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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交融、南北匯聚重構廣府歷史文化地圖

  廣府文化以操廣州話(白話、廣東話、廣府話)地區爲其存在空間形成,搆成廣府文化地圖,據有西江地區(含桂東)和珠江三角洲,占嶺南地區一大部分,居嶺南四大民係(廣府、客家、潮汕、瓊雷)人數和地域之首。然而廣府文化占地分佈格局是一個歷史發展過程産物,經歷了首爲東西交融、繼爲南北匯聚的文化對撞和融合過程,最後兩者緊密結合、積澱,最終形成廣府文化地圖。

  一、秦漢到南北朝:文化東西交流奠定廣府文化基礎

  東西文化交融是廣府文化形成一個最重要因素,主要發生在秦漢到南北朝時期,與秦漢進軍嶺南,中原移民入居,西江地區開發,和嶺南交通大格局分佈有不可分割聯繫。

  秦漢以降,嶺南地區先後建立起封建制度,區域開發進入一個嶄新發展階段。西江大小支流,成爲秦漢進軍嶺南主要通道,原以土著文化爲主體的西江文化得以大規模地與外來文化碰撞、整合,發展成爲以南越、甌越文化爲本底,以中原文化爲主體的區域文化。西江文化發展的這個過程比嶺南其他地域文化完成要早,這在其文化特質的各個方面都有所表現。

  在物質文化方面,秦漢時,西江流域得到進一步開發。1973年在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長沙國“地形圖”上,在今廣東境内,標出“桂陽”(連縣)和“封中”兩個地名,後者即今賀江流域,説明該地區最早爲嶺北所熟知,區域開發自然在其他地區之上。如廣西梧州地區漢代考古發掘所獲種種冥器就有大量各式農業用具、糧倉等。特别是所鑄銅質糧倉非常精美,顯示漢代蒼梧郡是個重要産糧區,稻作文化很發達。嶺南方言中有不少以“那”爲起首地名,其意爲越語水田,這類地名在西江地區至今仍有保留,例如高要有那落、新興有那康等,即爲這種稻作文化留下的吉光片羽。稻作文化也帶動園藝文化發展,梧州鶴山東漢墓出土的銅盤中盛有柑橙類果核。漢蒼梧郡有個被譽爲“巨孝”的人丁密,他“非已耕種菜果不食”,“非家織布不衣”,想見園藝業已很普遍,故到西晋嵇含《南方草木狀》特别指出:“蒼梧多荔枝,生山中,人家亦種之”。荔枝從野生到人工培育、引種至田園,是一種很重要的文化進步。以稻作爲中心的農業進步也帶動家庭手工業和商業發展。梧州富民坊有西漢燒窑遺址,旺步東漢墓出土銅碗,工藝精湛,碗底還刻有“章和三年(89)正月十日錢千二百”字樣,不但是手工業,也是商業與貨幣經濟興旺一種佐证。而這時嶺南大部分地區仍處在以物易物階段,由此亦見西江地區經濟發展在其他地區之上,也是西漢文化率先發展一個標誌。

  在教育文化方面,西江地區是嶺南興學最早地區之一。西漢以降,蒼梧郡治即成爲一個教育文化中心。辦學的多爲南下士人,是爲私學。一些飽學之士,即在其中任教,講授儒家經典,從游者數百甚至上千人。如漢末北海人劉熙,建安中期“薦辟不就,往來蒼梧南海,客授生徒數百人。漢末三國初名臣虞翻,《三國志·虞翻傳》記其罪放在“嶺南十餘年,……而講學不倦,門徒常數百人”。他經常往來於南海、蒼梧等郡,興教辦學,爲嶺南文化教育事業建功不小。在大部分地區仍很蠻荒的古代嶺南,蒼梧郡能出現一片瑯瑯書聲,就是中原文化在當地傳播、生根的結果。

  在人才培養方面,人才盛衰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區域文化面貌。中山大學張榮芳教授等人,根據諸史記載,對漢代蒼梧郡人才作了分類闡述。他們可分爲行孝之士、忠烈之士、政治人才、軍事人才和學術人才,凡五類。他們或以忠孝節義聞名,或以政績昭著見稱,或以武功定國安邦,或以學術立言傳世,都在各自領域裏有所建樹。這種人才鼎盛局面,是文化教育發展成果,但離不開當地穩定的政治局面和繁榮的經濟基礎。

  在學術文化方面,由於蒼梧郡教育興盛,人才薈萃,自帶來學術繁榮,那些由於不同原因聚集蒼梧的各類人士,除了教授生徒,則或相互争鳴,各不相讓,把問題引向深入;或著書立説,一時形成濃厚的學術争鳴氣氛,對宣傳儒家禮制文化,移風易俗,改變當地“不知禮則”、“不懂典訓”局面功不可没。據諸史統計兩漢南下蒼梧及當地學者撰寫的學術論著不下21種。比較重要的有陳欽《陳氏春秋》、陳元《左氏同异》、士燮《春秋經注》、虞翻《論語注》等。尤以陳欽、陳元父子影響最大,成爲左氏春秋學在嶺南重要學派,在漢代全國學術論壇上佔有重要一席地,也是西江文化的特殊光榮。故本世紀我國學術界在總結漢代嶺南學術文化論著中,高度評價這些學者的學術成就。民族學家徐鬆石先生説:“嶺南經學,實以二陳(即陳欽、陳元)爲始”。唯其如此,西江文化得以成爲一種時代先進地域文化,躋進全國文化先進地區之列。

