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



更詳細的組合查詢
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不解之緣珞珈山

  自從1978年春天走進武漢大學,踏上珞珈山,我幾乎一直在這裏學習、工作、生活,和珞珈山結下了不解之緣。春花秋月,逝水流年,30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少年不再年輕。我不像許多同學是在天南海北回憶在珞珈山度過的美好年華,我是身在珞珈山回憶那逝去的青葱歲月,和同學們一樣充滿感慨。

  珞珈之夢

  1977年恢復高考,報志願,第一志願就是武漢大學中文系。還在讀初中的時候,從大姐所用的文革前的初中語文課本上讀到李爾重的散文《武漢》,當中一句似乎是:“東湖之濱,珞珈山麓,緑樹掩映中的是聞名全國的武漢大學。”就是這麽一句,讓一個窮鄉僻壤的初中生知道了武漢大學,讓一個熱愛文學的浪漫少年展開了對湖光山色中著名學府的美好想象,陽光、緑樹、青山、碧水。名校,唤起的是神聖感,是無限的神往,從此武漢大學就成爲我心中的一個夢。我之所以以武漢大學爲第一志願,實在與這篇散文有直接關係,由此也可見文學作品的感人力量。

  高考考完,我並没有存多大的指望,因爲我估計語文、數學、政治、史地四科每科我大概都只有70多分,而我周圍有些考生興高采烈,宣稱每科都有八九十分。成績出來,我上了綫,接到通知到縣城體檢,且聽説參加閲卷的母校任課老師和知道情况的母校領導對人説起我考得“相當好”,這之後,我才開始作考取之想。

  等待通知的過程有點長,多少有些焦慮,因爲常聽説附近的某某收到了通知書。其實後來知道那都只是傳聞,在我們那個偏僻的地方,不可能有早於武漢大學的録取學校。終於有一天,説是通知到了公社,郵遞員不能送,需自己去拿。我那個村離公社有40多華里,得到消息時,每日一趟的班車已經走了。現在想來,都覺得有點神奇,靠步行,早上出發,往返80多裏,到中午喫飯時就趕回了村。在公社郵政所拿到武漢大學的録取通知,自然非常高興!但當時那種高興勁後來竟有點模糊,倒是當時的一個插曲一直印象深刻。我們村有一個武漢來的知青,叫李賢君,高考復習時非常刻苦,據説每晚復習到深夜,困了,用冷水澆一下臉(那時已是秋末冬初)又繼續奮戰,經常通宵達旦。他也上了綫,我們結伴到縣城體檢。高校發通知那一段,他肯定等得焦急。那一天,村里人説我的通知到了公社,他却毫無消息,那一晚他在宿舍外轉了一夜。我到公社郵政所拿通知書,工作人員要我帶一份通知書,我一看,是李賢君,華中工學院!真爲他高興!

  中午喫飯時我趕回村,知青們正在宿舍外或蹲或站着喫飯,我幾乎是冲着過去:“李賢君,通知書!”他接過通知書,喜從天降,欣喜若狂,把碗筷往天上一扔,跳着奔向宿舍,邊狂呼:“華工哦!華工哦!”在場的知青無不羡慕我和他。

  我終於實現了我的夢想。

  初上珞珈

  伴隨春天的脚步,我來到了向往已久的珞珈山。琉璃屋頂、宫殿式的校舍,路旁高大的法國梧桐和滿山蒼翠的林木,烟波浩渺的東湖,學校圖書館、係資料室一架架的經典名著,來自全國各地的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同學……入校之初,面對這一切,充溢心中的是神聖、新奇、興奮的感覺。

  應該是入學不久的一天晚上,全年級在當時的工農樓一樓教室舉行入學聯歡會,張强用黄陂話講了一個剃頭匠給地主剃頭的故事,故事中的一句“你還欠我一鬥紅高粱”後來成了同學們經常跟張强打趣的話語。我在那次聯歡會上朗誦了一首抒情詩,長達幾十行,自己寫的,寫入學前向往珞珈山時有一句是“珞珈山,珞珈山,我經常在夢中把你擁抱”,本想用普通話朗誦,但那時的普通話談不上水平,實際上基本上是用黄梅話朗誦的,後來也有不少同學模仿我當時這一句的腔調打趣我。張樺現場給我畫了一幅素描:頭上戴着一頂大棉帽,低頭拿着稿子念。三筆兩筆勾勒,畫得頗爲傳神。剛入校,實在土得很。也許整個大學四年,我都土氣未脱,四年都没穿皮鞋,直到念碩士,才用第一個月的助學金買了一雙皮鞋。那個年代,碩士生的助學金很高,每月50元,好像只比工作的同學少6元,跟在職拿工資差不多。不過這首長詩,雖説缺乏靈氣,比較空泛,還是讓班上的一些老大哥對我這個小弟有點刮目相看:18歲,稚氣未脱,來自窮鄉僻壤,居然能寫出這麽長的抒情詩。

