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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古典詩歌源流淺探

  雷州的古典詩歌是發展的相當晚的。這當然與當時雷州的地理、氣候和人烟稀少有着密切的關係。

  清代學者陳昌齊在他主編的《雷州府志》中説,雷州這地方是個“今爲樂土,昔爲瘴鄉”的地方。盡管這裏過去曾經有過“海上絲綢之路”始發港的輝煌歷史,但在當時生産力水平和科技條件的限制下,由於自然環境惡劣,人們還無力抗拒種種自然灾害,加上廣州、西貢等周邊地區的港口作用後來居上,古之徐聞港(即後來的雷州)便默默無聞了。所以這塊“今爲樂土的地方,是到明清以後才逐漸開發起來的,而且比之當時有大河流流經的廣州、潮州、泉州、寧波等地方已落後得很遠很遠。雷州半島這地方是在新中國成立後、特别是改革開放後,才真正發揮它的地理和人文優勢,真正成爲“樂土”的。

  雷州,清代以前稱雷州府,所轄範圍包括今天的雷州、徐聞、遂溪、麻章、東海島、赤坎、霞山(古時,麻章、東海島、赤坎、霞山—— 舊稱海頭屬遂溪縣)等市、縣、區,曾稱爲“三雷”,地處祖國大陸最南端的雷州半島上。雷城是當時雷州半島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雷州半島是一個由北走南伸向大海的半島,南北長83公里,東西最寬處67公里,東西最狹處不足5公里,是我國三大半島之一。

  雷州半島三面瀕海,東面是雷州灣,南面是瓊州海峽,西面是北部灣,海岸綫長達1000多公里,北面是陸地,與廉江、吴川等市接壤。島上,没有貫穿南北的深長河流,更没有深入内陸的大河流。島内的最長河流——南渡河,從發源到入海都在一個縣内,全長僅70公里,整個半島處於炎熱乾旱缺水的狀態,每年全靠臺風帶來雨水,緩解旱情;然而臺風却又往往帶來破壞性的灾難。新中國成立後,在廉江市與廣西交界處修建了一座鶴地水庫和青年運河以及其他水利設施,雷州半島才解决了部分乾旱問題。

  雷州半島地處北回歸綫以南的低緯地區,屬亞熱帶氣候,大氣垂直對流旺盛,雷暴頻繁,一年四季都有雷,夏季猶盛,常受熱帶風暴、臺風(古時稱“颶風”)的肆虐。在古代生産力低下的情况下,這塊“今爲樂土,昔爲瘴鄉”的地方,被中原發達地區視爲“蠻荒”、“不毛之地”,是唐、宋、元、明時期,貶臣流逐之所。

  雷州半島地曠人稀,古代雷州先民從先秦到唐宋經歷了從“百越”到“漢越雜處”,最後“漢化”的變遷過程。宋蘇軾在《伏波廟記》中寫道:“自漢末至五代,中原避亂之人多家於此”(《海康縣誌》卷八藝文。。不僅有避亂之人,還有征戰戍守官兵落籍於此的,有徙民來墾荒生産的。最大規模的幾次就有: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王朝派遣任囂、趙佗平定南越,當時有戍守官兵及南遷的江楚人50餘萬人涌入嶺南,其中有一部分到了雷州半島;東漢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光武帝派遣伏波將軍馬援、樓船將軍段志討伐交趾,經徐聞沿海進軍,以後,有部分官兵在雷州半島留守落籍;南北朝時期,中原動亂,百姓大量南遷,部分進入了雷州半島;唐貞觀五年(631年),當時統治者大量“徙閩民於合州”(南北朝及唐初,雷州稱合州或東合州),使雷州半島人口大幅增加,人口達到了二萬多;南宋末年,當時宋幼帝南下的軍隊、民兵40多萬人,其中不少是福建人航海助張世杰抗元的,宋亡後,一部分福建民兵逃得性命定居於雷州半島。所以,雷州半島居民以來自福建省遷徙落籍者占了多數,雷州人士都説,“雷州人之祖先,大多在唐、宋、明之時,來自莆田等地”(《雷祖志》卷之二。,這樣便形成了閩南語系的雷州語——雷話。這些遷徙落籍的人絶大部分是農民或是穿上軍服的農民,他們没有什麽文化,但勤奮勇猛、喫苦耐勞、帶來了中原的農作技術和航海捕魚技術,促進了雷州半島的農業特别是漁業的發展。此外,唐、宋、元、明間,每個王朝都要從中央或發達州府貶謫一些高官學士到荒僻的雷州半島,以示懲罰。這些被貶謫的人多是孤忠直節之士,關心社會,敢陳時弊,敢斥貪官污吏,有很强的事業心,也有很高的文化素養,如李邕、王琇(以上唐代),寇準、蘇轍、秦觀、王岩叟、任伯雨、蘇軾、李綱、趙鼎、李光、胡銓(以上宋代),蘇軾以下五人乃貶南海,途經雷州者),林應驄、馮恩、湯顯祖、樊玉衡(以上明代)等,他們來雷州或經過雷州,都關注社會人生,興利除陋,辦學堂、立書院,傳播中原文化,爲雷州的開發,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當中國古典詩歌發展到唐、宋、元代已形成鼎盛局面之際(那時的唐詩、宋詞、元曲,可以説已成爲那時的時代高峰),然而在雷州半島却還没有形成學詩寫詩之風氣,更没有出現一個較有成就的詩人,即使是亦官亦詩的本土業餘詩人也都找不到。這時,一些被貶謫流逐到雷州半島或途經雷州半島的全國知名詩人如蘇軾、蘇轍、秦觀、範梈、湯顯祖和賢相寇準、李綱等,他們在雷州寓所寫的詩詞,多收入起個人的的專集,或散見於後人編纂的地方誌之内,也没有在雷州半島出詩歌專集,或出幾個人在雷州半島的詩歌合集。元代的範梈寫過一捲《海康稿》,有詩有文,但也没有將其書稿印傳到雷州,對雷州的影響不是很大。從以上情况可以看出,當時雷州半島的詩壇是相當沉寂的。

  唐、宋、元代雷州詩壇沉寂的原因,主要是雷州地處荒僻、氣候條件惡劣、人烟稀少、開發較晚,遠離當時的政治文化中心,交通極不發達。當時接壤與鄰近的一些縣份也都是經濟很不發達和開發較晚的地區,無法對雷州半島的經濟文化起拉動作用。所以,雷州半島的經濟、文化一直較爲落後,詩歌創作自然無法形成氣候。

