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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評《二荷花史》——“夜吊小青”和“嚴父責禁”(上)



  《二荷花史》向稱木魚“第九才子書”,是一部與第八才子書《花箋記》齊名的長篇木魚。它叙述明末的一名風流公子白蓮追求裴麗荷和何映荷的愛情故事。白蓮經過了各種波折和磨難,終於爬上瞭高位,並娶得一妻三妾。這樣的愛情+昇官的大團圓結局,可能不易爲現代讀者所接受。歷史上却在廣泛的讀者層,特别是珠江三角洲婦女中享有很高的聲譽。這是對《二荷花史》高超的藝術性及其主旨:男女主人公追求個人的愛情幸福所作的最公正的歷史評價。究竟白蓮這個青年公子形象有没有社會正面意義呢?本文着重通過“夜吊小青”和“嚴父責禁”去分析和回答這個問題。

  《夜吊小青》首先表現了白蓮超乎常人的婚戀觀和擇妻條件。他在常人的標準才、色之外,加上一個“情”字,要三者俱備。而這個“情”字,其含義是:自由擇情、達情、痴情,不自由,毋寧死。這不僅大大逆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還有超乎以往文人墨客男才女貌愛情故事的思想觀念。其實這種新型自由戀愛觀首先來源於馮小青及其《小青集》(馮小青,史有此人,爲杭州官妾,才色雙絶。因看《牡丹亭》傷感而亡。有《小青集》問世。),其次是湯顯祖及其筆下的杜麗娘(《牡丹亭》),背後是泰州學派和李贄等人以及當時具有新觀念的市民階層。這種新型婚戀觀標誌着晚明人性解放的社會思潮對宋明理學和封建婚戀觀的衝擊。讀者現在大概會認爲白蓮這個人開始有點意思了。

  白蓮本身就是傻、痴、癲情種的化身,而且痴得有點可愛。他從《小青集》中看到小青所題關於《牡丹亭》的絶句: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

  人間亦有痴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白蓮雖然知道小青已是古人,仍心神摇動,情不能禁,直覺小青乃是“生不同時千古情”的紅顔知已。甚至“於無人之處,嘗呼”小青之名。光這類大异於常人的舉止,就會被當時明代社會劃爲异端和另類。難怪他老是感到“苦悶”和“孤寂”。(這可一種時代病啊!)而當時又有誰理解、同情像白蓮這樣的青年呢?

  只有對無情與嚴酷的現實索然無趣,不存寄望,只有白蓮這樣的傻角,才會以極其嚴肅和虔誠的態度擬就誄文一篇,“以香一炷,花一瓶,清茶一盞,古琴一張”,憑弔從未謀面,己經作古的小青。

  白蓮的誄文,是一篇五百年來木魚中之至情之文,也是向禮教控訴和挑戰之檄文。主人公高張越乎生死之人性大旗,首先劈空質問:“嗚呼!人孰無情?”繼而向天呼訴:小青之所以“抱恨而死”,全因“鬱結憔悴,幽怨難平”。我們不難想到,白蓮之所以發此哀嘆,是基於他對現實中婦女生存的社會環境的殘酷性有極度清醒的認識。只有痛苦才懂得痛苦。這幾聲灑泪泣血的木魚,輕輕撥動了珠江三角洲多少被禮教壓迫的婦女的心弦。她們心中多少不易被人理解的痛苦和不能被人理解的痛苦,都隨着誄文的跌宕,交融到怨苦相磨,悲憤激盪的長歌當哭之中。當我們在蒼穹中聽到了“千載之下,誰獨憐卿”這長長的一聲嘆息,仿佛看見了一個亭亭的弱質女子,在悠悠的千年黑闇,無限的時空之中,如一葉柳絮,正飄墮去無底的黑淵。這時,讀者會覺得一股蒼悽悲凉的冷感,仿佛從歷史遠處的黑洞而來,慢慢的爬上了你的心頭。

  如果説讀者從《夜吊小青》感受到主人公心靈深處感情的噴發,那麽,《嚴父責禁》則進一步刻劃了白蓮在封建家長的阻力下,如痴如狂追求自由擇偶的偏執性格和堅决的信心。慘遭父親的痛打,看似是家庭普通教子的生活場景,其實包含了豐富和深刻的社會意義。

  表面上,父親鞭笞兒子的原因是:第一,四書五經“抛書全不讀”;第二,不是外出“多日不歸”,就是回家中邪似的“茶飯不思”,“性情非常”。作爲一個粗暴、專制,却又不那麽精明微察的父親,未必清楚兒子怎樣如痴如醉、男扮女裝去追求二荷。(知道這還了得?!)但作爲一個維護家族禮教聲譽的道統化身,却敏鋭地覺察到:若不施以無情的家法,兒子遲早就會變成脱離封建軌道的不肖逆子。白鹿庵早年歸隱,望子成龍自然心切,眼看兒子不成龍快成蟲,禁不住怒氣衝天,大喝一聲:“你作的好文章!”隨即“叫人就付荆條到”,“喝聲跪到在中堂”。不由分辯,“手執竹板頻飛下,好似紫電從中拂玉郎。”這是通過殘酷無情的肉刑警告白蓮:及早回頭。雖然,半途殺出個疼愛而不同情白蓮的母親救兵,并且最後以書房變囚籠用鐵鎖關着兒子了事。但是白蓮並不在意那些皮肉的警告,内心絲毫也没有悔恨和妥協。相反而相成。白蓮耗費了全付身心連日在書房繪畫了一幅《兩嬌圖》,以表對麗荷和映荷不變之愛心。并且,不停對着畫像“時時刻刻來呼唤”,“朝夕相看不厭長”。這種“痴”、“傻”之舉,使人想起了《牡丹亭》的柳夢梅對着杜麗娘的畫像那句獨白:“咳,俺孤單在此,少不得將小娘子的畫像,早晚唤之、拜之、叫之、贊之。”《二荷花史》受《牡丹亭》的影響,此又一证。白蓮這種“情痴”的個性與世俗環境的衝撞火花,照亮了白蓮和雙荷各自的内心世界,形成了多少峰回路轉和扣人心弦的戲劇效果。究其根源,不過是晚明文人的一種時代崇尚。晚明文人程羽文在《清閒供》道出當時文人“癖、狂、懶、痴、拙、傲”六種習氣。其中:

  

  “四曰痴:春去詩惜,秋來賦悲。聞解佩而踟蹰,聽墜釵而惝恍。粉殘脂剩,冬招青冢之魂:色艷香嬌,願結藍橋之眷。病可原也。”(引歷史筆記小説集成·明代筆記小説》程羽文著《清閒供》。)

  

  這一段話,用作對白蓮這個“情痴”的個性心態的刻劃,真是再精致和精彩不過了。白蓮“情痴”形象的光輝貫穿在他以不折不撓反傳統精神,冲决禮教,追求戀愛自由的過程中,集中在他似狂非狂,似痴非痴,真摯執着的性格中,並透出了晚明個性解放的時代精神。

  白蓮得到了一妻三妾,爬上瞭高位後,一心只想成仙與長壽,人格與思想已一無可觀了。相信讀者也明白,這時白蓮與人民大衆的命運已無什麽相干,而故事亦以隱逸入道收場。作爲官紳階層女眷和知識婦女的麗荷和映荷,她們比男子從内心和實際上會面對更大的壓力。特别是當愛情來臨時,二荷面臨更多的憂慮、猶豫、矛盾和痛苦,幾經反復,才會邁出歷史性反傳統的第一步。

  按《二荷花史》的人物個性思想浪漫情至,文風清新俊朗,當是明代産物,清人顧慮重重,是寫不出來的,但苦無版本爲证,姑且存疑。《二荷》音律精審,以優美的音樂旋律和清新婉麗的文詞,光彩交錯,相得益彰,是木魚史上清麗派的重鎮。。這一點,我以爲比《花箋記》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勝一籌。

  

  凡例

  1.此次《二荷花史》重印,僅是普及性通行本,非學術性版本。參考了薛汕本和佛山芹香閣的通行本。

  2.選擇曲文中相對較難懂的廣州話作簡單解釋。

  

  

  《二荷花史》(全文)

  卷一

  《二荷》發端

  倒罷清樽理罷琴,偶行荒徑見苔侵。正係(係——是。)日來無事貧非易,老去多情病自深。寂寂曲欄愁倚遍,你話探奇誰解過山林。不如且把風流案,等我傳些清話去人間。

  近言我粤羊城内,世居南海一才人;白姓蓮名青友字,年方十七正青春。孤飛雁影無兄弟,鶴發庭前獨二親。父號鹿庵稱逸老,琴書無事樂閑身。母氏姓張賢慧極,年紀都將近六旬。白生品格風流甚,好似梅花無俗玉無塵。慷慨兼之多俠氣,就系家徒四壁不知貧。且又慣耽(慣耽——習慣、沉溺。)風月癖,第一惜玉憐香最入魂。常言妻要求佳偶,所以至今猶未結朱陳。

  夜吊小青

  一日殘篇方理罷,倦來縱步入園林。行到浣花池畔立,只見明媚春光最可人。紅破小桃方裂錦,緑披高柳正垂雲。啼春鶯欲歌《金縷》,鼓浪魚思躍水紋。望入彩霞天弄色,行看碧柳地留陰。穿窗正見蜂成隊,繞檻還驚蝶作群。正係竹裏獨看春寂寂,花間誰共晝沉沉。

  生因對此撩情處,花事無端忽掛心。自想弱齡今十七,鏡臺猶未定佳人。獨自對花無好伴,算來未免負青春。遲遲遂轉芸窗去,回思只覺欲銷魂。《子》《史》百家都不讀,空係一番抽氣(抽氣——嘆息。)一傷神。忽見《小青》詩一集,只話(只話——只想。)背來破悶倚花吟。唔(唔想——唔,不。猶言想不到。)想找到《牡丹亭》一絶,如海春愁轉覺深。細思今日人家女,風流誰似小青身?或個有才非有色,就係有色無才亦可憎。縱然才色都全了,又怕佢地(佢地——他們。)鍾情未必深。絶代阿青誰比得,才色深情俱可人。我想娶妻若得同她樣,庶唔虚了百年春。最是生不同時千古恨,今日空對飛花想艷魂。舊時西閣今何處?何處方墻是緑陰?影象欲從何處訪?空幃何處覓其人?掩卷忽然心想着:“算來今晚月當旬。正好將文做一紙,夜間去吊佢芳魂。環或得從天下,笑語花間或得聞。古道心减能感物,多情况是小青身”。即便展開箋一幅,枯腸搜索細思尋。倏忽龍蛇飛滿紙,淋漓書就一篇文。

  寫罷不知天色暮,花間月色忽篩銀。便叫一個書童名雪桂,教佢香階去掃塵。金爐自把龍涎炷,玉碗教盛雀舌臨;膽瓶更採奇花插,石上還呼放碧琴。物件一時都取便,向花頂禮就參神。肅然如在躬身拜,遂宣所擬祭章雲:〔白〕

  維年月日,憐香子白蓮,謹以香一炷、花一瓶、清茶一盞,古琴一張,致吊於小青娘予曰:

  嗚呼!小青,人孰無情?;子乃鬱結憔悴,幽怨難平,抱恨以死,千載之下,誰獨憐卿?意者香魂未散,幻爲花月之精,空中環A2,時遇我於别館離亭。奈何花底柳睡,悄悄冥冥,即之不可得而見,聽之而又無聲。使我紗窗寂寞,幽夢難成,孤燈挑遍,徒倚幃屏。嗚呼!