  我在年級是年齡最小的幾個人之一,不是倒數老三,就是倒數老四。入學第一學期的學習生活,我有很强的落差感,心理很有壓力。中學時代,毫不夸耀地説,我一直是年級的佼佼者,每科成績都很突出,差不多都是年級第一。語文方面,作文寫得好在全校、甚至在全公社的中學都是有名的——不然,怎麽能够考得上武漢大學中文系呢?可是成了武大中文系77級的一員,我實在太不起眼。同年級的有些已是作品不少的詩人,有些發表過散文,有些入學前是單位的領導。外語吧,有些同學已可讀英文的《伊索寓言》,可我是零起點。在這人才濟濟的群體裏,我怎樣找到自己的位置,往哪個方面發展呢?創作方面肯定没戲,好在中文系主要培養學術人才,就好好學習課程吧!

  入學初,同學們都很用功,暗地裏其實都在比着。終於,一次作業讓我露了一下臉,多少重建了自信。那應該是叫“閲讀與欣賞”課,任課教師四位:吴兆榮、曹永慈、彭文博、薛傳芝。每位老師講一種題材的現代作品,然後講如何欣賞、評論。曹永慈老師講散文,他的一句“楊朔的散文,不可不讀”同學們傳誦多時,這種傳誦雖有戲謔的成分,但多半是認同;後來上當代文學史,有位老師説:“白毛女的性格,就是一句話:我要活!”這句話也被同學們長久傳誦,不過,那多半就是戲謔了。“閲讀與欣賞”課的第一次作業是寫一篇作品的讀後感,成績批改出來,只兩位同學得優秀,一篇是王家新,一篇是我。作業講評時,吴兆榮和曹永慈老師將王家新和我的作業詳細介紹,好好表揚了一番。這應該是入學後第一次有等級的學習檢測,講評課後一位美女同學還借我的作業看,這些着實讓我受到鼓舞。

  應該還是在一年級,我又一次得以露臉。係裏舉行“古代漢語”學習競賽,我居然得了第一名,第二名是王三峽,第三名是78級的蔡根生。我確實是一個嗜古之人,喜歡古代文學、古代漢語,看古文可以看到深夜,絲毫不覺疲倦,但端起當代小説,看不了幾頁就昏昏欲睡。競賽結果公佈,自然有些震動,一個小字輩奪冠了!據説主講的羅立干教師曾問班幹部,盧烈紅是哪一個同學,下次上課時你指認指認。給我們上“古代漢語”課的老師有三位:羅立干、羅邦柱、陶梅生,三位老師的課都各有特色,羅立干老師講課有激情,聲情並茂,有時候稱得上是手舞足蹈。這次競賽的奬品是《聊齋志异》一套(兩本),加上一本小册子《唐詩》,我保存至今。不過,這次得奬福耶?禍耶?因爲得了這次奬,後來考研時,我在是考古代文學還是考古代漢語之間猶豫再三,最後還是選擇了古代漢語,結果一輩子陷入這個寫文章費時、發文章不易的冷門專業,在學風浮躁、追求數量的當今,大吃其虧。

  往前説一點,我當初考大學時的專業選擇或許也是一個錯誤。我填武大,第一志願中文系,第二志願政治經濟學係。那個時代,計劃經濟,經濟係不喫香,但我中學時代對政治經濟學也感興趣,所以作爲第二志願填上了。當然,那個時代中文算是文科之首,自然還是把它作爲首選。我常想,如果當時的志願次序相反,上了經濟係,即使還是走學術之路,那也輕鬆多了,收入就更不在一個層次。不過,牢騷歸牢騷,以本心而論,我還是喜歡現在這個專業。

