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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明清時期雷州民間神廟文化

  明清時期,雷州主要包括海康、徐聞、遂溪三縣,“地廣二百二十裏,袤四百五十裏。”(萬曆《廣東通誌》卷五十五《沿革》。它地處雷州半島南部,東西南三面分别被雷州灣、北部灣以及瓊州海峽所包圍,有漫長的海岸綫和衆多優良的港灣,南面的瓊州海峽自古以來就是中西海上交通的要衝,早在漢代就成爲海上絲綢之路的交通樞紐和對外貿易的重要港口,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雷州地區明清時期民間神廟衆多,搆成這一地區獨特的人文景觀。所謂民間神廟,指的是不屬於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教等宗族系統的廟宇,所供奉的主要是民間普遍信仰具有崇拜性質的“神”。這種民間信仰帶有很明顯的地域特徵,和當地的民衆的生活息息相關,搆成了頗具歷史影響的民間文化,但又與處於支配地位的宗教信仰有明顯的區别。總起來説,民間信仰作爲一種非系統的“宗教”,没有教義、規制,其所奉神靈的功能多依人們的需要而定,不具有特别固定的功用,與道教等宗教系統相比,民間信仰與人民的生活貼的更近。

  矗立各地的林林總總的民間神廟,成爲中國傳統社會最基層的信仰組織,雖然這種組織是非系統的和相對分散的,但却是下層百姓心靈栖息的場所,也是祈福求佑的精神力量,無論在他們的社會生産、經濟生活還是群體心理中,民間神廟都有着自己重要的位置和特殊的功用。民間神廟的分佈格局、建築風格、方式、繁簡、内部神位排布情况以及神廟的興衰等反映着人們信仰中的精神世界,因而能折射出更深層的文化内涵。

  “要全面瞭解人類文化的創造傳播過程,要追溯自己的歷史傳統龢民族精神,只有在對一個民族的上、中、下三層文化都有了深入瞭解的基層上,才能全面把握人類社會與民族文化的發展規律。”(鐘敬文:《民俗學概論》,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9-10頁。因此,我們研究明清時期雷州的民間神廟文化有助於瞭解雷州傳統文化的全貌。明清時期是中國由傳統社會向近代社會邁進的歷史階段,也是社會劇烈變動的歷史時期,研究這一時期的雷州文化現象,有助於瞭解該地傳統文化對現代文化的影響,從而能够正確的理解雷州傳統文化的内涵,把握其發展規律。

  一、雷州神廟的統計與分類

  研究雷州民間神廟文化,首先有必要對該地在明清時期曾出現過的廟宇作一系統的統計和分類。本統計數目主要依據的是地方誌(資料來源:萬曆、嘉靖、道光《廣東通誌》,萬曆、康熙、嘉慶《雷州府志》,宣統《徐聞縣誌》,康熙《海康縣誌》,道光《遂溪縣誌》以及譚棣華、曹騰騑、冼劍民編《廣東碑刻集》。和調查材料,由於年代的久遠和資料的缺漏,肯定有某些神廟被遺棄,但至少在較大程度上反映了明清時期雷州民間神廟的概貌。

  據統計,明清時期雷州民間神廟有125座,30餘種(如下表一所示)。

  表中所列的30餘種神廟,有興有廢,有些可能存在的時間不是太長,有些可能被人們忽略了。在衆多廟宇中,數量最多的當屬土地廟,志書上雖没有太多的記載,但據吴建華稱:“雷州每村都有大小兩廟,大廟所祀之神不一,……小廟所祀者一概是土地,是謂‘土地廟’。”(吴建華:《雷州傳統文化初探》,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97頁嘉慶《雷州府志》載,海康縣有村莊156個,道光《遂溪縣誌》載,遂溪有村莊160個,宣統《徐聞縣誌》載,徐聞有村莊750個。這樣,雷州的土地廟數量當是十分可觀的,最多時應在1000座以上。