  六朝時期,嶺南社會相對安定,未受外來勢力較大衝擊,西江文化仍能保持過去先進地位。明天啓《封川縣誌》説,封川“地靈人杰,漢唐之間,明經高第獨步其先,是爲名邑也”。

  這樣,秦漢到南北朝,以廣信和廣州爲兩個端點的西江文化,實際上代表了廣府文化未形成以前嶺南文化發展的主流,而廣信作爲西江文化中心,積累文化勢能不斷向東輻射,扺達廣州。這條以西江爲軸綫文化走廊,具有鮮明的東西走向,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的。

  二、唐宋五嶺南北交通改善爲文化交流鋪平道路

  唐代以後,張九齡開大庾嶺道,溝通了嶺南與長江流域和中原北方的交通,加之中國經濟重心自唐中葉以後開始南移,中原北方移民多取道大運河南下,經贛江過大庾嶺道下嶺南,故南北文化交流地位遠勝於唐以前東西方向交流,由此形成以北江爲交通軸綫,也同時是一條文化交流軸綫,開始建立廣府文化南北空間格局。

  五嶺最東大庾嶺,海拔1000m左右,高兀險峻,雖然有些隘口可通,但畢竟是羊腸小徑,車不容軌,依靠人力,運量極其有限,不能滿足唐代以來廣州作爲國際性貿易港市對南北貨流的要求。開鑿大庾嶺道成爲一個時代需求,也是五嶺南北區域發展到一個新階段的産物。開元四年(716年)曲江人左拾遺張九齡奉請修治大庾嶺道,獲唐玄宗見準。張九齡親自主持此項工程,很快修成一條長45km、寬2-4m,以青石塊和鵝卵石鋪成的大道,以及館驛、凉亭等附屬設施。這條大道北接江西大餘,南扺廣東南雄,鑿成後,很快成爲南北往來通衢大道,“坦坦而方五軌,闐闐而走四道,高深爲之失險,轉輸以之化勞;”“鐻耳貫胸之類,殊琛絶贐之人,有宿有息,如京如坻。寧與夫越棠白雉之時,尉佗翠鳥之獻,語重九譯,數上千奴,若斯而已哉!一隅何幸,二者盡就”。不僅中國商人、旅客,身穿奇裝异服的外國人也混雜其間,與趙佗時代已有很大改變,乃嶺南之幸。這條大道順贛江經虔州、洪州、江州、揚州,沿大運河歷汴州、宋州扺達東都洛陽,可至西京長安,經過珠江、長江、黄河流域,把三者聯成一體。唐代,除大庾嶺道外,聯結五嶺南北的還有另外三條交通綫。一是從廣州溯北江到韶州,沿武水經樂昌北上即騎田嶺道,經湖南郴州、衡州(衡陽)、潭州(長沙)、岳州(岳陽)、江陵、襄州(襄樊)、鄧州、藍關(今陝西商州西北)至長安,爲廣州至長安里程最短一綫。二是從廣州北上,仍溯北江至英德連江口折人連江(湟水),經陽山、連州,仍過騎田嶺,接前道,走荆襄至都長安。三是桂州道,通過靈渠,保持桂林與湘南交通,溯湘江北上,與前述兩道匯合,但作用已大不如秦漢時代。

  大庾嶺道至長安全長3200km,而騎田嶺道全長2245km,兩路均需走2個月左右。大庾嶺道雖較長,但經唐代最大商業城市揚州,且可走大運河,故爲嶺南商人首選。著名中西交通史專家張星烺指出:“廣州、洪州數處胡人最多,大概皆以營商而來。……廣州者,海舶登岸之處也。洪州過路之處也。唐時,廣州之波斯、阿拉伯商人,北上揚州逐利者,必取道大庾嶺,再沿贛江而下,順長江而至揚州也。……長安爲唐之都城,亦奔名逐利者之所趨也。五嶺交通重心東移,使廣東與江西關係進一步加强。張氏指出,廣州和有東南都會之稱洪州(南昌)爲這條綫上胡人最多城市。交通興盛必然帶來商業繁華,詩人杜牧評洪州“連巴控越知何有,珠翠沉檀處處堆”,作爲一個交通商貿中心,中外商品雲集,文化交流必然應運而生,這是毫無疑義的。