  小青,我之念子,風流香艷,窈窕娉婷,故我於無人之處,嘗呼我子之名。子倘憐我,當於今夕共話生平,或隨好風而來月下,或因香夢而入疏欞。請駕鸞鶴,早下青冥,莫學落花流水,兩屬無情。嗚呼!來矣!小青,小青。

  [唱]吊祭已完時夜静,寒籠煙樹月將沉。四顧寂寥人俱寂,只着(只着——只好。)歸窗去睡歇精神。

  夢贈雙荷

  輾轉不堪疲倦甚,依稀栩栩蝶如人。朦朧見一青衣女,手持一束笑吟吟。説道:“我主傳言多上福,特差奴至請郎君。”白生聽得忙聲問:“妹你家中貴主是何人?”青衣微笑回生語:“君尚如何未曉因?我主原來非别個,小青名字是娘身。含愁自係埋香後,却感東皇(東皇—孫皇太一,即太陽。)寵惠深。命掌蕊珠宫苑事,職司風月管花神。榮華今已非同昔,不比當年侍下陳;西陵不比愁芳草,不比血染春衫有泪痕。臨池不比偷憐影,不比挑燈閑讀夜傷神。墜樓不比人空死,金谷唔來羡季倫;楊枝却遂天生願,縱有桃花不比魂。因係月下感君垂吊意,故此差奴特地到邀尋。”

  聽罷白生方欲答,唔想青衣携起走如雲。一時便列宫庭上,美麗其中果絶塵。須臾簾卷青娘出,左右相扶盡美人。禮畢便分賓主坐,小青遂即把言陳:“妾昔在生多薄命,粗鄙何勞掛在心。詩歌既已蒙青盼,做乜(做乜——爲何。)月下尤煩吊慰深。想起此情難以報,只有一朵並蒂荷花欲贈君。”即携生向池邊看,只見波光如練静無塵。空係沁着並蒂白蓮花一朵,世上凡花莫與倫。細細天香輕作瓣,盈盈秋水淡爲神。小青笑指雙荷道,“輕盈惟此可酬君。他年若得根成藕,須向瑶池证夙因。你莫失足自貽千古恨,回頭當誤百年身。”便叫侍兒輕摘下,將來遞過白生雲,“此花還仗扶持力,中途怕有惡風侵。莫學漢元多薄幸,琵琶讓佢泣邊塵。”(莫學句——不要學漢元常那麽薄幸,讓彈琵琶那個(昭君)在邊城塵埃的路途上哭泣。)

  白生聽罷全唔解,只着接花辭别轉回程。唔想剛剛歸至中途地,凑着古樹鶯啼鬥早春。就時畀佢來驚醒,往事方知是夢魂。

  春游遇美

  舉頭忽見東方白,起來閒坐獨沉吟。正想夢中情與事,忽聽前廳有客臨。出見訛知非别客,乃係一個頂號(頂號——第一。)相知李若雲。白生一見忙呼坐,遂將前夢對他陳。若雲聽得深稱异,就話:“夢寐原何有憑真?古雲春夢多顛倒,哩下勸你抛開且莫論。我想今朝乃是清明節,該尋一地共遊春。算來城北花溪上,寺觀清幽遠市塵。豀邊有座湘妃廟,哩下踏青多少奉香人。唔好(唔好——意爲好不好。)大家來去同遊玩,庶唔虚負物華新。”見語白生稱極好,就叫書童跟尾共抽身。

  輕舉步,慢趨前,風光無地不堪憐。笑語林間歡酌酒,清歌花里弄朱弦。笑語見人圍蹴踘,又見羅裳輕卷試秋千。見人鬥草穿芳徑,又見紫騮嘶過緑楊煙。正係四時最好是三月,一路相逢美少年。芳景尋來看不盡,入眼花溪已在前。生共若雲忙趕上,只見流水胡蔴又一天。曲處轉從栽竹徑,平來寬踏種花田。橋通對面樓藏樹,路入前頭路隔煙。閑行轉到湘妃廟,石欄低倚共流連。只話又從此地觀春景,唔想隔溪忽見一花船。載着如花人一簇,真係風流個個可人憐。摇來係在横塘曲,佢地就整衣妝共上船。企(企——站。)定有人輕説道:“我地(我地——我們)拾翠如今往個邊(個邊——那一處。)。總爲前頭有座花亭好,所以踏青人愛到流連。”

  二生舉目來同看,只見柳眉花面各争妍。其問有係長披發,好似一片香雲披緑肩。有係髮鬢學梳新樣髻,就畀花枝斜插襯金鈿。春衣有係金爲縷,有係冉冉春羅着紫煙。有係行時有係(有係——上述“有係”均作有的解。)坐,但就遮遮掩掩小亭前。自己睇來能惹恨,就中兩個更堪憐。衣着一身都係白,上都係帶紫雲肩。頭亦都係梳風穗,就係青絲都亦正披檐。大家扶着香肩立,好似—雙春玉倚風前。正係立當秋水花應妒,行過東風燕定憐。

  白生一見魂飄盪,惜玉情懷更覺牽。就阻(阻——拉着。)若雲低説道:“我地此行真亦不徒然。你睇池畔這雙穿白個(個——那個(人)。),唔止月中飛下兩雲仙。唔好大家行過垂楊岸,近些來去細觀瞻。”若雲帶笑稱:“來去,等我睇佢做乜咁(咁——那麽。)貂蟬。”遂即扶肩同舉步,輕輕行過緑楊邊。藏身正欲來偷看,唔想驚動幾個梅香美少年。齊聲道,“有人來了,請衆嬌嬌好下船。”此際二生聞此語,乘機直闖到亭前。嚇得個群嬌貴人家女,回身躲避各紛然。佢就共將扇底桃花面,欲露還遮最可憐。惟係(惟係——惟有。)個對着白美人真定静,只見凝然端立在亭邊。

  直待二生行過後,回看始見細開言:“我地亦來歸去罷,此間唔在咁煙纏(煙纏——不舍纏綿狀。)。况且今日踏青人似蟻,恐怕失魂唔止一瘋癲。”語完遂共移香屐,嬌來只覺步難前。風吹綉帶裙輕卷,消魂時又見金蓮。你拖我阻飄還蕩,簇簇相扶共下船。此時解纜摇將去,空係剩落餘香惱白蓮。

  生見船開人已遠,暗中心事益如癲。隨舟跟着佳人去,唔想水窮橋斷路難前。正係一見便睇真似夢,望來雖近遠如天。白生此際情難禁,轉身還復向亭邊。只見印苔香屐留痕淺,佢就指將來對若雲言:“個正係那人遺迹了,你睇細得如同一個錢。你知佢係誰人否?做乜嬌姿有咁可人憐。佢係碾玉生爲雙姊妹,團看胎作兩嬋娟。楊柳比腰無异軟,芙蓉如面一般妍。哩下點(哩下點——這下怎能够。)得她名與姓,我就移家遷起(遷起——搬遷到。)佢墻邊,我就請人通信息,我就安排金屋貯嬋娟。”若雲聽得呵呵笑:“你今作怪甚非前。往日學人稱老實,做乜一旦因佢發起癲。此嬌我亦唔相識,天上人間總漠然。蘭橈既載人歸後,此舟過去已無船。渺茫踪迹何須問,就係二喬雙燕亦徒然。正係黄鸝有恨空啼樹,青鳥無情已絶煙。不如共你回歸罷!閒事何須苦掛牽。”

  生見若雲催步轉,凄凄只得共逥旋。半路若雲分手去,自生益覺走難前。

  問卜尋踪

  行來城外關橋上,睇見一個先生賣卦在旁邊。轉因心内思量道;我欲訪尋先那兩蟬娟。正好請教此翁占紙卦,睇我訪問該從那一邊?”

  托詞遂向先生啓:“敢勞將卦爲我占。外游我欲尋佳友,踟蹰今未敢趨前。唔知利在何方去?故此指迷今特托高賢。”先生聽了生言語,即爲忙忙取卦占。占罷叫聲:“多賀喜!元龜吉兆已先傳。問來卦係干兼巽,巽是風時干是天。凑爲一卦‘天風’,‘’爲遇也《易經》言。凡事不期而遇合,前程一定喜無邊。據卦看君今月内,相逢似係有奇緣。唔止空空好去尋朋友,看來還有遂心田。欲知要往何方去,第一西南兩處最宜然。此卦上干而下巽,干居南位巽西邊;得朋主在西南利,此語原來是《易》言。君行若向西南位,喜事須知在眼前。正係莫愁前路無知己,爲友爲釵事總全。”

  白生此際聞他説,心中無限喜歡天。便付卦資忙揖别,相辭遂即轉家園。

  步訪桃源

  匆匆歸到書房裏,紅日沉西已暮天。一夜閑思知多少,春樹朦朧又曉煙。生即起身梳洗罷,披衣就去訪桃源。

  啓行初向東方出,只見一溪流水自潺潺。臨流空憶胡蔴飯(胡蔴飯——隨便的一頓飯。),你話阮郎(阮郎——指東漢阮肇上山采藥遇仙事。)何日正逢仙。遲回幾度唔知久,北社春光忽在前。便向小橋忙踱過,撩人又見酒家簾。胡姬十五當壚坐,笑執金樽把客延。只話脱下春衫沽一鬥,又怕破愁翻恨酒無權。急從楚巷忙穿去,又到西家問翠鈿。忽思占卦先生語,話在西南兩處見奇緣。如今已係西方了,逢人須要細觀瞻。就向花街輕一轉,笑語俄聞在耳邊。誰知係一高樓上,窗裏憑來兩少年。舉眼輕輕偷睇下,見佢滿頭花翠倚珠簾。裝束輕清真俏麗,緑雲剛亦正披肩。以爲人係冤家了,唔想仔細觀清又不然。正係尋窮楚館難逢影,訪遍秦樓亦絶煙。返身遂又忙移步,便從柳陌往南邊。所經門巷都看過,何曾見有那人烟?自想行履將半日,饑來已覺步難前。

  思思只話回家轉,唔想見個阿姑行出在頭先(頭先——即先頭、排頭。)。人話佢係南街察院裴爺婢,生來俏麗幾清廉。身着白衣長到膝,青裙拖地發垂肩。輕挑一對紅鵝盒,行色匆匆直向前。忽又一個阿婆隨後到,開聲叫佢做銀蟬:“大姐你今何處去?盒中乜物對我言。”銀蟬回看稱:“黄媽,我今係往西城蔡姐邊。我主麗荷裴小姐,共起映荷小姐女嬋娟。放船昨到花溪去,同乘湘廟把香添。今在蔡家還未轉,夫人叫我接逥旋。阿媽,你亦如今何處去?等我來跟你尾共趨前。”黄婆笑答銀蟬姊:“哩下我正思量到你邊。前日麗荷嬌小姐,曾使凌煙阿姊對我言。呼我去討珍珠來界我,將來串佢耍雲肩。獨係我姊哩下唔曾便(唔曾便——不方便、没有空閒。),所以特來回話姐妝前。姐既如今唔在屋,等我亦同你到蔡家邊。”兩個言談雖係無心説,唔想有心人已盡聽全。

  此時生却隨她後,聽説頻頻喜色添。知佢所言兩位多嬌姐,定係昨朝所遇兩嬌仙。細想卦今靈驗了,果係得聞消息在南邊。

  心中正自偷思想,黄婆又問這銀蟬:“個映荷嬌小姐,佢係誰家弄玉女嬌仙?係你麗娘乜的親和戚?做乜常常住在你嬌邊?”銀蟬見問微微笑:“阿媽!你原來總總不知天。佢係叫我老爺爲母舅,西塘何姓女蟬娟。父系舉人何晏也,身故如今已幾年。老母點知還又喪,故此鞠育常來母舅邊。”佢就一面行時一面講,唔想看看已是蔡家前。兩個就時忙入去,白生取路又逥旋。

  歸窗定計

  情默默,意茫茫,自西而北轉東方。行行忽又心思道:“聽他所説兩紅妝。一唤麗荷裴是姓,一係姓何名係映荷娘。戚屬姻婭姑與舅,兩家原是表親行。我想鸚鵡既傳人姓字,春風容易到花旁。况且麗姐尊君裴緑野,與我家父舊同窗。但地紅樓既係巢雙鳳,我就蓬萊有路不須忙。等我施將巧計來奔月,只要親到嫦娥桂樹旁。”

  忙中不覺家門到,遂即推扉入草賞。坐下又將來静算,欲圖良計去尋香。暗裏想來方得計,手拍青琴喜欲狂。唔想雷桂忽傳親命到,白生趨召即登堂。

  閨閣談心

  停語白生家内事,且言雙玉在香房。時值夜雲初吐月,從天流魄到紗窗。映荷便啓櫻桃口,笑唤同心姐麗娘:“憶自踏青溪上去,提起蔡家姨表女紅妝。大家遊玩歸來後,轉眼如今數日長。沉沉忽遇連宵雨,真是緑泣紅啼實可傷。今宵喜得愁雲破,你睇月色娟娟照洞房。算來好上朱樓去,卷簾同賞月華光。”麗娘遂即回香語:“月好今宵果异常。你睇碎來絳樹疑披雪,爛入緋桃似帶霜。登樓真係該同樂,此事分明遂我腸。”轉身遂叫凌煙婢,“去揩玉笛上樓房。”又叫一個女童綺琴來囑咐,教佢銀瓶汲水試旗槍。

