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



更詳細的組合查詢
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梵若廣場上一片忙碌景象,吟鳳穿着銀色蕾絲鑲邊的黑色香奈兒小禮服,在春寒料峭中指揮那些布置派對現場的工人忙來忙去。

  “王小姐,請問這棵白色梅花應該搬到哪裏?”

  吟鳳仔細端詳着工人手中的那盆梅花,沉吟片刻,道:“那裏,帳篷門前。注意要把門遮住一半,位置不能太正也不能太偏。曉得嗎?“

  “曉得了!”

  “吟鳳小姐,柚木和胡桃木地磚都已經運到了,公司的人請您去過目。”

  “好的,我馬上來。”

  吟鳳正往卸貨的馬車那裏走着,忽然看見男爵就站在她對面不遠的所在,微笑地看着忙碌的她。

  “你今天可真漂亮,光彩照人啊。”

  吟鳳只是禮節性地一笑,快步走到已經卸完貨品的馬車跟前,仔細比較着黑色的胡桃木和白色的柚木,良久才微微抿了下嘴唇,走到負責送貨的物流部經理面前,柔聲言道:“很感謝你們及時送來這些東西,我看過了,一切都非常讓我滿意。現在這裏一切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如果你已經收到邀請,歡迎後天晚上跟我們一起參加這次派對。”

  物流部經理彬彬有禮地一頷首,跟着馬車消失在遥遠的地平綫上。吟鳳看了看四周,只見繁忙的景象已經顯示出精緻的頭緒來,那些奇思妙想已經無一例外地落到實處,於是長出一口氣,轉身朝天堂歌劇院的大門口走去。在歌劇院的休息室裏,寄存着大批各國時尚品牌贊助的高級定制時裝,她得去爲參加聚會的主要來賓親自挑選衣服,這樣明天才能最後跟他們敲定後天晚上的具體造型,以便她更好地調整會場的氛圍和色彩。

  在訂貨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確表示,晚裝的款式可以盡量華麗典雅,但是色彩不能超出黑、白、銀、灰、金、紅這六種基本色係。因爲她很清楚,如果到時候大家穿得亂花漸欲迷人眼,那她之前付出苦心營造的“黑白异境”可就付之東流咯。

  黑色的中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吟鳳穿過掛着水晶吊燈的層層回廊,走進了已經被服裝和配飾占滿空間的休息室,戴葉和柯夫人微笑着起身問好——她們已經在這裏等候多時了。

  “怎麽樣,挑中什麽滿意的没有?”吟鳳微微一笑,把手裏的迪奥黑色夾包輕輕放在桌面上,臉上露出詢問和關切的神情。

  “我還是穿紅色係吧,這個比較適合我的性格,還有星座。”

  吟鳳看了柯夫人一眼,笑道:“對,我差點忘了,你是最適合艷色裝扮的獅子座女人。那麽,你到底挑中了哪一件紅色禮服呢?”

  柯夫人指了指靠左邊的衣架,吟鳳轉頭一看,只見一片小禮服中耀眼地閃現一抹純正艷麗的鮮紅,衣服的剪裁極其完美,單肩的造型設計更是點睛之筆。吟鳳把晚裝從衣架上小心地拿下來,對着耀目的射燈仔細觀賞一番,微笑着點了點頭。

  “很不錯的選擇,胸口開得不是太低,但是收身的設計突出了整體身材的性感曲綫,是很適合你這個年齡的完美款式。你想過用什麽首飾和鞋子搭配嗎?”

  柯夫人笑着摇了摇頭,吟鳳點了下頭,轉身到配飾和高跟鞋的櫃子那裏轉了一圈,很快抱着一堆東西跑回來,“豁啷”往桌子上一撒。

  “迪奥的白金鑲鑽流蘇耳墜,香奈兒的白金蛇紋鑲鑽手鏈,範思哲的希臘風格係帶銀色高跟凉鞋,瓦倫蒂諾晚裝配套的限量版‘紅與黑’手袋,D&G的紅色牡丹與黑色大麗花經典頭飾。怎麽樣,這些東西你還滿意嗎?”

  柯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這些東西慢條斯理地穿在身上,頓時,一個艷麗的歌劇美人就出現在金碧輝煌的休息室裏,四壁的洛可可風格雕花絲毫没有掩蓋屬於她的魅惑光彩。柯夫人得意地點了點頭,吟鳳會意地一笑,迅速把目光轉向了沉默不語的戴葉。

  “你還是選擇白色晚禮服嗎?”

