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樹森 

　　中國近代史由廣東啓始；中國近代思想史由廣東濫殤；中國向現代化進軍由廣東登陸。

　　廣東是一個盛産觀念一帆先發的地方，給國人和世界人心裏的第一個含義，是觀念文化意義上的廣東。一種觀念，一種文明，不是大腦設計出來的，而是千百萬人長期自由努力而産生出來的，並成爲歷史沉澱和文化記憶。戴高樂有句名言：“在亞力山大的行動裏，我們能够發現亞裏斯多德，同樣，在拿破侖的行動裏，可以發現盧梭和狄德羅。”每一種成就和輝煌都有一種觀念來支撑。舊的觀念不願退位，新的觀念無法萌生。

　　廣東開放改革首先是扳開觀念的“啓動源”。那裏邊，有背離潮流的力排衆議，存亡之秋的主動承擔，勇言人未語，敢爲天下先，唯其“敢爲先”“吃頭箸”“頂硬上”，才能衝刺風險與困難羅網。當年，新華社軍事組組長連雲山寫了四篇關於廣東逃港狂潮會引發動亂，建議開放邊境的内參，直呈鄧小平，連後來在他的文章説，是冒着“被抓走”的危險寫的。觀念改變，需要付出高風險的代價。由此可見一斑。

　　按照新史學派法國年鑒學派布洛赫的説法，唯一真正的歷史，是總體的歷史，是長期緩慢而形成的。廣東開放改革三十年，從官員到百姓，總結了許許多多的觀念，這是廣東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汪洋書記有廣東的歷史是廣東人“自己創造”一説，十分精闢到位。這在新一輪繼續解放思想學習中反省、回顧、總結，發展我們觀念文化，應是題中應有之義。

　　一、官員、精英層面

　　吴南生打了五張牌。廣東報刊於1977年10月最早批判“三突出”論、“根本任務”論、“反映真人真事”論；1978年廣東在全國最早爲《三家巷》、《藝海拾貝》被誣作品平反；極其智慧地召開廣東文學創作座談會，在全國最早恢復文藝團體組織，剛復出的“四條漢子”周揚、夏衍、林默涵、張光年專程來參加，説了在北京和其他地方還不能説的話；支持我爲南方日報最早批判“文藝黑綫”論的特約評論員文章的寫作；請了一批文化精英到珠島賓館看港片《蘇乞兒》，群情極之振奮。

　　習仲勛説：“如果廣東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可能幾年就上去了，但是在現在的體制下，就不容易上去。”

　　任仲夷：“排污不排外”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論。

　　白先勇在談及《廣東九章》時説，廣東有點象19世紀剛發展起來的紐約。

　　謝非、林若：“打開窗子”論（不能因爲蒼蠅、蚊子會飛進來而不打開窗子）（在我主編的刊物上一篇文章上的批示）。

　　厲以寧：“廣東這些年發展變化最大的是精神觀念。”

　　袁庚：“羅斯福40年代關於不要讓人民恐懼的言説，今天還適用。”

　　於光遠：“北京是政治中心，上海是經濟中心，廣東是世界風雲中心。”

　　二、民間、草根層面

　　財富觀：“路通財通”論、“紅緑燈”論、“富了才能穩”、“家裏越窮吵架越多”。

　　機遇觀：“靚女先嫁，不要等到更年期”。

　　“早行早着，遲行困唔着”。

　　“不象順德和廣東一樣，中國就要變成前蘇聯”。

　　創業觀：“嫁鷄隨鷄，嫁狗隨狗，嫁給司機滿天走，説奔波够奔波，説風流真風流”。

　　“在1992年-1993年盛期，全國貨車車隊據説有1/4開往珠三角”，2007年僅鐵路春運人數近二千萬，日最高峰63.6萬人次。網民留言：“你已身在戰場，危機四伏”。

　　“《春天的故事》要天天講”，“人家坐凌志，我要坐奔馳”。

　　“總提冲出亞洲，還不如冲向世界”。

　　文明觀：“面子是人家給的，自己經常要除污美容”。

　　（以上除註明外，均見公開出版物）

　　

　　這些觀念和説法，或廓清界限，或張揚人性，或激勵開放，時刻保持對閉關鎖國、窒息思維、扼殺人性的歷史文化痛感，保持着一種持久的清醒、記憶和記取。

　　“現代化”與“現代性”密不可分，“現代性”是“現代化”的理論和價值觀念的支點。“現代化”是實施“現代性”的過程、行爲和目的，現代性的9個輪子：科學主義觀念（工具理性、客觀觀察、價值中立、求實精神、實用主義），人道主義觀念（以人爲本、自由平等、正義道德等），市場經濟觀念龢民族主義觀念。

　　廣東文化（或曰嶺南文化）就其地理地貌、歷史流變、文化基因、民情風俗等文化形成的價值體系，是與全球化的世界體系容易勾連的，與世界潮流容易適宜，而且能成爲當代文明進化的主綫。珠三角，棄田築塘，“廢稻種桑”，商業性十分發達。鴉片戰争時，廣東進出口噸位數達28萬噸，而上海只有9萬噸。1956年，廣東領導幹部吴有恒在全國第一個著文批評斯大林的價值體系，爲此帶來一生禍害。在全國長期封閉的情勢下，廣東還保留一扇半開放通道——羅湖海關。

　　嶺南文化也有忽略務虚，目光短視，守業穩重等短板，廣東觀念文化對中國、對世界都是一批寶貴財富，對它的發掘、整理、研究，在繼續解放思想，堅持開放改革，促進大發展新歷史時期很有必要。

　　廣東開放改革，首先扳開觀念的“啓動源”，它的核心結穴之處，概言之，就是敢爲人先，冒險創業；人本意識，平民色採；博採兼收，互動互賞。在新一輪思想大解放促進新一輪大發展中，繼續扳開觀念“啓動源”正逢其時，爲此，建議：

　　（一）振作精神，補偏救弊。繼續解放思想，學習與回顧、總結廣東三十年開放改革以至近代史上的廣東能够勾連起來，從嶺南文化的根性原質上尋找原因，梳理價值評判體系，謙恭自省、博採外省之長；補偏救弊，重振開放初始雄風。

　　（二）整合力量，捆綁出擊。把這個學習與這兩年連續不斷的嶺南文化討論圓通起來。廣東研究嶺南文化機構星羅棋佈，各自爲戰。缺少交流整合，布局謀篇，缺少高質量的研究。期望通過這次學習，激勵衆聲喧嘩、觀點薈萃、腦力震盪，整合力量，撰寫一批學術與實用貫通，學理與學習勾連，研究與傳播鏈接的高質量的論文來。

　　（三）設重金奬勵機構。我們對自然科學有重賞機制，但對社會科學奬項甚微，規格也不高。一個地區一個國家社會科學不發達，這個地區、國家是没有前途的。撒切爾夫人批評我們：只出口電視機，而不出口觀念。這種説法是有道理的。正爲羅素所説，比之權力和金錢，文化的影響力更爲久遠。我們在這方面積弊太深，廣東如在這方面“敢爲人先”、“冒險創業”，則幸事耳。

　　（四）學習、研究與傳媒聯手。應借鑒影視扶持新人的手法，由研究論文開題直到論文發表出版。傳媒跟踪報導，一以貫之，聯合打造共同培養一批年青的“學術明星”。並設立“傳媒貢獻奬”，以鼓勵之。

　　（五）政府對社會科學資金的投入，應防止或收窄一般性的、混迹學術的，假手於研究生的亞詐騙性的項目資金投入，把資金傾斜投入到省裏直接抓的項目上來。

　　2008年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