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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又見櫻花

  一别30年,又回母校,又見櫻花,怎不叫人怦然心動。

  前些日子,陰雨連綿,今天新陽高照,憋足勁的櫻花一下子怒放開來,一簇簇、一層層,如雲如霞紅遍了珞珈山麓,好不壯觀!漫步在這夢幻般的花境,踏着遍地的櫻花雨,我盡力追尋當年在櫻花樹下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人生的三月。

  1978年3月,武漢大學迎來了文革後恢復高考招進的第一届新生,我有幸置身其間,欣慰和自豪可想而知。在這之前,我不過是個69届初中生。動盪和坎坷過早地把我推向了社會大學。鄉村的油燈下、清冷的糧食倉庫裏、漫長的旅途中,我在苦學、在疾書、在憧憬。繁重的體力勞動未能摧毁我渴求健全智力的意志。然而畢竟先天不足,高考時我復習最甚的數學幾乎全軍覆没,幸好其它幾門得到高分,填平了這個大坑。我還記得,拿到入學通知書的晚上,那輪掛在湛藍湛藍天幕上的黄月亮,真大真圓啊,我想象它在爲我祝福。

  入學時,我已不算年輕了,看着同座的小兄弟們,還有什麽可得意的呢?惟有奮發拼搏可以自我安慰。

  那時候,校園裏一派爲“中華崛起而讀書”的熱潮。夜深了,我們還在挑燈苦讀。爲了逃避熄燈制度,我們在罐頭盒裏裝上燈泡,躲在被窩裏過書癮,那可是個類似於今天的電腦的好東西呵,它就像閃爍的星光,伴隨我們在知識海洋上夜航。在珞珈山下,我開始進入了學問的海洋,那也是我人生之書的嶄新一頁。在這之前,我較喜愛哲學,現在又進了中文系,於是,很自然地選擇了能兼顧兩者的美學作爲我的主攻方向。那時,美學剛剛復蘇,我大量閲讀所能找到的各種美學書籍,逢“美”必讀,過着苦行僧的日子。三月的月夜,櫻花盛開,我却視而不見,在櫻花道上徘徊沉思關於“美的本質”的難題。後來,我的這篇關於美學的長篇畢業論文在國家級學術刊物《文學評論》叢刊上全文發表了,這在當時同學中是僅有的。寫到這裏,感到有違“好漢不提當年勇”之忌,但是没法不提啊,那是寂寞的青春尾聲中的亮色。

  冬天的湖上,我還曾練過冬泳。寒風嗖嗖,咬緊牙關跳下水,一時如萬千鋼針扎骨;奮臂猛游,一時又身熱心暖,極目楚天舒。

  櫻花盛開時,正是戀愛的好季節。看着眼前一對對情侣擦身而過,我不禁想起了當年校園裏寂寞的青春。櫻花道上,我曾走過無數個來回,却是在苦苦思索論文的寫作。好多年過去了,我和一些同學心中藏着一個遺憾:没在大學裏戀愛過。櫻花樹下少了一點浪漫和亮色。然而,青春無悔,悔又如何?

  年年的“櫻花詩會”,都有翻飛的流螢、幽幽的篝火、一顆顆滚燙的心。我曾在櫻花樹下低聲沉吟:

  與其螢火般冷冷清清
  不如化作流星
  刹那間照亮千萬雙眼睛
  與其燭光般默默無聞
  不如化作山火
  一瞬間烈焰迎風昇騰
  縱然花開就是死亡
  也要拼一個五彩繽紛
  活過了
  很好地活過了
  就任繁花一夜凋零
  生也壯觀
  死也壯烈
  天地拜叩
  花中豪杰……