  “不。”

  戴葉臉上露出一絲挑戰的神情,堅决而輕聲地説道。

  “我要那件金色刺綉的黑鳳凰禮服。”

  吟鳳和柯夫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然後迅速把自己驚訝的目光投向那華麗感十足的上海灘高級定制晚裝。

  那是一件低胸宫廷領無肩帶黑色晚禮服,從胸口到裙擺鑲嵌着極其張揚華美的金色鳳凰尾羽刺綉,如果一個女子没有過人的膽識和氣質,絶然不敢選擇這樣一身晚裝亮相派對。吟鳳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戴葉一眼,緩緩開口,道:

  “你確定就要這身衣服?華麗是够華麗,但是穿着它可是非常具有挑戰性的事情,你真的覺得你自己已經考慮清楚了?”

  “是的。”

  吟鳳在戴葉的眼神裏瞥見了香樟的疏影,於是把口氣軟了,不再堅持。

  “那就换裝吧。”

  戴葉從更衣室裏走出來的那一刹那,兩個女人都瞠目結舌地愣在那裏。

  那分明是一只浴火重生的黑鳳凰,帶着挑釁和高傲的神情,冷艷地俯瞰着塵世衆生。金銀刺綉的鳳凰夾包和白色的芍藥,以及兩枚簡潔修長的鑽石耳墜,竟好似生來就該穿在戴葉身上似的,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尊貴與和諧。

  吟鳳近乎痴迷地端詳着戴葉脱胎换骨的容貌,嘴角漸漸有了笑意。

  “戴葉,我敢打賭,你已經是梵若城最最迷人的繆斯女神了。”

  戴葉冷冷一笑,沉默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看見一只玄色蝴蝶艱難地從厚繭裏破殻而出,終於自由地飛翔在湛藍的天際。

  ……

  

  “你真的知道他們辦電視臺的目的?”

  “是的,我知道。”

  “張媽,我希望你能清楚,如果你在我面前説出半句假話——”

  那中年女子冷冷一笑。

  “我當然清楚在您面前撒謊會帶來什麽後果。但是主人,如果他們也掌握了在梵若城説話的權力,那我們的處境可就被動了呀——”

  “你是戴葉的貼身侍從,到目前爲止,她懷疑過你没有?”

  “當然没有。”

  黄色蠟燭的幽光把老頭子的面孔映得十分狰獰,他也冷笑一聲,轉回高背椅子上坐下。

  “張媽,你爲什麽不肯把他們全部的秘密透露給我?”

  “先生,如果我都説了,您大概會殺了我吧——”

  黄金朱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來。

  “你倒誠實啊,我喜歡。你放心,你的功勞是第一份,我不會殺你的,否則,這些人的忠心不都没了嗎?”

  張媽低頭一笑,唯唯諾諾地告了退。老頭子起身,踱着方步走到留聲機前,把唱針放在那張越劇唱片上。留聲機咿咿呀呀地轉了起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清晰得如同細密的絨綫,一絲絲往人的心裏鑽。

  “浪迹天涯三長載,暮春又入沈園來。輸與楊柳雙燕子,書劍飄零獨自回。花易落,人易醉;山河殘缺難忘懷。當日應邀福州去,問琬妹,可願展翅遠飛開……”

  老頭子忽然把唱機關了,走到被夜色籠罩的窗前,静静地俯視着不遠處模糊不清的風景,唇角漸漸浮現出一個精準的弧度。

  “我,是不會給你們機會飛出梵若城的,請你們放心!”

  一個侍者就站在門外,面色蒼白地聽完所有對話,冷笑着看了看走廊裏被迷香熏倒的侍衛,敏捷而安静地往黑房子外的夜幕裏走去。

  

  “你都聽清楚了,是張媽?”

  “一點不錯,我聽得真真的!”

  “你先回去吧,我商議完了再告訴你下一步棋該怎麽走。”

  王先生剛剛把那個卧底送走,忽然從金漆屏風後邊閃出兩個影子,他定睛一看,正是吟鳳和戴葉這對好姐妹。

  “你們——”

  王先生正待發作,忽然看見她們蒼白的臉色,於是把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先請坐吧。”

  戴葉把白色希臘風格小禮服的下襬略微抻了一抻,端端正正地在香檳色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都聽見了?”

  戴葉跟吟鳳擔憂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王先生喝了口茶,長嘆一聲,道:“人心難測呀!——下面,是該我們反攻的時候了。如果讓他們占了先機,這盤黑白子,我們永遠也没有下贏的那一天。”

  戴葉的眼神由柔和變得冰冷,她下意識地往王先生坐的位置靠了靠,緩緩道:“好,您説吧,下一步我們具體都得做點什麽?”