  二鬟即領佳人命,佢就你我工夫各自忙。只見凌姻便把瀟湘管,跟着如花兩個媚嬌娘。登樓共倚朱欄坐,望月同開碧玉窗。清輝萬裏寒侵眼,照徹千林蝶夢香。

  麗姐此時揩(揩——拿、手握。)玉笛,學吹楊柳韵初揚。正係幾點脆來牙欲冷,一聲鬆去舌留香。唔想引來雲影流風出,漠漠頻飛點太蒼。遂使金波收復散,還教玉鏡露仍藏。映荷見此雲披拂,因語同心姐麗娘:“聚散人生知點樣(知點樣——知道怎麽樣?)?好似風剪輕雲碎碧蒼。東北西南渾莫定,或時相聚或分張。比如我共同心你,幸得相親姊妹行。或向花間同拾翠,或同玩月倚紗窗。曉起梳頭同對鏡,日同行坐夜同床。無事深閨同刺綉,有時吟咏亦同腔。姐歡我亦同歡喜,就係我愁姐你亦同傷。且又同年同月同時日,都同十六好春光。睇來兩地相同處,稀奇真覺不尋常。有時只怕唔同得,就似嗲(佢爹——那樣的。)輕雲無定各分張。一人一路行開去,你話點能一世共得同房。”麗姐聽言將笛放,玉臂伸來恨覺長。輕輕遞即開香口,就話,“兩字離情自古傷。况且我共同心情更切,一有分離實斷腸。算來若許重生過,等我將情哀告轉輪王。唔願托身爲姊妹,托身唔原弟兄行。若還真個由人願,我就願爲永世有分張!(分張——分開。)在木願爲連理樹,在禽願作水鴛鴦。願在魚中爲比目,在花願作並頭妝。若係在人就願爲夫婦,等好相親相愛度韶光。免得大家離别苦,只係這般方得遂心腸。”

  映姐聽言方欲答,只見凌炯叫句,“麗嬌娘!姐你大家若要唔分散,等我替娘算下(算下——盤算、打算。)亦何妨。咁樣睇來還做得,唔好大家同嫁一才郎。自然一世同歡聚,有乜尚愁南比各分張。”見説二嬌同道“啋”(啋——意爲不同意,輕度駡人之語。此處爲戲謔之用。),隨着映娘按語駡聲忙:“我的仙家唔做凡人事,誰同你講短和長?”凌煙見駡微微笑,就話:“賤人説錯太唔當(太唔當——太不應當。)。我姐果然天上女,果然唔入俗人行。獨係仙家亦有唔仙個(唔仙個——不似仙人樣子。行世俗事(指婚姻)。),姐罷天孫人話嫁牛郎。我姐好無同佢樣,只怕鵲橋他日亦成雙。”

  但尚講來猶未了,綺琴移步到身旁。行近説聲:“茶好了,哩下請娘去飲恐時凉。姐呀!夫人正到來尋問,叫我請嬌亦就下樓房。佢話夜深唔好貪呆坐,怕有生風吹着兩嬌娘。”嬌時便下朱樓去,破悶同傾碧乳嘗。

  入耳得聞更報二,佢就尋夢怕歸卸晚妝。直到次朝將日午,倦來人起共憑窗。

  喬妝珠女

  只見綺琴帶個臨頭妹(陪嫁丫環。),緩步輕輕共入房。一身妝扎多齊整,佢亦脂粉搽來滿面光。頭梳一個蘇州挽,插着碎剪荼襯在旁。練粉白衫長過膝,重有青裙拖到脚長。手拈一把茶桃扇,脚踏紅皮屐一雙。揩個描金花籬仔,口中細細嚼檳榔。發亦不長方到眼,佢就睇人放得眼都光。

  二嬌一見齊聲問:“阿姊!你係誰家屋内女嬌娘?”那人見問微微笑,就話:“婢子名呼做探芳。姐今問我誰家女,偷藥居從桂樹旁。我係自小找珠來度日,故此一名又叫弄珠娘。今鬧姐要珍珠用,所以特來送入姐花房。請姐將珠親睇下,此珠不比别珠行。”就把手中這個描金籬,輕輕遞過兩嬌娘。,二嬌揭蓋忙同看,只見珠璣無限在中藏。粒粒看完稱:“好呵!”徐將價值問珠娘。探芳細語問嬌道:“姐呀,此珠唔係乜尋常。唔係石家揩佢稱爲緑,亦唔係妄做下喉一串香。唔係將來出在驪龍頷,亦唔係蚌胎生在水中藏。唔係照乘走盤和撒殿,亦唔係乜百足禽羅夜放光。姐罷原來叫做相思泪,正係出在水國鮫人(傳説:海中有象人之奂稱鮫人,(其實是儒艮奂)流泪成珠。)眼裏藏。故此大如紅豆清如水,似賽姐你盈盈汗咁香。姐若要知它價值,連城十五或相當。論價恐妨難得就,若係論情我就送嬌娘。”麗姐接聲回笑語:“如何阿姊咁乖張(乖張——聰敏之意。)。古道將金來博寶,唔論錢財現豈當。請把價錢殷實説,正經莫講口花香。”探芳聽罷佳人語,叫聲,“姐你來知詳。如今共我初交易,故此唔論錢時願送將。古雲今轉圖明轉,做乜就好深深不怕我嬌娘。設若界嬌來賺怕,點得翻頭第二場。倘嬌若係唔嫌棄,扶持許我得時常。或有緊關求姐處,寬容姐又肯解囊。哩下共嬌方會面,就係這回唔賺亦何妨?價值任從嬌賜下,相交只要莫遺忘。

  映姐此時心暗想:“做乜此人講得咁灾殃?”遂又細看她面貌,看來似賽一兒郎。心上想她唔好惹,便思教佢出香房。稱語即呼:“阿姊罷,價錢今且莫商量。你睇雲籠淡日天如醉,似有閂門雨一場。不如趁早回歸罷,等我愛珠容日正尋娘。”探芳帶笑回嬌姐:“我實還家路渺茫。正係未經玉樹三山遠,去隔銀河一水長。天若果然真落雨,我就待至晴時正轉鄉。姐呀!唔晴我實唔回去,我就今宵寄宿在香房。”

  映姐聽言心轉惑,眼視同心共出房。行埋(行埋——直近。)背處開言道;“此人怪祟甚非常。近來有種癩狂子,將男扮作女人妝。入門專睇人家女,貪圖竊玉共偷香。我估佢亦係將男來扮女,所以講來得咁怪灾殃。我地唔該兜答佢(兜搭他——理會他。),不知早送出門墻。”麗嬌即接同心語:‘我亦有些疑佢係男妝。面部似乎曾睇過,疾牙(疾牙——疾然,極短促時間内。)一下記唔詳。如今怎設牢籠計。正得只灾殃出了房。凌煙笑謂:“何難事,只係姐你機關要在行。”低聲説道,“須如此,自然收了這魔王。重要將佢珍珠來騙了,罰他空手轉還鄉。”使行侍女凌煙計,叫她後面去先藏。

  算定即返房内去,笑呼阿姊聽言章:“睇你通疏真爽快,我欲認你來爲姊妹行。正共同心偷講到,十分怠慢太唔當。恨無一些情趣物,可以將來奉下娘。”獨係後園有樹清奇果,生熟如今已可嘗。本名叫做‘難扳子’,俗語呼爲‘獨望鄉’。出在西番入貢國,香甜真實不如常。移步敢勞同去摘,等你試它新出又何妨?”探芳笑把佳人答,就話:“多承生受姐嬌娘。我實如今飢渴甚,正思得姐果來嘗。今幸得嬌來賜我,真係濟人飢渴當燒香。”映姐詐雲:“休見笑,不須阿姊過稱揚。果木豈堪爲敬意,言重教人怎敢當。”語畢就時同起步,遲遲共出綉花旁。

  便指後門行出去,又行一條曲巷轉東墻。忽見一門將欲到,二嬌故立在回廊:“我地大家來摘果,做乜都唔取個盒來裝?”締琴見得佳人説,就時取盒轉番房。映嬌睇見丫鬟去,忙又開聲叫:“麗娘。我共同心唔去罷,怕有閒人在路旁。撞着一時難躲避,睇身睇勢覺狼(狼——狼狽、難堪之意。)。要去先須看過路,大家然後好行藏。”探芳實欲同嬌去,佢就先行爲姊挽端詳。出門舉目忙來看,只見廢園一所甚荒凉。心上以爲行錯路,轉身回報兩嬌娘。唔想佳人見佢園中去,打聲遂即叫梅香。凌煙急出將門閉,叫聲:“阿姊不須忙。請在小園來住下,好摘果子用心嘗。脱下蒂時方請出,唔時係在個頭忙(唔時係在個頭忙——時時在那邊忙。暗指用計騙探芳在園子空等待。)。”説罷笑聲都震了,霎時人影就潜藏。

  探芳時在空園裏,獨倚柴靡氣斷腸。自想兩嬌真係毒,做乜將人弄得佢心傷!縮縮雲頭來哄我,出園摘果大家嘗。誰知乃係姦人計,貪圖攆我出香房。又把我的珍珠來騙去,分明海計似張良。今已中她姦計了,實難再入見嬌娘。可憐一盒相思泪,空係買到園中“獨望鄉”。算來果係“難扳子”,果名真正趣非常。細聽内頭皆静了,情知人已轉香房。又見天時真欲雨,睇來一緊覺心慌。只着四面來細看,探尋條路轉家堂。

  青樓唱和

  忽見樹藏門一度,打開隨即到街坊。這條後路唔多熟,東西南北總茫茫。信步就時行一氣,睇來已自係西方。正係個日訪嬌經過處,倚樓還見兩紅妝。只話識路歸家容易了,唔想雨從頭上己飛忙。電烈風馳雲又怒,砂飛石走得人狂。因而在個門樓下,避來暫且把身藏。

  靠着朱扉輕一看,只見内頭走出一梅香。睇着探芳頻語道:“阿姑,這雨甚非常!門樓淺窄難遮扺,”不如請入我家堂。”探芳此際多歡喜,稱言:“多得妹矯娘。”就同步入中廳去,睇來幾席燦雲光。又見上頭懸個匾,“艷齋”二字寫中央。細看兩邊還有對,紅紙書成貼在墻,左曰“酒清憐紫玉”,右雲“花意愛紅香。”探芳見對心偷想:此間莫是少年場?近來有個傳名妓,一爲紫玉一紅香。今畀佢名來作對,我估哩頭就係佢家堂。心中正在思疑處,入耳俄聞叫一句“將將”。就從内裏簾間望,唔想正係日間倚樓所見兩嬌娘,叫做紅香兼紫玉,象棋閑對細商量。

  舉步即時返去睇,只見棋中車馬正匆忙。士卒紛紛來又往,棋子敲殘有幾雙。着來急是交關處,探芳其時到身旁。紫玉舉頭忙便問:“阿姊誰家女嬌娘?”探芳見問時開口,隨即稱佢做大娘!“我係名唤探芳身姓白,寒居亦就住東方,因探我妹裴府方回轉,誰知遇雨阻行裝。路上一時無處避,故此將身闖入姐華堂。萬乞寬容休見罪;若係稍晴我就轉家鄉。”紫玉聽言稱:“甚好,從容慢慢不須忙。”語完遂又將棋着,嚦嚦聲飛雜雨長。正係迷來已見入當局,袖手誰知笑在旁?紅香着到將輸處,一婢盛來晚膳香,乘機佢就忙抹亂,開聲時便説言章。笑雲:“此雨非常大,水沁天門係哩場。”因對探芳稱語道:“哩位阿姑怕你惡(惡——難以。)還鄉。想是未曾茶與飯,請來食口又何妨。”探芳只話辭唔食,紫娘時又勸聲忙。個時只就從她命,進食同拈玉箸長。

  茶了飯完天亦夜;那雨依然未散場。探芳此際心焦躁,唔知點得還鄉?默默想來煩惱甚,開言便問兩花娘:“姐有傘時求一把,畀我將來遮雨轉家堂。回家若到明朝早,即時送轉與嬌娘。”紅香按語稱;“唔便,已着人揩出外厢,但係若然唔見棄,今宵在此亦無妨。况且如今天色夜,黑得都如墨鬥囊,路上定然難走往,不如明早正還鄉。”聽語探芳忙便答:“只愁搔擾姐家堂。”紫玉笑聲隨亦答,稱言:“這個有何妨。在家不愛迎賓客,出途無主肯收藏。你因雨阻難回去,留宿原來理所當。”探芳見佢情真切,且又夜來果係惡還鄉,只得順從唔轉去,留宿青樓過夜長。

