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魚書《杜十娘沉八寶箱》，清代廣州醉經堂版。内容取之於明人擬話本馮夢龍的《警世通言》中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它的光彩實來源於小説人物所表現的時代内容和思想深度以及悲劇美的力量。

　　情節很簡單：上京赴第之李甲留戀青樓，感動了名妓杜十娘，願從良隨李甲回鄉爲妾。富商孫富見十娘貌美，遂以不忠不孝，不容於父母等言，説動李甲，允以二千兩銀爲身價錢轉讓十娘。十娘聞之悲憤之極，便怒開八寶箱，邊訴心中之恨，邊把價值連城的珍寶盡行抛入江中，十娘也投江自盡。這是一個在身份性的社會下，禮教、人性和金錢關係十分赤裸的愛情悲劇。當愛情的當事人在愉快平静的旅途中，雙方快臨近幸福之時，一方當事人突發劇變，另一方當事人被逼以生命最後的昇華和光芒，映射出衆生醜陋靈魂的悲壯之劇。回顧男女情史，以死殉情的梁山伯和祝英臺，逝時愁雲慘霧，終以浪漫化蝶；《牡丹亭》之杜麗娘去世時哀怨交加，終亦以穿越生死而還陽。試問古代文學之中千萬女子形象，誰敢以傲立大江，誠執自由之人格，視金錢如糞土，以晚明時代賦予的大氣魂，敢直面於饕餮茹血的社會以及自身失敗的人生——唯杜十娘也。

　　聰明的木魚書改編者不僅保留了小説最精華和最光輝的高潮部分。而且删去了原小説杜十娘從良前與李甲恩愛情長，以及如何擺脱鴇婆，跳出妓院，在追求人生自由之路上謀劃的等等情節，避開了作爲説唱文學的木魚書難及小説的短處：不擅長精確地描寫人物的細節；在描述場面展開時所受到韵文體裁上的限制，而把塑造人物的重頭戲放在杜十娘親聞李甲背叛愛情之後。

　　作者巧妙地運用木魚特有的乙反梅花腔，以八寶箱八格之數，配合女主人公最後的八段唱詞（此乃木魚書之獨創），充分地展現她經受打擊後，投江前豐富的心理過程和絢麗的内心世界。這八段光彩逼人的木魚抒情，既正氣凛然，又無不帶泪嘻笑怒駡：一方面把故事情節的發展層層推進至高潮；另一方面又把杜十娘罕有的抗争性格理智化，節節昇華至鋒芒四射。讓讀者激動之情緒和賁張的血脈隨之起伏上下，同步地感觸杜十娘這個文學形象所釋放的衝擊和震撼的力量。這種深刻的刺激不由得不使人聯想起俄國作家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長篇小説《白痴》中的一幕：在娜司泰洛住宅裏，那裝着十萬盧布的紙包，即將被爐火焚燒，在場衆多的客人灼面燒心，咆哮吼叫，現出了扭曲的靈魂，卑劣的本相……。

　　在客人中，有一位類似李甲的人物——茄納。他先是看中瞭高級妓女娜司泰洛的錢財，答應和她結婚，但官場前途的誘惑和虚榮心又使他悔約。娜司泰洛終於醒覺了，她看透了茄納，説：

　　“你聽我説，茄納。我想最後一次看你的靈魂。你折磨了我整整三個月，現在輪到我折磨你了。你看這包東西，裏邊有十萬盧布。我現在要把它扔到壁爐裏去，扔到火裏去，當着大家的面，讓大家做個證人！等到火把紙包周圍都燒着了的時候，你就伸手到壁爐裏去，但是不許戴手套，要光着手，把袖子卷起來，從火裏取出那外紙包！如果你取出來，就是你的！十萬盧布全是你的！我要欣賞你的心靈，看你怎樣把手伸到火裏去取錢……”

　　我以爲上述娜司泰洛這段受傷的心靈呼喊和反擊，與木魚書中杜十娘最後的八段唱詞，异曲同工，各臻其妙。即使在人物刻劃上《白痴》略有所長，也只是由於西方文學長期以來注重研究個人精神和心靈（感受）的關係。

　　有的讀者對木魚書中杜十娘投江前那八段唱詞盡是回憶所結交的達官貴人和數述每件珍寶的來歷和功用不以爲然。其實，這是她臨死前復雜的心理過程的外部表現。殊不知，正是這些唱詞，表明在她的心目中，李甲不僅完全没有地位，而且絲毫没有半點眷戀之情。“駡聲李甲無情義，任你洪（黌）門身進飽學詩書”。有的只是恩斷義絶，憤恨交加的感情。她怒沉百寶，除了向她看不見，摸不着，隱藏在深處的禮法天羅地網抗争和挑戰外，還有一個主要的原因：是死後絶不能把八寶箱的寶物留給李甲，寧願珠沉玉碎，“恐妨遺下過薄情郎”。