  王先生也是一笑,看了看已經拉好的扣紗窗簾,轉回頭慢悠悠地言道:

  “——什麽也不做。”

  兩個女子的眉頭皺了起來。

  “怎麽能什麽都不做呢?”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老子《道德經》上的話,對吧?”

  “對啊。”

  王先生又笑了一笑,不慌不忙地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

  “他們現在把自己繞進了一個無法穿越的迷宫,如果他們足够冷静,那事情也就好辦了。問題是,現在我們没有任何動静,他們自己就先亂了陣脚。這下,你們都該聽明白了吧?”

  戴葉也笑着看王先生,一老一少的眼神瞬間交匯在一起,閃出默契的光澤。

  “我明白,王叔叔,我一定會按您説的做的。”

  “很好,”王先生贊許地點了點頭,“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其實還有一句話,王先生藏在心裏,並没有明説,但戴葉或許是曉得的。

  他的眼神分明在告訴戴葉,你這個不諳世事的丫頭片子,今天晚上,才終於長大了!

  ……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魏青,你喜歡這首詩嗎?”

  魏青悠悠然呷了口薰衣草茶,把細瓷杯子輕輕放下,道:“喜歡。”

  “我更喜歡的是最後兩句。”葉戈也把杯裏殘留的茶水一口飲下,“緇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魏青没有説話,只是微笑着看葉戈。燈光在他的面頰下方涂抹出輪廓和陰影,他的五官越發顯得精緻深邃起來。如果戴葉小姐看到這時的他,應當會怦然心動的吧?——

  “你準備帶她歸隱山林?”

  葉戈微微一笑。

  “至少,我們可以選擇不理會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你覺得,他們會給你們這個機會嗎?”

  葉戈的眉頭蹙了一下,但很快就鬆開了。

  “機會怎麽可能是别人給的呢,一向是自己争取來的。”

  魏青靠在火車座的邊緣,慢騰騰地吐出一句話來。

  “你覺得,自己這個有案底的男人,果真能了無牽掛地跟着她浪迹天涯嗎?”

  葉戈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茶水被他的手肘碰翻,淋淋漓漓地灑了滿桌。

  “没什麽,我不過是提醒你不可操之過急。”

  葉戈深深地看了魏青一眼,再次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小朋友,謝謝你。”

  魏青淡淡一笑,把茶杯和碟子輕輕挪到一邊,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邊午後的陽光,陷入了片刻的沉思。葉戈把茶具收拾起來,也跟着魏青踱步到了窗前。

  “你真的曾經殺過人嗎?”

  葉戈笑了。

  “我説過,那是無意的。”

  “但是,連你自己也無法否認,你當時有多麽的憤怒。——”

  “——是的,我自己也無法否認。并且,我曾經害過的人還不止這麽一個。”

  魏青喫驚地轉過身來。

  “什麽?——還不止這一個?難道你從前都在對我撒謊?!”

  看見魏青略微惱火的神情,葉戈伸手止住了他。

  “别這麽驚訝。我告訴過你,我連我自己出生在什麽地方都想不起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這樣一個身懷絶技的人怎麽可能選擇到馬戲團那樣的地方工作?——我失去了記憶。現在,我通過那本戴先生給的舊書找回了一部分,可是,我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的具體身世。我的家庭,我的父母,都好像空氣一樣,從我生命的年輪裏消失了。你能明瞭這種痛苦嗎?……”

  葉戈眼圈發紅,連聲音也哽咽了。他默默回到沙發上坐下,泪水静静涌了出來,他没有去擦,只是微笑着對魏青説着話。

  “看來真是老了,一點點痛苦就能讓我流泪。”

  魏青也默默到了他身邊,陪他一起坐了下來。

  “不,我覺得你太累了。我不該説你不像魅影的,其實,現在我見到的你,才是真實的歌劇魅影。”

  “但是你説的没錯,我是更願意扮演一個小商人的角色。做幽靈太痛苦了,注定要和陽光下的一切絶緣。我真是做够了,我寧願現在就去警察局自首——”

  “不,别去。如果你去了,那麽你跟戴葉的愛情還没有開始就結束了。如果你被關上十幾年,等出來的時候,你也就没有力氣談什麽感情了。你自己以爲呢?”