  表一明清時期雷州民間神廟統計

  神廟名稱分佈地點資料來源

  海康縣誌

  醫靈堂離城五裏

  靈山廟在新城内

  鎮海南神祠即英山廟三殿神祠

  據萬曆《雷州府志》

  雷廟府内英榜山

  伏波廟在南橋

  據萬曆二十九年刻本

  《廣東通誌》

  城隍廟在府治東鎮寧坊

  伏波廟在郡治西南一裏許

  英山雷廟郡治西南八裏英榜山

  天師廟在東城外

  關王廟在府治東北朝天街

  天妃廟郡城外南亭坊

  文昌廟府南城外調會解元坊

  文昌廟在郡北城外

  真武堂在西關外寧國坊

  據康熙《海康縣誌》

  縣城隍廟附在府城隍廟東

  伏波廟在城南關外寧國坊

  天後廟

  在北關内迎恩坊

  在城西關外葛布行

  在郡西南九十裏足榮村

  在郡東南二十裏下崗仙村

  在郡東十五裏東湖村

  在郡東十五裏大埔村

  在郡西二十五裏黎郭村

  在郡西北七十裏博懷渡頭

  天福廟在東關外

  龍王廟在郡東二十裏大浦村

  二元宫在南關外

  三官堂在譙樓西

  準提閣在西湖南邊

  據嘉慶《雷州府志》

  顯震廟在州西南八裏

  雷廟郡西南八裏

  文昌廟明洪武年間遷府治後

  真武廟在南關外寧國坊

  天後宫在城外韓公橋之北

  風神廟在北關外

  馬王廟(合祀火神)在南關内愷悌坊

  龍王廟在西湖舊旌忠祠左

  忠烈王廟(即伏波廟)在忠顯王廟西

  據道光《廣東通誌》

  威德王廟(雨師、風伯、鼓輪、電火)英山

  (夏江)天妃龍應宫雷陽南十裏許

  (關部)康皇廟雷郡城南裏許

  白馬廟靈山城東

  據譚棣花編《廣東碑刻集》

  注:雷州府治所神廟歸在海康縣鏡統計

  小計42座

  徐聞縣鏡

  伏波廟在縣治南據萬曆二十九年刻本《廣東通誌》

  北府廟在北門外二裏許

  土地祠在縣儀門左廣益堂之後

  據康熙《雷州府志》

  關帝廟在北門内

  火神廟在城内

  天後宫在海安所城南門外渡頭

  據道光《廣東通誌》

  伏波祠在討網村海邊

  文昌廟在縣東門内

  武廟在縣北門内

  城隍廟在縣治西

  馬王廟在縣北門内

  火神廟縣北門内

  據宣統三年修《徐聞縣誌》

  龍王廟在龍尾街

  玄壇廟在武東大街

  華光宫在西門

  太華廟在縣東門外

  鄔王廟城内縣署

  城隍廟在海岸城東門内

  龍王廟在海岸城南關渡頭

  天後廟在海安城南門外渡頭

  關帝廟在錦囊城東關

  天後廟在錦囊城南門外

  據宣統三年修《徐聞縣誌》

  關帝廟在曲界市内

  文昌閣在曲界市

  天後廟在曲界市東

  關帝廟在邁陳市内(《廣東碑刻集》爲邁陳下墟)

  關帝廟在龍塘市

  文武火雷廟在戴黄市内

  雷祖廟在錦囊墟西十二裏三安村

  雷祖廟在烏港村東南白沙埠東北

  真武廟在縣西二十裏那社村東白鶴山

  真武廟在縣東

  白馬廟在塘西村

  白馬廟在青安村

  五嶽廟在縣東高雲村

  三元堂在縣城内

  三官堂在海安北門外

  據宣統三年修《徐聞縣誌》

  天後廟水井

  關帝廟在邁陳下墟

  火雷聖母廟海安北關村

  據譚棣華編《廣東碑刻集》

  小計40座

  遂溪縣境

  關王廟縣南惠民坊據萬曆二十九年刻本《廣東通誌》

  天後廟在曾家渡頭

  倉神廟在署内之東

  據嘉慶《雷州府志》

  城隍廟在縣治北

  文昌廟在學宫内

  天後宫在城南

  真武廟在東門外

  據道光《廣東通誌》

  龍王廟在討綱村

  風神廟在縣城西門内

  城隍廟在縣西北

  文昌廟舊在縣東門外後改學宫内

  關帝廟在南門内

  關帝廟在通明港

  關帝廟在城月墟

  火神廟在關帝廟西

  天後廟

  在縣南市(道光《廣東通誌》爲城南)

