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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半島石狗文化探源

  在雷州半島上,放眼古城門、村口、古道、巷口、門口、水口或古墓前,定會看到一尊尊或坐、或蹲、或伏,大小不一,形態各异的用玄武岩石雕刻而成的石狗。徐聞縣貴生書院陳列室展出了漢代小玉石狗,新編《徐聞縣誌》刊出兩尊明代石狗照片;湛江市博物館己收集了數以百尊的石狗;雷州市博物館已徵集到了200多尊不同年代的石狗。有人估算,雷州境内現存的古石狗約有15萬至25 萬只;遂溪縣博物館也存有少量石狗。筆者還在湛江市赤坎區文章村和福建村村口見到建有神壇、香火鼎盛的“石狗公” 雕像。對於這一獨特的民俗文化,素乏系統研究。故,不耑淺陋,特作如下初探。

  一

  文化是人創造的,也是爲人所用的。人既能創造、利用文化,也能改造、調整、控制文化。那麽,雷州半島的石狗文化是何種何族人創造、利用的呢?

  《漢書· 地理志》注:“自交趾至會稽七、八千裏,百越雜處,各有種姓。” 這一記載表明:自寧紹平原直到廣西盆地以南的廣大地區都是種姓各异的百越居住地。雷州半島當屬“百越之地” 。

  《水經注·葉榆水》卷三七引《交州外域記》:“交趾昔未有郡縣之時,土地有雒田,民墾食其田,因名爲雒民。” 按:“ 雒” 與“駱”通。又,《史記· 南越列傳》卷一一三載:“越桂林監居翁諭甌駱屬漢” 。總之,“駱越”、“駱民”、“甌駱”,屬西越的一支,分佈在今廣東西部、海南島、廣西及越南北部一帶。因此,雷州半島又屬“駱越之地” 。

  《山海經·海内南經》卷五載:“伯慮國、離耳國、雕題國、北朐國皆在鬱水南。鬱水出湘陵南海。”郭璞注:離耳國,“鎪離其耳,分令下垂以爲飾,即儋耳也。在朱崖海水中”。應劭注曰:“鬱水出廣信(按:包括今廣東封開至廣西梧州一帶——引者),東入海。”鬱水後指西江,鬱水南指粤西、海南等地。而伯慮國在哪裏? 歷來諸家箋注均稱“未詳” 。從地望言,在鬱水之南,又與“在朱崖海水中” 的離耳相鄰的伯慮國,當在雷州半島,且“伯慮” 即“雷人” 的意思。(參見曾昭璇等《冼夫人研究幾點淺見》,打印稿。

  雷人,又稱里人,俚人。樑釗韜謂:“濮族所居之地,常與雷、裏、歷等地名相合。雷、裏、歷、俚、僚、黎、佬同音,均來源於萊與濮相連。濮與萊合而爲古越族的自稱。”(樑釗韜:《百越對締造中華民族的貢獻》,《中山大學學報》1981年第2期。又據羅香林考證:“《儀禮·大射儀》奏狸首句,注雲:‘狸之言不來也。’狸從豸,裏聲,裏從土,畾聲,蓋與雷字同音。雖今日雷與狸己爲單音字,而不讀‘不來’之複輔音,然古代越族苗裔,如貴州仲家,則至今稱雷爲‘巴來’。與狸字古讀‘不來’正合。” (羅香林:《古代越族方言考》,《國立中山大學文史研究月刊》第2卷第3、4期合刊。“雷俚黎三字,自東漢至隋唐,聲類皆在來紐。……謂俚與黎音讀,原出於雷。……俚所從裏,與雷雨之雷, 均從,或畾,……裏所從,乃畾之省筆,非田土之田也。《説文解字·裏部》釋雲:‘裏,居也,從田,從土, ……良止切’。訓裏爲居,蓋亦壘土爲居之意,語其古音,正與雷或壘相合,故從裏之俚,亦與雷或畾音合。”(羅香林:《中夏系統中之百越》,獨立出版社民國三十二年六月出版,第196頁。這與里人壘土爲屋而居有關。

  《後漢書·南蠻傳》李賢注:“裏,蠻之别號,今呼爲俚人。”張華《博物志》亦謂“夷曰裏子” 。

  東漢建武十二年(36),九真郡繳外蠻裏張游,率種人慕化内屬,封爲歸義裏君。(《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傳》。