  宋代定都開封和杭州,全國經濟中心進一步南移,與廣州聯繫更爲密切。大庾嶺道地位也繼續上昇。北宋名相餘靖在韶州《望京樓記》中説:“漢唐之西都也(指建都在位置偏西的長安),由湘衡而得騎田,故武水最要;今(北宋)天子之都大樑(開封),浮江淮而得大庾,故湞水最便”。爲進一步發揮大庾嶺道作用,宋代對大庾嶺作了修治。曾任廣東轉運使蔡抗和任職江西的蔡挺兄弟曾“相與協議,以磚甃其道,自下而上,自上而下,南北三十裏,若行堂宇間,每數裏置亭以憩客,左右通渠,流泉涓涓不絶,紅梅夾道,行者忘勞”。當地人還發明一種適於山坡使用的獨輪車,以提高運輸能力,大庾嶺道由此顯得日益繁忙。餘靖在《武溪集·湞水館記》中説:“自京都沿汴絶淮,由堰道入漕渠,沂大江,度梅嶺,下貞(湞)水至南海之東、西江者,唯嶺道九十裏爲馬上之役,餘皆篙工楫人之勞,全家坐而致萬裏。故之嶠南雖三道,下貞水者十七八焉”。即水路居全程主要方式,湞水這條路爲北上交通主幹綫。相比之下,武水水急灘多,險惡狀况無多少改變,商旅少有問津而以貨運爲主。宋政府還在北江英德縣境湞陽峽修築棧道,改善北江交通。志稱“榮湮爲廣東轉運使,廣有板步古河路絶險。林箐瘴毒。湮開貞陽峽至恍口(連江口)古徑,作棧道七十間,扺清遠,趨廣州,遂爲夷途”。這樣,由廣州北上道路暢通無阻直扺汴京(開封)。

  三、唐宋大量移民自北向南入居,最終形成廣府民係和廣府文化

  北宋末和南宋末,金人和元人相繼南侵,又有大量灾民流落嶺南。這兩次移民人數多,規模大,時間長,分佈廣,對嶺南各民係形成影響最爲直接和深遠。據王存《元豐九域志》統計,北宋後期今廣東(含海南)户口中,主户占61%,客户占39%,廣西主户占67%,客户占33%。而據樂史《太平寰宇記》載,北宋初廣東客户僅占13%,廣西占34.6%。顯見宋代嶺南户口增加主要是嶺外人口南遷。

  顯然可見,外來人口超過當地人口的地區主要在珠江三角洲、西江和漠陽江流域,它們成爲廣府係地區的主體;而梅州和惠州也屬客户超過當地人口地區,奠定了它們成爲客家係地區的人口基礎。

  大量歷史文獻、族譜、家乘等記載了宋代這兩次人口遷移。據黄慈博《珠璣巷民族南遷記》載,宋室南渡時取道大庾嶺下珠璣巷集體逃亡首批“逃竄荔枝山下者萬餘人,乃結筏順水漂流南徙;第二批集體南遷就是羅貴等二十三姓九十七家人口;第三批集體南遷爲元兵擾攘,逼迫南雄,衆避兵燹,倉惶登程”。據該書統計,主要定居於珠江三角洲地區的這些移民共有73姓165族。而據曾昭璇教授考證有141姓,遍佈28個縣市668個鄉鎮,其中南海76姓,順德53姓,廣州28姓,花縣5姓,從化6姓,中山67姓,珠海10姓,新會92姓,江門8姓,臺山20姓,開平32姓,恩平7姓,鶴山57姓,番禺24姓,東莞78姓,增城55姓,龍門10姓,寶安6姓,深圳1姓,博羅11姓,惠陽2姓。這雖然不可能包括移民的全部,但反映宋代移民在珠江三角洲地區分佈概貌。

  宋代從南方遷來移民比北方多,更容易適應嶺南地理環境,其中粤北主要指南雄,事實上這些遷民在南雄停留一段時間以後大部分再度南遷,最終多以珠江三角洲爲歸宿。

  唐宋時代,五嶺南交通和人口遷移占主要地位,文化交流也呈同樣態勢。這一是廣府話在唐代基本定型,宋代更趨成熟;二是人才分佈格局發生很大改變,在宋代廣東993個各類科舉人物中,粤北占21%,粤中占34%,西江地區占16%,南北軸爲55%,凸現了粤北與珠三角人才優勢地位,這自是南北文化匯聚結果。

  四、小結

  綜上所述,從嶺南開發歷史時空視角觀察,歷史早期,基本上是靈渠—湘桂走廊交通作用,嶺南文化中心在兩廣交界廣信即今梧州、封開一帶,人口遷移以西江爲主,嶺南文化也以西江爲主軸,教育、人才等沿綫分佈,爲廣府文化之刍型;但唐代以後,五嶺交通綫東移,中國經濟、政治格局變遷,使以北江爲主南北交通地位上昇,人口遷移和文化交流也轉到北江沿綫,南雄、韶州、英州、清遠、廣州等城市相繼而起,成爲各級文化中心,南北交通綫,也是中外文化交流、融合軸綫。它與西江文化軸綫在珠三角地區匯聚,形成宋元時代珠三角人文薈萃局面,帶動唐宋時代業已形成廣府文化發展,並爲明清廣府文化成爲嶺南歷史文化地圖的主流奠定强大曆史基礎。

  (許桂靈,中共廣東省委黨校現代化戰略研究所研究員、廣東廣府學會顧問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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