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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詩人黄詠雩

  一   

  黄詠雩(1902—1975),字肇沂,號芋園,廣東省南海縣横江鄉人。他的父親黄顯芝是廣州市沙基經營米業的開明富商。黄詠雩十九歲隨父學習經營管理。一九二二年,陳炯明叛變革命,率叛軍圍攻越秀山孫中山大總統府,孫中山脱險後,登上永豐艦指揮平叛。黄顯芝、詠雩父子冒着生命危險,雇船載運米糧,捐獻支援,得到孫中山的接見和嘉奬。一九二四年,北伐軍興,他們父子倆又多次捐獻米糧資助軍餉,得到了廖仲愷簽發之嘉奬令,並特令軍警憲加以保護。

  一九二五年,省港大罷工,罷工委員會發動群衆扺制一切洋貨進口。當時廣東省是缺糧省份,糧食依賴從越南、緬甸進口補充。黄顯芝、黄詠雩父子深知,如果米糧也禁止進口,廣州勢必因供應不足形成饑荒,影響群衆生活,危及罷工鬥争,因此力排衆議,通過友好的國民黨左派人士的幫助,面見省港大罷工領導人蘇兆征,陳説利害,得到罷工委員會的采納,委托黄氏父子獨家進口,憑罷工委員會開具證明放行,爲保证群衆生活所需和罷工鬥争的勝利作出貢獻。

  黄詠雩善於經營,生活簡檏,他把自己的收入攢積起來,與人合股開設了當時廣州市第一家公共汽車公司——利國民長途汽車公司,任該公司副經理;又合股經營合利米機廠,兼任襄理。這時黄詠雩在工商界中嶄露頭角,在此後的短短幾年間,先後被推舉爲廣州市長途汽車公會主席,廣州市米糧行同業公會主席,廣州市商會委員。一九三三年,年僅三十一歲的黄詠雩,就被廣東省商業界推選爲廣東省商會聯合委員會主席,同年被選爲南海縣參議員。他敢於爲民請命,反對苛捐雜税。

  一九三二年,日本侵略軍進犯上海,十九路軍奮起扺抗,給敵人以沉重打擊,全國人民爲之振奮,紛紛捐獻財物和組織慰問團到前綫勞軍。廣東省各界人士亦組成“廣東省各界同胞慰勞十九路軍抗日將士委員會”,黄詠雩被公舉爲主任委員。委員會積極活動,廣東人民熱烈響應,踴躍捐輸,籌集了大量資金和物資,支援、慰問十九路軍將士。黄詠雩親率團赴上海前綫,進行慰問活動,得到蔡廷鍇將軍等愛國將領的親切接見。

  一九三八年,日本侵略軍進犯廣州,他携家走避香港九龍。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太平洋戰争爆發,香港淪陷,他和家人跑回南海縣横江鄉,直到抗戰勝利才遷返廣州,仍做米糧生意,在廣州市河南合股開設仁豐米機廠,自任經理,并兼任廣州市政府地政局秘書,一九四八年辭職。

  解放後,他受到極左路綫的衝擊,曾被鬥争、收審,但終於得到澄清,並恢復了公民權利。一九六二年,他在仁豐米機廠退休。一九七五年因摔傷腦顱,在廣州市第二人民醫院醫治無效去世,享年七十三歲。

  二   

  黄詠雩熱心於公益,他參與了好些社會工作,最爲人稱頌的是抗日戰争勝利後,義務擔任廣州愛育善堂整理委員會主任一職,主持贈醫施藥,興辦平民學校等慈善事業,而且辦事認真,作風清廉。

  黄詠雩熱愛祖國、熱愛歷史悠久的炎黄文化。他認爲振興祖國,必須重視文化教育,培養人才。因此,他熱心教育事業,一九二九年與鄉人一起創辦了横江小學,兼任校長,不要報酬,而且不辭勞苦,無論是嚴寒酷暑或滂沱大雨,都從廣州趕回横江,參加横江小學周會,勉勵學生好好學習,檢查和布置工作。當横江小學經費困難,無法支付教職員工工資時,他自己出錢出穀物,拿來支付。一九三零年,他捐資爲横江小學興建圖書館,爲圖書館購置一整套《萬有文庫》等大量圖書和獻出自己的部分藏書。在廣州解放前,又購置田地,打算把横江小學擴建成横江中學,而終他的一生却没有興建過或購置過自己的住宅。他積極籌辦南海縣石門中學,是該校始創人之一,校董會副主席。他不僅僅爲家鄉辦學,在廣州,他是千頃中學校董會校董;他還贊助過廣東國民大學的建設;一九三六年任廣雅中學總務主任;在主持廣州市愛育善堂工作時,幾經艱難曲折,辦了八所小學,這些小學收費低廉,爲貧苦大衆的子弟入學,做了一件大好事,解放後這八所小學都成了公立小學。