  十六年(40),“交趾女子征側及其妹征貳反,攻郡,……於是九真、日南、合浦蠻裏皆應之”。(《後漢書·光武帝紀》。二十三年(47),“南郡潳山蠻雷遷反,被武威將軍劉尚討平,徙其種人七千餘口置江夏郡”。(《後漢書·光武帝紀》。

  《宋書·徐豁傳》稱:中宿縣(今廣東清遠西北)“俚民課銀”。萬震《南州异物志》雲:廣州南有賊曰俚。” 即“廣州鎮南海,……俚、僚猥雜。” (《南齊書·州郡志》。“廣州諸山並俚、僚。”(沈懷遠:《南越志》。《南史·林邑傳》雲:“廣州諸山,獠、俚種類繁殖, 前後累爲侵略。”廣州的“俚、獠貴銅鼓,唯高大爲貴,……鳴鼓集衆,到者如雲。有是鼓者極爲豪雄。”( 《太平御覽》卷七百八十五引裴淵《廣州記》。而貴州(今廣西貴港)的俚人,“其俗栅居,實爲裏之域” 。(沈懷遠《南越志》。樑大通元年(527),藍欽平廣州俚帥陳文徹兄弟,並擒之。(《樑書·藍欽傳》。

  《隋書·南蠻傳》載:“南蠻什類,與華人錯居,曰蜒、曰獽、曰俚、曰僚、曰,俱無君長,隨山洞而居,古之所謂百越是也。” 《隋書·地理志》雲:“自嶺南二十餘郡……其人俚撩。”

  嶺南的俚人有一部分定居於雷州半島,“雷州土著多關於雷之傳説,而最敬雷神,因有雷山雷水雷州之名,而其人稱曰雷民。”(劉美嵩:《試論夔與土家族先民——蠻蜓的關係》,1984年湖南民族學會論文。沈既濟還著有《雷民傳》謂:“牙門將陳義傳雲:義即雷之諸孫。”陳義或即漢唐時嶺南俚人之裔。

  自漢至唐宋時,有一部分俚人自雷州半島陸續南遷至海南島,成爲黎族的一支,稱加茂黎。《太平寰宇記》卷一百六十九儋州風俗:“俗呼山嶺爲黎,人居其間,號曰生黎。”《桂海虞衡志》載:“島之中有黎母山,諸蠻環居四旁號黎人。”顧炎武謂“按俚訛爲黎,聲之轉久矣。”(《天下郡國利病書》卷一百零四《廣東》8。道光《廣東通誌》卷三百三十俚户則認爲“俚户,蠻之别落也,後漢謂之俚人。俗呼山嶺爲黎,而俚居其間,於是訛爲黎。” 所以,有許多學者認爲“高雷等地昔日亦爲黎人居域”,(羅香林:《中夏系統中之百越》第180頁。“雷州半島之黎人,其宅住之年代,當視海南島黎人宅住年代爲稍早,而海南島黎人或即自雷州半島所分出”。所以,黎族即雷民或埋人音证。(羅香林:《中夏系統中之百越》第194頁。

  古代與海南島相連接之雷州半島,石器時代遺物之發見,由來甚久。唐劉恂《嶺表録异》雲:“(雷州)每大雷雨後,多於野中得鷖石,謂之雷公墨,叩之愴然,光瑩如漆。”沈既濟《雷民傳》雲:“唐羅州之南二百裏,至雷州爲海康郡。又時有雷火發於野中,每雨霽得黑石,或圓或方,號雷公墨……又如霹靂處或土木中,得楔如斧者,謂之霹靂楔。”宋沈括《夢溪筆談》:“世人有得雷斧雷楔者,雲雷神所墜,多於震雷之下得,而未嘗觀見。元豐中,予居隨州,夏水大雷,震一木折而下,乃得一楔,信如所傳。凡雷斧多以銅鐵爲之,楔乃石耳,似斧而無孔。世傳雷州多雷,有雷祠在焉,其間多雷斧、雷楔。”

  建國以來,尤其自文物普查以後,經過長期大量的工作,雷州半島發現一些屬於新石器時代的人骨碎片和石器工具、夾砂陶片,説明瞭早在新石器時代,就有人類在這裏生産和生活。例如:

  遂溪縣鯉魚墩貝丘遺址。該遺址位於遂溪縣江洪鎮東邊角村旁。此處東邊靠河,爲沙土和貝殻堆積成的小山丘,堆積層厚度爲1至15米,面積約1600平方米。1982年7月發現以來,進行過兩次探方發掘。第一次發掘和清理,發現人類食過和未食過的白螺、海月、瓦楞子等八種貝類;磨制石斧、石六件;人骨碎片(石化程度不高);還有夾砂陶片和泥質陶片,胎質鬆軟,火候較低。第二次發掘,發現敲砸器、石錘和半成品的石斧、石十多件;魚骨和貝殻飾品各一件;夾砂陶片以及大量的人類食過和未食過的貝類;同時還發現一座墓葬。墓葬方式是:長方形的土坑,人類食過和未食過的貝類、魚骨、貝殻飾品爲隨葬品。隨葬的貝類,每種爲一層,匀鋪在墓坑裏,食過的鋪在墓坑的底部,未食過的全鋪在食過的之上,飾品混在未食過的貝類裏。從葬式和出土文物分析,該遺址的年代是新石器時代的中期,距今約5000—6000年。

  雷州市新石器時代的山崗遺址分布較廣,經考古調查發現,已有二區、四地九個點。采集到的石器己有300多件,主要是石斧、石、石鑿、石環等,其特徵爲雙肩、平肩,也有少量斜肩的。同時還采集到一批夾砂陶片,其紋色有夔紋、葉脈紋、圓圈紋、複綫交叉紋、編織紋、米字紋等。同時還采集到一塊刻畫雲雷紋的卵石飾品。

  徐聞縣華豐嶺山崗遺址位於該縣大黄鎮華豐嶺西南部、中部。在此發掘和采集到的雙肩石斧、石、石鑿、石環共65件。(參見吴秀英《湛江新石器時代遺址》,《湛江文史資料》第2輯。

  正是在雷州半島生息繁衍的雷人及其與唐宋以後陸續南遷的漢人(主要是莆田人)的融合而成的漢族雷州人族群,是石狗文化的主人。

  二

  石狗崇拜淵源於槃瓠圖騰。槃瓠傳説,最早載之册籍可追溯到東漢時人應劭。據宋人羅泌《路史·發揮二》稱:

  應劭書遂以高辛氏之犬名曰槃(盤木家)瓠,妻帝之女,乃生六男六女,自相夫妻,是爲南蠻。

  但應劭書包括其所著的《風俗通》今本,未見此文。如果羅泌此説不虚,則可見:遠在東漢以前,槃瓠傳説即已出現;後人著作包括《後漢書·南蠻列傳》所記槃瓠傳説,應源於應劭書。

  繼應劭之後記槃瓠傳説者爲東晋人郭璞。他在《山海經·海内北經》注中説:

  昔槃瓠殺戎王,高辛以美女妻之,不可以訓,乃浮之會稽東海中,得地三百裏封之,生男爲狗,生女爲美人,是爲狗封之國也。

  他又在《玄中記》寫道:

  昔高辛氏犬戎爲亂,帝言曰,有討之者妻以美女,封三百户。帝之狗名槃瓠,亡三月而殺犬戎以其首來。帝以女妻之於會稽東南,得海中土三百裏而封,生男爲狗,生女爲美人,封爲狗民國。

  差不多與郭璞同時人干寶也有記述。他在《晋紀》中説:

  武陵、長沙、廬江郡夷,槃瓠之後也,雜處五溪之内。槃瓠憑山險阻,每每常爲害。糅雜魚肉,叩槽而號,以祭槃瓠,俗稱“赤髀横裙”,即其子孫。

  又在《搜神記》説:

  高辛氏,有老婦人居於王宫,得耳疾歷時。醫爲挑治,出頂蟲,大如繭。婦人去後,置於瓠籬,覆之以盤,俄爾頂蟲乃化爲犬,其文五色,因名“盤瓠”,遂畜之。時戎吴强盛,數侵邊境。遣將征討,不能擒勝。乃募天下有能得戎吴將軍首者,購以千金,封邑萬户,又賜以少女。後盤瓠銜得一頭,將造王闕。王診視之,即是戎吴。爲之奈何? 群臣皆曰:“盤瓠是畜,不可官秩,又不可妻。雖有功,無施也。”少女聞之,啓王曰:“大王既以我許天下矣。盤瓠銜首而來,爲國除害,此天命使然,豈狗之智力哉。王者重言,伯者重信,不可以女微軀,以負明約於天下,國之禍也。”王懼而從之。令少女從盤瓠。盤瓠將女上南山,草木茂盛,無人行迹。於是女解去衣裳,爲僕竪之結,著獨力之衣,隨盤瓠昇山入谷,止於石室之中。王悲思之,遣往視覓,天輒風雨,嶺表雲晦,往者莫至。蓋經三年,産六男六女。盤瓠死後,自相配偶,因爲夫婦。織績木皮,染以草實,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後母歸,以語王,王遣使迎諸男女,天不復雨。衣服褊褳,言語侏,飲食蹲踞,好山惡都。王順其意,賜以名山廣澤,號曰“蠻夷” 。蠻夷者,外痴内黯,安土重舊,以其受异氣於天命,故待以不常之律。田作賈販,無關繻符傳租税之賦;有邑君長,皆賜印綬;冠用獺皮,取其遊食於水。今即樑、漢、巴、蜀、武陵、長沙、廬江郡夷是也。用糝雜魚肉,叩槽而號,以祭盤瓠,其俗至今。故世稱“赤髀横裙,盤瓠子孫” 。

  南朝宋人範燁的《後漢書·南蠻列傳》記槃瓠傳説雲:

  昔帝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訪募能得犬戎之吴將軍頭者,賜黄金千鎰,邑萬家,又妻以少女。時帝有蓄狗,其毛五彩,名曰槃瓠。下令之後,槃瓠遂含人頭造闕下,群臣怪而診之,則吴將軍頭也。帝大喜,而計槃瓠不可妻之以女,又無封爵之道,議欲有報而未知所宜。女聞之,以爲皇帝下令,不可違信。因請行。帝不得己,乃以女妻槃瓠。槃瓠得女,負之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處絶險,人迹不至。於是女解去衣裳,爲僕竪之結,著獨力之衣。帝悲思之,遣使尋求,輒遇風雨震晦,使者不得進。經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槃瓠死後,因自相夫妻,織績木皮,染以草實,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其母後歸,以狀白帝,於是使迎致諸子,衣裳斑斕,言語侏離。好入山壑,不樂平曠。帝順其意。賜以名山廣澤。其後滋蔓,號曰蠻夷。

  王通明《廣异記》亦雲:

  高辛氏時人家生一犬,初如小牝,主怪之,棄於道下,七日不死,禽獸乳之,其形繼日而火,主復收之。當初棄道下之時,以盤盛葉覆之,因以爲瑞,遂遣於帝,以槃瓠爲名也。後立功,嚙得戎寇吴將軍頭,帝妻以公主,封槃瓠爲定邊侯。公主分娩七塊肉,割之有七男。長大各認一姓。今巴東姓田,雷,冉,向,蒙,文,叔孫是也。其後苗裔熾盛,從黔南逾昆湘高麓之地,自爲一國。幽王爲犬戎所殺,即其後也。槃瓠皮骨,在黔中田、雷等家時祀之。(見樊綽《蠻書》卷十《南詔疆界接連諸蕃夷國名》條所引。

  劉介《苗荒小紀》也説:

  苗之所傳,徭之始祖父犬而母人。或曰女爲高辛氏公主,生子四,及長,挈犬出獵,犬老憊不能工作,子怒推諸河死焉。及歸,其母問犬,子以告,母大慟,以實語子。子亟赴河負犬屍還。

  以上種種記載,均大同小异。故事的主題,均説槃瓠與公主婚配而生蠻夷。因此槃瓠傳説實爲含有圖騰意義的神話。

  自從槃瓠傳説收入《後漢書·南蠻列傳》後,此説得到廣泛傳播,但向來學者多以這種傳説爲荒唐無稽。如杜佑《通典》卷一八七説:

  燁雲高辛氏募能得犬戎之將軍頭者,購黄金千鎰,邑萬家,妻以少女。按:黄金,周以前爲斤,秦以二十兩爲鎰。三代以前分土,自秦漢分人。又,週末始有將軍之官。其吴姓宜自周命氏。燁皆以高辛之代,何不詳之甚。據此,杜佑斥《後漢書·南蠻列傳》“皆怪誕不經” 。