  葉戈黯然地回過頭,定定地看着魏青。

  “你小子,好像自從八段錦走後就變了一個人,似乎一下子就長大了。”

  魏青一笑,不好意思地垂了頭。半晌,他方才開口,道:“都過去了。我還是忘不了她,但是,我應該爲她做一點什麽。”

  “做一點什麽呢?——”葉戈微笑着問道。

  魏青小心翼翼地從抽屉裏拿出一叠稿紙,葉戈攤開一看,都是服裝設計的草圖,上邊畫滿了八段錦穿過的每一套衣服,從明代的褙子,民國的旗袍,一直到唐朝的輕紗大袖衫。葉戈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眼睛也再度濕潤了。

  “——這些,都是你這些日子畫的?”

  “是的。”

  葉戈一把把這些畫稿扔進了壁爐,還没有等魏青阻攔,它們就像蝴蝶一樣紛紛化爲灰燼。魏青的眼神剛剛憤怒起來,葉戈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你不是想讓她穿上這些麽?”

  “是啊。”

  “——那麽,這樣一來,她就能够收到了吧?”

  魏青什麽話也没説,只是呆呆地望着壁爐中熊熊的火光。半晌,他才把手放回褲子的口袋裏,慢吞吞地吐出三個字。

  “但願吧。”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黄昏獨自愁,更着風和雨。  無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香如故……”

  戴葉和男爵並肩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地毯上散亂地放着酒杯和裝小食的碟子,他們出神地聽着留聲機裏的越劇唱段,誰也没有先開口説話。

  唱片放完了,唱針走着空道。男爵把唱片從唱機上取下來,輕輕放進封套,隨手擱在旁邊的矮櫃上,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然後重新回到戴葉身邊,微笑着坐了下來。

  “小葉子,你怎麽不説話?”

  戴葉一笑,慵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也没説話嗎?”

  男爵打了個哈哈,索性四仰八叉地在地毯上躺了下來。

  “你真就那麽喜歡魅影嗎?”

  戴葉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神情,看了他一眼,道:“怎麽,你到現在還是没有死心嗎?”

  男爵使勁摇了摇頭。

  “不是,我只是覺得我一直没追到你,實在是很失敗。”

  “你一點都不失敗。”

  戴葉輕柔地撫摸着男爵的肩膀,輕聲道:“你是個非常優秀的男人,會有很多女人喜歡你的。但是,這個女人不該是我。”

  “那該是誰?”

  戴葉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是吟鳳嗎?”

  戴葉吃了一驚,回頭怔怔地看着他,道:“——原來你早就知道?——”

  “你以爲我是除了你以外,什麽女人都不看的木頭嗎?我也是男人,男人都是花心的。”

  戴葉戲噱地笑了一下,調侃道:“哦,原來你是花心的,我居然今天才知道。”

  男爵大笑三聲,换了個更舒坦的姿勢,道:“是啊,先前你都看錯人了。”

  戴葉忽然不笑了,她凑近男爵,用手掌托住他的下顎,非常認真地説道:“我没有看錯人,小柯。如果不是你,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了。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你始終都在我身邊守護着我,就算作爲朋友,也是很難得的。你難道真的不想——”

  男爵下意識地往後一縮,皺起兩道劍眉,道:“你究竟想説什麽?”

  戴葉長嘆一聲,轉過頭擦掉忍不住涌出的眼泪,道:“没什麽。只是,讓我吻你一下——”

  “你想補償我?”

  戴葉像被什麽東西電了一下,猛然回過身來,正要開口,男爵用自己的話語阻止了她。

  “我很清楚你想做什麽。八年的夫妻,没有愛情也有恩情,所以,你想把你獻給我,這樣,你可以毫無愧疚地回到他身邊去,對嗎?——”

  戴葉一刹那間無話可説,只是帶着委屈的神情痴痴地看着他,泪花又開始在眼角閃爍。

  “你哭了,爲什麽?”