  在通明港調蠻村

  在南柳村西北

  在梧桐塘

  在城月墟

  據道光刻本《遂溪縣誌》

  雷祖廟(即石牛廟)縣南一百三十裏榜山村

  雷祖廟在第八都海濱

  雷祖廟在二十二都王扎村

  雷祖廟在縣南一百三十裏零甲村

  東嶽廟舊在縣治西成化後遷於東郊外準堤閣左側

  真武廟舊在東門外康熙二十一年改建於北門

  兩仙宫在縣治東五裏

  南天宫在縣治東二裏

  南天宫在城西一百一十裏城月墟

  準提閣在東門外東嶽廟左

  三官堂在東門外舊真武廟

  四帥堂縣治西登後坊

  關帝、天後廟在通明港

  關帝、天後廟在北坡墟

  據譚棣花編《廣東碑刻集》

  三聖宫縣西南七十裏烏泥塘墟

  三聖宫在吴家墟

  廣福廟(即舊東嶽廟)在縣南一百四十裏通明村

  元壇廟存調塾村

  華光廟在城南三十裏

  康皇廟在城月墟

  三靈廟在縣治南四十裏中伙墟

  天後廟在縣東南四十裏赤坎埠

  天後廟在下山井村

  據譚棣華編《廣東碑刻集》

  小計43座

  合計125座

  在所有的廟宇中,屬於天地自然神只的神廟主要有:土地廟、城隍廟、文昌閣、火雷聖母廟、火神廟、三官堂、三聖堂、真武廟、風神廟、四帥堂、倉神廟、東嶽廟、五嶽廟等。這些神廟是自然崇拜的産物,體現了民衆對自然力量的崇敬。在崇拜者的心目中它們主管人間的風調雨順、禍福安危和功名利禄,在雷州民間深受崇祀。以自然之神爲崇拜物是漢民族的敬奉傳統,漢民族南移帶來了這種敬仰,它體現了雷州文化與中華文化是血肉相聯的一個整體。

  另一類神是人神,主要有:雷神廟、關帝廟、天後廟、白馬廟、伏波廟、寧國夫人廟等。這些神廟所奉神主原屬真人,但隨着人們對其信仰的加深,已晋昇爲神,這是對祖先崇拜和英雄崇拜的産物,成爲社會力量的象徵,表達了人們對征服自然,改造社會的偉大力量的崇敬之情。

  二、雷州神廟反映的民間信仰

  雷州神廟林立,信仰復雜,反映了雷州是一個移民雲集,多種文化交融的地區。在衆多的神廟中,雷神廟、天妃廟、伏波廟等的信仰最普遍,影響最大,因而最能體現雷州民間信仰的内涵。

  (一)雷神崇拜

  雷州雷神廟享祀最爲隆重,其地位在雷州諸神之上,在全國各地的雷神廟中,没有哪一個雷神廟能與雷州雷神廟的規模同日而語,没有哪一個地區的雷神能與雷州雷神所受的禮遇相媲美。雷神作爲自然之神,不是雷州特有,在中國古代很早的神話傳説中就有司雷之神的記載。歷代帝王爲保國祚,祈求風調雨順,無不對風、雷、雨、電、四海、江河之神頂禮膜拜,因而對雷神的崇祀在全國十分普遍。然而,耐人尋味的是,雷神在雷州有如此特殊的地位。

  雷祖本爲雷公,宋代加封爲王以後,始稱爲雷王。自唐代開始有陳氏獲卵得子的傳説以後,又稱雷祖,以後關於雷神的傳説不斷被改造,逐漸衍生爲“正史”。明清時期雷州雷神主要是指雷祖陳文玉以及配祀的雨師、風伯、鼓輪、電火等神。雷神除了它原有的民間信仰意義外,更有其政治意義,只要考察歷代帝王對它的加封就可見雷神的政治背景。

  表二歷代對雷神廟加封情况統計

  序號加封年代封號

  1貞觀十六年(642)雷震王

  2干化元年(911)雷霆護國顯應王

  3大有十三年(940)靈震王

  4開寶二年(969)靈震顯明昭德王

  5開寶三年(970)靈明昭德王

  6熙寧九年(1076)威德王

  7紹興三十一年(1161)顯震

  8干道三年(1167)威德昭顯王

  9慶元三年(1197)威德昭顯廣佑王

  10淳祐十一年(1251)威德昭顯普濟王

  11德祐元年(1275在)威德英靈昭順廣佑普濟王

  12泰定二年(1325)神威剛應光化昭德王

  13干隆十九年(1754)宜威布德之神

  14干隆六十年(1795)康濟宣威布德之神

  ﹡本表材料來源:萬曆、嘉慶、道光《廣東通誌》,萬曆、康熙、嘉慶《雷州府志》,康熙《海康縣誌》。

  從上表可見,歷代統治者對雷神的加封和推崇是雷祖地位不斷提昇的重要原因。統治者巧妙地利用了廣大民衆對雷神的恐懼和崇拜,通過神靈的力量來控制人們的精神世界,從而達到鞏固統治的目的。這是統治者將統治政策與民間信仰有機結合的典範。

