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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七 看不懂題目的《三官堂陳世美琵琶記》



  讀者看到了《三官堂陳世美琵琶記》這篇木魚書的題名,可能會覺得有點困惑和奇怪:《琵琶記》是元代南戲,主角是蔡伯喈;陳世美則是另一劇,如粤劇的《陳世美不認妻》(又稱《秦香蓮》)的中心人物;再加上個不知何物的“三官堂”;這風牛馬不及的三者合爲一篇木魚書的名目,真叫人百思不解,莫名其妙了。看來在大家進入欣賞作品前,得作一番必要却有點兒煩瑣的解釋了。不錯,《琵琶記》是元代劇作家高則誠所作,而且是中國著名的倫理悲劇。事叙蔡伯喈棄父母妻兒,上京考試,黄榜高中後却入贅牛丞相府,未有回鄉見妻。鄉下的妻子趙五娘無以爲生,便埋葬完蔡家父母後,帶着兒女千裏抱琵琶賣唱尋夫。幾經波折,終於在牛府與丈夫相見,最後一夫二妻,妥協團圓。可以肯定,這出經明太祖“欽定”,後來成爲明清兩代封建知識分子處理婚姻倫理的“樣板”戲曲,與陳世美和“三官堂”無關。

  敷衍陳世美不認妻之事,又與“琵琶”二字相關,則有清代陝西秦腔《抱琵琶》。叙陳世美得中狀元,招爲駙馬後,遂不認秦香蓮母子,反差趙伯春去殺髮妻香蓮滅口。趙不忍,放其逃走。香蓮憤之,告於丞相王彦林處。王問明冤苦,於陳世美生辰之日,令香蓮扮作歌女在席間彈唱,欲感化世美,無果。香蓮憤而告於包府。包拯良言相勸,世美堅不相認。包拯命香蓮在仁宗皇帝面前作证,世美始無言,夫妻相認。

  這個相當彆扭的大團圓,老百姓看了心裏自然很不舒服,也不服氣。一個欲殺妻兒滅口的衣冠禽獸爲什麽會有一夫二妻,榮華富貴而不受懲處的好結局?於是又有應順民心的《鍘美案》出現:叙秦香蓮被趙伯春放生後,到包拯處控告陳世美“殺妻滅嗣”,包公乃計召世美至衙,雙方對質。世美自恃國戚,强詞狡賴。雖皇姑、太后均來勸阻,包拯怒然不顧,鍘死陳世美。

  走這條鍘美路子的有弋陽腔的《琵琶宴》、粤劇的《琵琶詞》和川劇的《陳世美不認前妻》。可是有的觀衆還覺得處死世美太便宜了他,秦香蓮的冤氣還是未伸,於是便有京劇《三官堂》。“三官堂”指三官廟。以天官、地官、水官爲三官,即天官紫微大帝(管賜福),地官青靈大帝(管赦罪),水官谷大帝(掌解厄)。這三兄弟是道教之神靈,以汝南縣三官廟最爲富麗堂皇,燈火最盛。(見[明]歸有光《汝州新造三官廟記》)陳世美遣趙伯春追殺秦香蓮就發生在三官廟裏。這出《三官堂》叙秦香蓮謝過趙伯春不殺之恩(趙伯春在《三官堂》改名韓琪),又夜夢三官大帝授以超人武藝,後平西夏,回朝審陳世美,,再行處鍘。戲路别出一格,也爲天下棄妻出了一口惡氣。但過於藉助神靈,現實的感人力量反被削弱了。不過這也證實了婦女平等在當時的社會是根本不能實現的,只能在神話幻想的藝術思維中實現。此外,關於演陳世美故事的戲劇還有粤劇、秦腔的《陳世美不認妻》等。

  從上述可以證明《三官堂陳世美琵琶記》的書名是書坊老闆的廣告,利用讀者對木魚文本熟悉的前提,把《三官堂》、《陳世美不認妻》、《琵琶記》三齣戲曲合在—起,作爲售賣木魚書之“嘜頭”,以招徠讀者和聽衆。對這樣的題名,今天的讀者看不明、看不通是不足爲奇的。更加出奇的是,這本木魚書果真把三齣戲曲故事的劇情揉合在一起,成爲有關陳世美故事的大雜燴。

  木魚書把香蓮(名字改爲蓮清)改爲在三官堂白縊而死,又讓其子女投軍,殺敵立功。蓮清又回魂返生,向包公告狀,要求處死陳世美,子女求免死,諸皇親高官勸和,包公無奈只好改打陳世美四十大板;公主和蓮清又相見和好,一家大團圓。看來這本木魚書把不同階層的口味都滲到情節内容中去,各種審美主體(聽衆和讀者)影響戲曲的包容性,可見其一斑。這樣,用巧妙手法讓蓮清自死,去削减其陳世美的殺妻劣性,加上蔡伯喈的忠君、無奈,情有可原,又變成了一個嶺南木魚書中的陳世美。於是此故事有忠有孝,有情有義,苦盡甘來;責有罰,怨有訴,夫唱婦隨,皆大歡喜。這就是嶺南式的大團圓。這裏顯示出嶺南地域的人文心理結構—各方矛盾妥協“搞掂”,相互包容。請讀者細察。

