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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文化與養生文化



  
  一 、關於神仙的簡約考證

  關於神仙的來歷,衆説紛紜。如《釋名·釋長幼》:雲“老而不死曰仙。”《天隱子》載:“在人曰人仙,在天曰天仙,在地曰地仙,在水曰水仙,能通變之曰神仙”等等。然而,筆者認爲其最原初的概念當來自於易經之《係詞》:“精氣爲物,遊魂爲變,故知鬼神之情狀。”[劉大鈞:《易傳全譯》, 成都:巴蜀書社,2001年版,第157頁。]“神”者,伸也。“伸”由“田”字演化而來,“田”字上通“天”,下達“地”,挺立與宇宙之間,乃“神”。可見,此“神”乃是一種貫通“天人”的一種精神樣態,後人在評價“藝術”時所謂的傳“神”亦如此。當然,《易經》中亦有“陰陽不測之謂神”之説,此“神”亦須從天人貫通的境地而論。只有天人貫通,才有“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之體悟。無疑,此種體悟或曰精神樣態或曰境界之獲得乃需將自身置於“天人一體”的格局内,於是老子所謂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落脚處。其實,老子在《道德經》六十章中有“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傷人,其神亦不傷人”之論,此處“神”之意爲“靈驗”。而靈驗與否,仍在於是否合於大道,是否與天地貫通。這樣看來,無論老子之“神”還是《易經》之“神”,其原初之義乃是指代“精神”的永恒、無礙和逍遥。莊子所謂的“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於無窮者,彼旦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莊子:《莊子》,延吉:延吉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頁。]之論述亦如此。正因爲有此“精神”上的逍遥,所以莊子才有豁達、達觀的生死觀,而非斤斤計較生命之長短。自然,我們强調莊子着重“精神”的逍遥並非意味着莊子對肉體生命的忽視,相反,莊子亦同樣渴望“肌膚如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乘雲氣,御飛龍,而游於四海之外”[莊子:《莊子》,延吉:延吉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頁。]的“神人”, 其《養生主》、《達生》均表達了“貴生”的思想。不過,相比之下,莊子似乎更注重“神”之逍遥,所以他寧願做“五步一啄,十步一飲”的“窮鳥”,亦不原做衣食豐厚的“犧牲”。後期的道家文化,尤其是道教文化則發生大的轉變,他們的落脚點更多的是在“仙”上,追求的更多是“老而不死”之仙,亦即肉體之不朽,這無論在境界上還是在哲學思辯上無疑要大打折扣。然而,這種帶有實用主義和世俗化的追求却也大大迎合了世人的需求。

  我們知道,中國是個農業國家,數千年來,人們日出而作,日没而息。他們希望在物質生活上豐富寬裕,精神上能擺脱自然力的威脅和社會力的壓迫,人性得到舒展。然而社會的現實却不容樂觀,道教所描繪的“飲則玉醴金漿,食則翠芝朱英,居則瑶堂瑰室,行則逍遥太清”(《十洲記》)的理想生活無疑具有强烈的誘惑力,更誘人的還在於道教把“仙界”放在當世而非遥遠的“將來”,而是略高於‘人間’的山上,這種觀念與中國人的現世享樂的意緒是合拍的。無疑,這比佛教要實惠、現實得多。因此之故,道教勃然興起。如葛洪的《抱樸子》内篇説的是神仙方藥,鬼怪變化,大談養生延年,修煉、長生、登仙,禳邪却病等事,屬於道教的著作。這意味着以追求精神自由爲鵠的的道家思想已經走向世俗化了,筆者將這種由純然不雜的“精神”之追求到以“肉體不朽”爲目的之“轉變”稱之爲“神”之“下墜”。正如李澤厚先生所言,“這時的莊子哲學大概已經與秦漢以來的神仙家、民間道教系統混雜在一起了”。[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92頁。]

  當然,世人最看重的仍然是“神仙”的長生不老(不死),這其實也是後期道家(道教)所要解决的問題。然而,人的壽命到底多長,能不能做到不死?對此問題,《抱樸子》曾有這樣的記載:

  或人問曰:“彭祖八百,安期三千,斯壽之過人矣。若果有不死之道,彼何不遂仙乎?豈非禀命受氣,自有修短,而彼偶得其多,理不可延,故不免於雕隕哉?”