  雷神地位的顯赫,也自然被地方宗族所利用,這便是雷神從一個自然神,變爲了陳氏宗族之神的重要原因。據《雷祖後裔族譜記》:雷祖陳文玉降生時,“兩手有文,曰雷州”,且雷祖“賦性明敏,學洞天人,在陳太建二年,即舉茂才,拜本州刺史”(譚棣華、曹騰騑、冼劍民:《廣東碑刻集》,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73頁。。有關雷祖身世的傳説記入了陳姓的家譜,陳氏子孫名正言順地“皈依”了雷祖,從而實現了人與神的溝通和互動。這個神話傳説與屈大均《廣東新語》卷六“雷神”所記大同小异,反映了大姓宗族對神權的壟斷。

  文獻記載雷神特别“靈驗”,如干隆十九年《敕封碑》雲,雷祖“歷代除患救灾,屢着威靈,樑宋元明各加封號。國朝康熙二年大旱,推官何芳騰赴廟祈禱,立時雨深三尺。三年,知府陳允中平黄明標之亂。四年,除陳老子之妖,俱獲神助。五十一年,大旱疾疫,雷瓊道申大成備牒虔禱,旬日内,雨足疫消,事皆載於誌乘。又據雷州府知府馮祖悦面禀,干隆十七年,雷郡亢早,該府禱無不知響斯應……。”(同上,第527頁。雷神不僅可以降雨免灾,保障生産生活,還可以平亂除妖,保護人們的安全。正是這樣的一種人爲的造神活動,雷神取得了在雷州的最高地位。

  (二) 媽祖崇拜

  媽祖是起源於福建莆田地區的一位民間女神。她在宋代紹興時被敕封爲靈夫人,元代封爲天妃,清代又封爲天後。在中國的信徒大多是沿海的水上民户。起初媽祖爲莆田湄洲林氏女,名默涵,生而靈异,能言人休咎,故成爲地方上民間奉祀的靈神,以後逐漸演變爲航海的守護神,並具有“送子娘娘”和抗禦水旱病疫的神力(干春鬆:《神仙與傳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27頁。,隨着莆田人的不斷外遷,媽祖的影響更加擴大。到明代媽祖信仰已傳至沿海各地和内陸,並播至臺灣以及南洋、朝鮮、日本等地。

  早在宋代,媽祖的信仰已傳至廣東,據劉克莊《後村居士集》卷三十六《祝文》記:“廣人事妃無异於莆,蓋妃之威靈遠矣。”雷州半島南面的瓊州海峽是中西交通海上航綫的必經之途和補給站,位置非常重要,宋代媽祖信仰便隨着福建移民的入遷傳入雷州,現存的雷州鎮關部街的天後宫始建於宋,就是最重要的證據。明代以後雷州的媽祖崇拜更爲普遍,萬曆《雷州府志》對天妃廟(即媽祖廟)的分佈已有詳盡的記載:“(海康)天妃廟在郡城外南亭坊,廟有銀器,祀用,監廟者沿主之”,“(遂溪)天妃宫在通明港調蠻村,萬曆十四年白鴿寨把總童龍建”,“(徐聞)天妃廟,海安所南門外渡頭,各官往來皆具牲禮祭之”((日本藏稀見中國地方誌叢刊)(萬曆)《雷州府志》卷十一《壇廟祠》。,媽祖以護航保護神而深受崇敬,大凡出海的漁船都供奉着媽祖的神位,出海前到媽祖廟祈求平安,回航後則到媽祖廟謝恩。

  宋元以來海外貿易迅速發展,成爲政府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於是歷代帝王對媽祖次第加封,宋“紹興時,以郊典封靈夫人,淳熙朝易爵以妃”((清)瞿灝:《通俗編》卷十九《天妃》。元“海南女神靈夫人……護海運有奇應,加封天妃神號”(《元史》卷七十六《祭祀志》五。。到清康熙年間又册封爲“昭應仁慈天後”。雷州媽祖廟在明清時期最興旺,這正是海上商業航運高度發展的標誌。