  的確,櫻花樹先花後葉,花開即落,花期極短。櫻花一朵一朵看去,雖晶瑩嬌美,但在群芳之中只能算姿色平平。整體看去就不一樣了,那盛開時好一個鋪天蓋地的氣勢!尤爲撼動人心的,是花凋落時那份剛烈、那份瀟灑,只幾天,便無悔無怨别枝頭,輕舞飛揚花似雨。這常常讓人聯想到人短暫的生命。記得當年曾有多情女生仿傚黛玉,埋葬櫻花瓣。如果説那時談生論死,少不了年青人“爲賦新詞强説愁”的意味,那麽,如今對落花傷感,却飽含着對人世酸辛的深切體悟。這些年來,我的同學、老師和好友中已有過早謝世的,我的父親和姐姐也相繼離開了人間。清明前後,正櫻花盛開時節,我在九峰山拜謁他們的長眠之地,禁不住黯然泪下。此時,紛飛的櫻花雨似在訴説人間真情的易逝和珍貴。該問櫻花:活着的人應怎樣去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1982年初大學畢業後,我分配到東湖對岸的省作家協會工作至今,拿到了長居武漢東湖的“緑卡”。也許是到了人生之秋的緣故,我特别鍾愛東湖的秋景。我以爲,秋天是武漢最好的季節,也是東湖最美的時候。秋日夕照裏,東湖聽濤區内人散園静,我常在金燦燦的叢林間散步。秋高氣爽,萬類霜天競自由,東湖的湖光山色,顯現出一種成熟的美,恬静而又莊嚴。此時,灼熱與喧嘩逝去,静悄悄的湖面上偶有魚兒躍起,撥動琴弦,遠方,幾聲雁鳴掠過長空,舉目望去,青山連綿起伏,似睡美人横卧湖畔。對岸珞珈山上母校高聳的樓館,在金黄色夕照的輝映下顯得巍峨壯觀,猶如布達拉宫的剪影,呈現出一種罕見的輝煌。往事如煙:行吟閣前,昂首問天的屈原塑像曾被紅衛兵砸沉湖底,後又復原如初;湖畔周邊不爲子孫留餘地的開發此起彼落,一度使得净土不寧;一湖碧水也曾遭污染,時清時濁,猶如世事變幻……在沉甸甸的秋思裏,我常常默唸難忘的同學師生情誼;我至今仍對多年前武漢大學中文系77級那幫凑份子錢買來紙墨催我畫馬的同窗懷着深深謝意,室友張樺幫我裱托的畫幅貼滿走廊兩壁,同學手捧畫作的笑靨還歷歷在目……而今,滚滚紅塵中爲名爲利的紛争已淡若輕煙。入夜,平湖映秋月,使我在静穆中進入到那種淡泊高遠的人生境界。

  往事去矣,一别30年,當年灌木叢般的櫻花樹己參天入雲。我的同學們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奮發有爲,保持着櫻花怒放般的生命活力。我想,他們是讀懂了櫻花之箴言:人不能支配死,但可以把握生,是生命之花就一定要怒放。人間真情和事業支撑着人生有聲有色的花期,必須珍惜,牢牢把握。否則,悔之晚矣!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日又回母校,又見櫻花,我和同學們是有些老了,但青春是不計較年齡的,前面又是一個人生的三月。

  熊輝自述:

  1977年考入武漢大學前當過知青、營業員,宣傳幹部。1982年大學畢業後分配至湖北省作家協會,先後任編輯、理論研究室主任、一級作家、副巡視員,湖北省政府文史館館員。先後以“江岳”爲筆名出版《江岳文藝美學論集》,《心海拾珠一一江岳作品選》,《江岳文藝論集》。武大黎山峣老師曾以“獨樹一幟,力透紙背”爲題撰文評介。書中收録的大學畢業論文《美的本質與共同美》一萬五千餘字,發表於《文學評論》,爲當年本科生中罕見,被譽爲“奇觀”;《不美論綱》一文曾應邀到多所高校舉辦講座,被《人文講壇講演録》一書收録;《藝術螺旋式發展論綱》被作家陳應鬆稱之爲“石破天驚的創造”。在《人民日報》發表的近二十餘篇文章中,紀念延座講話發表70週年的《文藝,更有效地服務於人民》、《從審美到審善》等文受到廣泛關注。先後在美國、武漢舉辦過三次個人畫展。有散文詩歌作品入選諸種選本。閑時,小院種花艸,悠然走東湖。喜玩乒乓,幾年前曾以偶勝李運摶同學微笑。多年來力避名利場的紛争,沉迷於製造思想的沉思,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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