  抱樸子答曰:“按彭祖經雲,其自帝嚳佐堯,歷夏至殷爲大夫,殷王遣彩女從受房中之術,行之有效,欲殺彭祖,以絶其道,彭祖覺焉而逃去。去時年七八百餘,非爲死也。

  又安期先生者,賣藥於海邊,琅琊人傳世見之,計已千年。[抱樸子:《抱樸子·十三篇》。]

  從其文獻所透露的消息來看,人似乎可以有千歲甚至不死的可能。但事實上,無論八百歲的彭祖(莊子《逍遥游》中亦有彭祖八百歲的傳聞)還是三千歲的安期生均是神話中之傳説,多爲道家臆造的人物,大扺是不可信的。對於人之不死,漢代魏伯陽在《周易參同契》中亦認爲,通過煉丹、服餌,人可以成仙不死。追求“成仙”不死固然是一種“天方夜譚”,因爲“生死”本是同根生,生死乃客觀規律,無可避免。然而渴望、追求長壽的願望却是合理的。對於生命的極限,按後期道家的理論,人的壽命可以達到一百八十歲。道教認爲人的自然生命應合三元之數,所謂三元,即天元、地元與人元。每元六十年,三元共一百八十年,這是上天賜給每個人的壽命。當然要達到這個極限,需一套鍛煉技術與方法,如服餌、導引、胎息、内丹、外丹、房中、辟谷等。於是養生也就勢必成爲道家追求“神仙”之軀的重要内容。

  二 、關於神仙與養生要訣

  道家的養生思想根基仍然來自於老莊的“道法自然”,此乃道家養生的内核,所謂“三千不老”的安期仙的養生之要訣亦根源於此。無論其服餌、導引、胎息、内丹、外丹還是房中、辟谷等諸種養生之術皆由此生發。道教理論家認爲,人與天地乃合一的:天地乃是一大宇宙,人則爲一小宇宙,大宇宙和小宇宙乃息息相連的統一整體。因此,養生修持最根本的原則,就是傚法天地,順應自然。若能與自然合拍,便有可能達到“與天齊壽,日月同輝”的神仙之境。

  壽而不死無疑是神話,然方外之士的養生之術於今仍有借鑒意義。限於篇幅,僅談四點。

  (一)道法自然

  衆所周知,人生活於大自然之中,大自然乃生命之源泉,故養生之道之要訣須“道法自然”,須做到“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劉大鈞:《易傳全譯》, 成都:巴蜀書社,2001年版,第170頁。]。只有順從四時之變,使機體與自然環境協調,保持有機體的平衡,方可達到養生之目的。

  道家所推崇的經典《内經》篇《靈樞·順氣·一日分爲四時》指出:“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是氣之常也,人亦應之。”《素問·四氣調神大論》則提醒人們須應四時之節氣來調攝精神,以達到養生防病的目的。如春曰木,肝亦爲木,須養肝。夏天炎熱屬火,心亦屬火,應養心。秋爲金,肺亦爲金,須養肺。冬爲水,腎以爲水,應養腎。如就飲茶而論,春天宜花茶,有生發之氣;夏天宜緑茶,以降火氣;秋天宜清茶,以潤肺氣;冬天宜紅茶,以攝氣爲主,可養胃固腎。道家還特别重視房中術,基本要則乃是春二、夏三、秋一、冬無(係一月爲期),切戒房勞。對於老人則要求絶欲。“御女之法,能一月再泄,……五十者二十日一泄,六十者閉精勿泄。”[孫思邈:《備金千金要方·道林養性》,人民衛生出版社,1955年版,第236頁。]這其實是按自然之“生、長、收、藏”的運行法則做指導的,丘處機的《攝生消息論》中涉及的“房中術”亦與此類同。當然,由於受制於時代,其經驗也許有失偏頗,但終究有其合理要素,如這種對“欲”的節制仍然有其合理性。當下國人對性的開放尺度令人驚訝,既不利於精神文明建設,亦不利於養生。何去何從,值得深思!