　　其次，杜十娘越是在唱詞中曆數珍寶的來歷和功用，越是表明她内心仍然是多麽的熱愛生活。結交達官貴人，積蓄金錢珍寶是她千方百計克服種種障礙，走上自由之路的起點，而戰勝鴇婆，擺脱非人的生活，只是漫長争取幸福的第一步。

　　當杜十娘證實李甲要出賣她時，猶如晴天霹靂，眼看實現在即，“方圖百年”的幸福和歡愉一下子破滅了，其憤其怒可想而知，但她還是表現得异常的冷静，克忍住巨大的痛苦説：“君呀，佢話畀返二千兩銀兩你就轉回鄉，趕快應承要妥當，等你好早日回家得見父娘。”就在這瞬間功夫，杜十娘由冷静轉化爲一種超乎常人的理智、堅决和剛强；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刹，她徹底地覺醒了，她看透了李甲這個軟骨動物；看透了滿口虚僞禮教，巧取豪奪，占人妻妾的孫富；看透了容她不下的這個可惡的社會；看透了即使是今天駡臭了李甲，識破了孫富，即使她擁資百萬身懷八寶箱，她還是無法逃出，無法擺脱這個社會性的身份和被歧視、侮辱、逃不脱被抛棄的命運和無處不在的等級羅網。這又使人想起了魯迅小説《祝福》中那位雖將終生積蓄捐了贖“罪”門檻，仍遭鄙棄，祥林嫂式的悲慘下場。

　　細讀這篇木魚，在唏嘘逥盪之中，猶感到一股具有嶺南地方特色悲劇美的力量在散發衝動。如形容毁寶沉珠最後的場面時：“剩下好幾千分畀大衆，擲些南時擲些東。南北東西來灑弄，好似金絲蝴蝶閃閃光紅。”這場景何等悲壯且美麗。又如木魚書的杜十娘投江前最後一句話，還是擔心船家兩老：“你至緊溶開將佢用，上好黄金勿作爛銅。”這心靈何等美麗且崇高。

　　古人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十娘不是臨跳江一刹還惦記船家嗎？不！人之將死，其言也憤，其言也怒！只要你翻開這篇小説和謳歌這篇木魚，就聽見一個弱女子在呼喊：“天呀，生我係如花薄命女流”的不平之聲，……其光，其彩，天地長流。

　　

　　杜十娘沉八寶箱 （全文）

　　上卷

　　塵凡世界的確虚浮，仙人騎鶴上揚州。運早運遲須要耐久，得失窮通莫强收。惟有青山依然舊，緑水年年春過秋。富貴千金至怕唔好後手，我想凡間富貴似水中浮。

　　提綱表截休問否?單啓《今古奇觀》有一周（有一周：有一回，有一件事。）。有個李姓甲名年二九，上案曾經泮水游。總係生意全無有，至有害得十娘投水命歸休。不過題明歌卷書中有，至有沉箱底世表論因由。

　　灣泊好，有一雙舟，只見一輪明月浪抛球。朗朗青天白如晝，又聽得瑶琴音韵格係清幽。只着推窗觀看左右，望見對岸船中有一女流。見佢尖尖十指，好似蓮新藕，眉如初月一彎勾。芙蓉杏面襯住櫻桃口，真正靚柳，未曉得拒係誰家之婦，得咁風流。正在嘆羡人生得講究，忽覺驚動了十娘，住了弦勾（住了弦勾：停住了勾弦彈琴。）。就把横窗他一扣，恰似銀河織女，隔了牽牛。個個員外企出船頭口，相逢秀士咁禮周周（禮周周：禮數周到。）。員外即時忙拱手，就把秀士招呼在船頭：“做乜良朋咁夜唔曾抖，幸喜相逢共你隔舟。古道江湖皆係好友，唔嫌屈駕請過我横樓。”個陣秀才喜歡到透，見佢殷勤相請過蘭舟。即叫舟人忙轉右。從中見禮甚温柔。揭帽低頭同舉手，坐下名茶奉上一甌。入口香甜真正舊，佢話叫做紫貝天葵，出在羅浮。此時孫富即開口：“清問貴客何鄉，家住盛州?一定係爲官爲宦有，上姓高名望閣下留。”聽罷李甲忙回口：“我原籍貫家住揚州。小生李甲言非謬，賤案曾經泮水游（泮水游：泮水即學宫前水池之水，泮水游，猶言上過縣學。）。所爲孫山名落後，無過歇水暫在江甌。今日相逢原是邂逅，貴客尊名請問一籌?”