  雷州半島本土人士成爲本地地方長官——刺史的(由中央直接任命),是從唐朝貞觀五年才開始的,即陳文玉(後來被當地人尊爲“雷祖”)。據史志記載,陳文玉“武力絶倫”、“資質敏明”、“嚴氣正性”、“不仕非君” (見《雷祖志》。。他推行善政,以德安民,力事生産,使得“民皆富庶”,然而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建樹却没有任何記載。雷州半島諸縣真正興辦學校始於宋代。清人陳昌齊主編的《雷州府志》中説“雷自南漢據有嶺表,校序荒蕪,郡學與遂溪徐聞二縣縣學,均於宋時次第興建,海康縣學且遲至元至順間始克創立。(《雷州府志》卷六學校志。雷州半島教育文化事業的興建,無疑得益於當時從中央或其他較發達地區貶謫到雷州的官員。唐代雖然有好幾位官員被流放到雷州半島,但在雷州半島的時間都不長,像李邕、王琇等人都“留心民事,出所抄經書訓士”,然而“末幾”即遷徙他處,還没有來得及施展他們“興學序,行教化”的抱負,便又調到其他地方去了。直到宋代的寇準、蘇轍、秦觀、王岩叟、任伯雨等人被貶雷州的時間較長,李綱往返經雷州停留的時間也較長,他們熱心辦教育,傳播中原文化,寇準還親自教授雷民學習中州音,深入民間,知疾苦,習桑麻,受到民衆熱烈擁戴,加上一些路過此地的被貶謫官員學士,如蘇軾、李光、胡銓等人的熱心關注,講經講學,著文寫詩,倡導文教昌明,對推動雷州的社會風氣起了良好作用。所以雷州半島學府的興建是到宋代才真正開始的。也是到了宋代,雷州半島才開始有自己的進士。到明清兩代,雷州半島的文化教育事業迅速發展,明代雷州城就有11所社學、5所書院(如雷陽、平湖、懷坡、崇文、文會等),還有許多間義學,其中雷陽書院是清代廣東全省六大書院之一;遂溪有社學8所,義學3所,書院3所(如遂良、起秀、文明等);徐聞有社學1所,義學2所,書院1所(即貴生書院)。自宋至清,雷州府所轄三縣,共有進士35人,舉人242人。其中海康縣有進士21名,舉人151名;遂溪縣有進士6名,舉人30名;徐聞縣有進士8名,舉人61名。比起其他經濟文化發達的州府,這個數目是少的可憐的,但從雷州本身來看,却是一個歷史的飛躍。季應炎、馮彬、陳瑸、王定九、陳昌齊、王夢齡、陳喬森、洪泮珠、林崇浦、鄧宗齡等人是其中的佼佼者。

  發展了教育,普及了文化,然後才有與時俱進的文字,這是不容置疑的。雷州古典詩歌是在唐宋時期播下種子,元明時期開始發芽生長,到清代才繁榮興盛起來。我國自明代以後,當中國古典詩歌日趨衰落之際,雷州詩壇却日趨活躍日趨興盛起來,這反映了社會發展不平衡的規律。如果説明代是雷州古典詩歌走出沉寂的過渡時期,那麽,可以説清代便是雷州古典詩歌不斷興盛的時期。因爲在這個時期,不僅從雷州半島走出來的文人學士從官從教的人數特别多,出版的個人詩歌集子也相當多。詩歌酬唱、抒情言志、描寫風土人情,揭示社會生活也蔚成風氣。

  綜觀雷州古典詩歌,大致是由下述幾個方面搆成:一是流臣詩歌或貶臣詩歌,二是本土詩歌(包括本土文人詩歌龢民歌),三是宦旅詩歌(包括在雷州爲官的官宦和到雷州遊歷的詩人學者寫下的詩歌),此外還有僧侣詩歌。下面分别予以介紹。

  一、 流臣詩歌

  這裏所説的“流臣”是指封建社會中那些在中央政權有一定的官職如宰相、尚書、侍郎級别的大官、學士,或在皇帝身邊專事言諫的官員,還有一些在發達州府的刺史、督撫,他們因堅持自己的正確主張而忤怒龍顔,有的則是遭姦佞陷害,被貶官降級、流放到當時自然條件相當惡劣、人烟稀少,被視作“蠻荒”的雷州,任一個部門没有任何實權的小官職。如宋代名相寇準經過幾次貶謫(降級)後,最後被貶謫到雷州,做一個“司户參軍”,大概是個管丁口户册的職員吧,最後並病逝在雷州。雷州人民對他懷有極深厚的敬愛之情,像流傳到現在的“寇竹渡”、“寇公祠”(後又改名“旌忠祠”)、“萊泉井”、“萊泉書院”等,都是雷州百姓紀念寇準的。有的被貶謫官員則是“安置”在這裏交由本地地方官看管的,如蘇轍被貶爲“化州别駕,雷州安置”,“别駕”是個空銜,而“安置”則是實在的,就是放在這兒由小官指使着(即“大侍從小官”)。秦觀則是被貶謫爲編管雷州,這是明確表明交由地方官吏來看管,没有個人的自由。這些人都是一貶再貶,最後被貶到雷州的。地位跟一般的老百姓差不多。盡管如此,他們仍然關心國事民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範仲淹語)。他們雖然没有了行政大權,没有了軍事錢糧的支配大權,但他們文化素養很高,品行廉正,社會責任感强,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積極開展文明教化工作,創作了大量詩歌,不僅記録了他們的艱辛生活和心路歷程,也描寫了獨特的雷州山川景物、風土人情,在雷州這片荒瘠的土地上播下了詩歌的種子,使得“地僻於海,俗尚檏野”的雷州“多所濡染”(萬曆本《雷州府志》卷五民俗志·習尚。。在這些全國知名的詩人和宰相中,他們都留下了許多情真意摯、膾炙人口的詩篇。例如蘇氏兄弟在這裏酬唱的詩篇,均堪稱寫情寫景勵志的佳作。蘇轍的《雷州東樓》的詩是這樣寫的:

  日從海上涌金盆,直上東樓照病身。

  久已無心問南鵲,時能閉目待儀麟。

  颶風不作三農喜,舶客初來百物新。

  歸去有時無定在。漫從俚語共欣欣。

  蘇軾的《次韵子由東樓》詩則是:

  白發蒼顔自照盆,董身端合是前身。

   獨栖高閣多詞客,爲著新書未絶麟。

  小醉易醒風力軟,安眠無夢雨聲新。

    長歌自謂真堪笑,底處人間是欣欣。

  蘇轍是一個很有修養的人,他被貶雷州,生活條件差,但他對個人的得失並不在意,很少悲嘆愁苦之作,而且能够“漫從俚語共欣欣”。前人評論他的文章説:“汪洋淡泊,深醇温粹,似其爲人”。從東樓在詩中可以看出他的人生風度,而蘇軾的和詩不僅寫出了蘇轍被貶謫雷州寓居東樓的生活情景,也讚頌了他筆耕不輟(當時蘇轍還在繼續注他未完成的《春秋傳》)和從老百姓處獲得人生歡悦的進取樂觀精神。

  又如秦觀的《海康書事》十首、《雷陽書事》三首和蘇轍的《寓居六咏》,簡直就是一幅幅生動逼肖的雷州民俗風情畫,表達了對古檏的雷州人民贊美之情,有的則反映了雷州的氣候環境和生活艱辛情况。且看秦觀的《海康書事》中的第五首:

   粤女市無常,所至輒成區。

   一日三四遷,處處售蝦魚。

   青裙脚不襪,臭味猿與抯。

   孰雲風土惡,白州生緑珠。

  這首詩不僅生動的寫出了古代海康的古檏民風和集市情景,更贊美了海康女子勤勞儉檏而美麗。“孰雲風土惡,白州生緑珠”就充分表達了詩人對生活在自然條件十分惡劣的雷州人民的贊美之情,説明瞭他對雷州的好感。

  再看蘇轍《寓居六咏》中的第六首:

  西鄰分半井,十口無渴憂。

  歲旱百泉竭,日供八家求。

  艱難念生理,沾足愧寒流。

  比聞山裏婦,出汲争群牛。

  這首詩寫出了雷州自然條件惡劣,乾旱對人民生活帶來的艱辛難以形容。但雷州人民富於同情友愛,互相幫助,有井水大家分享,解决渴憂。特别是山田間的勞動婦女,不畏兇險,與群牛争水。她們不僅很美,而且很勇敢。

  在宋、元、明幾個朝代貶謫流逐到雷州的大臣學士中,寫作詩歌最多的是明代被貶逐到徐聞做添注典史的著名戲劇家詩人湯顯祖,他的《玉茗堂詩》卷之六,全部是貶官徐聞所作,共有148首(包括往返途中的詩作)。蘇轍除了十多首專寫雷州風物的詩之外,還有20多首在雷州與兄長蘇軾隔海酬唱的詩。秦觀在雷州寫有詩15首、詞8首。寇準在雷州寫的詩有9首(散失的已無法統計)。作爲路經雷州的的大臣學士中,宰相李綱在雷州寫的詩最多,往返雷州共寫有31首詩(另有人説是39首)。這不僅表明他對雷州社情的關注,也説明雷州的的風物和古檏民風深深吸引着他。蘇軾是被貶謫海南途經雷州的,由於他的弟弟蘇轍也同時被貶謫到雷州,兄弟兩人同行了很長時間,最後,蘇轍一直陪送到海安,蘇軾才乘船渡海去海南。蘇軾直接在雷州寫的詩雖然只有6首,但他與弟弟蘇轍隔海酬唱的詩却有20多首。此外,蘇軾還寫有兩篇紀史賦景的文章《伏波廟記》、《 英榜山賦》。在歷代的《雷州府志》和《海康縣誌》中,都分别收録有這兩篇文章。蘇軾雖然是僅僅路過雷州,但他對雷州懷有相當的好感,他對雷州的影響遠遠超過其弟弟蘇轍。如後來雷州人民將“羅湖”改名爲“西湖”,並在湖中建有一座“二蘇亭”,後又改名爲“蘇公亭”,亭中横額上的“天涯笠屣”四字,就是蘇軾貶謫海南生活情景的高度凝縮;天寧寺大門前匾額上的“萬山第一”四字是蘇軾的手書,一直完善的保存着;此外,還有海康的“懷坡書院”,遂溪的“文明書院”都是爲紀念蘇軾命名的。蘇軾與弟弟蘇轍隔海酬唱的詩更是歷代傳唱不衰,像《次韵子由寓居六咏》、《别子由渡海》、《自雷適廉宿净行院》等等,幾乎所有的《雷州府志》、《海康縣誌》都一再收録,並成爲明清雷州學子常讀的詩。明代崇禎年間海康縣知縣林齊聖還編纂了一本《二蘇雷儋集》,對雷州詩壇産生不小影響。明代海康學人羅章在《懷坡堂記》中寫道:“蘇公一代偉人,文章節概爲當世所重……遠謫萬裏,冒鯨波……後人聞其聲節,概猶景仰不已……流風遺韵,百世猶存”(《海康縣誌》卷之八藝文志。。蘇軾在雷州不僅開了一代文風,也開了一代詩風。

  二、 本土詩歌

       雷州本土詩歌,包括雷州本土人士創作的詩歌,也就是本地文人創作的詩歌和雷州民歌——雷歌兩大部分。他們的産生發展是比較晚的,都是在教育發展起來之後,才逐漸有的。

  (一) 雷州本土人士詩歌

  中國古代教育的教學最高層次,其中有一項便是“詩教”,先從屬對開始,然後韵律平仄。没有受過一定的教育,要寫作詩歌是不那麽容易的。雷州本土人士詩歌即本地文人創作的詩歌,是與雷州教育狀况相關聯的。據有關史志記載,雷州最早的進士,當是雷州府海康縣的楊源興,於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年)考取進士(《廣東通誌》有記載,《雷州府志》無記載)。其次爲季應炎。他是遂溪下步人,少年時代讀書於湖光岩。宋理宗嘉熙二年(1238年)登二甲進士,初試澄海主簿,後宰南海。《廣東通誌》和《全宋詩》僅收録他兩句詩:“三年南海清心坐,一任東君冷眼看”。詩表達了他與上級某方面政見不合而不懼權勢威迫的態度。季應炎爲人耿直,勤勉政事,不徇私情。可惜他没有傳留下來更多的詩作。從留下的這兩句詩看,他的詩學不僅嫻熟,而且很有唐人風韵。