  除了“日常生活”要遵循“自然”外,還應將人體與其生存的自然環境聯繫起來。神仙的“仙”字就透露出此含義,仙,從山從人,俗語有“天下名山僧占多”,其實何嘗不是“天下名山仙占多”?山中自古乃清净之地,蓬萊、嶗山、羅浮山、青城山等“道場”皆幽静之地,自然環境异常優越,人居其中,心曠神怡,實乃修煉、養生之勝地。這説明古代養生家特别重視人與自然環境的和諧關係,如孫思邈就選擇在山清水秀的環境造屋植木種花修池;清代養生家曹慈山亦“辟園林與池中,遲館相望,有白皮古鬆數十株,風濤傾耳……九十而終[曹溪山:《老老恒言》,上海:上海文瑞書局,1964年版,第132頁。]。由此可見自然環境對人壽命之影響。今天長壽者亦多居於山青水秀之地,概得天地之清氣耳!

  (二)知足不争

  道家追求的清净無爲,惟有清净無爲方能心志不亂,守真志滿,不消耗其真氣,從而獲得天然之壽命。欲達此境地,鬚根絶各種欲望,須有“知足”之心態以應世。此養生理論仍然根基於老子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另人耳聾,五味另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老子:《老子》,北京: 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年版,第18頁。]與“夫惟不争,而天下莫與之争”的哲學理念。因爲過多的外在慾念和争鬥會使人“與物相刃相靡”,進而陷入“終身役役而不見其功”、“滎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的“非本真”狀態。因此,知足、安平的心態不但是處世的良方,更是養生的關鍵。這要求人們對名利有一種淡然超脱的態度。如晚年沉浸於道家典籍中的白居易就曾經有這樣的詩:

    名爲公器無多取,

    利是身灾合少求;

    雖异匏瓜誰不食,

    大都食足早宜休。

  莊子在《逍遥游》中亦有“鷦鷯巢與深樹,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的勸戒,正所謂知足不辱,知足常樂,知足延年。因爲知足,所以不争,自然避免了外在的干擾,而使“神未失,樸未散”,進而“形神兼備”,回歸老子推崇的赤子之狀,享其天年。

  世人所推崇的道家神仙安期仙之所以能盡其天年,亦復如是。如追懷者有詩《安期仙井》雲:

  安期煉丹處,

  遥指仙人井。

  華蓋結樹冠,

  玄泉烹清茗。

  寒懊復暑凉,

  甘潤稱逸品。

  任憑滄海淼,

  只取一瓢飲。

  這種超然和淡定的態度,其實是一種“純自然”的態度,亦是“與道合一”的體現。其實,儒家亦特别强調這種知足、不争的心態,如孔子在《論語》中便有“少年之時,血氣未成,戒之在色;壯年之時,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之論,亦可作爲養生之要義,與道家養生可謂“殊途同歸”。

  (三)順勢而化

  表面看來,順勢而化乃是道家對世事的一種應變態度,其實乃養生之主宰。人處世間,首先要全身,不被外在禍患所困,才談得上養生,而全身要則無定準。莊子《山木》篇就透露出個中信息:雁以鳴而全身,樹以無用而“終其”天年;《達生》篇亦有“單豹養其内而虎食其外,張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内”。那麽,是以無用爲定則還是以有用爲定則?是以養形爲主還是以避禍爲主呢?對此莊子有一個絶妙的回答,“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浮游於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竊以爲,這種應時而變以順應自然、社會的養生之術亦是後期神仙、術士養生之圭臬。