  “因爲,因爲我對不起你。” 

  男爵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心跳似乎停止了一拍。但是,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年輕氣盛的小伙子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你覺得現在説這個還有用嗎,我們早就已經兩不相欠了。”

  “但是——”

  男爵忽然坐了起來,惡狠狠地看着戴葉,眼睛裏閃射出憤恨的冷光。

  “够了!——收起你自以爲是的高尚吧,在你面前的我是個男人,我不需要你一厢情願的同情和憐憫。你給我記住,如果你覺得你自己對我有所愧疚,那麽現在就給我回到魅影身邊去,不要用你真誠的可憐相來折磨我。如果你忘不了我,或者真對我産生了什麽不該産生的感情,那我很抱歉,你愛我,但早就與我無關。我已經受够了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始終弄不清該如何對待你,我甚至强迫自己連烟花女子都不去招惹,就因爲我許下過那個可笑的承諾!——現在你後悔了,那你早干什麽去了?難道當初你和魅影没有同樣的機會嗎,難道你指望連你自己當初都没有的勇氣,能够讓我接受你所謂的歉疚和報償嗎?做夢!——”

  男爵氣喘吁吁地説完這些話,霍然站起來,把身上的羊毛碎屑拍打乾净,沉默着走到門口,緩緩轉過身來,冷冰冰地説了一句:

  “——你好自爲之。”

  門重重地關上了,戴葉泪流滿面地注視着他離開的地方,但是她清楚,一切都回不去了,現在的她,根本就什麽也做不了。現在的男爵,是連一個無傷大雅的親吻也不會接受了。

  在她的心被他漸漸融化的同時,他的那顆心,却在歲月的寒風中變得冰冷。她早該想到的。

  戴葉獨自在黯淡的暮色中坐了很久,終於站起來,把留聲機打開,换了一張唱片上去。温婉哀傷的曲調沉静地響起來,她什麽也不做,只是静静地聆聽,聆聽一個跟她一樣困惑迷惘的聲音,在漸次降臨的夜幕裏流淌。

  “還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我們一起顫抖,會更明白,什麽是温柔。還没跟你牽着手,走過荒蕪的沙丘;可能從此以後,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没有什麽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

  男爵此刻就坐在客廳裏,借着燭光端詳着手中裝滿酒液的水晶高脚杯。其實他也是心痛的,但是,不能讓她看出來。

  你不是我的那一個,所以,我没有權利要求你什麽。更何况,還有另一個男人在一直等待着你。我們如果發生什麽,那對他是最大的不公平,無論他在乎不在乎。你説是嗎?

  細水長流的日子,是的。

  這樣的日子,你和他一起度過,或許能更有味道吧……

  無論如何,我們不該互相傷害的。

  一滴泪水落在酒杯裏,紫紅色的液體顫動了一下,又復歸平静。

  對不起,戴葉。真的對不起。

  

  “我和男爵,現在徹底結束了。”

  男爵今天没有到酒吧來,他到警察局去,據説是王先生讓他去的,戴葉並不知道他去那裏做什麽。

  吟鳳輕輕放下手中的香檳酒杯,看着戴葉道:“我覺得,這一切本來就不應該開始。”

  戴葉凄然一笑,點點頭道:“是啊,本來就不該開始。對了,他今天去警察局做什麽,你知道嗎?”

  吟鳳摇了摇頭,笑道:“我哪裏能知道呢。不過,我想是我父親叫他去的,大約跟反擊謡言的計劃有關。上次我父親本來已經找到了一些反擊的證據,正要公佈,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爲什麽?”

  “他只跟我説,‘國之利器,不可以輕易示人’。”

  戴葉點了點頭,道:“到底還是你父親考慮周全,他是想把這些東西作爲殺手鐧,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公之於衆的。”

  兩人正説話時,男爵忽然急匆匆地跑進來,連大衣也没交給酒吧的侍者,氣喘吁吁地直冲到兩位女士面前,拿出一叠東西,重重摔在吧臺上。戴葉和吟鳳見他神色有异,連忙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男爵也不説話,只指着那些東西,意思大約是,她們看了就能明白。

  “這些是什麽東西呀?”

  戴葉話音剛落,吟鳳一把把那些看起來像照片的東西拿了過來,一張張翻看以後,驚訝得連嘴巴都合不上了。

  “這些——這些是真的,還是僞造的?”

  男爵咬着牙,把拳頭狠狠砸在臺子上,道:“廢話,自然是僞造的!但是比真的還像,現在梵若城的人已經恨不得把你跟魅影碎屍萬段了,你喝完香檳還是趕緊直接上樓,到柯夫人的公寓裏去躲一躲,我到白塔街去找阿木。”

  戴葉緩緩取過那些照片,一張張仔細看過去,眼泪無聲地從她的眼眶裏滴到相紙上。一刹那,她覺得自己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已經全無隱私和尊嚴可言。