  元代,一方面元代立國時間不長,另一方面宋末元初戰事頻仍(如宋朝最後一個皇帝在張世杰挾持下曾逃到硇洲島),雷州社會動盪不安,教育一度停滯。雷州地方在元代没有出一個進士。據《廣東通誌》和《雷州府志》記載,元代雷州有鄉舉11人,其中有詩歌流傳下來的僅2人。

  王景賢,海康縣人,元代延祐年間(1314—1320年)登鄉舉,歷任邕州路(今廣西南寧一帶)教授、天河縣令、清江路(今江西省境内)推官等官職,因看到時代黑闇,不願繼續爲官,便申請退休,回家鄉過着簡檏的生活。《雷州府志》稱他“學富行修,著作超逸,皆抒自胸臆”。估計他的抒情言志詩作一定不少,可惜絶大部分散佚了,現能找到的也僅有《清貧》和《老儒》兩首。現録《清貧》如下:

         錯騎黄鶴出煙蘿,借得容身燕一窩。

         仁義中天行日月,是非平地起風波。

         黄韭有味輕紅膾,紫縵無功愧緑蓑。

         金塢銅山招禍敗,清貧二字值錢多。

  從詩中可以看出,作者澹薄榮華富貴,不願無功受禄,主張一個人立身處世要仁義廉潔,遠離是非;他認爲貪圖巨額財富並不是好事,没有清貧生活來的有價值有意義。它表現了封建時代儒生出身的正義官吏的可貴品質。

  史志記載,至治三年(1323年)元文宗登位前因皇族内部鬥争,受到“出居海南”的懲罰,他路過海康時,聽説這裏有一位提早退休的鄉賢,便登門來拜訪。王景賢没有什麽奉送,便把自己寫的一些詩拿給他看,並有表明自己澹薄榮華的意思。他看後很高興,便寫了“愚谷”兩字送給王景賢。所以,王景賢又叫“愚谷先生”。後來,文宗登了帝位,還派人把一領六花官袍賜給王景賢。

  吴正卿,遂溪人,元祐四年(1317年)由化州路學録赴湖廣鄉試並中舉,任平湖書院山長,後官至南寧軍知軍。他爲人正直廉潔,熱心助人,經常周濟鄰里,家無餘銀。八十一歲秩滿歸鄉時已得聾疾,仍應邀到郡學指點教授生徒之法,關心家鄉的文教事業。他的詩以語言清新自然、輕鬆明快見長。可惜流傳下來的詩也相當少。下録《山村即事》一首:

             青山歷歷水潾潾,望眼空明詩料新。

             鴉背日妍初遇雨,馬蹄風軟不驚塵。

             饌無肉味知城遠,鄰有書聲愛俗淳。

             明日江頭重問渡,野人笑我是知津。

  這首詩不僅寫出了山村的幽美景色和淳檏風俗,更表現了作者喜愛村居生活的真摯感情。

   明代,在雷州府出了十幾位進士和一百五十多位舉人(不包括武舉)。這應得益於元末明初政權更替間的殘酷奪權戰争,没有怎麽波及雷州,雷州社會算是相當穩定。加上元代中後期的雷州地方長官都比較重視文教,如張忽裏罕、賈焕、趙珍、範梈、拜都等都做了許多建學宫、興文教的工作,修理平湖書院、建十賢堂、著文寫詩、勉學、尚儒雅,爲推進社會重建興文打下一定基礎。到了明代,雷州地方政府官員仍然比較重視文教,如萬曆元年守道諸察,極力“振率學校,月設之課”;萬曆七年守道王爲賢“首興學校,集四學諸生合試而厚之,賞拔其尤者……”;知府事陳嘉禮“興學校……復徐聞縣治並海康儒學新郡學”;典史湯顯祖與知縣熊敏捐資,辦起貴生書院,立論講學,敷揚文字,傳播文化,前來求學的絡繹不絶,“諸弟子執經問難靡虚日,户屨常滿,至廨舍不能容”(參見《雷州府志》卷十、卷十一及《徐聞縣誌》卷十五。。教育的基礎遠比宋元兩代好多了,辦學的範圍與規模也比宋元兩代要大得多了,求學之風更比宋元兩代要熾盛得多。所以有明一代出的進士、舉人遠遠超過前幾代的總和。這個時期,從雷州半島走出來在全國各地從政從教的官員學士越來越多了,僅海康一縣六品以上的官員就有35人。以此同時,雷州半島上的詩歌創作也日趨活躍起來,他們都留下許多在民間學子中傳誦一時的詩篇,有的還出了詩集,如海康人羅章的《宜陽唱和集》、馮彬的《桐岡集》和徐聞人鄧宗齡的《玉堂遺稿》等。下面重點介紹幾人:

  馮彬,海康人,明嘉靖乙醜(1565年)進士,歷任平陽、上海縣令、監察御史與松江知府,他精於理學,且工詞賦,著有《桐岡集》。他的詩多以形容描寫取勝,寫的栩栩如生,令人難忘。如《觀奕》:

               自從楚漢割鴻溝,海宇紛紛未息謀。

               背水風雲推趙璧,入關車馬報秦仇。

               眼前局勢縱横變,指下機關磊落投。

               坐我幾回消世慮,閑中一搏勝封侯。

  這首詩以楚漢相争,護璧歸趙和六國對秦之戰的緊張局勢來比擬對弈,生動形象,引人入勝。“坐我幾回肖世慮,閑中一搏勝封侯”道出工作緊張之餘,抛開一切世事煩惱來搏幾局,其樂趣真勝於封侯哩。

  羅章,海康人,明成化戊子(1468)鄉薦,仁袁州府學訓導。他矢志高尚,教授生徒,孜孜不倦,五十歲歸鄉,以吟誦自適,文行爲時所欽。著有《宜陽唱和集》。且看他的《題伏波廟》:

   漢室功名兩伏波,身平南粤定山河。

    常驅汗馬威風振,仰視飛鳶瘴霧多。

   北海樓船曾布列,南郊銅柱尚嵯峨。

   遐方廟食彰靈貺,千載勛名永不磨。

  這首詩對兩伏波(指西漢邳離侯路博德和東漢新息侯馬援)平定南粤的史實、功績做瞭高度概括,是衆多歌咏伏波詩中的佼佼者之一。

  王吉,遂溪人,由太學生任温州通判,後昇柳州同知,在柳州任職時,他恤民捍患,卓有惠政,百姓立生祠紀之。後又昇延平知府,湖廣右參議。他有《湖光岩》一詩,流傳甚廣。

              嵯峨嶺上一湖天,懷古令人惜昔年。

             老嫗不因停竹杖,白牛應盡陷桑田。

             岩連曙光春常在,水浸湖光月漾圓。

             我問後坡如響答,書聲長此啓今賢。

  在衆多記寫湖光岩的詩詞中,王吉的《湖光岩》是非常有特色的,它把寫景、傳説和歷史人物事迹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不僅詩意盎然,也富有勵志哲理。第七句中的“後坡”是季應炎的字,遂溪人,宋代進士,也是雷州半島的最早的進士之一。他少年讀書的地方“樂懶”,就在湖光岩的石岩上。從他之後,開了雷州半島一代讀書之風,所以,“書聲長此啓今賢”。

  清代,可以説是雷州詩歌的昌盛時期。在這個時期裏,重教崇文,人才輩出。僅海康一縣由進士、舉人、鄉貢、大學士出身的六品以上的官員教諭就有114人。陳賓、王夢齡、陳昌齊,李晋熙、丁宗洛、陳喬森、洪泮洙等人,不僅聞名廣東,在全國也是有一定知名度。這個時期匯集的詩歌成果也相當多。僅史志記載的個人詩集就有10部之多,還有很大一部分由個人印行或手抄的詩集在社會上流傳,没有收録進史志内,這是非常遺憾的。下面,我們就清代雷州詩人中選一些有較大影響的予以介紹:

  陳瑸,海康人,清代康熙甲戌(1694年)進士,歷任福建古田知縣、臺灣知縣、刑部主事、兵部郎中、四川提學道、臺灣厦門道、福建巡撫等職,死後贈禮部尚書,溢清端。陳瑸素以廉潔賢能聞名,他比較關心百姓疾苦,兢兢業業,勤於政事,康熙帝贊譽他爲“苦行老僧”、“清廉中之卓絶者”。在政事之餘,他寫了不少詩詞,特别是反映民生疾苦的詩篇,在他的詩作中占了很大份量。他生前没有出詩文集,是後人將他的詩文收集整理,然後編排付印的,有《陳清端詩集》、《眉川集》等。下面鈔録幾首,不僅可以從中看到他的爲人,也可窺視出他的詩藝詩風。

                 兑糧

       國賦絲毫重,耕夫作息難。

       埂畦千點汗,眼泪幾重瀾。

       折兑非因吏,均平莫畏官。

       一聞敲砝碼,不覺寸心酸。

             歲饑四首

                一

       胼胝終辛苦,奢望在秋天。

       不料鹹潮毒,漂殘萬户煙。

                二

       冬日又嚴霜,堪憐值歲荒。

       天羸冰餒債,索此孑遺償。

                三

       數陣雁嗷嗷,如何度此遭。

       草根雖可啖,赤地少蓬蒿。

                四

       終朝懶出門,鄰居幾家存?

       不任得爲貴,此爲空自捫。

  陳賓出身低微,對貧民百姓的疾苦有深切的體會,在上録幾首詩裏一方面他真實具體的描繪了貧民百姓所遭受的痛苦,從賦税、鹹潮、霜凍、乾旱等人禍天灾等方面展現出一幅幅飢寒交迫、遷徙死亡的慘狀。尤其難得的是揭露了那些巧取豪奪的官吏,口頭上講什麽賦税很輕、不要怕官吏,其實是官吏如狼虎一般,一聽到“敲砝碼”的聲音,没有人不害怕的。在《歲饑四首》中,作者還表達了深深的自責心情。“不任得爲貴,此心空自捫”,意思就是當了官没有對老百姓盡到責任,捫心自省,羞愧難容。這在封建社會中,是十分難能可貴的。陳瑸的人品、官德、詩風在雷州都有着深遠的影響。雷州人民無不以雷州出了這樣一位杰出人物而自豪。

  陳昌齊,海康人,清干隆辛卯(1771年)進士,是干嘉年間很有名氣的語言文學家、天文學家、教育家、地理學家和醫學家,歷任翰林院編修,河南道和廣西道的監察御史、浙江温處兵備道。他曾充任四庫館校勘,參加《四庫全書》的編修工作,還主編《雷州府志》、《海康縣誌》,主講粤秀書院和雷陽書院多年。海内聲譽甚高。他的著作相當豐富,詩文集有《賜書堂集》。

  陳昌齊是一位學者、科學家、教育家,既有嚴謹謙遜、深入細緻是一面,也有感情豐富的一面。且看他的《雷州竹枝詞》(選二首):

  一

              椰樹今年結子稠,剖開兩半恰如甌。

              手持椰肉憑郎啖,莫飲椰漿恐白頭。

                          二

              自揀棉花白似脂,一絇絡得幾多時?

              回頭頻啖檳榔汁,恐有餘紅污素絲。

  自從唐代詩人劉禹錫師法屈原《九歌》創作兩組《竹枝詞》之後,開了文人詩與民歌結合的成功範例,歷代詩人都有用《竹枝詞》(還有用《楊柳枝詞》、《荔枝詞》的)寫作反映民間民俗風情的。陳昌齊的這兩首《竹枝詞》寫一位熱戀少女對郎的真誠而熾熱的感情,讀之有令人品嚐不盡的韵味。詩的比喻新穎貼切,通俗易懂,格調優雅健康,反映了詩人與百姓群衆、青年男女接近的平等作風,没有那種呆板的學究之風。

  陳庚,遂溪人,清末廣東著名詩人,著有《快雪堂集》等,他的詩多反映當時的社會現實,表現出深沉的憂國憂民感情。如他的《托諷時事專爲受科舉爲學堂者發》二首:

                         一

                國政何容野草争,空煩清議出儒生。

                要傳絲竹空中業,豈望芙蓉鏡下名。

                大法大經將掃地,异言异服已盈城。

                奈何一網耆儒盡,竟把蒼生付寧馨。

                          二

                 亂法以文誰做俑,用夷變夏罪之魁?

                 設科射策漢京盛,按舍挨昇宋運饋。

                 蠻府參軍争屈節,司空城旦誰憐才?

