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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國牡丹”與客家人的情結



  自秦開五嶺以來,聚居客家人最多的梅州,一直是中原文化和南方土著文化的重要交匯點之一,而廣東漢劇(舊稱外江戲),便是這一漫長歷史間近三百年來的産物。廣東漢劇自落户粤東客家地區後,便在這“人文秀區”根植,在客家人的辛勤培育下,碩果纍累,榮獲“南國牡丹”美譽。近年來,隨着客家文化研究的熱潮,廣東漢劇的客家屬性問題時有争議。本文試圖從嶺南客家文化角度,淺談廣東漢劇與客家人的關係。

  一、有關客家人的遷徙演進與外江戲的流播

  (一)入粤客家人的源流

  客家人的源流與中原地區漢族人民的五次大遷徙密切相關。據黄遵楷所撰《先兄公度事實述略》文記載:在宋代便有所謂的“主户”與“客户”區别。“主户”是指一向在本地居住的土著而言。“客户”是指從北方一帶遷移來的人。特别在第三次、第五次大遷徙中,原聚居贛南、閩西客家人,沿汀江、韓江進入粤東,歷盡窮山惡水,幾經朝代,方定居梅州,成爲當今客家人最集中的地方。

  (二)外江戲流播路綫與客家人遷徙相關

  據《福建戲曲歷史資料》(第十七期)記載:外江湖南班就曾在閩西一帶活動。有人在寧化坊田公社大羅大隊池氏祠堂的後臺板壁上,發現“清干隆丙辰年(1736年)寒食節,湖南‘新喜堂’班曾來此地演出”的題字。自後,湖南班經贛南來閩西各地活動頻繁,到同治年間已遍及閩西山鄉城鎮。清光緒年間,湖南師傅主班的“楚南新福祥”班,在閩西的寧化、清流、連城等地巡逥演出達十餘年之久。這是由湘、贛、閩(西)三地藝人混合組成的戲班。此後,許多外江藝人就在寧化等地落户,收徒傳藝,成立科班,並到粤東等地演出。外江班在閩西的全盛時期,曾因閩西、粤東兩地同時出現“老三多”“新天彩”等外江四大班名稱,而以汀江在韓江上游劃分“外江上四班”(在閩西)、“外江下四班”(在粤東)。

  1948年,潮州人肖遥天撰寫《潮州志》稿,其中《潮音戲尋源》文記載:“晚明以來,异方戲劇相繼叩潮州之門……外江則自安徽播贛南、閩西,經客族嘉應州而至。”他在另文《潮州戲劇志》中記載:“外江戲之入廣東……其流入之路綫必由閩西贛南經客家繁布之梅屬諸縣,潮州人今尚認外江爲客幫之戲。证之客家人之酷嗜外江,甚於潮音,客家之傀偶純唱外江腔調……則外江之入潮州客家人爲媒介固信而有征,潮州外江戲,當光緒宣統之際,風靡全境。”

  又據《中國戲曲志·廣東卷》記載:晚清秀才、大埔縣人錢熱儲,首創外江戲即漢劇之説,“他在民國二十二年出版的《漢劇提綱》稱:‘外江戲何以稱漢劇?因此種戲劇創於漢口故也’他在分析了漢劇形成的經過……後指出:‘唯在贛之南、嶺之東,及閩之西部者,皆本其原音,不加增易,故特標其名曰外江’。”

  《中國戲曲志·廣東卷》還記載:“外江戲,是來自外省的皮簧(南北路)劇種。流播於粤東、粤北和閩西、閩南、贛南等地區,臺灣、香港以及東南亞客籍華僑聚居地也有它的足印。”

  再據我的老師、著名廣東漢劇老藝人羅恒報,談到他的老師李祝三(大埔人)曾説過:據上代相傳,外江戲是由湖北漢劇傳到湖南,又由湖南經贛南、閩西傳來廣東。而爲李祝三授藝的兩位老師,均是湖南的老藝人。

