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　驚　變

　　〔數月後，已入秋。

　　〔南雄珠璣巷黄貯萬家。

　　〔幕啓。黄家庭院内外。門外占舞臺的三分之一，可見街道。院内有幾排鮮艷的菊花，一朵奇异的五彩菊花分外奪目。

　　〔水妹與福仔跳蹦着上。

　　水　妹　（唱“玉美人”）心歡喜！

　　福　仔　（接唱）笑開眉！

　　水　妹　（接唱）有了桂枝姐，村中添熱氣，笑語歡聲滿珠璣，人人贊她，似仙女下瑶池。

　　兩　人　（接唱）找桂枝姐姐去，齊來學種五彩菊手藝奇。

　　〔兩人進門。

　　水　妹　（向内唤）桂枝姐！桂枝姐！

　　〔黄母自内室上。

　　黄　母　哎，是水妹和福仔，你們找桂枝姐？

　　水　妹　是呀，前天我又發熱，又喉嚨痛，全靠桂枝姐用帶來的菊花煎成湯藥，把我治好，我特來感謝她。

　　福　仔　她還説要教我們種這種奇异的五彩菊（指菊），今天我們就想來拜師。

　　黄　母　拜師種菊？她正在給貯萬哥縫制新衣哩！

　　水　妹　好呀，她爲貯萬哥縫衣！

　　（笑着對福仔）那我們先不打擾她。（欲走）

　　黄　母　哎，水妹，你爹在家嗎？

　　水　妹　在，你找他？

　　黄　母　我有事要跟他商量，你回去告訴他，我就來。

　　〔兩人下。

　　黄　母　（笑）呵，連這些小孩也喜歡上桂枝了！

　　（唱“滚花”）真是有緣千裏喜相逢，

　　貯萬歸家帶回了桂枝女。

　　一個是美麗聰明人賢慧，

　　一個是忠厚老實好男兒。

　　老身真想他倆結成雙，

　　去找劉壯商量，

　　好了却我一樁心事！

　　（内喊）貯萬！貯萬！

　　黄貯萬　（喜滋滋地穿新衣上）娘親，你看，桂枝爲我做的新衣，合不合身？

　　黄　母　（打量）合身！合身！（念“口鼓”）她心靈手巧對你關懷，算你今生有好福氣！

　　黄貯萬　（憨笑）嘻嘻！

　　黄　母　就會笑！（接念）娘親對你幾次提起與她的事，你到底要拖到何時？

　　黄貯萬　（爲難地）我，我怕她……

　　黄　母　（接念）怕她不應承，可以先試她一試。

　　黄貯萬　這……

　　黄　母　（接念）娘要出門找劉壯，你自己的事要“着緊一的”！（下）

　　黄貯萬　（唱“孟薑女”）

　　我愛桂枝她，去怕攀不起，

　　更恐她不喜歡會難爲。

　　娘縱焦急婚姻事，

　　但我有話難説總遲疑。

　　（欲進内室找桂枝，又停步）

　　胡菊珍　（從内室上）貯萬哥，怎麽樣？娘親説衣服合身嗎？

　　黄貯萬　哦！合身！合身！（念“口鼓”）她還説你手巧心靈，算我今生好福氣。我真不知怎生道謝，你對我體貼入微。

　　胡菊珍　看你説哪裏去了！（接念）你救我性命，帶我歸家，我又該怎樣謝你呢？

　　黄貯萬　（急忙分辨，接念）我……我此舉非爲圖報——

　　胡菊珍　（也急忙解釋，接念）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音樂起，兩人一時無語。菊珍走到五彩菊花面前信手擺弄着菊花，掩飾内心的激動，一旁的貯萬也欲言又止。菊珍拿起水桶要澆花，貯萬也跟着拿起水桶。