                 諸公衮衮須憂國,莫使江南庾信哀!

  這兩首詩是作者告誡“受科舉爲學堂者”:在此外患内憂的動亂年代,欲求取得個人功名是無望的。“諸公衮衮須憂國,莫使江南庾信哀”。也就是説諸位都要關心國事,爲國家命運而憂慮,莫盡爲個人前途而悲哀。詩中還對清廷政府官員耽於享樂、屈辱媚外、扼殺人才的黑闇現實進行揭露和諷喻,詩的批判鋒芒是很尖鋭的。

  此外,洪泮洙、陳喬森、丁宗洛、蔡寵、李晋熙、樑成久、宋鑫等人,在雷州半島都是頗富盛名的詩人,他們都有大量的詩作流傳,風格手法各异,極大地豐富了雷州詩壇。

  (二)雷州民歌——雷歌

  民歌,是人民群衆口頭創作、口頭流傳的詩歌。民歌的内容廣泛,形式自由,曲調豐富多彩,地域色彩濃厚,是文學詩歌園地中的一朵奇葩。

  雷歌——雷州民歌,跟祖國其他地方的民歌(如客家山歌、粤北採茶調、粤中鹹水歌等)一樣,是一種具有濃郁地方特色的文學藝術。雷歌,就是雷州半島人民群衆創作的反映雷州人民情感和願望的詩歌,是雷州古代和現代詩歌寶庫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民歌産生的年代是相當久遠的,在文人詩歌産生之前就已有了民歌。雷歌的歷史也是相當久遠的。明末學者詩人屈大均説:“粤俗好歌……東西兩粤皆尚歌,而西粤土司中尤盛。”這就是説,在“百越”時代,這裏的人民就以“唱歌爲樂”,“或文或不文,總以信口而成”(《廣東新語》卷十二“詩語”。。到後來民族遷徙融合,又帶來新的歌謡成分,再經過時間的磨合發展,定型下來,於是便形成具有這一地方特色的民歌。雷州人民的祖先,在唐宋時代多來自福建莆田,這樣自然而然就帶來了閩南民歌。民歌也不是全封閉的,它在歷史過程中,不斷吸收新的成分(特别是表現手法和句式等方面),不過仍以語言爲標誌保持着它固有的特色。從民族來源的情况看,雷歌與閩南民歌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雷歌,也和祖國其他各地的民歌一樣,經歷了從簡單到復雜的過程,即從謡諺到民歌的過程。現摘鈔何希春先生《雷歌,雷州母親的歌》一文中的一些材料來予以説明:

  ①一牛不能掛兩軛;

   天變一時,人變一世。

  ②六月六,尼公喝酒配烏賊,烏賊生殻配鷄角,鷄角生毛配鷄腸……

  ③月光光,月圓圓,四姑織布在庭邊,脚踏玄規響嘰嘰,手甲檳榔認同年。

  ④乜都不如壓番薯,大的給人小給猪;薯頭薯蒂剩給狗,還有番薯留給牛。

  從上面引摘的材料來看,①是諺語;②是童謡;③是雷歌的雛型或曰古體雷歌;④是民歌或曰今體雷歌。前三種是不能唱的,第四種是能誦能歌的。
  據幾位專家論证,雷歌大致定型於明代,昌盛於清代。所謂昌盛,不僅群衆創作的熱情普遍高漲,還有許多知名文人也加入到雷歌創作行列,而且在形式上更爲多樣,有單首式的雷歌,即七言四句一首,有多首連組式的雷歌,有對唱式的雷歌,還有情義歌、榜歌、姑娘歌、班本歌、鬥歌等内容更復雜、表演形式更情節化的雷歌。并且在這個基礎上爲發展到地方戲劇——雷歌劇作了準備。更爲難得的是清代嘉慶年間兩位頗有才華的舉人——黄清雅和丁宗閩,寫了大量雷歌,他們放下架子與村姑、歌翁們鬥歌,被尊稱爲“歌解元”。這些有文學才華的士子們,他們不僅從雷歌中汲取了寶貴的營養,也極大地豐富了雷歌的内容和形式。其實,到了清代中葉以後,雷歌(還有其他地方的民歌)已不完全是純粹的民間口頭創作了。

  雷歌,具有抒情優美、節奏明快、表達流暢、韵律自然的特點,到了清代,幾乎所有姑婦翁童皆能“出口成歌”,“以歌自娱”。不僅如此,雷州城鄉還開展了一種十分熱鬧的雷歌擂臺賽,這種雷歌擂臺賽,不是事先創作準備好歌詞,而是即席而唱,以唱的形式問和答,内容相當廣泛,諸如天文、地理、歷史、農事及生活常識等等,或互相逗趣,或互相詰難,或調情示愛,一首接一首,接不上就得認輸。參加這種擂臺賽(或叫“鬥歌”)没有豐富的知識、靈敏的頭腦、快捷的口才和豐富的雷歌積累,是應對不了的。舉辦這種擂臺賽,無疑也是一種挖掘地方人才、選撥地方人才、推動社會風氣的好辦法,曾風靡雷州半島,至今未衰。

  此外,還有“榜歌賽”,即不是口頭賽歌,而是“筆賽”,這是要有文化的人才能參加了。這種賽歌形式是具有雷州地方特色的。清末明初,榜歌賽曾盛極一時,流傳下的好歌不少。

  雷歌,不僅僅是村野民衆“逗趣聯歌”、“以歌自娱”的文藝形式,也是廣大民衆參與政治鬥争、民族鬥争的有力武器。例如近代的抗法雷歌,就曾激勵廣大的粤西人民爲保衛祖國神聖領土而與帝國主義者英勇鬥争,寫下了可歌可泣的一頁。它們對侵略者和賣國者進行揭露和鞭撻,痛快淋漓,尖鋭潑辣,表現出雷州人民的英雄氣概和激昂豪情。下面録幾首遂溪人民的抗法雷歌,可見一斑。