  她知道相片是僞造的,但是令她無法容忍的是,相片上的“她”和“魅影”,竟像色情電影的男女主角那樣,在床上翻雲覆雨,那僞造出來的兩具軀體,在施了魔法的相紙上如同兩只相互纏繞着蠕動的醜陋的爬蟲。她不能容忍這樣的侮辱和褻瀆,於是她死勁撕扯着那些相片,撕成不能再小的碎屑,然後發瘋似的狠命摔在地上。酒吧的門開了,一陣風吹進來,相片的碎屑在風中打着螺旋,那些破碎淫褻的面孔依舊嘲弄般地看着戴葉,得到男爵命令的侍者彬彬有禮地把客人全部請了出去,空盪蕩的華麗大堂裏,只剩下一男二女,和一片令人害怕的死寂。

  戴葉把頭埋進臂彎,趴在臺面上無聲地哭泣着。吟鳳輕輕拍着她的脊背,憂鬱地看着男爵。哭了半晌,戴葉擦干眼泪,緩緩抬起頭來,問道:“事情已經發展到什麽地步了?”

  “照片像傳單一樣撒遍了梵若城的大街小巷,而且還上了報紙和電視的頭條新聞。現在你們已經完完全全成爲人人喊打的衆矢之的了。剛才我得到消息,一群憤怒的人冲進天堂歌劇院,想要砸毁《牡丹亭》的布景,被王伯伯攔了下來,但是王伯伯自己受了傷,現在已經回去休息了。”

  戴葉帶着麻木的神情看了男爵一眼,冷笑道:“該來的總歸要來的。”

  “我爸爸現在怎麽樣了,還不要緊吧?”

  “一點皮肉傷,没有大礙。現在關鍵是戴葉,歌劇院你是絶對不能再去了,至少事情平息之前不行。”

  戴葉沉默着點了點頭,道:“也只能是這樣了。”

  男爵轉而看着吟鳳,神情肅然地把一封信遞給她。吟鳳把信拆開,只見短短一行字,筆調却是極其惡毒。

  “吟鳳小姐:

  請轉告男爵,如果他不把名下所有的家族産業轉到我的名下,并且把魅影和戴葉交給我手下的人處置,你跟男爵的‘艷照’不日也將奉上!

  黄金朱”

  吟鳳並没有十分驚訝,只是冷笑一聲,把信給男爵看了。男爵點頭道:“我就知道幕後的主使不是别人,一定是這個狠毒的老東西。連自己的外甥他都想殺之後快,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没有他干不出來的事情。”

  “有,那就是把我們這些人趕出梵若城!——”

  三個人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魁偉高大的身影立在酒吧門前,不是别人,正是久未露面的魅影。他把禮帽和大衣脱下來交給門童,對着戴葉微微一笑。

  “我正想到白塔街——”

  魅影走到吧臺跟前,找張高椅坐下,笑道:“我明白,方才我戴了個大大的墨鏡,他們誰也没認出我來。今天早上的報紙我看了,他們看來是動了真格的,小柯,你準備怎麽辦呢?”

  “我現在已經没有什麽辦法,只好像王伯伯説的那樣,静觀其變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從酒吧的暗門裏閃了出來,衆人定睛一看,却是一臉壞笑的王先生。

  “我可是有辦法了。這個東西,也麻煩女兒你親自送到天籟電視臺,交給曹先生,他自然知道怎麽處理。”

  吟鳳點了點頭,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檔案袋,轉身朝門口走去。

  “那裏邊是什麽?”

  “是警察局裏調來的卷宗,關於男爵的舅舅黄金朱長期進行黑社會犯罪的證據。這下,他們的好日子也算是過到頭了!”

  戴葉和男爵相視一笑,只有魅影朝王先生那裏看了一眼,微微皺起了眉頭。

  

  舞臺上烟霧空濛,只有一個金粉涂飾的須彌蓮花座立在略略偏右的位置,燈光幽幽暗暗,臺上臺下都静悄悄無一人咳嗽。

  忽然有了音樂。

  是無數脚步在高原空氣裏劃出的堅實聲響,一下,一下,又一下,如定音鑼鼓,敲擊在每個看客的心坎上。

  然後有了人聲。模糊不清的异域言語,没有人聽得懂他們的語言。

  女人的聲音如顫抖的金絲,突兀地凌空飛落,織成細密的羅網,漫無邊際地撒向四面八方。

  是梵文的音律,静静的吟唱如蓮花初開,莫名的妖嬈靈光乍現。

  然後是音韵分明的四海文字,歌詞字字如珠玉舞盤,却無人在刹那領悟帷幕後面的玄機。

  “從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秋天遠處傳來你聲音暖呀暖呀。

  你説那時屋後面有白茫茫茫雪呀,

  山谷裏有金黄旗子在大風裏飄呀。”