　　孫富答：“啓情衷，誰知梓里共相同。老夫孫姓名廷棟，家捐員外候選郎中。今日適逢遊玩桃源洞，天（天：天上安排我和秀才相逢在一起。）有幸我共秀才逢。我先間見你有位姑娘如彩鳳，好似嫦娥下落廣寒宫。係你夫人抑或今寵?舟船之女定是令妹花容。”

　　生聽罷，啓言章：“叫句員外你問起我底世情長。今日共井同鄉唔怕直講：所爲爹娘命我上章邦（上章邦：上京考試。）。我貪圖風月去到青樓上，得會情嬌杜氏十娘。共佢邂逅相逢情義更廣，我把二千兩銀共散清光。多嬌不棄我寒儒相，舍身情願共我從良。”孫富得聞將眼一望，我想十娘杜氏第一妓女紅妝。多少王孫公子佢都無心向，唯有秀才你帶得佢從良。一皺眉頭將計想，或者有幸佳人共結雙。就叫一句：“秀才李駕上，你有不忠不孝惡見爹娘。”

　　生聽罷，話：“領教高低，點樣叫做不忠不孝，望你指示明是題。”孫富即時忙將語啓：“一則你先來立妾未有嬌妻。二來領父命去京赴第，你今散盡二千銀兩未有入闈。此乃不忠不孝如果係。三則你又帶來妓婦轉回歸。恐怕爹娘會將你泡制，所以量度仁兄帶佢唔黎（唔黎：方言，意爲不能。即不能把十娘帶回家中。）。”李甲一聞心就翳肺（翳肺：擔心，煩憂。），從中揣度亦覺理虧。唔通叫我在半途將佢廢?問聲員外你話點樣方爲?孫富答言：“你唔在閉縊（翳）（閉縊：同翳肺。），我畀番（畀番：方言，給回（二千兩銀子你)。）二千銀兩你轉回歸。交帶十娘做我亞細，大娘仁厚斷將佢難爲（將佢難爲：肯定不會將她（十娘)爲難。）。不過朋情相勸，正把良言啓，提醒英雄免至受虧。”李甲聞言稱一句：“好老世，等我問過情嬌再復黎（黎：了，啦，句末語氣詞。）。”殷勤拜别，返轉自己船倉。連聲嘆氣有二三場。杜嬌趲近（趲近：凑近，行爲親昵。）將言講：爲何君子你總唔安?先間你步過蘭舟舫，做乜你近來坐下鎖住個眉樑?”此際秀士正把話講：“嬌啊，過船相會個位係我共井同鄉。佢呢，家財有幾百萬兩，佢話我未有正室，先立偏房。話我不忠不孝無尊長，遵從父命去上京邦，如今銀兩二千俱皆喪，將何言語對得爹娘。况且我草茅居陋巷，恐怕爹娘執責罪難當。又恐妨哥嫂多衝撞，唔能講得你轉家堂。佢話比（畀）我二千銀共兩，不若情嬌跟佢轉回鄉。”杜氏一聞魂魄蕩，泪隨肚落苦斷肝腸。恨只恨奴奴唔識相，無情比作有情郎。難爲此言對得我講，把我前功盡付五洋。

　　中卷

　　泪珠當堂如雨降：“君呀，佢話畀返二千銀兩你轉回鄉。趕快應承須要妥當，等你好早日回家得見父娘。”李甲聞言心就大放，殷勤立即過拒船倉。單剩十娘將眼望，駡言李甲咁心狼。開聲便對艄人講：“你把蘭舟棹上一方。離佢此舟有三五丈，我有白銀相贈你買檳榔。”艄人聽得擰轉船頭向，開船解纜别佢船倉。杜嬌步出船頭望，泪珠如雨苦斷肝腸：“點得李甲得咁良心喪，記得爾京闈赴考上京邦。你貪圖風月到青樓上，我當初迎接估你係有義情郎。共你意合情投傾肺腑，不想你把二千銀兩盡散清光。無錢會試在京中上，异鄉流落幾咁凄凉。我聽得賣花之人將你來講，話你窮途落泊在他方。我叫三嫂陳娘將你訪，白銀相贈你贖衣裳。一心叫你返轉青樓上，唔嫌落泊把身裝。置齊熟羅長衫與共生絲紡，舍身情願共你從良。唔講你相識百萬家財個個孫二相，焉能比較得我八寶皮箱。今日奴奴將命喪，恐妨遺下過薄情郎。愁慘切，泪流流，連忙入内把皮箱用手抽。皆因杜娘個對金蓮幼，忙一扭，所爲皮箱重過頭。無奈叫句艄婆幫下手，二人兩便把杠環抽。將身移出蘭舟口，就把呢個八寶皮箱放在艇頭。兩泪汪汪滴濕羅衣袖，取出絲銀鏈有匙一抽。金鶯企折垂楊柳：“唉，天呀!生我係如花薄命女流。”