  此時又見紅香姐,叫鬟點火上樓房。承命侍兒忙便取,盈盈持到一銀缸。你我上樓來坐下,譙樓時已鼓聲忙。兩姐就時呼侍婢,教從後面另安床。就把探芳安置當,大家然後卸嬌妝。

  探芳時亦難先睡,悶坐凄凄覺斷腸。因把這樓來細看,只見此中鋪設亦非常。素粉糊來爲白壁,文紗捫過是紅窗。一桌倚窗還擺正,瑶琴安着在中央。交椅列開分左右,數來僅亦兩三張。轉眼又觀前一步,兩邊安着兩花床。中間放個花梨架,搭起幾件文衣共綉裳。垂垂珠箔從中卷,又見側安一桌係挨堵。上叠古書三五卷,供起硯匣花瓶共筆床。燈下睇來猶未遍,佳人已换晚來妝。笑把牙梳兼寶鏡,將來收在縷金箱。洗手弄珠都已罷,紅姐因而唤:“紫娘。你睇這雨沉沉還未息,聽來真覺好凄凉。難道今宵空就睡,唔好又把棋精戰一場。”唔想紫娘時已將琴拂,就話:“着棋空係費心腸。不如借佢爲題目,作首新詩挨夜長。大家刻燭來拈韵,夜雨敲棋做一章。”紅姐答言稱亦好,佢就取書尋韵對銀缸。限來“情”與“聲”‘城”字,坐從交椅各思量,憑桌就同輕拂硯,筆尖摇處各心忙。

  丢下探芳全不顧,無語無言在一旁。斜眸懶態耽愁坐,穿雨俄聞二鼓長。恰好兩嬌詩寫就,佢就悄悄行從背後(——窺。)。入眼誰知因好句,失聲不覺咏來忙。[白]

  

  夜雨敲棋紫玉稿

  底事黄昏最係情,玉棋和雨響春聲;

  只今笑殺渾差着,一局能輸十五城。

  夜雨敲棋紅香稿

  閑呼迷局耐芳情,打破春愁似有聲;

  散作啼花千點雨,飛飛如滿石羊城。

  
探芳讀罷頻稱妙,就話:“兩嬌佳句果非常。”紅香、紫玉的聽語,不勝怪异在心腸。這個紫娘忙説道:“做乜你亦解詩章?我重估你全唔識個字,誰想你亦唔同俗女行!妹今既係通文理,就求指教亦何妨?”探芳聽語微微笑;“我地粗人實未解詞章。不過偷偷聽到嬌佳句,細細揩來記在腸,平時二字都唔識,心上如同大國香。哩下我辦學姐話成有幾句,睇來唔似乜詩腔。只怕兩位大娘來笑我,現時念去你知詳。”見説二嬌齊語道:“佳章想定趣非常。”取箋即便教她寫,唔想制貌(制貌——迎面、碰面。)原來是探芳。就話:“一字我都唔會畫,只係敢求邊位大嬌娘。替我寫成教導我,好知怎樣是詩章。”紫娘笑謂:“真言否?我就替姑寫下亦唔傷。”彼念此書隨就寫,遏雲舊調不尋常。[白]

  

  夜雨敲棋探芳稿

  怪他同局不同情,亂雨敲棋各一聲;

  雖是相思圍未解,好憑車馬破愁城。

  

  紅與紫,兩嬌身,大家看了這詩文。即便改容皆起敬,佢地共把秋波看着人。齊聲説道:“真佳句,落想分明妙入神。”探芳忙語稱:“唔敢,大娘休笑我本身。蠻話自知粗拙極,點能似姐咁清新。”紫娘時又稱言道:“我地早間實亦少思尋。做乜放呆只管將詩做,就唔請教我姑身。懵向江頭來賣水,真係想下來返醜煞人。哩下細看阿姑詩一首,聲調清新咁絶塵。且又思深力厚文心婉,我地唔能似半分。因而想着天之下,須知處處有才人。不過世間總係唔生眼,玉石唔能辨得真。所以才人當下無人識,你話幾多埋没世唔聞!”紅姐答聲:“真係嘮,古來誰識是才人。我想司馬若唔逢卓氏,誰解聽他緑綺琴。獨有紅拂憐才知李靖,至今佳話尚傳聞。其餘多係痴兒女,你話有眼何曾識好人。我地該從今以後,將來緊緊記在心。每似哩回多租率,又輕錯過眼前人。”語中忽聽譙樓上,飛入三聲鼓角頻。坐到夜深人已倦,紅香只覺欠精神。就話:“我今思睡了,”佢就拂床先去夢爲雲。

  紫玉托身

  紫玉愛才如愛命,細談猶共探芳論。就話:“姐你妙齡今十幾?詩詞誰教你知吟?”探芳帶笑將言答:“虚度於今十七春。生在蓬門人不識,將詩只係自家吟。姐你尊庚兼上姓,乞求亦説我知聞。”紫玉即時抽個氣:“講奴真個好傷心,我係姓秦年十七,世家原係北京人。父忝鄉科爲縣尹,選來東粤效鳴琴。半路忽然遭着賊,一家殺死命歸陰。留我賣入青樓爲女妓,流落如今已兩春。我雖有個親阿叔,佢在家中總未聞。遠書欲寄無由達,故此空逐飛花染俗塵。”欲語誰知喉哽咽,盈盈珠泪忽沾襟。

  探芳見但情真切,接聲隨即語佳人:“若非嬌你將情説,險些輕視嬌娘身。誰想金鞭白馬來從趙,玉面紅妝本姓秦。原係宦家嬌小姐,凑着時乖誤此身。”紫玉答聲因又道:“真成薄命不堪論。算來好似豀邊柳,空放柔枝幾度春。一把慣供人贈别,青絲誰愛葉如顰。隨風却怪渾無定,常自飄飄錯向人。仔細算來真可恨,不知何日正離塵。”探芳勸道:“嬌休慮,自有雲開見日辰。若思要脱烟花債,我想姐該尋個有情人。從良嫁佢爲夫婦,就係姐你蓮花不染舊時身。”紫玉含愁忙又説:“此情我亦早思尋。獨係海内易尋無價寶,世間難得有情人。相逢都係痴兒女,無人堪托我終身,所以年年楊柳虚春色,夜夜鴛鴦錯夢魂。”講到情傷心又切,探芳見亦覺傷神。就話;“我地近亦悲泪落,風雨時時怨好春。正係我未成名君未嫁,看來都是不如人。若嬌果要離冤債,等我爲嬌試試細思尋。想來可以終身托,情重除非這個人。”

  思思欲講還收住,引得紫娘舍死問聲頻:“欲言又止因何故?做乜唔説我知聞?有話請嬌明白講,何妨一直對奴陳。”探芳微笑隨稱説:“我欲送嬌一個有情人。獨係怕嬌唔肯居人下,故此欲語還停未敢陳。”紫娘答語稱:“何論,只愁唔係有情人。我想緑珠當日居金谷,墜樓還把死酬恩。若然果係情深個,我就從他爲婢亦甘心。請姑實把其人説,唔在狐疑避諱深。”探芳聽佢言和語,開聲因就對她陳:“有個書生身姓白,計歲方才十七春。名蓮表字爲青友,果係惜玉憐香一妙人。嬌若把身來托佢,我想風流一定遂嬌心。”紫玉聽言忙接語:“你所稱言這白君。估係案首去年方入學,别號憐香那個人。佢哩我已知名了,清新好似鮑參軍。時常見佢詩兼畫,筆墨真無半點塵。東粤圍棋稱第一,重話精於音律與彈琴。獨係唔曾得見他眉宇,我想生來定亦不猶人。如今姑你因何事,得知佢係有情人?”探芳急就回言道:“佢原係我族兄身。我們因此知他事,見佢鍾情果似海般深。佢今爲兩如花女,欲要求爲結發親。事因個日清明節,偶往花溪去踏春。得遇麗荷裴小姐,共起何家小姐映荷身。就時撩起憐香恨,爲她日夜苦勞神。一心只想成佳偶,無人傳達到嬌聞。因而扮作珍珠女,親到紅閨訪美人。只話安排對面傳心事,唔想就被映娘識破佢來因。把佢珍珠來騙了,又將人攆出花陰。畀個爛園將佢揾(佢揾——佢,他。揾,困住。把人揾(困)住。),幾乎氣死行人聞。回家即害相思病,今尚迷迷未醒魂。我想此生實係多情種,睇來真可托終身。大娘若無嫌他處,我就爲嬌情願作冰人。”紫玉聽聞言麗姐,共起映姐二嬌身。就話:“此嬌係我之徒弟,去年曾請我教琴。生來果然多嬌媚,我見猶憐是美人。我思白生既爲她牽恨,只怕向人唔肯再彈琴。你正所言知假事,畫餅充飢恐未能。正係夜半想油來添火,暗中徒費一條心。

  探芳聽得微微笑:“紫娘真係有心人。古道多情人爲多情死,我想生如見你亦銷魂。等我明日就同嬌執斧,定要作成你地好緣姻。哩下姑將鐵笛來吹月,只要嬌就明明放實音。”語畢紫娘方欲答,唔想紅香撒醒問聲頻:“噯呀!你們重坐還唔睡,有何好事咁談論?你聽鼓角頻催促,敲來已是四更深。抖擻各須安就枕,唔時明日無精神。”紫娘遂應紅香道:“我地係將詩事懵淡論,坐來只管貪呆講,所以唔經唔覺(唔經唔覺——不經不覺。)到如今。”語罷紅香還又困,只聽靈鷄喔喔報聲頻。睇來又見紅窗裏,漏入些些淡月痕。雨歇始知天已好,探芳因對紫娘陳,“這雨如今晴止了,我要乘早轉回程。今宵獨係多騷擾,不知何日答娘恩。”紫玉聽言忙便説:“做乜咐早思量就轉身。要到天明才好去,哩下不如且睡片時辰。”笑語探芳稱姐姐:“我們今已睡唔能。忽然只覺心焦甚,陡起如同畀火焚!由我早些回去罷,等我暇來方又共娘論。”

  紫玉見她真要去,只得下樓相送佢起身。出到門前因説道:“阿姑,先者那言陳,正係紅豆樸將來過水,自思千萬莫抛沉。”探芳見説輕扶着,叫聲:“我妹姐佳人!妹你温柔真得人心愛,等我實將情事對嬌陳:妹呀!我身實非真女子,白蓮就係不才身。”紫玉即忙稱道:“呀,做乜你身就係一男人?做乜你就扮成來作女?做乜白生就是你們身?”白生帶笑呼:“賢妹!色膽如天自古雲。總係誤從流水尋花去,故此男妝假扮做女人。今因妹你將身托,所以正敢一來對妹陳。”紫玉聽言忙又道,就話:“噯!(噯等於現代廣州人之口頭禪:“哦”同“哎”。這裏含有潜臺詞:我知道了。)睇唔出你咁貪淫,做乜就敢將男來扮女?果係偷香常慣讀書人!哩下你的心中既有如花女,我估先時所説已虚文。”按語生言:“無此理,妹你爲何輕視不才身。有乜向人言諾空相許,終是悠悠行路心。只怕小生才學多粗淺,不堪來寄姐終身。唔時若到他年去,就畀第三張椅待佳人。”

  聞語紫娘多喜色,佢就挨着生來帶笑雲:“蒙郎不鄙奴輕賤,此情實係海般深。請郎再轉樓中去,等我共郎細細又談論。”生時笑把香肩按,就話:“妹你唔知我的事和因。小生家父多嚴束,你就亂行一下亦唔能。昨日帶蠻偷步出,着雨羈留未轉。若唔趁早回窗去,你個家翁知就死迫人。”紫玉見生如此説,開言,“若係咁就真唔敢阻君。我郎今若回家去,得閒望你就來臨。免致奴家長盼望,唔得綢繆共你論。”語完欲别猶難别,唔想啓扉時見對門人。兩家只得相分手,從此相思隔暮雲。