  (三)梅州在干隆年間便有外江班活動

  廣東漢劇院研究室曾收到汕頭大學中文系古代文學教研室主任吴金夫副教授來函稱:近翻清代干隆年間人李寧圃寫的兩首“程江竹枝詞”,其中一首雲:“江上蕭蕭暮雨時,家家蓬底理哀絲;怪他楚調兼潮調,半唱消魂絶妙詞。”吴教授説:“我認爲‘楚調’係指外江戲,可見外江戲與西皮漢調的親緣關係;另外,説明干隆年間,外江戲已在梅州流行。”

  現存大埔博物館的干隆年間的百侯“通鄉禁碑”和湖寮莒村鄉上村店鋪墻上置放的“奉縣主王示禁碑”,均有“罰戲一本”碑刻(是否外江戲,惜無記載)可作旁证。

  1995年出版的《客家人》畫册,在“客家文化”欄目介紹漢劇説:“遠在明末清初時期,粤、贛邊境地區的縣城圩鎮,經常有漢劇班(又叫外江戲),不定期的輪流演出‘外江戲’”“地處粤東北的嘉應州,有‘文化之鄉’的美稱,經常演出漢劇,而且有過幾次同時兩臺‘打擂臺’式的演出,觀衆更感興趣而踴躍。那時還没有戲院,就在廣場裏搭竹蓬戲臺、看臺,一演往往就演一個月以上。”“民國以來,客家山區,婚喪喜慶,有錢的主家都要聘請‘八音班’來彈奏漢樂、演唱漢戲。這逐漸形成流行的地方風俗。因此,有些圩鎮,爲適應民間需要而開設‘八音館’。此外,民間酬神、作福、祖宗冥誕等等,也要聘請八音班或綫劇(木偶戲)、漢劇來彈唱演出。”

  (四)“舞衫歌扇説長汀”——梅叟的説法

  廣東漢劇院曾於1982年赴香港演出。後,一位署名梅叟的作者,在旅港嘉屬商會主辦的第廿期《嘉訊》中,發表《觀漢劇有作並序》詩文,其中一首曰:“八閩自樂小朝延,舊曲新聲醉裏聽。换羽移宫千載後,舞衫歌扇説長汀。”其注釋雲:漢劇流傳於閩汀州、粤梅州(清嘉應州)及大埔、豐順等地區。聞之父老,清末之世,曲師劇本多傳自汀州雲。考汀梅之民,多於唐末隨王朝、王審知而南來。朝光州固始人,其衆皆漢樂之民。朝略贛南、取汀州。自爲刺史。昭宗干寧中,授威武節度使,總制八閩。唐亡,弟審知稱閩王,其子延鈞稱帝。晋開運三年,爲南唐所滅。汀州爲王氏肇基之地,亦漢劇南源之所在也。自海運大通,潮汕爲富裕之區,漢劇班主多爲潮屬人,故又稱漢劇爲潮州外江班。

  (五)潮州外江戲的興衰

  唐時,梅縣和大埔等地,隸屬嶺南道潮州轄。隨着開元寺的興建,潮州不僅成爲粤東、閩西、閩南等地佛教活動中心,之後也成爲傳播外江戲的活動中心。

  潮州,沿江通海,向爲府治,又地處所屬沿海平原的中心,人口密集,經濟、文化發達。清嘉慶後海禁大開,韓江成爲閩粤贛邊區出海的主要通道。特别是當時徽班晋京爲干隆祝壽演出成功,大大刺激官府從上到下器重雅樂。潮州上層社會,以能聘演外江戲娱客爲榮。而以潮州方言爲舞臺語的“潮音班尚幼稚不足以獨立”(見蕭遥天著《潮州戲劇志》)。故從客觀上促進了外江戲在潮州的蓬勃發展。當時潮州外江戲最著名的四大班爲“榮天彩”“老三多”“老福順”“新天彩”班。班主雖爲潮屬人,演出諸項仍保留中原古風。如“老三多”演出時,在戲臺懸掛之横幅寫有“外江老三多”;中堂帷幕寫有“出將”“入相”,“福如東海大”“壽比南山長”“響遏行雲”“衣冠文武溯中洲”字樣。

  據張伯杰《潮劇聲腔的起源及流變》文記載:清干隆年間,外江戲流播潮州之後,“榮天彩”、“雙福順”曾譽冠劇壇。光緒間的外江戲,就有四十多個班社,爲鄉鎮廟會所崇尚。“潮劇師承外江,成爲潮劇的時髦。潮劇名净德意的工架、表演、唱工,師承外江做派。外江班的演唱(特别是净、醜、須生)對潮劇聲腔的影響很大。”