　　黄貯萬　讓我和你一起澆水吧！

　　胡菊珍　（點頭微笑）嗯……

　　〔兩人一邊澆水栽菊，一邊起唱。

　　黄貯萬　（旁唱“梆子慢板”）

　　澆花栽菊水直流，

　　心事難抑言直啓，

　　貯萬且來相試，

　　壯膽一問桂枝。

　　你來珠璣已數月，

　　异鄉生活可曾慣？

　　胡菊珍　（接唱）山明水秀鄰里親，

　　桂枝恍如歸故里。

　　黄貯萬　（接唱）貯萬一家非富裕，

　　粗茶淡飯可相宜？

　　胡菊珍　（接唱）人間難得真情在，

　　瓊漿玉液也不如！

　　黄貯萬　（轉唱“爽十字清中板”）

　　老娘親説話羅嗦你不嫌棄？

　　胡菊珍　（接唱）問寒暖春雨點點潤心扉！

　　黄貯萬　（接唱）我是粗人待你不周你不生氣？

　　胡菊珍　（接唱）蒙體貼如今事事覺歡愉！（接腔）

　　黄貯萬　（唱“寸打芭蕉中段”）

　　你似仙女落凡塵下瑶池，

　　你歡愉，我也含情樂怡怡。

　　不若就長留珠璣！

　　胡菊珍　（接唱）菊珍早應有所依！

　　這裏人情美，真誠相待。

　　黄貯萬　（接唱）你願與誰人永相隨？

　　胡菊珍　（衝口而出，接唱）我心中早有——

　　（拖長幾拍，最後才迸出一個字）

　　早有你！（唱至此，羞赧）

　　黄貯萬　（興奮地）桂枝——

　　（上前親熱地拉住菊珍，兩人依偎）

　　胡菊珍　（笑一轉念，避開）不！

　　（旁唱“快滚花”）我怎可衝口而出，

　　竟向他表明愛意。

　　我自有難言之隱，

　　又豈可想入非非。

　　黄貯萬　（不解，接唱）桂枝呀——

　　方才説得好端端，

　　何故突然將我避？

　　〔菊珍不語，貯萬不敢再問，又提起水桶澆水，因心不在焉，把水濺到菊珍臉上。

　　〔菊珍默默地掏出手絹欲擦臉，貯萬連忙接過手絹要爲菊珍擦臉，菊珍轉過身去。

　　黄貯萬　（深情地）桂枝，你對我好，我心中是很明白的。

　　〔菊珍慢慢轉過身來，望着真誠老實的貯萬，百感交織，終於熱泪奪眶而出。

　　〔貯萬拿起手絹面對菊珍欲擦，突然，他放下手絹，改用手爲菊珍擦去熱泪。菊珍扶着貯萬擦泪的手，久久不願鬆開……

　　〔在貯萬、菊珍以上一段戲時，四位同村姑娘與黄母、劉壯、劉嫂及水妹、福仔已先後上，看到。這時水妹和福仔等笑着冲進院中，趁熱抓住兩人，做拜花堂的遊戲。

　　水　妹　(大聲地)你們這樣要好，來來來！一拜天地——（又與福仔接貯萬、菊珍到黄母跟前）二拜高堂——

　　劉　壯　（笑着，也接着貯萬、菊珍）夫妻對拜！

　　黄貯萬　（尷尬地）劉壯哥，你這是做什麽？

　　劉　壯　我，是要爲你和桂枝“撥行把大蔡扇”（動作），要知道，你娘她已經急到……

　　黄　母　（對貯萬）貯萬，你就聽娘的！

　　〔貯萬、菊珍羞得欲躲起來，却被水妹、福仔等緊緊纏住。

　　〔陳三、麥四這時也上來，院子頓時更是喜氣洋洋。

　　陳　三　呵~！大娘，這樣的大喜事，還不快請我們喝喜酒！

　　麥　四　貯萬配桂枝，我們大家早就想到哪！

　　劉　嫂　是呀，貯萬——（念韵白）有什麽要劉壯和我幫忙，你只管吩咐就得！

　　劉　壯　（接念）對，你劉壯哥我“話乜就乜”，爲你當個紅媒，“包冇甩質”，我現在就入城問卜，跟你們選下黄道吉日！（下）

　　衆　人　（笑）好呀！

　　麥　四　大娘，我們等着好日子了。

　　劉　嫂　是呀，那我們先走了。（對水妹）水妹，走！

　　陳　三　（叫福仔）福仔，我們也回家去吧！

　　黄　母　

　　黄貯萬　有空再請來坐！

　　〔衆鄉親下。菊珍深情地望着大家離去。

　　黄　母　桂枝呀，你看——

　　（唱“滚花”）珠璣巷内多喜氣，

　　左三右二好鄰居。

　　黄貯萬　（接唱）大家朝夕相處已多時——

　　胡菊珍　（接唱）此日桂枝更覺人間美——

　　（上板，唱“木瓜腔中枝尾句”）

　　人間美！人間美！

　　但願這快樂日子永相隨！

　　黄貯萬　（甜滋滋地）娘親、桂枝，待我出外多買點肉回來，好高興高興！

　　〔黄母、菊珍點頭，貯萬下。

　　胡菊珍　時候不早了，待桂枝挑水做飯去。

　　〔輕快的音樂不停，菊珍挑起水桶，出門，欲打水。