  黄詠雩是位文物鑒藏家,精於鑒賞,收藏豐富,曾收藏過唐代大詩人韋應物的天蠁琴。他愛護文物,不屑於炒買炒賣,從中牟利,尤其反對把我國珍貴的文物賣給外國人。廣州淪陷,他全家避居香港九龍,當時,一些外國人和港澳古董商人,瞅準内地人逃難到港澳的機會,大肆搶購中國文物,盡管他那時經濟困難,他寧願變賣家人的首飾,珍貴的文物還是不賣。他主張:中國文物是中華民族文化遺産,應爲中國保有。他並積極參與葉恭綽等在香港避難的文化界同仁,宣傳抗日救國、搶救文物的活動。一九三九年九月十七日,他們在香港成立中國文化協進會。一九四零年二月二十二日,在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舉辦“廣東文物展覽會”,展出歷代與廣東省有關的文獻、文物,廣泛發動群衆,特别是青年學生參觀;舉辦“參觀廣東文物展覽會徵文比賽”。這次展覽雖然爲期只短短的八天,但却轟動一時,對宣傳抗日救國,愛護國家文物起到一定的作用。黄詠雩用他的兒子黄福海的名義,寫了《參觀廣東文物展覽會述評》一文,報導了這個展覽會的盛况。會後又成立《廣東文物》編印委員會,出版《廣東文物》刊物,宣揚炎黄文化的源遠流長,激發同胞的愛國精神,支持抗日救亡運動。 解放後,他收藏的文物一部分爲國家所收購收藏,一部分在“文革”中散失。

  三   

  黄詠雩少小時,先後師事嚴炳漢、勞錦章、陳祥和、岑荔甫、簡朝亮這幾位飽學之士,及長又結交名流,一時名彦耆宿如陳伯陶、吴道镕、江孔殷、汪兆鏞、黄佛頤、高劍父、奇峰兄弟、陳樹人、陳述叔、葉恭綽、黄賓虹、莫天一等均折節與交;温幼菊、王秋湄、鄧爾雅、馬武仲、張大千、黄君璧等都相與切磋唱酬,闡揚風雅。同時他多次出遊,飽覽了兩廣、湘鄂、贛皖、江浙、齊魯、幽燕、陝甘的名山大川和歷史名迹。眼界開,見聞廣,用他自己的話説:“得益於山川者多。”由是無論文史、詩詞、佛道、哲理、考古、鑒賞、收藏都大有收穫。但是最爲人所稱道的是他功力深厚的詩作,他自己也認爲是這樣。

  他著有《芋園詩稿》十卷;《天蠁詞》四卷;輯有《芋園叢書》凡一百三十四種,都爲二百餘册。

  《芋園詩稿》存詩1294首,體裁有樂府、五七言古詩和近體詩;題材廣泛,包括民間疾苦、抨擊時弊、戰亂憂傷、登覽寫景、投贈唱酬等。其中以反映抗日的愛國詩詞最爲精彩動人。

  描寫民間疾苦的如《野田黄雀行》,用模擬《詩經·碩鼠》的手法,寫三十年代“豪姦大猾,夤緣竊發,苛捐雜税,紛然畢舉”,農民田賦沉重不勝的痛苦呻吟:

  雀銜禾花入華屋,時時又食官倉粟。官倉有雀復有鼠,倉官醉眠不管汝。區區田谷汝忍取。黄雀飛飛逐又來,老農顣額顔不開。農兮勿憂田有穗,一半任雀食,一半納官税,今年不飽望來歲。

  又如《空城雀》,用比喻的手法,寄寓廣大農民遭遇水旱天灾,無以爲食,地方惡勢力和官兵盗賊的盤剥搶掠的悲慘呼號:

  昔旱欲焚,今雨如注。竈釜魚生,髑髏人語。

  庭羅孰張,池潢側顧,上有鷹顫,下有狐兔。

  抨擊時弊的如《拉伕行》,描寫軍閥混戰時期的官兵强拉民伕勞役的慘狀:

  官兵拉伕作勞役,不問老弱肥與瘠。路長力短不許息,肩膊生瘡血流蹠。行李輕重高於山,那許聲嘶無氣力。……伕兮恨不有羽翼,雖有羽翼飛不得。荷槍實彈伺其側,鞭打脚踢怒驅叱。君不見,伕役無歸死路邊,殘骸投畀野犬食。

  又如《仁化縣途中》,用短短十四字,概括了國民黨統治下,荒僻窮困不堪的農村,也還受到官貪吏悍、賊劫兵洗,令人髮指的情景:

  村空尚見催租吏,賊去纔來下瀨兵。

  對於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芋園詩稿》反映最爲强烈,體現了黄詠雩的愛國思想。

  他指責國民黨政府違反全國人民堅决扺抗侵略的意願,一味忍讓,消極抗戰,積極反共的政策:

  奇男幾見唐南八,飛將誰當漢北平,從古民生厭鋒鏑,只今翻喜請長纓。(《丁醜感事》)

  三舍回軍初避楚,百年養寇是和戎。(《丁醜感事》)

  鬩墻手足痛何如!(《戌寅感事 四首》)

  自伐在先人伐後!(《戌寅感事 四首》)

  對於國民黨政府軍隊的扺抗不力,節節潰敗,龜縮四川,至使大片國土淪亡,感到無限悲憤:

  愁生谷口銅鈴雨,夢斷江南玉樹花。如此關山容易别,未須回首望京華!(《戊寅感事 四首》)

  他斥責投降賣國的將領和漢奸:

  將軍竟賣廬龍塞,棘子俄生石虎宫。祭野百年衽皆左,揚塵三見海之東。侏儒得食飽死未,傀儡登場遊戲同。太息杜陵傷亂日,眼前茅屋卷秋風。(《太息》)

  他携家逃避到香港,牽掛着流離顛沛或生活在日本侵略軍鐵蹄下的親朋戚友,很想却又怕知道内地和淪陷區的情况,因爲聽到的總是壞消息:

  相逢莫説流離事,怕問人來到日邊。(《島上贈黎澤闿》)

  他憑弔了九龍的宋皇臺和楊亮節廟,歷史的往事,更勾起了他對國土沉淪的哀思:

  天水茫茫問水濱,景炎輦道未全湮。白鷳海上猶同死,金甲雲中倘有神。天地至今爲逆旅,江山從古在胡塵。寒風吹斷西臺泪,我亦當時慟哭人。(《九龍宋皇臺》)

  神州又睹沉淪日,極目關山鼓角悲。(《九龍楊亮節廟》)

  他寫了不少咏物詩,藉以抒發自己的感情襟抱。一九二九年春暮,廣州報章曾發表過他的《紅棉  七律十首》,深爲識者稱賞,一時有“黄紅棉”的美譽。但是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大片國土淪陷,幾多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他哀痛莫名,觸景情傷,借物喻意,以沉鬱蒼凉的筆調,寫出不少充滿愛國主義思想的咏物詩,這些咏物詩比起《紅棉  七律十首》來,更有社會現實意義,更爲動人。

  問他歸去是何年,盼斷長安在日邊。番信幾多風以外,一時偏得氣之先。心傷處處都零落,血染枝枝尚倒懸。滿地殷紅驚變色,别開五色映山川!(《杜鵑花  十首》其四)

  焰焰炎炎竟若何,南方草木得春多。天臺移植逢人譽,蜀道難行有客過。遺孑等閒思望帝,繁華如夢付春婆。可憐座上江南客,腸斷花間緩緩歌。(《杜鵑花  十首》其五)

  朱樓悵望無消息,只聽哀鴻匝地啼。(《秋燕  八首》)

  他的登覽寫景詩也爲人所讚嘆樂道:如“板橋人迹霜初厲,鐵鎖江流水不平。”(《晚發惠州》)的峭拔;“燒殘黑草露山骨,種老黄橙明夕陽。”(《番禺縣蘿崗洞》)和“水流山月魚趨影,露壓草花蟲亂啼。”(《從化温泉冷淙亭夜坐》)的體物入微;“夾道葵疑青蓋立,抱城山似玉屏圍。”(《新會道中》)的自然渾成;“坐對雲山常自在,心隨湖水共清泠。”(《三潭》)的悠然自得。至於絶詩也寫來清麗可人,如:

  一江寒緑浸山煙,萬樹春紅照木棉。細雨乍晴風乍起,落花深處泊漁船。(《即目》)

  野鳧飛破水中天,橋影彎彎斷復連。更上湖心亭子望,蓼花紅抹夕陽船。(《豐湖櫂歌》其三)

  他的朋友論他的詩説:“樂府和五七古詩取徑於昌黎、昌谷,而得力於楚騷;近體得力於義山,合於海雪,通佛老之微旨。”但這只是就風格而言,却没有論及其現實主義内容、愛國主義思想和悲憫生民的詩人襟抱。應該恰如其分地肯定和補充上去。
  (本文收録於:1999年7月廣州市、荔灣區政協學習和文史委合編《天蠁樓詩文集》下册第300~314頁。)
  (作者:蔡國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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