  羅泌《路史》:

  伯益經雲:卞明生白犬,是爲蠻人始祖。卞明,黄帝曾孫也,白犬者,乃其子之名。蓋後世之烏彪,犬子,豹奴,虎雲者,非狗犬也。

  清人張澍著《續黔書》,亦以《後漢書·南蠻列傳》等爲誕説,雲:

  休、佯、伶、侗、壯、瑶等,皆祀槃瓠,相傳即槃瓠之後。餘謂:此本依附之誕説,而人信之篤,則亦未考其原也。

  近人劉錫蕃則以槃瓠實係盤古,槃瓠爲狗之説,又爲後人所附會,其言曰:

  自範蔚宗槃瓠之説出,而郭璞、張華、千寶、李延壽、樑載言、樂史之徒,各有著書,益復附會其詞,遂使功齊哥侖布之槃王,淪而爲狗。由是中國數千年來之典籍,述瑶族祖先者,莫不以人爲犬之後裔。浸假而苗,僚,侗,壯諸族,亦皆以爲槃瓠之後,連篇累牘,滿於書史。國人之妄聽如此,學術之無進步,此亦爲其最大之原因。……後人又爲賤視蠻族之觀念所衝動,不向蠻族社會方面實地考查,反從而附會之,其結果遂至於此。不然,槃瓠之子女,不能自創言語,其言語即爲高辛氏之公主所教,何侏離之有?此其説之不通,尤可駁也。(劉錫蕃:《嶺表紀蠻》第24頁。

  徐鬆石亦强調指出:

  《搜神記》作者得於訛誤傳聞,而枝葉其説。《後漢書》作者亦拾取他人神話,列爲正史。遂使後來愈傳愈加荒唐,可憐亦復可笑。圖書集成且謂僮亦出於犬種,不知僮古即是牂牁。以前著述不講科學方法,真是誤盡諸般讀者。(徐鬆石:《粤江流域人民史》,《徐鬆石民族學研究著作五種》(上),廣東人民出版社1993年6月版,第137頁。

  諸如此類的意見很多,這些都表示那些學者没有瞭解“圖騰文化是人類早期的混沌未分的一種文化現象”、“ 圖騰文化發生於舊石器中期,其産生的社會基礎是以狩獵爲主、采集爲輔的社會生産。它是與狩獵、采集等攫取性的社會經濟相適應的文化”、“原始人曾先後産生三種‘圖騰’涵義:圖騰是血緣親屬;圖騰是祖先;圖騰是保護神”(何星亮:《中國圖騰文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的原故。因此,槃瓠狗王,確爲“南蠻”的圖騰,《後漢書·南蠻列傳》等固非妄説。

  南蠻的總稱,大概出現於戰國。《孟子·滕文公上》稱楚人許行爲“南蠻鴃舌之人”,是説南蠻講話如鴃鳥(八歌)那樣舌頭不好使;《吕氏春秋·恃君覽·召類》説:“堯戰於丹水之浦,以服南蠻”;《禮記·王制》説:“南方曰蠻,雕題交趾”。而《隋書·南蠻傳》序:南蠻,“古先所謂百越是也”。雷人既是百越中駱越的一支,當屬南蠻無疑。因此,南蠻槃瓠圖騰文化便成爲雷州半島石狗文化的遠源。

  三

  至於雷州半島石狗文化的近源,則與雷祖的身世有關。

  唐代沈既濟《雷祖傳》記牙門將陳義的身世雲:“昔陳氏因雷雨晝冥,庭中得大卵,覆之數月,卵破有嬰兒出焉。自後日有雷扣擊户庭,入其室中,就於兒所,若乳哺者。歲餘,兒能食,乃不復至,遂以己子。”這是雷祖“卵孕而生”、“雷霆而出”的雛型。至於獵犬獲卵一事則是這樣記述:

  嘗有雷民畜畋犬,其耳十二,每將獵,必笞犬,以耳動爲獲數,未嘗五動。一日,諸耳畢動。既獵,不復逐獸,至海旁,是中嗥鳴,郡人視之,得十二大卵以歸,置於室中。後忽風雨若出自室,既霽就視,卵破而遺甲存焉。後郡人分其卵甲,歲時祀奠,至今以獲得卵甲爲豪族。