　　〔内場忽傳來馬叫聲、吆喝聲。

　　黄　母　（一驚）桂枝——

　　（出門喊）桂枝，快回屋來。

　　〔音樂突然轉爲緊張、急促，氣氛驟變。黄母將菊珍拉入屋，菊珍倚在門内聽門外的動静。

　　〔兵丁内喊：“哪裏走！”過路民女急上，四兵丁攔住。

　　兵丁甲　你跳不了！

　　民　女　你們爲什麽追我？

　　兵丁乙　因爲，因爲你就是朝廷下令緝拿的潜逃皇妃！

　　〔聽到這話，菊珍一驚，水桶落地。

　　〔黄母不讓菊珍再聽，硬拉她入内室，下。

　　〔羅貴自外邊上。

　　民　女　我是過路的民女，不是皇妃！

　　兵丁甲　不是皇妃？（打量）嘿嘿！不是皇妃長得這麽漂亮？（上前調戲）

　　兵丁乙　是呀！不用怕嘛！（也上前調戲）

　　羅　貴　兵大哥，你們辛苦了！

　　〔兵丁停住手。

　　兵丁甲　哼，你是什麽人？

　　羅　貴　（念“口鼓”）鄙人姓羅，是這裏的貢生，知道兵大哥奉命接人，别無他意。不過你們弄錯了，她是鄙人的侄女兒。

　　兵丁丙　（接念）她不是我們要捉的人，放走了事。

　　羅　貫　多謝兵大哥！（對女子，接念）還不回家等幾時！

　　〔民女急下。

　　兵丁甲　（接念）哼，你既是這裏的貢生，應該明白，朝廷下令，要緝捕潜逃的妃子。你要告知每家每户，匿藏者碎剮凌遲！

　　羅　貫　（接念）豈敢豈敢！不過既是皇妃，怎會躲入我們窮鄉僻地。對了！（從衣裏取出銀兩）兵大哥一路辛苦，且拿去打酒，小小意思。

　　兵丁甲　(接過銀兩轉笑臉，接念)其實嘛，我們也是上命所差，概不由己。（率衆兵丁下）

　　羅　貫　（嘆氣，接念）唉！官賓横行無忌，堪嘆世道如斯！

　　（摇頭，下）

　　胡菊珍　（忐忑不安地，唱“新腔快嘆板”）

　　猛聽得，緝拿潜逃的妃子，

　　想不到，惡賊窮追到珠璣！

　　暗驚惶，倍憂慮，

　　怎處置？急燃眉！

　　最怕泄漏隱情大禍起，

　　鄉親受累怎撑持！

　　不若走開圖暫避——

　　却是難舍復難離！

　　（内心仿徨，徘徊入内，取包袱復出）

　　〔貯萬提肉上，敲門。

　　胡菊珍　（緊張地）誰？（收起包袱）

　　黄貯萬　桂枝，我回來了。

　　胡菊珍　（開門）貯萬，你……

　　黄貯萬　（覺胡神色，念“口鼓”）咦？看你似神色不安，究竟是什麽回事？

　　胡菊珍　没，没什麽！

　　黄貯萬　（接念）桂枝呀，有話還須真説，須知你我就快結夫妻！

　　胡菊珍　（摇頭，接念）不！貯萬，我們還是不可成親——

　　黄貯萬　（一怔）怎麽？

　　胡菊珍　（接念）我……我實在配不起你！

　　黄貯萬　（接念）哎，方才還説得歡歡喜喜，爲何竟出此言詞？！

　　胡菊珍　（接念）貯萬，你與娘親保重金軀，我還是回到中原找我雙親去！（欲走）

　　黄貯萬　（攔住，接念）不！你怎麽會突出此念？若不説個明白，我死也不讓你把半步移！（奪過包袱）

　　胡菊珍　我……

　　黄貯萬　（動情地）桂枝呀——

　　（唱“武二歸家腔”）你定然有心事，莫將我瞞住——

　　（轉“西皮”）好桂枝，我總不信，你願驟然離我遠去！

　　胡菊珍　我……貯萬，你可知官兵正在緝拿一個潜逃的皇妃？

　　黄貯萬　我方才在巷口也曾聽説。怎麽？此事與你……

　　胡菊珍　我……（把心一横）貯萬呀！（陡然跪下痛哭）

　　黄貯萬　（莫名其妙）哎！你這是何意？

　　〔這時，黄母正從内室上，聽到哭聲，停住傾聽。

　　胡菊珍　（聲泪俱下，唱“流水行雲”）求寬恕——

　　黄貯萬　（扶起）你有話起來慢講吧！

　　胡菊珍　（接唱）知你待桂枝，有恨更有義，

　　望君你。憐惜弱女聽陳詞——

　　我就是胡妃！

　　黄貯萬　（愕然）什麽？你——

　　胡菊珍　我就是被緝拿的胡妃！

　　〔貯萬、黄母大驚。

　　黄貯萬　東西可以亂食，話不可亂講！

　　胡菊珍　桂枝並無虚言！（音樂聲中）我本也生自民間，爹爹原是臨安城外一位花匠，擅種名菊，所以給我取名胡菊珍。一年前，皇上賞菊，偶而見我貌美，即强拉我入宫爲妃。數月前，我聞知襄陽已被元兵圍困數月，軍情緊急，而姦相賈似道却謊報元兵已退，讓皇上只顧尋歡作樂。事關大宋安危，我便將真情禀報。唉——

