是與生俱來的。神是上蒼偉力的化身，也是世間萬物的生産者和管家。按道家的説法，宇宙萬物都是由至高無上的神——三清尊神創造的。神的前身即使是人，他們也是上天或更高一級的大神派來拯救人間於水火的。仙的力量則不同，它是被神授予或是通過修煉得到的，是人中的高雅飄逸之士通過不懈的追求或者神的點化而産生的。質言之，仙雖有超人的能力，但其原始的本質通常是人。當然，“人”一旦達到“仙”的境界，也就産生了“質的飛躍”。

　　其三，神界實行嚴格的等級制度。那裏通常有一個最高級的、權力最大和法力無邊的神，叫法在不同的民族中可以有種種的不同，但最集中的叫法便叫“上帝”。道家則名之曰“元始天尊”與“靈寶天尊”、“道德天尊”。然後才是“噸位”序列不同，位於不同崗位、法力各有特點又各有所限的諸神。神的崗位有主有次，法力有大有小，地位自然有高有低。相對來説，仙界的諸仙則過着一種比較閒散、自由的生活，相互間的約束比較少，没有明顯的等級，有點類似人間遊民。

　　其四，神一般居於天堂，高高在上。如果下凡，也是因爲辦大事的需要，如同出公差。仙則一般活動於人間的領域，喜歡參加民俗活動，特别喜歡到山河壯麗、風景如畫的地方隱居起來，同時常常雲遊名山大川。難怪歷代有“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的説法。由於仙多由人變來且喜隱居山中，所以古人造字，也將“仙”字寫作“人”傍“山”邊，意謂“人入山而隱修爲仙”，字之傳神，令人嘆服。

　　神仙世界，無比美好。它是人類高度想象力與邏輯推縯力的産物，又是人類崇尚“真、善、美”理想境界的明证。在神仙境界裏，首先，所有的神仙都可以過上没有任何强力束縛，超然自在，毫無自然和社會困擾因素的生活，身心可説已臻“完全解放”的境地。其次，神仙都有巨大的法力和能量，换言之，都有偉大、神奇的創造力，他們點石成金，翻江倒海，降妖伏魔，無所不能，無所不會。再次，神仙們雖然各有崗位，各有所長，各有特點，但是他們井然有序，互不侵擾，和諧相處，密切合作，即使相互間小有衝突，也會在更高一級神仙的調停下，很快捐釋前嫌，握手言歡。最後，神仙所居，到處瓊樓玉宇，寶樹成林，雲霧飄渺，仙樂繚繞，絶無任何混亂、野蠻、不安定、不文明因素，一派安祥、和諧、美好、康樂景象。這種景象，人間當然從未有過。但在神仙生活的世界中，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這樣一幅神仙世界的圖景，是道教爲我們勾勒的，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些先賢先哲爲我們勾勒的。盡管在某些特定的歷史時期，這套説教有粉飾太平，使人忘記人間痛苦，自作精神麻醉的作用，但這些先賢先哲們追求“真、善、美”高尚境界和超越於人類現實社會的理想世界的願望和努力，畢竟是人類善良本性的表露，也是人類偉大創造力的一種表現。這種善良本性和創造力，可以啓發我們在建設人間現實的和諧社會中多做工作，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我們朝着“人間天堂”的目標，一步一步地、不畏艱險地向前跋涉。

　　崇尚和追求“真、善、美”，可以説是進步人類的本性之一。在紛繁複雜、世態炎凉、衝突無窮的人間，英、法、德、俄、中等許多國家的哲人和社會活動家們，爲我們描繪了一幅幅“烏托邦”理想國的景象，并力圖在現實的人世中來搆築它。但一個個理想國的幻夢在現實力量的撞擊下，無不歸於破滅。現實人間私慾和功利的力量太牢不可破了！唯有先哲們建構的“神仙世界”，由於它完全超脱人間的卑微，高踞於現實的一切矛盾衝突與鬱悶煩擾之上，所以它也避免了在人間推行的種種煩惱。因此，我們可以説，“神仙世界”的構想，實在比任何“烏托邦”的構想更勝一籌。它對人的精神的净化作用，似乎也更明顯。

　　道教的創立者和虔誠的信徒們，不僅把神仙世界看作宇宙間最理想的境界，而且把成爲神仙作爲自己終極的奮斗目標。他們認爲，這個目標既是遥遠的，又是可以實現的。實現的途徑和辦法，便是虔誠崇拜、刻苦修煉、精研道功、不懈追求。