　　開一格，實具驚疑：當時取出白玉洋枝。用工琢削爲如意，此物出在伊坭（伊坭：即伊犁，今在新疆。）。國内奇。你估何人將我賜?乃係當朝吏部尚書。皆因佢到我地葵花苑地，羡奴容貌好似落雁沉魚。擺酒叫我相隨有數次，臨别之時贈比我玉枝。佢話此物非輕容與易，價值絲銀四萬有餘。今日要他無用處，就在船頭砍折兩三枝。順手就將佢抛了落水，今日人亡物别兩分離。

　　開二格，寶貝唔同，取出西遼個八只玉盅。價值連城稱係古董，乃係西番狼主獻上我地大國金龍。做成兩套來進貢，留番一套在太后正宫。剩落娘娘將拒來使用，所有個長沙王叔老邁英雄。佢南征北剿因君寵，皆因皇叔與皇上同宗。念佢有功於國將杯送，至今臨老蕩入花叢。到我地葵花苑地來玩弄，佢羡奴容貌極好春風。一年陪佢無把客送，果然皇叔格外情濃。所爲修築黄河君命重，臨别之時贈我玉盅。佢話此物要珍藏不可亂用，西番奇寶世難逢。記得中秋個晚來試弄，美酒斟來有八盅。開便兩盅丢落櫃桶，有朵蓮花現出甚玲瓏。有兩只斟酒之時原是凍，忽然一陣氣公公。有對飲盡千杯唔慌懵懂（唔慌懵懂：唔慌，不怕；懵懂，酒醉不清醒的樣子。），有對擠落臺面好似點着燈籠。所以我收藏不敢將佢用，恐妨寮内有辣離吼。何况聯群姐妹衆，心腸好歹各不相同。可惜連城稱係古董，我咬住銀牙亂砍玉盅。今日人亡物别中何用，擲佢落長江浪裏重。

　　開三格，實見心酸，連忙取出呢個金打面盆。司馬稱來有九斤半，只見挑（雕）出有八仙。鑄出四大美人真正現，就係周朝留落到今年。此物天凉裝水時常暖，但煩炎暑似雪冰天。你估何人相贈我洗面?乃係新科武狀元。佢奉旨遊街三天到我地葵花苑，羡奴容貌賽過天仙。一年至晚叫奴相陪伴，贈此奴奴係呢個面盆。我福薄唔能將拒洗面，登時用脚將拒踢川（穿）。况且黄金情况帶軟，將佢來一扇，幾乎扭着個對小金蓮。擲落水中沉沉轉，可惜金蓮付落水涓。此物從今難見面，就算奴奴造化完。

　　開四格，實見心嬲（心嬲：心頭恨。），只見銀匣一對收在裏頭。打開有三十六對玉，七十二對連環扣，重有銀匣並將來便處收。你估何人他正有?有個禮部爲官係姓仇。所爲佢老夫人華旦壽，叫奴到奉上本金甌。無過叫我相陪酒，贈我玉共連環扣，價值絲銀二萬兩有過頭。

　　下卷

　　無情李甲難承受，銀匣將來用手抽。咬住銀牙將佢扭，扭一扭，扭成舊舊，丢落長江水内流。

　　開五格，泪珠飛，只見豪光閃閃罩住眼眉。用手就將佢掛起，見物思人實係慘悲。此乃係珊瑚樹，乃係枝羅國進貢有年餘。一對對珍珠痴（黏）滿樹，兩傍玉樹以及金枝。就把碧霞西造子，外頭罩住用係玻璃。你估何人將我贈?乃係當朝個老太師。所謂有功昇入内閣地，百官齊賀在丹墀。佢曉得我係葵花苑内名歌妓，不過得唱小麯揚州有幾支。帶我入寶房來觀邊樣至中你意?我話至中用係珊瑚樹。佢話價值絲銀十八萬有餘。駡言李甲無情義，任你洪（黌）門身進飽學詩書。豈有途中來賣妾氏，把我前功一片付落江湄。我估計白璧全係姓李，點估你聽人唆攪（唆攪：唆擺，策動。）盡化爲虚。今日珠沉玉碎皆因你，可憐寶貝刻下分離。