  盡管歷史上潮州曾是北人南遷教誨之地,通過頻繁物流、人流融匯,一段時間形成一種兼容並蓄的坦盪人文景觀。但是,平時以潮州方言爲主的潮州人,與以客家方言爲主的客家人,在唱念中州音韵外江戲方面比較,明顯困難。所以,當潮劇聲腔一旦成熟,它便扎根群衆,取外江戲而代之,從此獨霸當地劇壇。臨建國前,外江戲在潮州幾乎絶響。建國後,原設在汕頭的廣東漢劇院,也於1965年成立梅縣專區時,定址梅州至今。現在,潮屬地區已没有一個漢劇團體,只在潮州上水門街孤零零地保留着一座光緒初年興建的外江梨園公所,以作紀念!

  二、廣東漢劇,是海内外客家人所喜聞樂見的劇種

  (一)同在异鄉作异客,客家人情係外江戲

  1933年,改稱外江戲爲漢劇。新中國成立後,因其藝術風格有别於湖北漢劇,則稱其爲廣東漢劇。

  外江戲在長期發展中,不斷吸收粤東民間音樂、廟堂音樂和中軍班音樂,在皮簧劇種中已别樹一幟,具有嶺南的地方風格。加上她的中州音韵舞臺語,與客家話在語法、語音、語系等基本相同且保留有許多中原地區的民俗文化特色,從而成爲客家人所喜聞樂見的劇種。至本世紀20年代以來,由於軍閥混戰、社會動盪,加上抗日戰争,外江戲伴隨經濟崩潰而班社凋零,近千藝人,流離失所,其中不少是梅州、閩西人。部分藝人被大埔熱心人士收留,組成“同藝國樂社”和“新老福順”班,並成爲新中國復興廣東漢劇的中堅力量。

  建國後至“文革”前,在黨政關懷下,廣東漢劇重放异彩。僅廣東境内的專業團體便有廣東漢劇院、梅縣地區漢劇團、梅縣漢劇團、大埔漢劇團、豐順漢劇團、興寧漢劇團、蕉嶺長風漢劇團、平遠漢劇團、揭西漢劇團、潮州漢劇團、揭陽漢劇團、連平漢劇團、惠陽地區漢劇團、粤北漢劇團等近20個。還有業餘班社(包括漢樂)上百個,大大活躍了客家地區的群衆文化生活。

  另外,從上世紀以來,有名可查的著名外江戲藝人,大部分是梅州人,少數是閩西等地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閩西的漢劇團體中,仍有不少樂師和演員是梅州人,如鄧玉璇、鐘開城等。建國前,著名藝人黄粦傳等人也曾在閩西搭班傳藝。當代著名廣東漢劇演員李光華、陳隆玉、賴宣、黄桂珠、黄粦傳、羅恒報、黄玉蘭、鐘熙懿(鐘妹)、範思湘、林冠權、肖雪梅、肖霜梅、曾謀、樑素珍、羅純生、黄群、林仕律、範開聖、李仙花、楊秀微、吴衍先等;著名樂師饒淑樞、羅璇、管石鑾、羅九香、羅璉、餘敦昌、鐘開强、鐘禮俊等,清一色是梅州客家人,從中可見客家人對廣東漢劇的喜愛程度。