  (三) 人神崇拜

  人神是指其神由真人晋昇而來。在雷州最主要的人神崇祀是伏波將軍。伏波將軍有兩位,一是西漢時武帝征南越的路博德,另一位是東漢的馬援,而馬援在雷州地區的影響更大,因爲馬援在平定征側和征貳的起義後,在開拓南疆中有重要的貢獻。馬援在粤西、交趾一帶置縣、築路、修堤灌溉,還修過防海堤,雷州至今還存有《伏波井亭碑記》記載馬援開鑿跑馬泉井的事迹。“伏波神爲漢新息侯馬援,侯有大功德於越,越人祀之於海康、徐聞。”(屈大均:《廣東新語》卷六《神語》。雷州伏波廟碑刻《重建伏波將軍路馬二公祠宇記》記:“光武二十六年,交南女子征側、征貳反,合浦諸郡應之。伏波將軍馬公諱援,奉命討復。二公先後繼美,盡忠漢室,有功於雷,雷人祀之。”(譚棣華、曹騰騑、冼劍民:《廣東碑刻集》,第566頁。又“馬援以西南治遠,路逕千裏,分置斯縣治,城郭穿渠,通道灌溉,以利其民”(《水經注》卷三十七,《葉榆水》。。無疑,伏波將軍因爲民建功立業而在人民心目中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這或許是雷人祀之的真正原因所在。“伏波祠廣東、西處處有之,而新息侯尤威靈。其廟在交趾者,制狹小,周遭茅茨失火,廟恒不及,交趾絶神之。交趾人每懼漢人訴其過惡於侯而得疫病。於是設官二人守廟,不使漢人得入。而其君臣入而祭者,必膝行蒲伏,惴惴然以侯之誅殛爲憂。侯之神長在交趾,凡以爲兩廣封疆也。”(屈大均:《廣東新語》卷六《神語》。雷州地接交趾,既然伏波神如此威靈,雷州人當然會崇拜有加。

  在雷州另一重要人神是白馬神。據《雷郡白馬廟記》,“白馬神姓董,諱晋,東晋時人,性孝友,世居江西分寧,分寧者即今之武寧縣也。兄弟三人,神居季,當時或稱爲董三,業冶爲生。今武寧縣城南門尚有鐵爐巷,相傳爲神生前鑄劍處,後師許旌陽學道,斬蛟立功,遂爲旌陽部將,宋時封爲白馬忠懿王,……雷郡三面環海,海濱多怪,昔時或爲蛟螭所窟穴,神於此必有大功德於民。故至今享祀不忒,而頂禮膜拜者,相屬於道也。”(譚棣華、曹騰騑、冼劍民:《廣東碑刻集》,第569頁。與伏波神一樣白馬神也是由人晋昇爲神,從記載看,董三肯定曾經在開發雷州地區的過程中做出過卓著的貢獻,所謂“有大功德於民”。在長期的紀念活動中,人們還要靠他們的威靈保佑自己平安和幸福。

  關帝廟在雷州較爲普遍,關羽的形象是光明正大、正氣凛然的象徵,民間認爲他能驅鬼闢邪,禳治百病,能知未來,有求必應,成爲地方的保護神。這正是雷州人民對關帝信仰較爲普遍的最好詮釋。

  (四) 其它崇拜

  前文我們統計過,雷州的神廟有30餘種,除了一些具有特殊性的神廟以外,許多神廟是全國分布較爲普遍的,如土地廟、城隍廟、風神廟、火神廟、康皇廟、東嶽廟、五嶽廟、太華廟……,這是從北方傳過來的神只,在某種程度上是北方文化的代表。另一類神廟明顯是受廣府文化的輻射而傳入的,如真武廟、龍王廟之類,因爲他們在珠江三角洲一帶十分盛行。真武又稱爲北帝,是水神的象徵。屈大均《廣東新語》載:“吾粤多真武官,以南海佛山鎮之祠爲大,稱曰祖廟。”龍王廟也是南方水鄉的崇拜物,雷州文化受廣府文化影響深遠,從神廟便可窺其一斑。屈大均曾指出:“至今越祠多淫,以鬼神方惑民菑祥者,所在皆然,諸小鬼之神者,無貴賤趨之。况於五方之帝及五嶽神,不更諂事乎哉。”屈氏所言鑿鑿,這一表明瞭越民追求信仰自由,尊重他人的信仰的觀念較外地爲烈。雷州的多種神廟的存在充分反映着雷州民間文化的多元性和兼容性,某種程度上也可作爲歷代移民移入的重要見证。