  回拜裴生

  生此際,轉書房,歸到窗前日已光。急急便將衣服换,岡流仍是一才郎。坐下開聲呼:“雪桂,”問言:“我昨未回窗。老爺在屋曾知否?你今須説我知詳。”雪桂答言:“知道了,話你近來行止亂敲常(亂敲常——不正常。疑爲:“亂綱常”。)。抛書不讀閒遊盪,定要等你返來打一場。”生見書童如此説,心頭撲撲覺慌張。忙中又見書臺上,有紙徵求詩引在邊旁。就時又把書童問:“昨誰尋我到書房?”雪桂答言:“林大舍(舍——舍人;林大舍人。)共起一位唔知乜錦郎。話佢係乜徐公子,來求你作乜詩章。佢見秀才唔在屋,大家遂即轉身忙。獨留紙唔知乜,叫我回交你看就知詳。”生言:“此係征詩引,求詩去賀蔡都堂。”語罷心中還又算,無聲默默自思量:“佢正所言林大舍,其人想必是時芳。獨係如今那得徐公子,我估定係察院裴爺佢令郎。好無裴與徐同韵,雪桂聽來錯認腔。此人正係裴嬌弟,字爲叔錦諱公裳。佢原與我唔相識,做乜惠然肯顧我茅堂?想我昨因他姐姐,共去佢地表姐映荷娘,顛倒將男來扮女,携珠親到訪紅妝。佢地昨日來相拜,恨唔得會在書房。哩下白藤若要纏紅樹,交熟斯人妙莫當。等我日來常到他書館,或者便逢人做小紅娘。”

  即欲抽身回拜佢,又怕爹爹移步到書房。此際依還(依還——依然還是。)唔見我,這回氣怒更心傷。左右算來真惡處,躊躇自覺意茫茫。心中忽又偷思道:“情人須係爲情亡。就着爹爹打死都唔論,只要回拜斯人正遂腸。算定就時拈個柬,就把名字寫落在中央。便呼雪桂來跟尾,同往南街拜錦郎。

  行來已是裴家府,名帖教人就送將。叔錦見傳生到拜,就時迎接入芸窗。揖罷便分賓主坐,家人忙就進茶湯。此時叔錦輕傳語,笑謂:“素仰高山素景行(景行——景仰。)。弟因昨與林家表,探哥因過草玄堂。觀光一爲瞻眉宇,二亦爲求詩壽蔡珠江。唔想大駕適然逢外出,春光未得接容光。何幸高軒今反顧,真係教人既見賦心降。”回語白生稱:“不敢,風流我亦慕潘郎。昨日草廬承枉顧,至今幾席尚留香。失接自知深有罪,故此負荆今特到華堂。”語中忽見朱欄外,從花穿出履聲長。原係叔錦尊翁裴緑野,閑課兒書到草堂。生見佢時深作揖,裴爺回禮向聲忙。叔錦代生忙便答:“此位社兄就係白三郎。”見語裴爺稱:“失敬!老夫仰慕甚非常。令祖盧翁先學士,與我家父系同窗。就係尊翁在首垂髫日,我亦曾叨筆硯在書房。誰想尊君雅意同巢許,不肯輕身伴帝王。我因奔走貪微禄,故此大教違敲廿載長。共兄原有通家誼,做乜全唔過我一生光。”生即打恭稱:“老伯,斗山晚亦望非常。過庭曾得承嚴訓,巳曉先生是父行。獨係貧賤怕羞稱子侄,所以瞻仰未敢到門墻。”

  講話誰知還未了,忽傳客至又聲揚。生遂起身忙告别,就時移步轉芸窗。

  嚴父責禁

  老父鹿庵先在館,見生遂即駡聲狂,“你這畜生真放肆,近來情性總非常!昨日你從何處去?今從何處正回窗?茶不思來飯不食,匆匆日夜爲誰忙?”生便托詞稱禀復:“我係若雲尋去作文章。到晚誰知逢雨阻,故此昨宵唔得轉書房。”鹿庵喝道:“休胡説!若雲昨到我家堂。説尋你影都唔見,你們做得好文章!”叫人就討荆條到,喝生跪倒在中堂。手執竹板頻飛下,好似紫電從空拂玉郎。老母得聞時便到,就將荆條執住駡聲忙:“你這老人真古怪,做乜將佢打得咁心傷。”遂又轉身呼“仔呀,近來你亦變非常。做乜抛書全不讀,致令做出咁狼。”鹿庵遂把荆條擲,坐來猶覺氣揚颺。就話:“慈母古雲多敗子,你就救了他的理豈當。我亦如今唔打了,等我將他揾(揾——關住、禁閉。)了在書房。就把館門封鎖緊,睇佢點樣閒遊出外厢!”遂即教人拈鎖到,把生幽禁在芸窗。

  生見家君多氣怒,只着由他羈禁再思量。如此困敲三四日,挨由來都似幾年長。真係從來好事多磨障,相思徒灑泪千行。閑中轉覺愁先賴,忽對庭花細忖量:“爹爹今已將人困,唔能出外去尋春。難道就教人罷手,做瞭風景無多易散場。想我昨朝扮作珍珠女,將身入到佢花房。睇真兩位多嬌姐,真係傾城傾國世無雙。似此蛾眉如不顧,我亦何須叫做白憐香。奈今好似籠中鳥,未易飛來錦瑟旁。”

  書館傳神

  皺眉忽又偷思道;“我地若然要見女嬌娘。除非細把劉琮筆,畫出人來睇一場。正係行過屠門思大嚼,我就唔能食得也心凉。”便把鮫綃裁一幅,展開案上細參詳。就畀兩嬌睡起情和景,想象圖爲畫一張。落筆便來描映姐,柳眉花面白衣裳。斜倚鏡臺伸藕臂,似賽心開殘夢意茫茫。寫完又把裴嬌畫,玉貌瓊姿立在旁。笑眼細將何姐看,佢地神情似亦懶梳妝。畫底兩嬌圖已就,又來描寫兩梅香。倚琴寫佢將簾卷,又寫凌煙欄外笑尋芳。

  畫就把來輕一看,只覺精神生動要飛揚。就時揩入房中去,貼在深深卧榻旁。案頭供奉多齊整,佢就比做水月觀音侍奉娘。時時對面來呼唤,佢就朝夕相看不厭長。叫句“麗荷裴小姐,”又叫一句:“映荷小姐我嬌妝。”硬係想呆兼想懵,佢就估做果然金屋貯鴛鴦。

  紫玉奉書

  一朝正對來參拜,只見雪桂開門到草堂。叫句:“秀才多喜色,稍時你就出書房。重有哩封阿野(阿野——東西。)唔知乜?話係乜個西樓乜紫大姑娘。係個妹仔緊緊揩佢到,佢就向人隨處向三郎。感謝天教我睇見,唔時又係忒狼。”生便即時去拆看,係紙春恨傳來墨裏藏。

  [白]辱愛妾秦紫玉奉書白秀才幾下:

  

  憶自三春風雨邂逅間;而西樓一夕,得與刻韵敲詩,既而兩情相召;復又徹曙言心,雖枕蓆未薦,而意氣所投,則固如環不斷,似結難分婢子不時,竊謂微軀似葉,忽遇君子,得所依歸。及别以爲,即滌慮洗心,杜門謝客,固不復柳絮隨風,若前日之飄飄無定矣。孰意君子别歸,竟成黄鶴,連日浹旬,不復見面。豈花殘柳敗而交淺言深,以偶爾言諾,不足重輕而君子竟我遐棄耶?不然,從何歸後,遂莫往來,徒使柳眉皺碧,花面消紅,此婢子所以腸一日九回而不能爲君子解也。

  兹特於愁思固結中,遣侍兒輕紅,到候興居。倘其無恙,幸於披覽之餘,暫輟琴樽,移玉過我。俾得悉厥鄙懷,而終身之盟,不致有忒。則婢子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而知己感恩,兩垂不朽。臨楮不勝翹切。

  秦紫玉襝衽百拜

  
生一見,這封緘,驚雲:“紫玉姐嬌顔。特把錦書來候我,話佢琵琶唔向别人彈。一意將身來寄託,話我别歸與佢就抛閑。然則嬌娘實亦關情重,畀我如今怎不愈愁煩。想嬌責我多情薄,誰想我别時容易見時難。總係我嚴父唔識佢公郎意,歸來個日便收監。哩下點能得出牢籠去,等我細將情事對嬌談。”正係只緣命薄因絲死,唔化蜘蛛定化蠶。遂即檢書忙又問,稱言:“雪桂你先聞……。”語不完時聞步響,只見老父行將在曲欄。

  命往裴家

  口唤阿蓮身坐下,就話快出廳來對你談。手執副書稱語道:“此係柱史裴爺書一緘。稱説佢兒年幼小,欲求益友治疏頑。今聞你稍通經史,求把《春秋》與佢談。我想你地獨居書館内,近時文字總抛閑。不如由你裴家去,等你得些群伴好心闌。佢話今係吉辰黄道日,你可登程就起行。你今若到裴公處,與他兒子把經談。早要大家砥礪將書讀,你就半步都唔許亂行。若有風聲傳到我,這次歸來莫想生。”

  青友一聞如此説,好似一道天赦來宣佢出監。喜色匆匆忙應諾,就時打迭起程行。琴畫束起來裴宅,勝入蓬壺不肯還。

  花下聞琴

  停言且莫將生説,更誦紅閨兩玉顔。麗姐一朝梳洗罷,開箱覓取鳳頭簪。忽見探芳這個珍珠篙,笑拈來對映嬌談:“就話算起此人果得趣,未知真女與真男?硬着大家籠絡佢,想佢真亦有修行。”映姐笑道:“唔虧佢,誰使佢支離言語咁横蠻!”

  兩個講來猶未了,只見凌煙移步入房行。執起幾枝花在手,輕輕遞過與嬌顔。説聲:“婢正香園去,忽聞琴韵出花間。細聽原在書房裏,操來流水與高山。姐罷(罷——作“呀”,語氣詞。卷二)指法輕清真係好,唔識係乜誰人咁愛彈?”兩嬌原有琴中癖,聞言齊起問丫鬟:“哩下佢地館中還操否?等我到園偷去聽他彈,”凌煙答應“今還操”,二嬌遂即出朱欄。入園共立墻花下,來把哀弦聽一番。側耳聽聞聲與調,只覺字字愁花帶泪彈:

  鬧一曲,是《仙翁》,惱煞墻頭姊妹紅。香少似人偏薄幸,露多如我正情濃。臨風朵朵輕浮動,真好弄,害得相思夢,竟使夜夜飛來到錦叢。

  聞二曲,《風求凰》,滿懷如恨碧桃芳。幾枝艷復文君酒,半裏紅欹宋玉墻。盡日無人空悵望,飄復蕩,點得相挨傍,等我盡把愁心講過娘。

  聞三曲,韵偏幽,懊恨無端怨石榴。子在錦窩渾未結,香浮赤萼竟難偷。賺人爲你空眉皺,春巳透,亦係開時候,唔試一世含羞在樹頭。

  聞四曲,《浣春紗》,無情翻恨素馨花。看去比珠難作串,摘來如雪莫烹茶。識面自從春到夏,罷了罷,硬係相思怕,唔識佢圍何日襯堆鴉?