　　（唱“浣紗溪”）

　　不妨一句話，竟禍至燃收到，

　　主上貶我爲尼永巷居。

　　那賈似道歹毒險惡，

　　竟派人庵中黑夜放火去，

　　要逼弱女死！

　　（轉“乙反二簧”）

　　幸我聞訊早離庵，

　　一似漏網之魚，東躲西避。

　　爲免重淪於入魔掌，

　　才有投水自盡，欲與世長辭！（拉腔）

　　（掩面痛哭）

　　黄貯萬　

　　黄　母　（震驚，同時旁唱“乙反梆子流水”）

　　聽罷真情，震驚不已。

　　眼前的她、她、她——

　　果真就是胡妃！

　　黄貯萬　（接唱）堪贊她，爲江山敢把權姦來得罪。

　　黄　母　（接唱）應憐她，霎時間慘遭迫害苦流離！

　　黄貯萬　

　　黄　母　（接唱）却擔憂官兵追查風雲走，

　　一場大難降珠璣！

　　胡菊珍　（委婉地）貯萬呀，我隱瞞了真情，你狠狠地責駡我吧！

　　（唱“反綫中板”）

　　感你救我於江中，

　　也謝珠璣衆鄉鄰，

　　對我深情厚義。

　　昔恨深宫似囚籠，

　　今喜异鄉諧美夢，

　　菊珍冷暖心知。

　　本以爲，從此笑逐顔開，

　　長處自由天地。

　　又誰知，姦相狰獰殘暴，

　　四處羅網頻施。

　　（轉“反綫七字清”）

　　我不忍黄家遭負累，

　　我不願鄉親無故受殘催！

　　拼之被緝拿，

　　灑血他方雲！（拉腔）

　　（再欲走）

　　黄貯萬　你不能走！（又急忙拉菊珍）

　　胡菊珍　不要阻我！（要走）

　　黄　母　（走前攔菊珍）桂枝，你不要走！

　　黄貯萬　桂枝呀！

　　（深情地，唱“反綫嘆顔回”）

　　你豈能只身赴灾危，

　　我願生死永相依，

　　一家相處共多時，

　　恩恩愛愛盡記心底。

　　爲能明我此心，

　　與你今宵即可結夫妻！

　　胡菊珍　（想不到）真結夫妻？

　　黄貯萬　絶無虚語！

　　胡菊珍　我不反悔？

　　黄貯萬　至死不渝！

　　胡菊珍　（深深感動）貯萬……

　　（看到黄母，一想）娘親……

　　黄　母　（上前）兒呀！

　　（唱“反綫回龍腔二簧”）

　　聽爲娘亦説幾名，

　　只恨奸臣多暴戾！

　　理應伸張正義，

　　當把弱者扶持！

　　我們珠璣巷人，

　　共苦同甘，歷多少急風驟雨，

　　個個有情有義，

　　户户患難相依！（接控轉正綫）

　　（轉“正綫爽二簧”）

　　好桂枝，你就當我兒媳，

　　留在珠璣長住。

　　莫再仿徨憂慮，

　　伏再緊鎖雙眉。

　　老身不懼惡魔——

　　（轉“滚花”）風險萬千同擔起！

　　黄貯萬　多謝娘親！桂枝，鄉親們都以爲你是失散雙親的中原女子，只要我們守口如瓶，便無人得知真相。你當了黄家媳婦，就更名正言順，官兵也不易查找。

　　黄　母　對呀！

　　（接唱）有黄家就有你桂枝女——

　　胡菊珍　娘親——（跪）

　　（接唱）桂枝畢生銘記，

　　黄家深厚情誼！

　　黄　母　（扶起菊珍，莊重地）蒼天地上，五彩菊花爲证，你倆就成親吧！