　　開六格，實見心調，取出西遼個兩管玉簫。價值連城非係講小，乃係當今黄駙馬帶轉回朝。佢葵花苑内將奴叫，贊我花容第一嬌。無過把盞共我傾談笑，也曾半個月宿在我娼寮。恐妨宫主佢知曉，臨别之時贈彼我玉簫。此物吹來萬裏聲音妙，就鳳凰聽得也一對對來朝。今日命鄙時乖將佢不要，向往長江水面丢。把我前功皆盡棄了，可憐寶貝出在西遼。

　　開七格，泪涌難收，凄凉取出呢個八寶包頭。璧滿珍珠如似白晝，火鑽將來砌樹一兜。碧霞西挑出蓮新藕，大紅寶石砌朵牡丹多妙手，猫兒眼（猫眼兒：寶石之一種。）將來造對石榴。你估何人他正有?就係宫闈太后佢收。皆因三殿下叫我相陪酒，也曾一個月宿在青樓。陪伴小君王情更厚，好似牛郎織女共賦河洲。不想宫中個個（個 ：廣州口語方言，“是指示詞，猶言“那”；“個”是量詞，全句譯爲：想不到宫中那個皇太后。）皇太后，連傳懿旨到我青樓。立刻回宫歸見太后，聽聞此語實見心憂。無奈就同殿下相分手，至今遺下呢個八寶包頭。佢話此物非輕容易有，叫我緊緊將來把佢收。價值洋銀九十萬有九，一百萬兩都未曾够，李甲無福消受，丢佢落長江水内流。

　　開八格，泪重重，取出金錢擺在船中。皆因往日把殿下來迎送，拒回宫贊羡我花容。不想宫娥太監聽見心摇動，佢偷偷移步出東宫。來到燈籠底下周圍貢，同奴傾偈極情濃。講到風流兩字心肝痛，刀槍唔利怎交鋒?佢贊羡奴奴好侍奉，話奴手段份外唔同。即日回宫開左個櫃，取了黄金百幾封。鑄出金錢來作用，二千幾個盡送於儂。今日人亡物在唔中用，盡付長江水面中。不若留回二百將船家敬送，等你兩老如今不用窮。歡喜艄婆就雙手捧，狼忙得滯碌曬落船中（碌曬落船中：碌，方言，即滚；曬，全部。全句：狼狽非常（雙手捧着的銀兩）全部滚落在船倉上。）。十娘話：“你至緊熔開將佢用，上好黄金你勿作爛銅。”剩好千餘分畀大衆，擲的南時擲的東。南北東西來灑弄，好似金絲蝴蝶閃閃光紅。叫聲李甲唔中用，駡言孫富咁陰功（咁冇陰功：咁，這樣。冇陰功，不積陰德。按佛教輪逥説法，在陽間要做好事積陽德，死後可根據陽德的數量
程度來贖罪，可以不下地獄。）。唇槍舌劍將人聳。世不估彼你灾瘟誤我玉容。

　　愁更苦，泪交流，攬住皮箱把步抽。杏眼閉埋佢就打個姦鬥，跳落長江水裏頭。紅粉已歸黄泉後，冤魂何日得轉揚州。萬裏無緣心血嘔，可惜一場風月盡付水中流。李甲命人尋佢屍首，跳斷船倉板有幾兜（兜：方言，幾，猶言，幾條，幾根。）。揾（揾：找，尋找。）極屍骸都未有，沉寂佳人順水而流。此時孫富共佢相分手，秀才無奈即轉揚州。一程回轉歸家後，想起佳人把泪流。點想佢時乖兼運醜，雙親條命又喪歸休。使曬二千兩銀都未够，重有丙丁房舍甚擔愁。壬癸水冲田産地畝，栖身無地廟角來（方言，蹲。這裏有在那裏暫住之意。）。後至凄凉賣字來糊口，情苦透，都係平生心地醜，至有孤零秀士嘆一籌。

　　唱罷沉箱書一首，才歇口，失禮良朋友，衆人聽過多富有，發財十萬重有零頭。

　　下卷終。

　　廣州第七甫醉堂機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