                   一

  真是可恨法國佬,害死四鄰各村。

  横行霸道作兇惡,錢銀劫完又托門。

                   二

  大家義氣不怕死,去打番奴不怕它。

  死去得入忠臣廟,死早更强過死遲。

                   三

  可恨清廷衰到死,無幫罷膩反同伊。

  叫唔打由伊占,但是人志堅持。
 
                   四

  番鬼無法多占地,知道人民無易欺。

  寸土當金與伊打,縮回西營建城池。

  這些民歌表現廣大人民扺抗侵略、保衛國土的英雄氣概和對侵略者賣國賊的無比憤恨,感情熾熱,格調豪放,節奏明快,檏素感人,是中國近代反帝鬥争的珍貴文獻。

  三、宦旅詩歌

  宦旅詩歌,包括外地人來雷州任職的官員和外地詩人、學者、僧侣考察遊歷的詩歌。他們的詩歌在雷州古典詩歌中雖然分量不是很大,但也有一定影響,不應忽視。

  首先談談外地人來雷州任職官員創作的詩歌。這些人與被貶謫流放來雷州的人不同,他們多是被提昇而來雷州任職的;不是什麽微不足道的小官員,而是地方行政、軍事、財糧、教育的長官,實權在握,號令城鄉;不是貶臣逐流那樣受監管的。

  歷代,外地人來雷州任職的官員中,有一些是爲雷州人民做了些有益之事的,如爲官清廉、勤於政事、留心民事、興修水利、扺抗海盗、平反冤獄、關心教育、奬勵人才等等,雷州人稱他們爲“名宦”。清代干隆年間陳昌齊主編的《雷州府志》中就收録有這類“名宦”161人。他們不僅在政績方面留下口碑,在文學詩歌創作方面也留下許多優秀篇章。下面僅挑選幾位有代表性的介紹一下。

  範梈,江西清江縣人,元代著名文學家。他與虞集、楊載、揭傒斯齊名,被稱爲元代四大家,歷任翰林院編修官、福建閩海道知事、海北海南道(轄今雷州半島和海南島)廉訪司照磨(官名)等職,著作有《德機集》十二卷,其中有《海康稿》一捲,又有《範德機詩》和詩話《木天禁語》等專集。《元史》説他“巡歷遐僻,不憚風波瘴癘,所至興學教民,學理冤滯甚衆”。又説:“梈身廉正,不可以干私,蔬食飲水,泊如也。”《廣東通誌》、《雷州府志》均稱他“爲官廉明”,他的詩如秋空行雲,晴雷卷雨,縱横變化。如《五月二十日發雷州過徐聞次驛候役者不至留二日》:

  久約歸吴弄釣舟,海天羈思復悠悠。

  誰知樹底春生月,獨坐人間地盡頭。

  粉壁舊題分蘚讀,瓦罌新酒接花刍。

  邊鴻固是南來絶,恐爲雷城信滯留。

  又如《登沓磊驛樓自此渡海》:

  半生長以客爲家,罷值初來瀚海楂。

  始信人間行不盡,天涯更復有天涯。

  這些詩寫羈旅遐方,思緒如秋空行雲,變化莫測,并且把無窮的韵味融進詩裏,讀後有一種啓迪人生哲理的感受。當你置身於浩瀚大海之中,會更加覺得天地之廣闊無涯。那是“坐井觀天”感受不到的。

  戴嘉尤,安徽績溪人,明正德年間進士,曾任禮部給事中、高州同知攝雷州事,《雷州府志》記載:戴在任時,懲治貪污,豪猾斂迹,改革弊政,興修水利,頗有善政,使得雷州“風采振肅,吏畏民懷”。如他的《謁寇公祠偶值風雨感而有作》:

  直將鐵膽報君王,誰料讒鋒不可當。

  萬古忠魂依海角,當年枯竹到雷陽。

  凄風冷雨偏生感,殘歲荒祠一奠觴。

  過眼浮榮何足計,干坤留取姓名香。

  這是也寇公祠有感而作,有感的是什麽呢?那就是在國事政事中的讒言令人可怕,它令小人得志,忠誠鐵膽之士受害,誤國害民,實乃社會公害。末句對寇準做瞭高度評價,也是自我人生態度的表白。

  宋國用,滿族人,清康熙二十二年任遂溪縣知縣。他根據遂溪地理特點,大力發展漁業鹽業生産,並减輕賦役,扶助平民,修建學校,頗有政績,百姓稱頌之。他留下的詩文不少,下録《百丈通津》一首:

  誰峙白雲坡,驅車緩步過。

  塔摇天上影,虹駕水中波。

  蜿蝘蛇長卧,潺豀石刺多。

  洋田今已熟,遲聽野童歌。

  “百丈通津”是指雷城東面特侣塘上的百丈橋。據説是宋代報恩寺僧人妙應率徒五十餘人募得一百餘萬錢伐石修築而成。宋國用之詩,描寫了塘上波光橋影及四周的田園景色,表達了對雷陽沃壤的喜愛之情。

  其次談談外地詩人、學者、僧侣來雷州考察遊歷時所作的詩歌。

  明代中葉以後,在中原和發達州府人士心目中,雷州半島不再是“蠻荒”之地,而是景色奇特、民俗古檏的地方,而且是去海南島陸行必經之地。所以一些全國有名詩人、學者,或特意來此考察遊歷,或路經此地駐足流連,寫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其中最突出的就有好幾位。

  屈大均,廣東番禺人,明末清初著名詩人,與陳恭尹、樑佩蘭合稱“嶺南三大家”。他的詩風明健清新,部分詩作揭露清軍罪行,感傷時事。著有《屈翁山詩集》、《廣東新語》等。清兵入廣州前後,他曾參加抗清隊伍,失敗後削髮爲僧,後還俗,北游關中、山西,南游粤西等地,在漫遊雷州時,寫下不少反應雷州半島民俗民情的詩篇。其中著名的有《雷陽曲》九首、《雷女》、《雷女織葛歌》、《花燕謡》等等。如《雷女織葛歌》:

  雷女采葛,緝作黄絲。

  東家爲綌,西家爲絺。

  夫寒衣葛巾,婦饑食葛乳。

  得錢雖則多,不足償租賦。

  一日織一匹,十指徒苦辛。

  足以肥商賈,無能養一身。

  織葛爲雷州半島的傳統工藝,海内重之。屈大均在他的《廣東新語》第455條“葛布”中寫道:“雷州婦女多以織葛爲生”,“惟雷葛之精者,百錢一尺,細滑而堅,顔色若象血牙。名錦囊葛者,裁以爲袍直裰,稱大雅矣。故今雷葛盛行天下。”“粤故多葛,而雷葛爲正葛”。屈大均的“新語”從工藝特色、價值等方面記述了葛布,而屈大均的詩則從另一方面表現了葛布生産者的悲苦和酸辛。盡管雷女們心靈手巧、勤奮堅韌,織出各種各樣的葛布,但在官府和商人的重重盤剥下,依然飢寒交迫,“無能養一身”。再如《花燕謡》:

  燕、燕、燕,飛入荷花尋不見。

  荷花落盡燕無依,歸去猶銜紅一片。

  明年花發莫東西,還向荷花深處栖。

  人間不似荷花好,莫使空樑有燕泥。

  詩前,作者有小序雲:“雷州西湖,每夜有紫燕數萬宿荷花中,人呼爲花燕。”這是是一種獨特而美麗的自然景觀。屈大均到雷州時,親眼目睹了花燕鬧西湖的壯景之後,便寫下了這首《花燕謡》。見景抒志,寄託了他抗清復明挫後的隱痛心情。

  翁方鋼(1733—1818年),河北大興人,干隆年間爲翰林院編修,嘉慶年間,累官至鴻臚寺卿。他曾督學廣東,連歷三任,住了八年。他是干嘉年間著名詩人,詩壇領袖,代表了一個詩派。在廣東,他寫了《藥洲集》八卷,有600多首詩。他在雷州寫有《英佑將軍江公祠記》文和一些詩。下録《秋游西湖憩天寧寺用蘇文忠行瓊儋間詩韵》一首:

  三年值菱芰,一亭據其中。

  出城才咫尺,展此堤爲弓。

  遂能挾秋光,渺焉凉映空。

  水田與茆舍,堤外緣不窮。

  峨峨水邊寺,同叔隋坡翁。

  名與海國永,氣壓群山雄。

  俄聞一聲籟,萬木來長風。

  鏗然萬壑應,散入鄰寺鐘。

  平公今詩伯,况乃偕韓終。

  到寺日正午,仰面青童童。

  四株詫旁挺,離然撑虬龍。

  僧言此瓊漿,食之可煉容。

  我已吞湖光,但愧語不工。

  期君發巨響,扣和商與宫。

  翁方綱崇尚宋朝的江西派,他的詩較爲艱澀生硬。不過在雷州寫的這首詩還是比較曉暢明晰的,既步蘇軾詩原韵,又寫出西湖與天寧寺的秋光景色。“名與海國永,氣壓群山雄”,形象地讚頌了西湖與天寧寺的歷史久遠與景色超群。

  雷州的宗教是有着悠久歷史的。佛教雨花臺寺於隋朝創建,當時的高僧爲惠果。天寧寺,始建於唐大曆五年(770年),是唐代嶺南三大名刹之一,歷代都有高僧和名人寓居於此。此外,還有紫竹古庵等等,都有較悠久的歷史。在歷代的僧人中,有不少是有文化的高僧,他們能詩善賦,淡泊名利,寫下的詩篇只是手抄傳閲而已,没有很好地保存下來,這是很可惜的。如宋代宰相李綱被貶海南路經雷州時,曾兩次贈詩給僧琮師。據《雷州府志》記載:“僧琮師,遂溪人,姓孫氏,居湖光岩,擢拔流俗,足不入城市。”(一説琮師是李綱的同鄉和友人)李綱兩次贈詩給他,估計他是有詩回贈的。遺憾的是史志没有記載。現在所能收到的僧侣詩,是明代寓居天寧寺的高僧憨山所寫的兩首詩。

                    其一

  緇衣脱却换戎裝,始信隨緣是道場。

  縱使炎陽如烈火,難消冰雪冷心腸。

                     其二

  歷盡風流總是非,此心早已習忘機。

  翻身直入千峰裏,坐看行雲白晝飛。

  憨山法師在山東嶗山住持海印寺時,五十歲那年,朝廷以“私修”廟宇罪充軍發配他到雷州,寓居天寧寺前後21個月。第一首詩就是講他“充軍”事。他把充軍看作是一種隨緣,並表達了淡泊名利的堅定心腸。他的“從軍詩20首”,大概就是在這段時間裏寫的。第二首是對自己過去經歷的回顧與否定。忘却一切身外之事,境净,心净,清净安穩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隨緣自適,物我兩忘,無疑是很有佛理與禪意的。

  雷州古典詩歌雖然發展得較晚,但它具有十分明顯的特點:

  1.繼承中國詩歌的優良傳統,具有强烈的現實主義精神,直抒胸臆,重視思想價值,即使是山川紀游詩,也寄託着人們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對古代賢人的景仰以及懲惡勸善的願望。

  2.詩人輩出,在清朝的兩百多年曆史中,就有陳瑸、陳昌齊、洪泮洙、陳喬森、丁宗洛、李晋熙、樑成久、陳庚等省内外頗負盛名的詩人,還有洪壽山、陳炘、莫天賜、蔡寵、宋鑫、吴昭清、洛克良等詩歌成就較高的詩人。這些人是清代雷州詩壇主力軍。

  3.向民歌學習,從民歌吸取豐富的營養,語言清新活潑、檏素自然,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特别是雷歌,村民文士皆能“以歌自娱”,雅俗共賞,爲雷州古典詩歌添光彩。

  4.内容豐富多彩,形式多樣,各體俱備,尤長於五古、七古和樂府歌行。這大概受雷歌的熏陶,活潑靈秀,少格律的嚴格限制。

  雷州古典詩歌是雷州詩歌史上的一朵奇葩,一座豐富的藝術寶庫。我們應當珍視它,繼承它的優良傳統,開創出當代詩歌的新紀元。

  劉谷誠(湛江師範學院文學院教授。)

  參考文獻

  \[1\]《廣東通誌》(阮元主編)。

  \[2\]《雷州府志》(嘉慶本。

  \[3\]《海康縣誌》(嘉慶本)。

  \[4\]《遂溪縣誌》(道光本)。

  \[5\]《徐聞縣誌》(宣統本)。

  \[6\]劉谷誠、黎小瑶編注:《粤西古今詩選》,廣東高教出版社,1989年。

  \[7\]何希春:《雷歌,雷州母親之歌》,《雷州文史》第三輯。

  \[8\]雷州市宗教局提供的有關“天寧寺”、“雨花臺寺”等資料。

  (本文原載《嶺嶠春秋——雷州文化論文集》,中山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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