  眼角眉梢貼了金箔的女子終於登場,薄紗遮面,明眸善睞,美艷不可方物。舞動須臾,她再度輕啓朱唇,用舌尖柔柔托出那如若經文咒語的詞句——

  “我看見山鷹在寂寞兩條魚上飛,

  兩條魚兒穿過海一樣咸的河水。

  一片河水落下來遇見人們破碎,

  人們在行走身上落滿山鷹的灰……”

  蓮花盛開,女子緩緩步至須彌座中央,跏趺而坐,指尖頃刻間綻放幽蘭萬朵——不,那不是花朵,那是雪域藍天下有天籟作合的靈動舞蹈。有這樣靈巧的十指,她甚至不需要輕舒廣袖,就足以顛倒衆生——

  抑或,普渡衆生?

  ……

  萬物歷經輪逥轉生,復歸寂滅。

  黑色的舞臺上,緩緩展開一束耀眼的白光。

  白爲陽,黑爲陰;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

  是爲梵若城新年群藝競演之開場。

  梵文歌舞,《萬物生》。

  ……

  

  萬物生長之前,是一片黑闇。

  然後有了霧氣。

  是的,霧氣,乳白色的,青灰色的,黏稠的,濕膩的,霧氣。

  ……

  他在一條石板路上行走,四周是沉沉的暮色和濃稠的霧氣。

  小路兩旁是巨大的榕樹,粗壯的氣根密密麻麻地垂下,仿佛濕漉漉的黑色蟒蛇。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在這裏。他仿佛是在尋找什麽東西,可是他的腦子裏一團迷霧,他想不起他找的究竟是什麽。

  霧氣越來越濃,氣温降了下來,陰冷潮濕的空氣形成一道無形的墻,不斷朝他擠壓過來;他有些透不過氣。兩只脚機械地邁着步子,至於前方是什麽,他一點也不知道。

  視野裏的一切越來越模糊。這個時候,他聽見有人在背後叫自己的名字。他轉回頭,却只看見濃霧彌漫,仿佛一座迷宫。他繼續往前走,後面的聲音却越來越響。

  你到不了……你到不了……

  …………

  “啊!——”

  隨着一聲哭號,葉戈猛然從夢中驚醒。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背,似乎不敢再次躺在這張熟悉的床上。

  冷汗如蜿蜒的蝮蛇,冰凉的行迹,在脊背上涔涔而下。

  ——他這又是怎麽了?

  

  同一層樓,隔壁卧房。魏青在綉球燈籠映照下,漸漸沉入夢鄉。四下寂静無聲,窗户只留一條小縫,這大好的冬夜,却連街角的煤氣燈都没了聲息。

  ……

  一條漫長的街道,電車的鐵軌在路中央延伸,濃濃的晨霧籠罩着一切。

  一個穿白色風衣的女子行色匆匆地走着,高跟鞋在楠木地磚上碰出清脆的聲響。

  女子在十字路口轉了個彎,拐進一條横馬路。這條路上没有什麽人,兩旁是兩層高的西班牙式建築。女子左顧右盼,然後在其中一座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她開始不耐煩地跺脚。

  陰冷的霧氣越來越濃,它們在四周彌漫,仿佛一道無形的墻。背後突然傳來脚步聲。

  女子回頭。脚步聲停止。

  霧氣從四面八方涌來,掩蓋了一切。

  一條紅紗巾在霧中飄動……

  ……

  魏青的夢境在繼續。

  ……

  他在一條街上行走,遇見的每個人都微笑着。

  可那笑容這樣冰冷,陽光也無法使它融化。

  他看到了葉戈,走上去和他打招呼,他和他握了握手,然後走開。

  他發現他的手滑膩膩的,散發出一股潤滑油的味道,既而發現整條街都是這種氣味。

  他仔細端詳自己的手,發現上面有層薄薄的油膜,身上也是油光可鑒。

  原來如此!

  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用潤滑油把自己包裹起來,他們以爲這樣就不會受到傷害。

  可是油裹住身體的同時也裹住了心,每個人都在自己狹小的心房裏猜度着他人的心思,時時提防着可能的加害,這反而讓他們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怪不得他們的笑如此冰冷,這個世界早就没有一絲一毫的温情,人人都戴着假面生活。

  這裏不存在真實,一切都隱藏在薄薄的油膜下面,人們就像機器上的齒輪,相互傳動却又互不粘連。

  他大喊,却没有人能聽到。

  你們去洗個澡吧,寧可彼此傷害到體無完膚,也不要在油膜裏困死!