  聞五曲,《怨湘妃》,牽情更又怨萘。紅玉吹將成酒面,紫茸團就作香肌。果然嬌艷人難似,真嫵媚,誤我終身事,空係時時爲佢哭相思。

  聲欲歇,操來頻,此時撩得兩佳入。雖話俠氣自能通劍術,春情唔係動琴心。奈因聲調多凄慘,聽來未免亦傷神。

  聆音問答

  麗娘就把凌煙問:“隔墻位操琴人。唔知佢地因何故,彈來字字咁傷心。一聲一泪真凄慘,分明怨恨曲中論。你地知佢誰人否?做乜在我書房來操這般琴?”凌煙未及將言答,締琴横口應聲頻,“我猜哩個彈琴客,定係憊懶依優個人。姐你估佢係個誰人罷?就係找珠個探芳身。我想日映娘真係精,做乜就知探芳係男人?誰想果然假貨非真貨,係一禽羅屎佛(禽羅屎佛——禽羅,蜘蛛。屎佛,屁股,駡人話。)假斯文。

  聽語麗娘兼映姐,着驚齊就問聲頻:“做乜如今這個彈琴客,就係假扮那個找珠人?”凌煙遂亦忙聲禀:“如今姐尚未知因。佢係秀才身姓白,名爲青友即其人。我地老爺話佢多才學,請陪公子習書文。到我府中將半月,或者如今就係佢彈琴。記得前日綺琴共我園中去,誰知撞着這遭瘟(遭瘟——遇着個瘟神。猶言撞着個帶來不好運之傢伙。)。只話唔敢揩來對姐講,請娘恕罪我方陳。前日奴承姐姐命,採花回姐襯香雲。點想正正花間逢着佢,見奴無限喜歡欣。但就當頭截住奴歸路,就畀閑言鬧語對奴陳。話日花深日清明節,得遇我地賢嬌兩玉人。初時未識嬌名字,佢就北巷東街到處尋。唔想柳暗鶯藏人不見,唔能得到姐花陰。致此難倩雁魚傳只字,空係獨當風月憶雙文。幾度訪尋踪與迹,方才知道此跟尋。因而扮作珍珠女,得入紅閨見姐身。佢話主意將情來告訴,向嬌親達佢殷勤。誰知爛遞嬌唔食,就時識破佢真身。揩佢珍珠來騙了,又將佢趕出園林。此時只話相思斷,唔想老爺又請佢來臨。因之得遇奴奴到,故此央奴歸把佢情陳。姐罷奴想此生真好笑,做乜白白忙忙咁發瘟(發瘟——發神經。)?”語罷綺琴還又道:“重有一句言來又盡新。我想男子幾多冤屈事,就話佢已將珠定了姐佳人。叫我傳言多上福,佢話望娘千萬要留心。寸絲爲定從來道,重話姐你唔好將花又畀别家人。我因見佢言無理,激起心頭火就夢。我就輕攬鮫綃雲度影,斜飛春笋玉留痕。一掌就從尊面上,煎魚咁熱手紗痕。走脱就時回步轉,只話當初唔敢對嬌陳。姐呀!奴亦會聽唔會學,重有好多説話記唔能。獨我打來真覺爽,哩下唔知痛過定唔曾。”

  映娘一聽她言語,開聲便教綺琴雲:“你講此生言共語,句句分明實可憎!在佢雖雲真可惱,但該憐念佢斯文。只好走開唔睬佢,做乜好輕(輕——輕薄。)凌辱瀆書人?做乜好輕舉手將人打?你們真亦欠思尋。以後各人須謹記,但逢須要避他身。倘若傳來言共浯,定然重責不饒人!”麗姐答言稱:“甚是,只要謹守閨門莫惹塵。管得人家唔發懵,管得人家懵費心神。正係垂簾好隔花問月,莫遣春風冷夢魂。”大家遂即回香閣,不管愁多隔壁客彈琴。

  高歌挑引

  二嬌轉到紅閨内,忽然裴姐母親臨。説聲:“近日逢初夏,暑氣無端好困人。”仔你大家茶飯後,唔好日長空度過時辰。正好畀些花朵描兼綉,正唔虧了過光陰。古道‘男若勤耕有菽粟,女如勤織有衣燃。’閨中最要知勤儉,懶惰從來不是人。”二嬌得了夫人命,雕床遂共理絨針。

  幾樹好花開白晝,—庭春草易黄昏。紅消半壁金烏影,月到花間已有痕。白生時在芸窗裏,共起叔錦閑歌學楚吟。忽聞玉笛飛聲至,流響遲遲在柳陰。知所吹來楊柳笛,定然係我兩佳人。獨係花掩柳遮唔見面,只覺相思無處着春心。因憶與嬌回轉後,寄恨曾將七字吟。作得無題詩四首,何不將來吟咏使之聞?佢就手挽庭花觀着月,開聲朗朗便哦雲:[白]

  

    無題

    其一

  十裏香風錦綉晴,隔溪遇見踏歌聲,

  歸來却怪行春路,尋得花枝不識名。

    其二

  夜夜撩人入夢來,夢時歡笑醒時哀;

  如鈎怕見窗問月,一歲能圓十二回。

    其三

  鬼病懨懨睡起遲,剪燕分破四愁詩,

  幾經風雨相思泪,人在垂簾未得知。

    其四

  緘情誰爲寄蕭娘(唐朝代對女子稱蕭娘,男子稱蕭郎。),空費鸞箋百幅長;

  咫尺紅樓春雁絶,望來真個似衡陽。

  

  向月吟敲無數遍,隨風飄處韵偏長。哀聲只覺留唔住,巳入紅樓繞碧窗。

  入耳關心

  映姐就時親聽見,細語同心把耳裝。話有楚吟穿月過,恨逐風生滿五羊。好似孤猿啼夜月,猶如獨鶴唳秋霜。聽來如怨還如訴,細想誰家咁斷腸!

  凌煙知此孤哀客,定係白生寄怨在東墻。乘機却即開言道:“悲凄想是爲憐香。故此向月吟來聲切切,因風散作恨茫茫。我想世有幾多冤苦事,唔賽因花撩恨最難當。兩家相憶猶閑可,第一種單只相思更斷腸。人生若遇痴情個,唔該鐵石作心腸。倘係男才女貌能相敵,你就緑琴偷聽亦何妨?况且青春人世原無幾,轉眼蛾眉便帶霜。歲久人無千日好,春深花有幾時香?唔信試看天上月,中秋過了就唔光。快活算來該趁早,正唔虧了少年場。若係眉痕淡去思張敞,春色飄來憶阮郎。時就係遲敲了,回思空惹恨茫茫。”兩嬌聽罷凌煙浯,賺得芳心好似落花忙。

  映娘因唤裴嬌道:“做乜同心默默獨憑窗?估係因聽《陽春》歌《白雪》,惹我同心恨斷腸。”麗娘答道:“差疑了,尋花誰管蝶飛忙。但係夜静更闌神覺倦,有乜肯因閒事掛心腸?莫非姐你心牽佢,故此落水拖人把我當。”映姐見嬌唔肯認,亦就推開笑一場。

  白郎十願

  住語佳人香閣内,且轉愁歌道白郎。玉惱聽來唔見響,凄然益覺意茫茫。叔錦此時貪去睡,獨係自家愁坐倚虚窗。只覺滿腹私情無處散,佢就閑思所願慰愁腸:

  猶因一願覺堪憐,願作盈盈月在天。半掩紅窗人静後,我就將身偷入佢床前;輕輕照上如花面,看一遍,等娘衣卸便,然後圓到花床共佢眠。

  忽來所願漸難窮,願作香簾淡淡風。暑氣困人衫子薄,我就輕輕吹入佢懷中。芳心畀我都吹動,輕一送,如將裙帶弄,就係雲鬟都着我吹鬆。

  細尋一願更堪夸,願作佳人得意花。香徑若逢春意好,我就開開來解我冤家。佢若新妝梳已罷,眉又畫,折將來睇下,想我定然插入佢堆鴉。

  更從何願慰生平.願作香調酒味清。有時佢若愁難破,我就淺淺斟來任佢擎;倒盡玉樽將酩酊,還又整,直到心唔醒,正係佢因我醉盡抛情。

  復將一願細綢繆,願作新妝鏡倚樓。鬢亂釵横時睡起,我就指佢將眉畫月鈎。發垂香額雲披藕,妝欲就,對面相看够,羅呀照佢妝來好個頭。

  忽緣一願欲成痴,願作佳人粉與脂。洗手開珠無一事,我就任佢桃花面上移。又揩一點紅來試,真得意,私語聞香至,正係我在嬌嬌口上時。

  心關一願苦難忘,願作文鴛翠帶長,瘦來玉體嫌衣闊,我就由佢揩來係錦囊。輕風拂處飄還蕩,偷眼相,裝束真蘇樣,我就緊緊從腰勒起娘。

  入懷一願又消魂,願作銀筝與玉琴。得近佳人縴手指,我擾就日日由嬌弄幾匀。拈管夜來吹一陣,情未盡,欲把絲桐問,等我綺羅裙上放嬌音。

  欲知知何更爲佳,願作捫胸玉鈕排。鎖住春情休亂動,等我時時掛在佢心懷。唔窄唔寬堅又耐,真可快,襯起鴛鴦帶,畀佢金鈎酥胸總着我攬埋(攬埋——指扣住。而以白郎心願言可解作抱住。)

  轉圖所願愈牽腸,願作花紅被一張。雲窩時共輕相倚,我就當爲荷葉復鴛鴦。晚間卷起流蘇賬,燈又亮,鋪來冰簟(冰簟——竹席。)上,就畀姐佢一身總着我包藏。

  爲嬌所願猶唔盡,曉樹鳥啼日巳光。正係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起步苔階同病鶴,癯然踏碎落花香。細思空想都無益,不若偷閒做便一書章。時刻放埋衫袖裏,若係便教人替我傳將。因就展開五色雲箋紙,默然端坐細思量。花露忽呈鴝鵒硯,青麟浮處墨飛香。輕蘸鼠須龍管筆,便書愁字作作行行。寫畢又將方勝叠,封作鸞函紙一張。書成恰好籠返袖,就着裴爺召去飲瓊漿。

  賦賞荷花

  白生遂即忙趨命,主賓相見喜非常。裴爺手挽生言道;“想君近在我書房,讀書估太勞心力,消瘦如今似沈郎。近因池上荷花發,並蒂開成碧玉人。我備一樽來賞你,特此相邀醉六郎。”携手便同生去看,只見一陣風來一陣香。

  白生睇見心驚訝,真係並蒂如同玉一雙。因而想着春前事,分明夢見小青娘。與我並頭花一朵,睇來好似這般妝。且花又合嬌名字,好無夢兆係禎祥。想着幾番心暗喜,開聲贊道:“果非常。盈盈好似人相倚,娜娜猶如女並妝。正係夏水夏雲兄弟輩,荷花荷露主賓香。”倚檻大家方嘆賞,唔想筵開酒席已成行。分賓便在亭邊坐,叔錦相陪亦在旁。更有幾個侍兒來酌酒,錦屏倚着四紅妝,一唤倩姬一雪翠,凌煙共起綺琴娘,携將細樂亭邊弄,絲竹誰知客斷腸。

  生見凌煙心覺亂,支吾幾度懶持觴。凌煙巳曉生心事,頻擲秋波寄意長。正係從中悟得勾郎法,只許郎看不近郎。

  酒行亦覺人將醉,裴爺傳命取文房。筆硯取齊開口道:“聞君佳律甚非常。請把此花吟一首,倩鬟歌唱入新腔。”白生知得辭唔脱,亦欲將花來寫佢愁腸。因即嘍埋嘍埋:方言,即會聚。無限蕭條意,玉字連拈賦得“忙”。吟完呈與裴爺看,真係《白雪》歌來(嘍埋——會聚。元、白——唐代詩人元稹、白居易。)春意長。

  

  [白]並蒂白荷賦得“忙”字

  冰魂莫是郎鴛鴦,開作凌波淺淡妝。

  倩玉削來雙影瘦,因風撩得兩頭忙。

  夜隨月妹成三個,時見湘妃倚六郎;

  絶似踏青曾識面,扶府當日在横塘。

  

  讀罷裴爺深賞贊,言花得此更生光。風流自可方元、白,對真錦綉作心腸。叫人再把杯盤整,飲來直到月飛光。生便豪狂成大醉,遂乃相辭獨轉窗。

  因詩擬合

  裴爺退入家中去,就與夫人談論在香房:“今日凉亭排酒席,邀生同賞白蓮香。醉中教佢吟詩賦,佢就一時執筆便成章。世間有咁多才子,他時富貴豈尋常。我想有女得他爲女婿,門楣异月定生光。算來我女兼甥女,兩人才貌俱相當。哩下點得一雙佳女婿,來招佢做我東床。才人自古稱難得,我欲兩個將來嫁白郎。”夫人聽罷呵呵笑:“老爺真亦欠思量。只有一女嫁一男,有乜兩入同嫁一才郎?”語猶未了裴爺道:“夫人你尚未知詳。當日帝舜曾婿堯二女,如今雙嫁亦何妨?何甥與女同年月,同時同日實無雙。睇來似有些奇异.我想真該同嫁一才郎。”

  夫人聽科唔曾答,只見叔錦行來已在旁。

  竊看新詩

  不知他有何言語,且誦雙鬟轉綉房。凌煙便對多嬌啓:“先間亭上飲瓊漿。白生題有新詩句,話係來吟朶白蓮香。揩來貼在池亭畔,我地老爺稱贊極非常。哩下我姐大家無乜事,唔好出園去睇詩章?”映姐聽罷稱:“係嘮!又妨撞着這魔王。知佢做人多費氣,一時惹出事頭長。”麗姐答言:“真係怕!不如唔睇幾高强。”唔想綺琴在側忙聲禀:“姐罷佢正食成死忌(食成死忌——指食飽飲醉。上文有“豪狂成大醉”語。)轉回窗。如今有乜還唔睡?估佢夢見乜的阿公講幾場。”凌煙亦答:“生真醉,定然睡了姐休慌。况且今晚月圓天又暑,唔好出園消遣去乘凉。”二嬌聽罷雙鬟語,大家齊就出香房。