　　〔强烈而莊重的音樂聲起，貯萬、菊珍十分興奮，貯萬摘下一朵五彩菊花，深情地插在菊珍頭上，然後兩人激動地走向黄母跟前。

　　黄貯萬　

　　胡菊珍　（跪下）娘親！

　　〔切光。

　　〔幕閉。

　　第七場　投　井

　　〔緊接上場。

　　〔珠璣巷内。

　　〔在凄厲的聲樂聲伴着漸緊的風雨聲中幕啓。巷内長街，風雨蕭條，一排店鋪也顯得冷落，可見古榕、深井。

　　胡菊珍　（内唱“二簧首板”）身似遊魂，珠璣巷近——

　　（步履踉蹌地上，唱“孤雁哀鳴”）

　　地昏昏，地昏昏！

　　天沉沉，天沉沉！

　　風來雨至况相侵，

　　小路崎嶇我獨行！

　　（音樂過序，圓臺，續唱）

　　重到街心，人去巷空，

　　破敗蕭條，冷落陰森，

　　滿街店鋪也似添泪痕！

　　（音樂過“二簧”序，凄然四顧。轉唱“乙反長句二簧慢板”）

　　觸目倍傷心，凄然生百感，

　　再不聽歡聲笑語，

　　無復見父老親人。（句）

　　想當日來到珠璣——

　　（轉“反綫二簧”）

　　卸下宫衫多慶幸。

　　樂在民間日子美，

　　喜得還我自由身！

　　（稍快）又誰知——

　　姦相弄權，

　　不放過無辜一紅粉；

　　風刀雨箭，

　　竟刺向忠厚衆鄉親！（墜慢，拉長腔至正綫“合”字）

　　（轉“流水南音”）

　　猶記鄉鄰待我情濃意墾，

　　夫郎厚義與我綰結同心。

　　患難之中齊保我，

　　同舟共濟自家人。

　　（轉唱“快打慢二流”）

　　這大恩，這真情，

　　永留菊珍心坎！

　　（音樂過序，圓臺，續唱）

　　街中深井，

　　請記下鄉親苦難有多深！

　　村邊古榕，

　　請刻上百姓千仇和萬恨！

　　風雨飄摇珠璣巷，

　　我願在你懷抱化鬼魂！

　　（轉“打掃街中段”）

　　願天公，鑒衷忱，

　　不管官兵驟至，

　　一時殺氣騰騰！

　　求庇護——

　　貯萬愛夫，免受劫運！

　　更願南遷衆鄉親，早得脱身！

　　（直轉“反綫雁落平沙”末句）

　　菊珍一己拼犧牲！

　　（下）

　　〔黄貯萬、劉嫂内喊：“桂枝”水妹内喊：“姐姐”！

　　各持雨傘急上，邊上邊唱。

　　黄貯萬　（唱“撲仙令”）珠璣近，大步奔！

　　劉　嫂　（接唱）心罣慮，不顧路難行！

　　黄貯萬　好嬌妻——

　　劉　嫂　（接唱）尋覓我，好桂枝——

　　水　妹　好姐姐——

　　三　人　（合接唱）呼天搶地泪涔涔！

　　〔音樂聲中，三人四處尋覓。

　　劉　嫂　貯萬呀，已到巷中，還找不見，怎麽辦？

　　黄貯萬　不如分頭再找，你們到那邊去，我在這附近再找找。

　　劉　嫂　

　　水　妹　好！（下）

　　〔黄貯萬再四下尋找，雨漸停。

　　〔胡菊珍復上，恰與貯萬相遇。

　　黄貯萬　（驚喜地）

　　胡菊珍　（愕然地）　是你！

　　黄貯萬　哎呀，我找得你好辛苦呀！快隨我趕回江邊去！（拉菊珍）

　　胡菊珍　不！我不能回去！貯萬呀！你追來作甚呢？

　　黄貯萬　妻呀！

　　（唱“禪院鐘聲”）

　　適才逃難去，

　　你説離鸞别鵠好傷心！