  (二)文化傳統習俗和鄉土觀念所構織的情結

  清同治、光緒以來開創的外江戲全盛時期,對閩西、粤東兩地遠渡南洋謀生的客家人,至今仍有影響。據有關資料記載,1921年新加坡便有“餘娱儒樂社”,專門學習演出和研究外江戲。爾後,又相繼成立“六一儒樂社”“陶融儒樂社”“星華儒樂社”等,演出外江戲、灌録外江戲劇目唱片。而新加坡南洋客屬總會儒樂部漢劇團,至今仍有演出活動。原客總會長、現客總顧問卓濟民先生,更是漢劇熱心人士,經常撰寫有關漢劇文章,刊載在新加坡、馬來西亞的報刊上,從中弘揚漢劇藝術。在泰國、馬來西亞、吉隆坡等地,也有一些業餘漢劇團體在活動。香港四十年代後期,也有漢劇業餘組織,他們陣容齊整,對漢劇藝術頗有研究,曾應中英學會聘請,公演過幾次漢劇。1982年6月,黄桂珠同志以廣東漢劇團藝術顧問的身份,隨團赴香港與海外同胞見面,仰慕她的觀衆在社交場合聽到她即席清唱漢曲以後,特撰《黄桂珠别來無恙》文,發表在香港《大公報》上。臺灣,也因光緒年間“榮天彩”班曾往演出留下影響。1994年底,世界客屬第十二次懇親大會在梅州舉行,未安排有廣東漢劇演出,新加坡等客屬團體一些人士感到遺憾;臺灣客屬代表團領隊,則應團員要求,臨時取消原定旅遊安排,直接與廣東漢劇院聯繫觀看演出;卓濟民先生和田家炳先生,在梅城時會務繁忙未能觀賞漢劇演出,而趁僅有的兩天探親祭祖時間,在其家鄉大埔,專門安排一個晚上,到大埔漢樂研究會欣賞和參與漢樂演奏。他們二人都是漢樂演奏行家,客串演奏的“迎龍到北”(即《迎賓客》、《過江龍》、《到春來》、《北進宫》等漢曲),令在場觀衆十分欽佩。1995年3月,臺灣鉅橋傳播有限公司與福建電視臺合作,經廣播電影電視部批準,前來梅州拍攝《臺灣戲劇的源流》電視片,專門拍攝了由廣東漢劇院演出的傳統劇目和創新劇目。據臺灣導演李偉基先生説,臺灣的“北管”與廣東漢劇很相似,所以他們要尋找最根本之源。從中可見廣東漢劇影響之深遠。

  1965年,廣東漢劇院《一袋麥種》,代表中南現代小戲晋京匯報演出。在中國軍事科學院禮堂演出時,葉劍英元帥前來觀看,他十分高興地向陪同他一起觀看演出的首長等介紹:這是我們家鄉來的劇團,是我們客家地方的劇種。在演出前,葉帥還到樂池裏拿起頭弦介紹説:這種樂器叫“吊規子”,還小的時候,我就見過,這是廣東漢劇特有的樂器。

  外江戲是外來的戲,客家人是外來的人,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唐·白居易),所以能長期同明相照、相互映襯,並在長期復雜境遇造就下,形成當今廣東漢劇的獨特個性,爲田漢、阿甲、郭漢城、李紫貴、齊致翔、李超、薛若琳、餘從等中國著名戲劇專家的贊賞。建國後,廣東漢劇的代表——廣東漢劇院,獲評高級職稱32人,曾5次晋京演出。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葉劍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曾觀賞由黄桂珠、黄粦傳和樑素珍、曾謀等演出的《百裏奚認妻》、《盤夫》等劇目,並接見合影。周恩來總理更贊譽廣東漢劇爲“南國牡丹”。廣東漢劇《齊王求將》等劇目被拍攝成電影,《花燈案》等劇目被攝製成電視劇;曾到鄂、滬等八省市演出及幾度出國演出,評價頗高;獲奬劇(節)目和人員一大批,其中《蝴蝶夢》入選第五届中國戲劇節,獲97中國曹禺戲劇奬·優秀劇目奬等七項大奬;有兩人獲中國戲劇梅花奬,其中李仙花兩次獲得中國戲劇梅花奬並被華南理工大學聘請爲藝術學院的兼職教授。從中體現了客家文化的發展成果。

  鑒於我國戲曲劇種,在建國前向受歧視,可資查证的文獻不多,而外江戲尤甚。致使戲劇界、學術界對外江戲入粤的時間、路綫和源流等,存有不同見解。盡管如此,海内外客家人,一直將廣東漢劇視爲鄉音、稱其爲家鄉的戲曲劇種。當前,廣東漢劇院限於人力、物力、財力等,暫時無法進一步深入調查、研究。寄望方興未艾的嶺南客家文化研究,能把廣東漢劇列入客家文化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課題來解决。客家人如能維係好這一歷史構織的情結,“南國牡丹”將更動人心弦,倍添魅力。

  

  (作者:吴善忠,廣東漢劇院藝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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