  可是没有人理會他。

  灰色的人影來來往往,臉上掛着冰一樣的笑容,身上散發着惡濁的油光。

  他歇斯底裏地狂叫,他們轉過臉來,笑容仍然一成不變。

  他的心像火種,不停地沉淪;煙都没有冒一下,就落到最深的海底,萬劫不復……

  ……

  好寬闊的水面。

  好空靈的歌聲——

  好——

  荷花,好多好多的荷花,雪白的花瓣盈盈顫動,清碧的荷葉在水面高高地招展,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好寬的湖面啊,看不到水的盡頭。身下是一葉雕鏤精緻的扁舟,載着他前行。

  荷葉一片片拂過臉頰,癢癢的,帶着菱藕的清香。

  他摘下一朵荷花,嬌嫩的花蕊上還帶着清澈的露珠。

  水面是青色的,無邊無際,突然一道水墨的綫條闖進眼底,終於,終於看見湖岸了。

  岸漸漸近了,他極目遠望,岸上的濃霧裏閃出一抹胭脂似的紅,像是無數朵盛開的梅花。

  岸越來越近,他看見了虬曲的枝干,以一種幽雅的姿態横斜在水邊。

  是紅梅,真的是紅梅,在每一枝樹杈上開放,如同一樹晶瑩的珊瑚。

  船靠岸了,他遲緩地走了下來,看着眼前的景色,又回頭望瞭望湖面。

  小船已經不見踪影,只看到滿湖白色的芙蓉,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白荷紅梅,在濃霧中組成了一幅完美的圖畫。

  他幾乎呆住了,不信世間竟然有這樣美麗的畫卷。

  這時只見一個少女,穿着白色的紗羅,從湖面上款款而來。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她來到岸邊,對着空際輕輕一笑。

  你應該見過我吧。

  他努力地想着,終於在腦海里搜索出她的影像。

  白得透明的肌膚,憂鬱迷離的眼神。

  不錯,就是她,在我夢中出現的女孩。

  你爲什麽帶我來這裏?

  她又笑了,朱唇輕啓,説,你真想知道麽。

  他説,想。

  她説,那好吧。

  於是一陣清風拂過,她的手中出現一道烟雲織就的卷軸。

  你看見了什麽?

  他看着那些變幻不定的雲朵,突然發現,上邊有一些熟悉的面孔。

  她看見他迷惘的表情,説,你知道他們爲什麽會在上邊麽。

  他説,我不知道。

  她的笑容越發妖嬈動人。

  這裏,是太虚幻境。

  什麽?

  你没聽錯,這裏是太虚幻境。

  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飄忽的身影,環佩叮冬,音容清麗。

  你是——警幻仙子?

  她點了點頭,説,不錯。

  在這個世界上,不如意的人太多。遣香洞内,灌愁海中,泪水早已盛滿。所以我要引他們前來,讓他們看到自己的歸宿,明白其實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劫數一滿,每個人都要回來的,何必枉自悲傷呢?

  那我來這裏做什麽?

  你自己去想吧。

  我該走了。

  她給了他一個迷離的笑容,飄然而去。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悠然地懸浮在半空,掠過荷花,掠過碧水。

  然後,一片眩目的光明把他籠罩。

  身體輕輕觸到了地面,喧囂聲傳入耳畔。

  是正午的白塔街,香樟的影子在陽光下静静摇曳着,一如往常。

  ……

  魏青笑着醒來,臉上掛着微醺的滿足。

  原來,她就是傳説中的,警幻仙子。我跟她的相逢,不過一場春夢而已,夢醒之後,秋水秋月依舊。

  ——既然是紅塵中命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離恨天上,赤瑕宫中。

  一個面若桃瓣,冷如冰霜的女子含笑坐在幾前,等着一個仙姑到來。

  “仙子,夢已如數托付,請問還有什麽吩咐嗎?”

  警幻仙子滿意地一頷首,微微一笑,輕輕一揮手,看着度恨菩提,道——

  “你下去罷。”

  茫茫的雲海中,仙樂如綿綿春潮,不絶似縷。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

  寄言衆兒女,何必覓閑愁……”

  仙家不知日月,凡塵却有定規。

  ——這一刻,離梵若廣場的盛大宴演,只有二十三個小時。

  櫻花街旁,街燈漸次熄滅。這最後一絲光明消散的同時,梵若城也就墮入黎明前的黑闇。

  ……
最佳瀏覽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