  對於“勢”的把握,歷來十分困難,這固然需要大智慧。歷史上“順勢而生”的典範當屬馮道。但是,後人對其“節義”甚爲不齒,因爲他曾經“事四姓,相六帝”,但却如“不倒翁”,亂世之中“安然無恙。不過,一個人能在任何朝代都能做到“不倒”,也確實需要“功夫”。按南懷瑾先生的理解,至少這個人没有給他人留下任何“割除”的把柄,也就是説,他基本保持了“清廉、嚴肅和淳厚”,正如馮道詩所雲:

  莫爲危時便愴神,

  前程往往有期因。

  須知海岳歸明主,

  未必干坤陷吉人。

  道德幾時曾去世,

  舟車何處不通津。

  但教方寸無諸惡,

  虎狼叢中也立身。

  如果在名、利上稍有閃失,估計馮道早身首异處了。竊以爲,馮道的做人“地綫”在於“不傷人”、“不貪財”。其實這正説明瞭最好的“順勢之化”乃是以“德”養生,儒家的“德不孤,必有鄰”即謂如此。有德之人,不爲外物所動,精神平和,避免了因不“德”之事而引起“心志”的錯:神不散,心不亂,壽乃得。故此以“德”入道,化育赤子之“德”,復歸赤子之柔弱無欲之狀,方可順勢而化,全身、全神、全志。

  需要指出的是,我們固然看重馮道的養生之道,但絶非鼓勵大家“棄義媮生”。因爲人世間還有比生更重要的東西,如果人的一生僅僅局限於“苟且媮生”,那麽即使活到一千歲又有何意義?

  (四)以術歸道

  成“仙”之法固然需要守真志滿,無爲、誠忘等精神訴求,但若做到又談何容易,因此道教方術之士除了主觀精神上的努力外,亦創制出一系列的“術”以輔助人進入“人道合一”的境界。辟谷術就是通過功法既能使人形體舒暢,又能幫助人在精神上處於“誠忘”狀態,達到“遊心於物之初”的奇妙境界。辟谷術所追求的“以氣代食”當來自《神農經》“食元氣者,地不能埋,天不能殺”[陶弘景:《養性延命録》,伊梨:伊梨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頁。],用“五色之氣”之意念“填充”各個臟器,尤其是胃,進而達到短時期不食的效果,藉以排毒且使各器官得以“休養生息”,此術至今依然顯得神秘,值得進一步研究。五代人楊凝式亦有類似於辟谷的神仙起居之法,可爲今人參考。其歌訣曰:

  行住坐卧處,

  手摩脅與肚。

  心腹通快時,

  兩手腹下踞。

  踞之徹膀腰,

  背拳摩腎部。

  才覺力倦來,

  即使家人助。

  行之不厭煩,

  晝夜無窮數。

  歲久積功成,

  漸入神仙路。

  導引術主要是通過對身體的按摩、津液的吸收、軀體的運動並配合呼吸來達到强身健體的。其中的扣齒吞津與對頭部、面部、足部的按摩具有極高的養生價值,不少“活神仙”的鶴發童顔應歸功於按摩之術。服餌則是通過外在藥物的作用祛病健身,如葛洪服用其煉制之丹以增强其人體免疫力,現代中醫外科普遍使用的“昇丹”、“降丹”,皆爲葛洪在化學實驗中得來的藥物。此乃“食石者,肥澤不老;食藥者,與天地相弊,日月並列”[陶弘景:《養性延命録》,伊梨:伊梨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頁。]養生理論的具體運用。自然,就“術”而論還有胎息、御女、内丹等術,歸其要旨,仍是讓人從外到内、從肉體到精神均無二致的合於自然,合於老莊之大道。

  當然,神仙養神之術亦是精華與糟粕并存,珍珠與流沙俱下。這就需要我們慧眼甄别,去粗存精,去僞存真,將養生之精華爲“我”所用,爲人類的保健事業盡微薄之力。

  (郭繼民,係海軍兵種指揮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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