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大畢業前半年，我和其他本地同學，照例還是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晚上回校。1981年夏末的一個星期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已經晚上10點了，鑽進了上鋪的蚊帳。一會兒，同寢室的同學也陸續從圖書館回來，聊了幾句閒話，便都上床關了燈。睡在我下鋪的張洪峰，却擰開他的半導體收音機，聲音雖然不大，但夜深人静，還是聽得挺清楚。他好像是聽的短波波段，雜音很大，他也在不斷地扭過去扭過來地調整，慢慢有一個男播音員的聲音從嘈雜聲浪中浮現出來——

　　“……當局對‘資産階級自由化’的整肅面更加擴大，……日前又有一批作家受到官方媒體的點名批判……”

　　國語不是很標準，確實像境外廣播電台，張洪峰咕嚕了一句：“大概是美國之音”。我有一搭無一搭地聽着，睡意漸濃。

　　“……位於中國中部的武漢，湖北省委宣傳部組織批判了著名劇作家白樺和青年詩人熊召政的幾篇所謂‘有嚴重錯誤’的作品，向其他作者發出了含蓄的警告……據本台最新得到的消息，武漢大學的學生詩人高伐林也被官方點名批判……”

　　什麽，高伐林？！我的睡意一下無影無踪。其他躺在各自床鋪上的徐少舟、李棟等同學，也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對高伐林的批判並没有涉及他的具體作品，但他被認爲散佈了大量‘資産階級自由化言論’，對於青年學生具有煽動性。……”

　　更屏神斂息地聽下去。

　　“……高伐林與他的同學曾經發起創辦13所大學的跨校學生文學刊物《這一代》，發表數篇大膽抨擊特權的小説和詩歌，驚動中南海……”

　　不對——我一下大聲喊出來：“這是假的！張洪峰，這是你僞造的！”

　　“這怎麽會是假的？”張洪峰接茬還想辯解，但其它床鋪上的同學早已經按捺不住，笑作一團。果然，是他們白天趁我不在校，幾個人鼓搗了一段惡作劇的“敵台廣播”録音。

　　張洪峰從他的蚊帳裏一骨碌跳出來，撩開了我的蚊帳：“你怎麽發現是假的呢？是哪一句漏了餡？”

　　我還真説不上來是從哪一句聽出了破綻，完全是憑直覺：區區如我，哪有那本事能“驚動中南海”，驚動“境外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