　　通過長期、專一、孜孜以求的修煉，可以“聞道”、“明道”和“得道”。聞道後，可得“長生不死”真諦，循此以進，加强修煉，便可成爲神仙。清代全真道派“中興之祖”王常月説：“誰曾不死，那見長生，不死者，豈是凡身，長生者，非關穢質”；“色身縱留千年，止名爲妖，不名爲道。法身去來常在，朝聞道夕死可矣”；“不死者我之法身，長生者吾之元氣”。這話總的意思是説：通過修煉“聞道”，最終“得道”昇天，肉身（凡身）雖盡不存，“法身”則已不死，“元氣”亦獲長生。這是道家對“長生不死”的妙解。這種妙解將“凡身”與“法身”、“穢質”與“元氣”、物質與精神割裂開來，其科學性值得推敲。不過，這個論斷，可以在不同程度上幫助道教的信徒們擺脱人身生命有限的困擾。將成爲“神仙”視作是聞道修煉的終極境界，無疑會激勵虔誠的道徒們活到老、學到老，並引導他們超脱凡身物慾，向往心境上的“神仙狀態”。

　　這種心境上的神仙狀態，雖然説起來有點虚無，但這種感覺和認知，對比現實社會中的“物慾横流”、“人欲衝突”、“兩極失衡”，畢竟有“心氣平和”、“超然物外”、“自得天機”的神韵。如果社會上那些追名逐利可致不擇手段、貪贜枉法直至不惜舍命者也能學習、體味一下這樣的心態，如果許多平民百姓也能通過多渠道的身心修煉，沐浴一些神仙們的超凡脱俗之氣，學一點神仙風骨，不爲卑微世俗繁瑣、鬱悶、恩怨、鷄毛蒜皮的衝突所糾纏，拓寬一點自己的視野和心胸，多些培育自己的道德、涵養和愛心，增加一點“將心比心”理解别人的溝通能力，也許我們的世界，就會變得比較和諧，也會變得更加美好。何况道家的養生觀及其某些修煉方法，確實可以促進人們的身心健康，有助於防止人們在現代節律下的“過勞死”。也正因爲如此，道教作爲一種傳統文化的價值，在科學發達的今天，仍能在若干方面對社會發揮一定的積極作用。

　　今人很多雖已不信神仙，但由於某些宗教的影響，也由於宇宙確實太大、太深奥，人類的科學目前與將來都不能解决一切問題，人類對比起成熟且不斷發展的宇宙來説，實在仍然顯得十分幼稚。無論什麽時候，宇宙都以它自身的無比豐富，給人類留足了思考、想象與探索的空間，也給人類留下了一種卑微的感覺，因此，在現今的世界上，應當尊重人們不同的信仰。也正因爲如此，“人由神造”的學説仍廣爲流傳，許多西方人心目中至高無尚的上帝，不僅創造了人類，而且創造了一切。

　　不過，隨着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人們對“上帝造人”説提出了越來越多的質疑。終於有一群西方科學家提出了新的“上帝造人”説。他們認爲：地球上原本没有可以發展爲人類的生物基因，只是在地球誕生後的太古時代，一批由絶頂聰明的外星人組成的科學考察團來到地球，帶來了生物基因，並編定、輸入了生物發展的程序，使生物從低級向高級發展，經過無數年的演化，一部分的生物基因終於發展出人類，因此，“上帝”和神仙都不過是智力非凡的外星人而已。

　　按照這種觀點，我們地球上的人類也有可能成爲神仙。隨着高科技的飛速發展和人類智力的不斷開發，隨着人類文明的大踏步前進，也許會在幾千或幾萬年以後，人類的探險者和考察者會去到宇宙中某一個有外星人活動的角落。如果那裏的外星人還象地球上的原始人或準原始人那麽落後，我們的探險者和考察者肯定會被他們認爲是神仙。不過，十分可惜的是，人類心智和現代科技的發展，其作用固然有文明、進步、善良、正義、美好的一面，但在一定範圍、一定程度 上，也有野蠻、落後、兇殘、邪惡、醜陋的一面。心智的非人性化和科技破壞力的結合，有可能使現代文明部分地墮入“妖魔化”的深淵。無休止的相互攻殺、生靈涂炭，加上無休止的資源索取、環境糟塌、物種滅絶和整個生物世界（包括微生物世界）的失衡，人類的歷史在某個節點上不是没有發生大倒退的危險，一旦到了那時，人類别説没資格做神仙，就連“苟延殘喘”地活命，也有可能成爲問題。即使天公憐憫，讓人類獲得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人類充其量也只能成爲“狐仙”之類的小玩意，仙中的大器是做不成的。

　　（楊凡夫，係廣東省社會學學會常務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