  這則記載説明獵犬獲卵雖已有其説,而與“卵育而生”尚無聯繫。可是,到了北宋也許傳説更早,兩者就巧妙地凑合起來成爲完整而生動的圖騰神話了。

  宋仁宗祥符二年(1009),由殿中丞而出任雷州軍事的吴千仞爲雷祖寫的《英山雷廟記》:

  有居民陳氏,無子,嘗爲捕獵。家有异犬,九耳而靈。凡將獵,卜其獵耳,動者所獲數亦如之。偶一日,九耳齊動,陳氏曰:“今日必大獲矣!”召集鄰里共獵。既扺原野間有叢棘深密,犬圍遶驚匝不出。獵者相與伐木,偶獲一卵,圍尺餘,携而歸,置之倉屋。良久,片雲忽作,四野陰沉,訊雷震電,將欲擊其家,陳氏畏,搶其卵置之庭中。雷乃霹靂而開,得一男子……其雷雨止後,陳氏禱天而養之。既長,鄉人謂之“雷種” ……陳文玉是也。

  清初屈大均《廣東新語》卷六《神語·雷神》雲:

  雷州英榜山,有雷神廟。神端冕而緋,左右列侍天將。一輔髦者捧圓物色堊,爲神之所始。蓋鳥卵雲。堂後又有雷神十二軀,以應十二方位,及雷公、電母、風伯、雨師像。其在堂復,則雷神之父陳氏鉷也。志稱:陳時雷州人陳鉷無子,其業捕獵。家有九耳犬甚靈,凡將獵,卜諸犬耳,一耳動,則獲一獸,動多則三四耳,少則一二耳。一日出獵,而九耳俱動。鉷大喜,以爲必多得獸矣。既之野,有叢棘一區,九耳犬圍遶不去,异之,得一巨卵徑尺。携以歸,雷雨暴作,卵開,乃一男子。其手有文:左曰雷,右曰州。有神人嘗入室乳哺,鄉人以爲雷種也,神之。天建三年,果爲雷州刺史,名曰文玉。既没,神化大顯,民因祀以爲雷神。

  這一雷祖“獵犬獲卵”、“卵育而生”的圖騰神話,可與海南黎族的來源傳説相印证。清陸次雲《峒溪纖志》雲:

  黎人生儋、崖、瓊、萬之間,即鄔人也。相傳太古之時,雷攝一卵至山中,遂生一女。歲久,有交趾蠻過海採香者與之相合,遂生子女,是爲黎人之祖,因名其山曰繁母山。

  張慶長《黎歧紀聞》又雲:

  黎之種舊無所考。或雲黎母山有女自卵中誕生,適外來番男與之配,遂爲黎種所自出,故名其山曰黎母。或雲:有女航海而來,入山與狗爲配,生長子孫,或名狗尾王,遂爲黎祖。

  雷祖、黎祖均與卵、狗有關,既説明他們同以狗爲圖騰,又證明雷、黎共祖同源而异流。

  在雷州半島,除石狗雕像外,還流傳着《狗眠地的傳説》、《老二與狗的故事》和《神狗的故事》,(廣東省海康縣民間文學三集成領導小組: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廣東卷《海康資料本》(一),1998年10月打印稿。特别是後者與槃瓠傳説如出一轍:

  古時候,有一個國王,只生一個公主,所以十分疼愛。公主長大了,生得很漂亮,國王想給她選擇一個才貌兼全的郎君,可是還未如願,公主就突然病倒了。

  公主的大腿上生了一個大瘡,又發冷,又發熱,痛得坐不穩,睡不着,哭聲連天,名醫治療無效,國王便出榜招賢,誰能治好公主的病,就把公主許配給他。

  一天中午,烈日當空,熱得很,有一個留着長長白胡子的老人扶着拐杖,帶着一只狗,向皇城南門口走來。這老人看了城墻上貼的榜文,笑了笑,便把榜文撕下來了。

  “你知道這是什麽榜文嗎?”兩個看守榜文的兵卒走上來喝問。白胡子老人笑着回答説:“知道”。

  “好,跟我回去!”兩個看守榜文的兵卒説着就把白胡子老人和狗帶到宫殿來。

  國王看見白胡子老人,又歡喜,又害怕。歡喜的是找到名醫給公主治病,害怕的是公主病好時要嫁給白胡子老人。一老一少,相差太大了!國王猶豫不决,在宫殿上踱來踱去。

  “哎唷,哎唷!”公主的一陣陣痛苦呻吟聲傳到國王的耳朵裏,接着,公主一個侍婢急急忙忙地走出來告訴國王説:“公主痛得不省人事了!”