  苔經細屐留痕淺,柳拂輕衣度影長。遮遮掩掩穿芳徑,入園已到小亭旁。只見月光正射亭邊去,盈盈照着一詩章。兩姐行來忙共看,字敲珠艷句蘅香。你我輕輕吟一遍,唔想憐才人已動肝腸。麗娘看了開聲道,“才華如佢亦非常。不即不離清雅極,且又深情無限在中藏。句句暗關嬌與我,話人撩佢兩頭忙。分明以物將人比,又話踏青曾見在横塘。我想此生心意内,牽情近日巳成狂。滿腹私情無處訴,故此盡寄愁懷入短章。”映娘微笑回嬌語:“大扺英年多有這心腸。”凌煙時即稱,“嬌姐,就話白生果係已成狂。先者席中曾見佢,似覺泪流就要到腮旁。若非當下人多衆,佢地定把呆來講一場。夫賜老爺教佢吟詩句,佢就揩詩比我兩嬌娘。我嬌既嘆他才好,唔好姐亦揩來和一章。一來答佢詩中意,二亦見姐唔同俗女行。”麗娘更有詩中癖,因語同心姐映娘:“我地大家吟一首,就係步他一韵亦何妨?”映姐笑聲言領教,便叫丫鬟回去取文房。

  園亭步和

  凌煙聞命忙移步,二嬌時就細思量。無言對着蟾光立,共覓新詞賦六郎。正係倚月敲詩聲帶冷,對花安字句留香。恰好二家詩賦起,凌煙亦已到花旁。揩來筆硯和箋紙,遞與多嬌兩位娘。就同對月將詩寫,只見語出佳人便不常。[白]

  

  並蒂白荷次得“忙”字

  何必雙栖羡翠鴦,並頭水殿有明妝。

  圓圓月曬同心冷,娜娜風驚偶語忙。

  掌上依稀回兩燕,池邊恍惚對三郎;

  多情却賺西來蝶,不肯東飛向柳塘。

  裴麗荷稿

  休疑雪藕是鴛鴦,幻向池頭作玉妝。

  緣到自然成個對,静來全不着些忙。

  已如虢國帶秦國(虢國帶秦國——唐楊貴妃姊妹因貴妃而封虢國夫人及秦國夫人。)。復似劉郎偕阮郎;

  怪得影單人白日,尋看頻自到銀塘。

  
何映荷稿

  向月拈將來幕看,只見映姐忙聲叫麗娘。就話:“生在第三排次第,做乜同心就想對三郎?”麗姐聞聲忙駡道:“同心何以 咁灾殃!我們但用荷花事,誰管人居第幾房?唔用擔埋(擔埋——算在一起。)來笑我,只怕同心你係咁心腸。”綺琴時見佳人語,但就笑稱:“兩位姐嬌娘。姐你大家都免笑,等我都將你做詩章,揩來都貼亭邊去,等你大家都去對三郎。”凌煙拍掌呵呵笑,“你個細蚊(細蚊——即細蚊仔。小孩子。)言語亦參詳。你今尊庚年十二,咁久放來係哩個屁香!”

  二嬌聞語思思駡,唔想白生蕩出在花旁。總爲嬌聲夜静聞來遠,故此驚起耽愁孤客解尋芳。二嬌時見生來到,大家隨即避身忙。

  二婢尋箋

  白生只話行來截,唔想花神偏要惱三郎。就畀花樹花根來摜倒,登時跌直在花旁。起得身來人已遠,空係惹人蘭府尚留香。帶恨便從事畔睇,只見石凳詩箋有兩張。執將月下方來看;唔想入耳欣聞笑語狂。遂即卷來籠入袖,走埋幽處把人。

  見係締琴共起凌煙妹,花屐匆匆不住忙。行來兩個偷言道:“我估嬌嬌先者那詩章,阿白定然揩去了。如今點得畀還娘?”就時轉過花亭去,果然唔見在階旁。空餘彩筆和端硯,只話揩來回報兩紅妝。

  唔想白生走出來攔住,叫住阿姑兩大娘:“妹你咁夜到來做乜?唔好將來説過我知詳。”凌煙一見生來問,開聲便答白家郎,“先者有間箋幾塊,我嬌内寫有詩章。因避秀才行得速,唔曾帶得轉香房。哩下我地來尋唔見了。估係秀才揩在抽中藏。千萬賜還奴轉去,唔時恐惹事頭長。

  白生聽説微微笑:“妹你憊懶分明似惡當。你家兩姐吟詩首,不才點得到包藏?做乜白日將人誣做賊,睇來妹你實唔當。妹罷偷詩我實唔多愛,第一兩字偷香極在行。”凌煙煩惱回言答:“秀才你莫咁灾殃。在這讀書唔識禮,做乜聲聲講個臭和香?你莫把人詩密了,重來咁樣舌頭長?行開等我回家去,報與夫人佢主張(密——收藏)。話知相公來親取,有乜秀才你重敢收藏?”

  計賺傳書

  白生聽罷忙聲答:“妹你咁刁真正得人狂。開口就揩相公講,唔信相公就係食人王。由你去歸同佢講,待亦唔忱奉轉娘。”便向袖中輕一探,就時取出笑揚颺:“哪,此係妹你兩嬌詩章了,實唔畀你轉香房。等我留在書齋來貼睡,當作你嬌偷共我同床。日又眠時夜又困,就係睡濃都不放嬌娘。”唔想綺琴心忽媮生計,佢就悄從背後奪來忙。搶到叫聲唔怕了,如飛遂即走返房。便揩這卷雲箋紙,抖氣呵呵遞過娘。

  映姐接來將一看,只見雲箋一幅雪般光。包起一個錦封花折柬,全唔見有乜詩章。着驚便把丫鬟駡,叫言:“你膽實非常!咁久爲何唔識法?做乜替人來敞小紅娘?”綺琴時見佳人駡,佢就石獅咁笑啓言章:“姐你哩回真趣呀!做乜疾牙把我鬧聲揚?唔通話我有功搶到詩回轉,故此畀我來昇乜小娘?”

  映姐就時將這柬,擲來泉上叫聲忙:“你果有功該賞你,快近前來奉麵湯。”凌煙時就行來看,唔想係個錦字緘愁書一方。就話:“死嘮(嘮——即羅,語氣詞)我地着他欺騙了,請娘息怒聽端詳:先者大家園裏去,收取詩箋轉綉房。誰知係着人揩了。我地問他求取畀還娘。佢就細從衫袖裏,探來拈着笑揚颺,叫聲此係嬌詩了,果然妙句壓土響耳旁,重話揩轉書齋鋪席下,當嬌偷共佢同床。重係綺琴悄到他身後,搶來才得轉香房。點知佢係牢籠計,一時陳人傳佢到紅妝。”麗姐聽言稱:“咁怪!等我拆開來睇乜灾殃?”遂共映娘忙拆看,已見滿紙春心墨裏藏。[白]白蓮百拜二荷小姐簾下:

  蓮讀《小青集》,至“人間亦有痴於我,何獨傷心是小青”之句,不禁爲之掩卷低徊而嘆。以爲世之美人,有小青之才,未必有小青之色;有小青之色,來必有小青之才。却有小青之色,也未必有小青之情,因於月下燃香煮茗,剪花張琴爲文以吊之。蓋惜其才、色與情三美並萃,爲今美人之所莫及。

  越明而行春溪上,忽於横塘得遇兩小姐簾下。臉如芙蓉,嬌嗔絶世,腰嫌楊柳,軟不猶人,其香艷風流,即小青復起,無以過之。及歸,而踪迹仙源,復聞兩小姐簾下,錦綉心腸而才高咏雪,大非小青可似!僕時私心竊謂簾下之才,簾下之色,既已凌駕小青而上,想其芳心所抱而柔情固結,斷不或出小青下矣。

  孰意我心匪石不可轉也。以語其情,乃與小青异,豈簾下以天仙化人,目無下上而竟爾忘情有如太上耶?然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僕固不能不哀哀然向簾下而陳説其情,且哀哀然而並望簾下以情者。蓋情之一字,小可使痴,大可使死,如僕自遊春識面以迄今兹,其於月夕花晨,風朝雨夜,覺休文病室,有鬼常侵平子愁城,無兵可破;心忽忽而意摇摇,俯之所絆,若衣敗絮行荆棘中,未有不步掛牽。所以然者,誠以簾下國艷天姿,或白壁錯投,明珠暗擲,則佳人皺眉於命薄,才子扼腕於緣慳。而香閣蘭齋,正所謂“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絶期”。僕是以不能不哀然向簾下而陳説其情,且哀哀然而並望簾下以情耳。

  倘肯以色白珍,以才自愛,解情而憫,其情許盟於花,訂盟於月,言傳鸚鵡,復惠好音,俾佳偶克成,終身有托,則賦傷心之小青,不得擅才色與情之美於前,而千古風流案上,借是又得美談矣。臨楮涕泣,不知所雲。

  蓮百拜

  兩矯看罷頻含笑,只見麗姐開聲道:“怪哉!你睇佢泪泣點點皆成血,心字行行不貴灰,滿箋盡是支離話,有得嗄咁退財(退財——原意爲把財氣趕走。這裏爲笑謔之用。)!映娘帶笑稱言道:“世人多有咁痴呆。只要我心清似冰壺月,唔惹紅塵半點埃。你就錦書訴出千般恨,有耳唔肯聽佢哀。獨係張詩稿他拈去,此事分明惹禍胎。若得詩回還我地,管人唔懵憶天臺。平生不慣相思苦,誰識愁文婉轉回。”

  私語喁喁唔覺久,譙稜忽送二更催。大家隨日即尋安置,唔想轉眼天開日又來。

  若雲邀玩

  停言莫講閨中事,且説多愁白秀才。

  自從賺得梅香女,爲傳錦字到天臺。一心只望嬌觀見,解情憐惜客悲哀。亦將密意書鸞宇,早晚差人定送來。指日花邊和月下,與嬌一定就埋堆(埋堆——男女結合在一起。)。誰想書傳到有旬多日,望斷長天雁不來。做乜人在深閨情咁薄,全無消息到書臺?莫是綺琴痴婢子,將書摜落地塵埃?其是帶歸香閣内,唔曾敢遞與嬌開?莫是我嬌雖看了,當做爲閑不我哀?歸鴉空對庭槐影,不見多情一字回。正係清酒解愁何日醉?待花消恨幾時開?寂寥對影空垂泪,叫我無主相思倚靠誰?凄凄只覺愁無賴,佢就剪紙閑將恨字裁。欲做“無題”詩十首,只話等人便又寄妝臺。唔想僅可吟成三四律,吠花忽見犬聲催。着驚隨即將文畫,揭蓋收詩起看誰。

  舉目一觀人已到,乃係若雲無事探奇來。叔錦邊時聽得,披衣佢亦出相陪。茶罷若雲輕啓語,就話:“時文近日亦奇魁。天下宗師新考卷,書坊昨已列成堆。我今因此來尋你,共往新街去買回。”叔錦答言:“我亦要,”所以大家遂共出門來。打在鎖香園口過,唔想花問有女共徘徊。

  搜取詩箋

  映娘花裏偷見,叫語同心:“你睇誰?”麗姐轉頭輕一看,飛香時就把言開。説聲:“錦弟同阿白,共起這個唔知係乜誰?大家定去閒遊了,想要好久方才正得回。哩下趁人唔在屋,正好去把我們詩稿搜返來。”聽語映娘如有悟,就話:“係呀!尋詩吟事果然該。”遂忙偷問凌煙婢:“這些曾否帶將來?”凌煙點首稱雲“在!”因就共移香屐印香苔。大家入到書房裏,就把白生居止問將來。綺琴帶轉朱欄道:“處哩頭就係佢書臺。”

  二嬌遂共前來看,只見窗前緋桃細打開。琴從玉案横斜放,書在香筵歷亂堆。紅雨落瓶花半謝,紫煙籠榻帳輕垂。粉墻貼上皆詩畫,又見占嘘(占嘘——卜占。)心字已成堆。締琴一見臺中篋,佢就忙忙捧過抄將來。搜出一箋揩在手,就話:“兩個多嬌你睇來。”映娘見是非原物,執起依還放在臺。秋波頻把凌煙看,唔想乖覺丫鬟果靈才。即時會了佳人意,佢就細把生床獨搜來。回頭忽唤何嬌道:“果然在此咁奇哉!佢就真正揩來貼席睡,天殺魔王咁退財!哪,哩張唔係原詩乜(乜——這裏作疑問用。)好採於(彩——(好)運氣。)今搜得回。”映姐接看稱:“妙呀!免得留在人間惹禍胎。”裴嬌亦即前來看,就話;“得佢返來尚怕誰?”