  《琵琶詞怨嘆狀元》選段

  ——《新刻三官堂陳世美琵琶記》(《琵琶詞怨嘆狀元郎》選自《三官堂陳世美琵琶記》。全本四卷,每卷十二回,近文堂版,又有五桂堂版。選段爲第二卷,第十一回。後來有人據此寫成粤謳《五弄琵琶》。較早期有鼓詞《鍘美案》、寶卷《雪梅》、秦腔《抱琵琶》等。)(選段)

  忙舉步,進丹墀,又見兩旁官府酌金卮。母子三人齊跪地,手抱琵琶泪濕衣。擔頭(擔頭:方言。即抬起頭(看)。)睇見忘恩義(忘恩義:指代陳世美。),咬牙切齒火燒眉。狀元見妻子心慌亂,忙叫家僮趕乞兒:“爲何尋着個瘋魔婦?怕佢心狂顛醉説話支離。”丞相答言:“如我意,年兄(年兄:主試人自謙時對所取中的門生的稱呼。一般是同榜登科者互稱。)不必話多疑。道婦(道婦:道:吩咐,婦女藝人,這裏實指陳世美的髮妻蓮清。)一面歡懷坐,放齊弦韵用心機。”蓮清(蓮清:他劇稱秦香蓮。木魚書改稱爲蓮清。陳世美髮妻。)從命埋(埋:方言,即走上前,包含坐椅的意思。)交椅,扭準條弦慢設施:“好事便從今日起。添財進福降麟兒。與天同壽榮華地,屢代兒孫着緑衣(緑衣:緑,通禄:着緑衣,即指當官。)。再唱官花來報喜,八仙王母降瑶池。”丞相答道:“唔在唱,何勞褒奬費心機?”蓮清下跪將言禀:“相爺在上聽言詞。賤人只曉今時事,上代前朝總未知。”丞相答言:“隨便唱,有乜負義忘恩唱幾支。或有抛妻和别子,坐下從容唱我知。倘若我爲官姦與佞,不妨細唱衆爺知。我量汪涵唔怪你,唱完重賞你回居。”講罷言詞三兩句,不覺牽纏吐了珠(吐了珠:吐露了不該講出的話,即露了底。)。道姐輪番弦校(校:指調試,校正琴音。)起,玉指輕揮泪暗移:

  “彈一套,問琵琶,音韵隨風過别家。榫在上頭品在下,棄舊憐新立意差。轉彈新弦貪俏雅,咁好湖絲比當爛麻。窈窕娉婷唔在話,真瀟灑,知音人去罷,無心記念舊琵琶。借問家夫你點話?你話功名成就轉回家。今日得中狀元招駙馬,當年許願化作雲霞。

  “彈二套,問花迷,無情負累枕前妻。薄幸士魁陳世美,枉識文墨姓名題。推己度心尋仔細,試問當初怎樣嚟?首飾贈君爲路費,青雲得步棄前妻。盡行抛了家和計,無倚係,我意欲尋波底(尋波底:投水自殺的婉詞。),又見兩條枝墜(兩條枝墜:用兩枝結果沉墜的説法來比喻生了兩個子女。)實難爲!家空物净難通濟,兒女哀哀倚靠乜誰?左右思量難出計,真失禮,羞顔和帶愧,出於無奈正到京闈。

  “彈三套,問榮大,夫你身榮記得此時無?父母雙亡歸地府,爾亦孤時我亦孤。指望前生今日爲夫婦,二家情願奉金爐。誰想挖腸和割肚,離宗祖,丢抛墳與墓,枉郎身近帝王都。臨時燕子分飛去,將瓜扒兒(將瓜扒兒:這裏疑有字誤。意指鳥兒將死(瓜,方言)扒在地上。)落地牢。丞相撿返窠内去,琵琶轉恨個只鳥兒孤。大似無情黄燕牯(牯:雄性的牛,泛指雄性。黄燕牯,指代陳世美。),飛高尋對一時無(一時無:一時,一下子;無,消失了。意指一下子看不見了。)。

  “彈四套,問情由,燕父分離往别州。水流花落年年有,因甚夫君轉頭?另整新窩離田壘,貪戀高門做過隔頭。我出於無奈離籠口,只話引兒尋父去歸州(去歸州:回家鄉。)。千山萬水來尋到,知安否?仔細思量透,做乜月明唔記得在雲遊?栽培種落連絲藕,貪看蓮花厭我石榴。

  “彈五套,問藍橋,鳳凰一去幾多朝?貪戀新鮮紅粉俏,無心記念舊根苗。世間多少爲男子,誰似得我郎咁無腰(咁無腰:這樣無腰骨。無腰骨,方言,指説話不算數,不講信用。)?自從夫你來京兆,雙親靈柩草含標。我地母子凄凉何日了?望你歸期五日嘆寂寥。你寧别祖宗臨遠眺,真不肖,忤逆非輕小,掛緑承恩枉你近朝!夫君好似無情鳥,長長毛翼向天飆(飆:疾風似的速度飛。這裏用以諷陳世美抛妻棄兒之舉。)。連根骨肉都唔要,利刀難割藕絲條。家鄉苦况郎你未知曉,過得意啰還須把眼瞧。你睇仔亦細時女又咁小,如何照料?天臺無路叫,我氣死河邊望爾鵲橋!”

  五套琵琶彈未了,不覺絞斷弦絲綫四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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