  國王嚇得臉變土色了,來不及多想,就上前乞求白胡子老人説:“請先生給公主治病!”説着,立即命令侍婢帶白胡子老人進去。

  白胡子老人説:“公主的閨房我進不得,以後,給公主看病、送藥,都是我這只神狗,它就是我。緊記緊記!”

  國王聽了這話,嚇得全身發抖,頻頻點頭同意。那只神狗摇着尾巴,跟侍婢進去了,白胡於老人也扶着拐杖進去了。

  神狗進入了公主的閨房,公主已經昏迷過去了。神狗以舌舔着公主的瘡,舔着舔着,毒瘡流膿了,大腿的腫塊慢慢地消失了。

  公主蘇醒過來,覺得很舒服,微微一笑,國王看了十分高興。

  一會兒,神狗從嘴裏吐出嚼爛的草藥,敷在公主的毒瘡上,摇了摇尾巴就出去了。公主藥到病除,能够起來坐着。

  神狗天天給公主治病,過了七天,公主的病全好了,誰都歡歡喜喜,唯有國王愁眉不展。他想,把公主嫁給一個白胡子老人,已不象話了;把公主嫁給一只神狗,這怎麽行呢?

  事情傳到公主的耳朵裏,公主立即走到國王的面前説:“父王,你是一國之王,説話要算數,神狗醫好我的病,有話在前,我就嫁給神狗吧!”

  公主不聽國王勸阻,收拾行李,跟着神狗上山去了。公主生了四個孩子,長大之後,他們分别朝東西南北四方下山。不久,他們各自做了不同部落的首領,開基創業,都説狗是他們的祖先。

  這一故事和南蠻傳説其始祖父是龍犬槃瓠一樣,都是“圖騰祖先觀念”所致。

  在我國古代社會中,有奉犬、蛇、鳥、虎等動植物爲圖騰的,“而傳之最久的,并且很普遍的,是‘犬圖騰’了”(劉節:《中國古代宗族移植史記》,轉引自吴永章《中國南方民族文化源流史》,廣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究其原因在於犬在原始人的經濟生活中佔有特殊重要的地位。聞一多在《伏羲考》一文中説:“凡圖騰都是那一圖騰團族的老祖宗。也是他們的監護神和防衛者,它給他們供給食物,逐除灾禍,給他們降示預言以指導他們趨吉避兇。如果它是一種毒蟲或猛獸,那更好,因爲那樣它更能爲兒孫們盡防衛之責。” (聞一多:《神話與詩》。據考古材料證明,早在母系氏族社會時期,我們的祖先就已畜犬。對於以狩獵爲重要生活來源的原始人説來,犬既可用獵獲物爲他們“供給食物”,又可驅趕猛獸成爲他們的“防衛者”。這説明,以具有既温順又兇猛的雙重性格的犬爲圖騰,並非偶然。(參見吴永章《中國南方民族文化源流史》。

  雷州半島上遍佈的石狗是“圖騰雕塑即雕刻、塑造圖騰形象。圖騰民族出於崇敬圖騰和祈求圖騰保護之心理,遂産生雕塑圖騰形象的造型藝術”(何星亮:《中國圖騰文化》。。它和少昊氏的鳥圖騰柱、晋寧石寨山出土的貯貝器蓋上的蛇圖騰柱、朝鮮族鳥竿上的木雕鳥、塞人的墓前鹿石雕像、古越人房屋上的蛇形雕刻、傣族的寺門和塔門上的雄獅雕塑、侗族鼓樓上的龍頭雕刻、高山族屋宇檐下的蛇形雕刻一樣,均爲圖騰雕刻;它是南蠻槃瓠狗像雕石的雷州版。真是值得我們珍視、保存和深入研究。

  劉佐泉(湛江師範學院法政學院教授。)

  (本文原載《嶺南文史》200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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