  唔想花影亂中人影過,失驚忽見一人來。兩姐以爲生轉了,閃身時即就奔回。那人見得嬌逥避,頻頻笑語把聲開:“笑唤麗荷賢表妹,何故如斯避不才?”麗姐聽言回眼看,始知佢係蔡之枚。正色就時忙語道:“我地唔曾知道表兄來。心上以爲他客至,所以忙忙就咁亂奔趨。請兄且到書廳上,待報家君出奉陪。”語完遂共何嬌姐,玉步輕輕遂轉回。

  之枚算計

  主與婢,已潜身,引得之枚如醉企花陰。細想麗娘兼映姐,生來果然係精神。記得日清明三月節,踏青曾至我園林。彼時我即思量矣,獨係莫能下手以傳心。總之係佢地做人多正大,空係教我海棠西想到於今。就時行入生房去,只話坐下然後轉回身。唔想睇見案中箋一幅,離離内寫有詩文。即便拈來輕展看,但就唔山(唔山——傳説有人好賣弄吟詩,然不識字,只得唔吟哦去,山哦至中間有一山字,頗識得,急呼出山。)亂讀雲:[白]

  

    無題

    其一

  誤識嬌鸞小風家,時時彈泪與窗紗。

  重雲易鎖當樓月,孤蝶難尋入鏡花;

  眉似碧山虚晚翠,頰如紅玉更朝霞。

  竹枝歌遍無人聽,空撥沉灰自煮茶。

    其二

  香温玉軟竟何如,石氏徒言有緑珠。

  簾下笑聲金莫買,窗中愁字筆難書;

  明花媚柳憐春半,亂發横釵憶夢餘。

  安得借來生霧履,凌煙飛到碧雲厨。

    其三

  一度尋思一斷腸,門深真個賺蕭郎。

  不逢密約傳鸚鵡,徒在疏簾鼓鳳凰;

  風急芭蕉愁曲檻,月沉揚柳恕横塘。

  邇時最是關心處,梅雨絲絲暗短墻。

    其四

  書籤在架巳封塵,空是勞勞着怨新。

  秋水憶回臨去眼,春衣思轉欲藏身;

  錯抛豆子疑飛泪,誤聽鶯哥似唤人。

  愁煞綺琴挑不到,兩眉空柞半年顰。

  

  讀罷忽然頭亂點,就話:“怪得先時人向此中臨。青友個奴該死也,你睇花箋好個斷腸文。想人亦有他情矣,獨係得睇仍然未得吞。故此親切言之而有味。想佢其間之際已難禁。虧我憶之多共少,誰想空空如也總無能。唔知死酒頭着佢先嘗了,我就斷不干休放了人。”眉蹙下時心又想,忽稱得了笑吟吟。將計不如來就計,正好就將詩做我冰人。俟我回家尋個風流使,揩詩送過二嬌身,話係白生央我來傳遞,睇佢兩個斯時何所雲。若然得彼真消息,我則風流焉有不如心?隨即將詩懷入袖,就話且回書館細思尋。

  檢閲回書

  舉步匆匆回轉去,唔想生向叔錦就回身。歸到住煙亭上去,笑揩幾部買來文。坐來遂共同披閲,只覺風氣年來又一新。攤開正欲來同折,只見一個小厮來請錦郎身。

  叔錦見呼時就去,空係剩生獨自對花神。寂寥只覺添煩腦,佢就丢書唔折起遊行。行近碧欄輕一看,只見滿徑香苔盡屐痕。去迹來踪深復淺,登時想起細思尋,痕留苔上誰家屐?纖巧看來實可人。莫是先間我買文章去,兩嬌賜顧到花陰?香徑行經苔蘚軟,係佢輕輕玉步印來紋。恨我早間緣分薄,便就唔能親接姐佳人。若話在館得逢嬌賜顧,等我清茶奉盞亦甘心。哩下滿階屐迹空遺恨,人入重簾竟莫尋。想來不覺生悲咽,佢就盈盈珠泪忽沾襟。

  轉身遂把書收拾,只話返房抖(抖——休息。)下免傷神。唔想入門就見這個裝文篋,打開抄得亂紛紛。忽記有詩收在内,只話揩來還有續愁吟。唔想篋内花箋皆搜過,全唔見有這詩文。佢就估係兩嬌揩去了,心中時又自思雲:我想此詩嬌若親觀見,有乜重唔解意可憐人。等我亦把佢詩來睇下,我就當作同嬌對面細講論。即時行近床邊去,揭起龍須席細尋。唔想嬌這詩箋唔見了,睇見一封錦字叠同心。着驚執起忙開看,只見滿紙香飛欲醉人。[白]

  裴麗荷書

  昨閲錦書,覺至情入人,能使粉愁香淡,花怨紅消。然君尊旨,蓋責鄙與映荷,謂其不解人意;抑知在映則然,非所論於鄙也。

  憶鄙自君喬裝珠女,親舉玉趾,賁(賁——到。)我寒閨。唔言以後,雖月好珠簾,香鈎懶掛;風清玉簟,綉枕慵欹;而鬼病牽人,每爲瘦怯。及家嚴知君才高八鬥,學貫天人,遽以世好通家,輕延至舍,俾錦弟得借開茅塞;而君亦遂惠然肯來,倚徑桃花,且歡破窺人之面;卧池柳葉,猶喜開對客之眉。况鄙以鍾情所屬,能不“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耶?然猶欲待蹇修,仍慚自獻者,則以姊姊映荷,常依左右,恐李下生譏,瓜田見議,是以口將言而不敢,步欲進而猶疑耳。然則如尊旨所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而竟爾忘情,有如太上。”鄙誠否否。兹來教諄諄,意欲與鄙向月邀盟,倚花結誓,而鄙柔情益不自固。

  適映近沾寒症,未晚即寢。因使婢子凌煙,復言宣意,敬期入夜,共到園亭,以悉所私。倘其報可,鄙將掃徑除花,延伫只候,但不知“彼君子兮,噬肯適我”否?謹此敬復。

  裴麗荷襝衽百拜

  生閲畢,喜如狂,叫句麗荷姐姐我嬌娘!怎知你亦留心事,錦書從事到我芸窗。特約花間同發誓,叫我夜間入到佢花房。篋内詩箋都係嬌揩了,哩下狐疑唔在更思量。

  將書遂又從頭讀,復去翻來讀幾場。暗又忽然偷説道:“真係千古多情是麗娘!做乜映娘做人情咁薄,慰我全無紙半張?怪得麗娘笑佢唔知意,真係過在聰明唔在行。想我共起麗娘相會後,也乜就肯來頭咁白放敲娘(咁白放敲娘——那麽白白便窒送過來(一個姑娘。))?如今日整偷香手,夜到花前學阮郎。”揩書遂即忙收拾,只見庭樹留鴉日已黄。

  樓中豪飲

  書館事,且停編,回文更説兩嬌仙。

  時值大家茶飯後,閒談同坐在樓前。此時只見凌煙婢,笑呼麗娘細開言:“奴正夫人房裏去,着我偷得茶酒數樽。况且又第綺琴生忌日,我亦備有些肴在綉簾。哩下敢請我嬌樓上去,一齊共佢慶壽向瓊筵。”綺琴聽得稱:“真好!做乜這般多謝姊凌煙。”就時請起多嬌姐,共登樓上把杯傳。

  映娘坐下微微笑,就話:“啞酒從來我懶沾。唔好取副色(色——骰。)來行下令,我地大家豪飲到明天。”聽語凌煙忙去取,就俾綺琴監令在旁邊。酒行數次人將醉,但就呼紅喝緑各紛然。時又輪當裴姐擲,只見三六雙麽一四連。映娘睇了頻呼道:“好個懵大仙(懵大仙——傻呼呼的樣子。)!你休兩眼睁睁將姐看,唔止倚花人懵望天孫,算起數來該五注,快斟令酒請嬌完。若有一些唔飲了,我就大大將來罰令官。”綺琴忙便催嬌飲:“請姐修心當可憐。唔飲一時將我罰;點好難爲我令官。”

  聞説大家都笑響,白生時已在花園。聽來只覺心頭癢,就欲走返樓上會嬋娟。硬着粉壁一重來隔住,所以唔能偷步入重簾。此時聽得難禁扺,真係心慌意亂口難言。摇摇忽又偷思道:“書中曾説實根源。但話映娘近者沾寒病,故此傳書約我到花軒。哩下做乜映姐尚能來飲酒?睇來此事已虚然。我想兩嬌原是多姦計,只怕係來教我食江天”。側耳就時忙又聽。聞得樓上頻呼載酒添。又聞麗姐時稱道:“我地豪飲何妨學八仙。直須飲到明朝去,定個輸贏心正甜。”生聽此言稱:“苦呀!做乜賺人孤立在花前?只管聲聲言飲酒,似賽心上全唔有哩邊。真又中人姦計了,只係情浮空自到花前。”雖知好約成春夢,佢重唔能捨得就逥旋。

  坐向石臺還又聽,此時已有二更天。忽又得間樓閣上,恰如映姐細稱言:“我實今宵唔自在,酒杯唔敢咁留連。凌煙快去將衾枕,不若搬來就在此間眠。”生時間説心偷喜:“映姐果係病相纏。我估麗姐要等她睡熟,正敢偷身出綉簾。我地只着堅心來等候,免教錯過好良緣。”佢就等敲又一更頭久,只覺樓中已寂然。心上以爲裴小姐,定然赴約就來園。唔想細聽多時還未到,空係夜静寒生冷覺添。就知人實唔來了,含愁只着轉窗前。

  懸掛色牌

  歸到書窗輕坐下,孤燈挑盡不成眠。轉想先間嬌兩個,呼盧擲色在香簾。哄人成夜花間企,萬恨千愁未易言。因把串花名與字,數來閑度夜如年。第一恨點最愁人不到,所以平步唔能得上天。刻漏聽殘更上鼓,做乜銀畀圍嬌竟不前?只望佢似雙龍來出海,我就錦裙攔住佢頭先。繞屋共嬌行入去,就似無數蜻蜒任我拈。解下大紅雙結帶,二姑教佢把蠶眠。哩下巫山十二(巫山十二——巫山十二峰、是三峽之一巫峽的山峰。這裏指男女歡會。)知何處,空係落花紅滿小階前。

  記得春分晝夜那時節,曾同二士入桃源。隔子眼將嬌睇見,好似九溪十八洞中仙。劍行十道回家後,只話魚遊春水寄雲箋。共嬌做個鴛鴦配,閑學雙飛燕入簾。唔想緣里正愁人不識,密静音書未易傳。扭碎梅花心亦碎,望窮只雁怨霞天。細想二郎五嶽都朝遍,做乜我就索係孤舟撑不前?因此就爲秃爪龍行去,臨老花叢去遇仙。桃紅柳緑撩情處,只話雁銜珠到佢香簾。誰想群鴉噪鳳將人因,愁來似火煉丹田。此際如同折足雁,縱有大紅朱嘴亦難言。玉洞桃花唔得折,空係血泪頻飛紅映天。感謝寒鵲争梅逄驛使,弄得個正馬將軍替我傳。因此嬌就哄人鰍入菱窩裏,叫我蘇秦背劍到花邊。踏梯望月將墻跳,等佢金串花開與我言。

  此時細展烏龍眼,只話睇我龍虎風雲就到邊。唔想觀燈十五成虚約,梅梢月落總唔圓。緑暗紅稀人不見,空係頭擔五嶽懵朝天。我想一歲之中二十四氣,回頭十月小春前。又怕火燒梅易成枯槁,老去翻成公領孫。古道貪花不滿年三十,有幾十八青春學士年。春事若過三十六,只怕六宫粉黛不如前。若係櫻桃九熟當時候,五龍該就吐珠傳。有乜在世不同人處世,就畀三綱共起五常捐。哩下點能金菊芙蓉對。我就側插花枝到佢邊。就揩一把七星劍,劈破蓮蓬免掛牽。共嬌來弄孩兒手,尚要佢們俱占五經先。天地此時交泰了,將軍挫印就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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