  三、雷州民間神廟反映的文化特徵

  (一)水神爲主導的文化信仰

  雷州半島是自然灾害的多發區,據康熙《海康縣誌》記:“海郡多風,而雷郡爲甚,其變而大者爲颶風,颶風具也,具四方之風,而飈忽莫測也,發生在夏秋之間,……不數日則輪風震地,萬籟驚號,更挾以雷雨,則勢彌暴,拔木揚沙,壞垣破屋,牛馬縮栗,行人顛僕,是爲鐵颶,又颶之來,潮輒乘之,雷地卑迫海,無山谷之限,所恃宋元來堤岸,然久則善崩,潮冲則潰,浮空杳漫,禾稼盡傷,潮味咸,一歲罹害,越三歲乃可種也。”(康熙《海康縣誌》上卷《星侯志·風侯》。這裏指出颶風、暴風和海潮是最大的灾害,但還有更嚴重的是旱灾。由於“雷地無山谷之限”,東南部的暖濕氣流没有阻擋,得以越地而過,使得雷州半島成爲嶺南大陸缺水最爲嚴重的地區,這對農業生産是致命的威脅。從明至清前期,僅據《海康縣誌》記載雷州有天灾(包括颶風、地震、雨雹、鹹潮、蝗灾、旱灾等)28次,“人禍”(包括朝廷征討、反賊流寇、兵亂、倭寇等)有23次之多(康熙《海康縣誌》上卷《紀事》。,在天灾人禍的相互交替作用下,雷州人民的生産生活艱難困苦。在當時條件下,面對不可抗拒的自然力和社會力,自然要求助於神靈了。天妃神“作爲中國第一女海神,除作爲傳統船旅漁業傳統的行業神以外,還兼有其它各種功能,成爲沿海廣大地區民衆及海外華人重要的保護和精神紐帶”(馬書田:《華夏諸神》,北京燕山出版社1990年版,第297頁。。當然,水神不僅是天妃,其它與水有密切關係的諸神:龍王、雷神、真武帝、伏波神等也備受崇敬,水神在他們的信仰中佔有重要的地位。這正是海洋地區文化信仰的一個顯著特徵。在人們的心目中希望通過神靈實現對水的控制,這是人們企圖駕馭自然、戰勝自然灾害的一種精神幻想。

  水神信仰下的民族有一種博大的胸懷,因爲他們習慣於大海的浩瀚,敢於冒險、勇於開拓,善於在烟波浩淼的汪洋中搏擊。地處瓊州海峽的交通樞紐,更便於他們勇闖天涯,足迹遍佈東南亞,成爲中國早期的華僑。這是水神信仰下的民族所具有的文化特徵。

  (二) 雷州神廟反映的移民文化特徵

  一定的社會文化是一定的社會存在的反映,仔細研究雷州的神廟文化,我們會發現,雷州民間神廟是東南沿海移民文化的一個縮影。從中原南來的移民帶來了傳統的漢民族的内陸的神廟,從東南沿海的移民中帶來了海神的崇拜,從珠江三角洲入雷地的商民傳播了廣府的信仰習俗。於是多地區、多種類的神廟在雷州并存,體現了雷州移民文化的特徵。

  雷州神廟記録了新移民與舊土著衝突與融合的過程。雷祖和天妃崇祀與“雷州人”有着一種微妙的關係。《雷祖志》記:“雷州人之祖先,大多在唐、宋、明之時,來自莆田等地。”(轉引自:《雷州傳統文化初探》,第50頁。據吴建華研究,陳姓和林姓分别是目前閩臺地區的第一和第二大姓。陳氏從晋代開始遷雷,是莆田移雷較早的姓氏,在移入雷州後首要的問題是在該地能否立足。由於“莆田人十分好鬥,獨立不羈”(\[宋\]《興化軍祥應廟記》,轉引自《雷州傳統文化初探》,第50頁。,而雷地處日南,一直是“南蠻”之地,因而遷雷莆田人在與當地百越族的接觸過程中,衝突肯定是難免的。以陳姓爲代表的外來移民要立足本土,必須尋找與土著的契合點。恰好雷地多雷,“雷”作爲一種自然現象,是當時人們所不能解釋並極爲敬畏的,因而,曾爲雷地的開發做過卓著貢獻的刺史——陳文玉便逐漸衍化成陳氏的始祖,也成爲人們共同懼怕的“雷祖”。“溯我遠祖陳諱鉷者,樑大通中,原住州東北五裏英靈村。……至承聖癸酉年正月十五日,(九耳犬)九耳齊動,鉷時大喜,……挖地一卵,鉷携歸家,良久雷震而開,得一男子,兩手有文,曰雷州。……及長,名文玉。”(譚棣華、曹騰騑、冼劍民:《廣東碑刻集》,第573頁。陳文玉不僅因雷而生,而且帶給降生地以名。雷祖的神話故事揭示了新移民利用神權確立了陳姓的族望。而民衆對雷神的崇拜,又促進了不同民族的融合發展。