　　我本心中納悶，

　　雖有話兒萬千，

　　但匆匆出發，盡訴又無能！

　　誰料到分手後呀，

　　你便忙忙返珠璣，

　　你可知官兵兇暴，忒毒狠，

　　只身重返村内，

　　更易會被追殺，

　　我怎不爲你痛斷魂！

　　胡菊珍　（音樂續奏，浪裏白）夫呀！我已知此次鄉親受難，舉村南遷，全都由我而起。那萬惡官兵，苦苦追來，都爲的是將我緝捕，我又何忍累及大家呢！

　　（接唱）

　　常記着你與鄉親，

　　爲我喜，爲我憂，

　　我心中慶幸！

　　今日危急至此，

　　我願昂首挺身，

　　與官兵再抗衡！

　　黄貯萬　（接唱）

　　難舍好菊珍，逃不出厄運！

　　胡菊珍　（接唱）

　　我也怎捨得，好夫君，

　　惜美好歲月，再難尋。

　　寧一死，好相報，

　　你情隆義厚，

　　更免拖累了好鄉親！（序）

　　黄貯萬　（接唱）

　　唉！夫妻相依共患難，

　　都不忍，你命殞，

　　望你快隨我運回行！

　　胡菊珍　不能呀！

　　（唱“乙反中板”）

　　我深知，你與好鄉鄰，

　　何堪菊珍命殞。

　　也當知，江邊迎急浪，

　　或可一起逃生。

　　但那賊官兵，豈肯善罷甘休，

　　决不會心存惻隱。

　　只要我留於世上，

　　必會將他人牽累——

　　（轉“乙反二簧”）

　　長種下起禍之根！

　　（轉“連環扣”）

　　若我若我甘犧牲，

　　官兵没法多糾纏，

　　鄉親共你，

　　亦已南遷羸得時間，

　　以後他鄉可免禍再臨！

　　黄貯萬　（接唱）

　　唉，若你若你竟犧牲，

　　慘矣剩下我一人，

　　於他張自悲憤，

　　鎮日裏愁侵和病困，

　　怎度這苦日辰！

　　天！何解！何解！

　　世間好人偏難護蔭，

　　我欲解脱無能。

　　你若然未能返江邊，

　　我定會緊跟隨，永不相分！

　　〔内場傳來人聲！“快走！”“給我燒”天幕見村中火起。

　　胡菊珍　你聽——

　　（唱“快中板”）官兵果然已迫近。

　　夫君速去另逃生！

　　黄貯萬　（接唱）

　　我願夫妻同命運！

　　胡菊珍　（接唱）何必要作無謂犧牲！

　　〔内場又傳來人聲。

　　黄貯萬　快（指一空屋）這裏有一間空屋，可以暫避一時。

　　胡菊珍　（急中生計）也好！

　　〔胡菊珍故意讓貯萬先跨入，然後猛然用鎖將門鎖上。

　　〔强烈急速的音樂驟起。

　　黄貯萬　（發覺，驚叫）菊珍，你要做什麽？

　　胡菊珍　你躲起來，我來應付！

　　黄貯萬　（聲泪俱下地，拍門）你，你不能如此！

　　胡菊珍　他們來了！我是皇妃，他們不敢對我怎樣，你若愛我，就千萬不可出來！

　　黄貯萬　你……（一時無奈，只好倚在門邊聽着動静）

　　〔張欽帶四兵丁匆匆上。邊上邊燒房毁村，火更大。

　　張　欽　（吆喝兵丁）快搜！快搜！

　　胡菊珍　（有意迎了上去）不要搜了！

　　張　欽　（一怔）你是何人？

　　胡菊珍　就是你日夜追捕的胡菊珍！

　　張　欽　

　　從兵丁　呵？胡妃？！