  林姓遷雷並在當地立足的過程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天妃林默娘既與遷雷林姓同姓,於是天妃廟的修建,很大程度保護了來自莆田移民的生存空間。通過對天妃的共同信仰,找到認同感,溝通了遷雷之人與雷地土著的聯繫。媽祖的崇拜逐漸彌合了種族間的界限。

  很明顯,没有移民文化的滲透,就没有雷州文化的繁榮。雖然雷州地區和閩省和粤東的文化有很深的淵源關係,但入遷本土的閩文化已經异化,它更多地成分是和本土文化相結合而形成雷州文化的特徵,這便是廣納並蓄,有容乃大的文化精神,它没有排它性,善於吸收外來文化的長處,使本土文化不斷優化和昇華。

  (三)帶有商業色彩的神靈崇拜

  一定的文化是在一定的社會背景下産生,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人們的社會生産、經濟活動的狀况,明清時期雷州的民間信仰與其經濟發展有着相當微妙的關係。相當多的廟宇坐落於墟、市、埠港,渡口附近。以遂溪縣爲例:

  關帝廟,一在通明港,明萬曆十四年建;一在城月墟,嘉慶二十四年職員王大定倡捐建設。

  天後廟,一在縣南市干隆元年知縣張熏建;一在通明港調蠻村,萬曆十四年白鴿寨把總童龍建;一在曾家渡口;一在城月墟;一在縣東南四十裏赤坎埤。

  南天宫,在城南一百一十裏北坡埠。

  關帝、天後廟在北坡墟,道光二十年歲貢易泰亨,監生易亨,職員鄧紹明募建立。

  三聖宫,一在縣南七十裏烏泥塘墟;一在吴家墟。

  康皇廟在城月墟,道光二十一年職員王大倡捐建設。

  三靈廟,在縣治南四十裏中伙墟。

  很明顯這些墟、市是當時人們經濟交流的主要場所,港、埠、渡頭等是交通和經濟發展的要津,這種分佈的出現有兩種較大的可能,一是廟宇先在某一地方出現,爾後由於人們經常的祭祀或禱告活動頻繁,由此逐漸出現商品的交换,形成墟、市。一是在墟、市、港口、渡頭人們爲了祈求神靈保佑生命和財産的安全而建廟祀之,人們的頻繁祭祀活動在某種程度上帶動了商品經濟的發展。

  《讀史方輿紀要》載:“雷州三面環海,北負高凉,有平田沃壤之利,且風帆易順,南出瓊崖,東通閩浙,亦折衝之所好也。”(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一四《廣東》五。明清時期,隨着珠江三角洲、韓江三角洲以及湛江臺地農業商品化的發展,沿海運輸業日益繁榮,大大促進了雷州海上貿易的發展。海運經濟的發展和神廟的興建總是息息相關的。古代的航運要依賴神靈的護航,因而對神廟的興建或重修以及各種廟會活動必然增多。以雷州“天妃廟”的興修爲例,我們可以窺見到這種規律。干隆年間對夏江天後宫重修主要有如下幾次:

  干隆歲次癸亥(1743年)仲冬;

  干隆二十四年(1759年)仲春,共計費用銀五百二十兩;

  干隆二十九年(1764年)季春,共用銀一百一十六兩。

  我們發現從干隆八年(1743年)到干隆二十九年(1764年)僅短短二十一年的時間,在三次維修天後廟中,就出現過近90家的榔行鋪號(資料來源,《重修天後宫碑記》、《重修天後宫廟碑》、《重修天後宫碑》:譚棣華、曹騰騑、冼劍民:《廣東碑刻集》,第538-540頁。的捐資,足見財力雄厚的商家都願意捐資修天後廟。這是因爲在康熙八年解除海禁以後,中外貿易有了很大的發展,雷州也受益匪淺,自然感激海神天妃的助佑。“凡鼓楫揚帆,出入利導,暨御捍患,莫不信爲海天鬼柱,即綰服斯堵,朔囗囗囗,蓋以神功,雖巨濤漲溢,而郡内安全,屢有明征也”(《重修天後宫碑記》,見譚棣華、曹騰騑、冼劍民:《廣東碑刻集》,第538頁。。檳榔爲雷地最大宗的貿易,“雷地僻,……版易惟檳榔、魚菜、米谷食物”(康熙《雷州府志》卷二《民俗志》。,由於廣東檳榔主要産於瓊州,雷州也有種植,瓊所産檳榔“歲售與東西兩粤者十之三,交趾者十之七”((日本藏稀見中國地方誌叢刊)(萬曆)《雷州府志》卷二十五《術語·檳榔》。。雷州正好處於檳榔貿易的重要樞紐之上,“榔行商賈,每歲貿易,食得於神,因而,踴躍捐金,樂成其事”(《重修天後宫碑記》,見譚棣華、曹騰騑、冼劍民《廣東碑刻集》,第538頁。。

  在傳統社會,商業的興旺必定導致商業保護神的出現,由商業主捐資籌建的神廟也必然興旺。於是商業者介入神壇,利用廟會等活動進行商業宣傳和擴展生意便順理成章。許多地方神廟都帶有維係地方群衆,聯結社團組織的功能。商人開展各種商業活動必然要與神權組織者加强聯繫,故商業和神權的結合絶非偶然,這正是明清時期中國神廟文化所藴含的新趨向。

  (四)重賢尚能的文化傳統

  雷州神廟積聚了雷州人的生活理念和社會價值觀。當地百姓的造神運動,表達了他們對祖先的懷念,對歷史上爲雷州作出貢獻的英雄和功臣的追思。這種文化心理寄託的是期望雷州賢才輩出,渴望更多的賢能之士去改變雷州貧窮落後的面貌。所以歷史上一些著名人物如路博德、馬援、陳文玉這些實有其人的真人都轉化爲神,列於神廟,被人們頂禮膜拜。神廟成爲歷史上功臣名士的豐碑,也表達了民衆對有功之士的深深謝意和對杰出人才的敬仰和渴望。

  雷州本是一個荒僻的蠻夷之地,唐宋時期一直是罪犯和貶官的流放地區,這種獨特的歷史條件,造就了雷州獨特的文化氛圍:即地雖偏遠,但文化濃郁,中原一流的文化名流曾駐足雷州,如李邕、寇準、蘇軾、蘇轍、秦觀、王岩叟、任伯雨、李綱、趙鼎、李光、胡銓、湯顯祖等。流人貶官來到雷州,他們對開發南疆、傳播文化作出了重大貢獻,被雷州人民深切懷念。因此雷州賢祠之多,是全國少有的,歷代以來興建的羅公祠、江公祠、寇公祠、方駙馬祠、陳清端公祠、十賢祠、秦公祠、、蘇穎濱先生祠、薛公祠、葉公祠等,這些賢才之士成爲群衆崇拜的偶像。雖然賢祠有别於神廟,但同樣反映了雷州敬賢尚能,愛惜賢才的文化風氣。

  四、結語

  通過對明清時期雷州神廟文化的探討,我們可以看到神靈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創造出來的精神偶像,在“一定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基礎上形成”(鐘敬文:《民俗學概論》,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17頁。。盡管它有着虚幻的本質,但它又是現實生活的反映。雷州的神廟既是漢文化傳統信仰的體現,也是雷州特殊地理環境和氣候條件下的産物,它體現了海洋文化下的民間信仰特徵。雷州神廟是雷州民俗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反映了雷州人民勤勞勇敢,團結奮進的淳檏民風。同時我們也應正視,神靈是人們爲求得精神的依託而創造的,人們總是根據現實生活的需要去不斷地改造它,歷史上統治者在利用神權加强統治,宗姓大族也利用神權去鞏固族權,也有人利用神靈去斂財害衆。只有正確認識民間信仰在社會中的意義,才能使民俗文化走向健康與文明。

  冼劍民(暨南大學歷史係教授);

  陶道强(棗莊學院政治與社會發展學院講師。)


  (本文原載《廣東史志》200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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