　　張　欽　（打量）哈哈！（念“口鼓”）不枉老夫四下奔波，果然你就在珠璣巷中，始終難逃劫運！

　　〔黄貯萬聞聲，忍不住拍門。

　　張　欽　（驚覺）有人？

　　胡菊珍　（急忙應付）人在這裏！

　　（接念）如今珠璣巷，只有我菊珍！

　　張　欽　（走近空屋，張望一下，未發現什麽，對菊珍）

　　（接念）爲何巷中不見了所有村民？

　　胡菊珍　（接念）要緝捕的是我一人，鄉親行踪不必多問。

　　張　欽　（接念）哼！珠璣巷人大逆不道，我定要斬草除根！

　　胡菊珍　（激憤地）呸！你想錯了！

　　張　欽　胡妃！不必口硬，你若能帶路，可免一死！

　　胡菊珍　（泰然地）死？！

　　〔音樂再起，燈光聚於胡、黄兩人身上，兩人邊唱“新曲”，邊作門内外互相呼應的表演。

　　胡菊珍　（唱“新曲”）

　　我菊珍，盼朗郎青天——

　　黄貯萬　（接唱）青天有眼蕩盡嬌氛，

　　胡菊珍　（接唱）我菊珍，愛叠叠彩雲——

　　黄貯萬　（接唱）彩雲鋪路救我親人。

　　胡菊珍　（接唱）縱使身陷魔掌裏，

　　黄貯萬　（接唱）一刻不肯作悲吟。

　　兩　人　（合接唱）

　　正氣長存終不泯。

　　胡菊珍　（接唱）只願身死珠璣内，

　　魂靈常伴衆親人！

　　〔音樂轉强，菊珍走近井邊，猛然縱身跳下。

　　張　欽　（冲向井邊，驚叫）哎喲，她投井了！

　　黄貯萬　（聞聲，驚呼）菊珍！（發了狂似的，用力冲破屋門，走出）

　　〔張欽等一怔。

　　張　欽　你是什麽人？

　　黄貯萬　（不理官兵，撲向井邊，唱節奏急促的“散板”）

　　井呀！我要問——

　　幕後男聲　（接唱）我要問！

　　黄貯萬　（接唱）爲何眼睁睁，眼睁睁，

　　竟叫愛妻做了井中魂？！

　　（轉“新腔快二流”）

　　哀我欲救無能，欲叫不敢！

　　有門難破，有手難伸！

　　〔音樂不停，官兵圍上，黄貯萬憤怒地推擋，邊唱邊做。

　　黄貯萬　（接唱）恨透餓虎饞狼，如此兇殘毒狠！

　　你們還我愛妻，還我親人！

　　縱是地滅天誅！

　　難解萬般痛恨！

　　幕後男生　（接唱）要問天下誰最苦——

　　黄貯萬　（接唱）我黄貯萬，是第一人！（拉高腔）

　　（拿出五彩菊種，對井）妻呀！這是你交給我的五彩菊種！願灑熱血來灌溉，定叫奇花朵朵開！（將花種撒在井旁，猛然以頭碰井而亡）

　　〔張欽與衆兵丁驚呆。

　　〔突然一聲炸雷，驟然大雨，將巷中烈火澆滅。

　　衆兵丁　（驚叫）好大雨呀！

　　張　欽　（仰天長嘆）血洗珠璣，果真天地不容？！

　　衆兵丁　（齊叫）天地不容呀！

　　〔鑼鼓音樂聲中，井上突然冉冉昇起一朵五彩菊。

　　張　欽　

　　衆兵丁　（更驚异，後退）菊花！菊花！

　　〔切光，暗轉。

　　（陳中秋，廣東省文史館館員、廣東省文聯原黨組書記、廣東省廣府人珠璣巷後裔海外聯誼會榮譽會長、廣東廣府學會顧問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