  “留守”珞珈的三年

  1982年的春天,當同學們奔赴各地、走上工作崗位之際,王三峽、徐少舟、陳順智和我回到珞珈山繼續學生生涯,攻讀碩士學位,可算是“留守”珞珈吧。説實在的,1981年底畢業分配之際,我們考上研究生的幾個人(劉躍先考取中央黨校研究生)多少有點後悔,因爲77級作爲恢復高考制度的第一届高校畢業生,分配形勢極好。我們全年級60多人,幾乎一半去北京,一半留武漢。北京的指標完不成,最後是動員戀人在武漢的同學去北京,以至後來這些同學又從北京調回武漢,以成室家之樂。還有,當時計劃中有四川省委辦公廳指標一個,無人去;廣東有指標四個,三個在廣州,一個在惠陽地區,結果也只林琳同學一人去了廣東省僑務辦公室,其它三個指標空缺。大概那時國家制訂分配計劃,是按畢業生總數定的,制訂計劃時研究生考試結果還没出來,因此考上研究生的同學實際上也被納入計劃,有工作崗位。

  讀研究生的三年,全係這個年級(81級)只有研究生12人,没有往昔本科時的熱鬧,我們稍嫌落寞。不過,留校的有於可訓、劉晨鋒、方曉紅、張杰、陳文新,我們經常見面,在武漢的同學也會聚聚。1982年春櫻花盛開的時候,在武漢的同學就曾回校聚會一次,在櫻花樹下攝影留念。那時,同學們剛走上工作崗位,照片上個個精神焕發。其實,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没有拜金主義,整個社會尊重知識,崇尚精神,昂揚向上,那時期人們普遍精神狀態極好,特别是作爲“天之驕子”的大學生,其精神狀態正如當時流行的一首歌中所言:“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讀研究生的幾年,有一事可博一笑。當時社會上流行一種説法:六十年代解放軍,七十年代大學生,八十年代研究生。確實,當時的研究生很喫香,頭上罩有神聖的光環。不少女孩子想找研究生對象,也確有媽媽帶着女兒在武大研究生宿舍外面轉悠,想找研究生女婿。一次,中文系副主任孫家富老師到桂園四舍研究生宿舍辦事,恰逢我帶戴着紅袖章,坐在宿舍大門口值班。據説,孫老師後來在一次會議上表揚我,説我非常負責,把關極嚴,不讓外面的女孩子進宿舍找對象。其實,那時學生宿舍由學生輪流值班以保安全,研究生宿舍值班並無阻擋女孩子進宿舍找對象一責。孫老師不知是開玩笑還是真的誤解了,讓我白得一次表揚。我自己那時正值求偶之年,怎會做拒絶紅顔之事?就在那時,老大哥於可訓關心我,由他夫人黄老師給我介紹一女孩,見過面,雖未成,但我一直對老大哥夫婦心存感激。

  暫别珞珈

  我自從1978年踏上珞珈山,到現在,只有一次較長時間離開這裏,時間是一年,那就是1994年下半年至1995年上半年到北京大學學習博士課程。上個世紀進入90年代,高校開始高度關注博士點建設。武漢大學中文系本是全國首批設立博士點的中文系之一,但隨着首任博士生導師黄焯教授的辭世,這個漢語史博士點多年未增補博士生導師,也未招生。面臨危機,係裏聘請北京大學中文系郭錫良教授做兼職導師以挽救這個博士點,於是我有幸成爲郭先生的弟子。1994年下學期,我暫别珞珈,與同學楊君逢彬來到北京大學,開始一年的專業課學習。

  燕園是全國最高學府,同時與武大一樣,也是環境極優美的大學校園。我常想,燕園之美,自然風光不及武大,但文化底藴遠非武大可比。漫步燕園,那歷史的厚重感、文化的崇高感充溢心間。這裏的許多地方原是清代王爺的花園,這裏到處都是名人遺迹。得楊逢彬的導引,我們晚飯後多次到朗潤園漫步。朗潤園面積很大,上世紀90年代,這裏美而幽静,長滿小荷的池塘,蘆葦摇曳的彎彎曲曲的小渠,人工堆起的高低起伏的小山,整個園内林木蓊鬱,曲徑通幽,時或聽到水邊的蛙鳴、樹梢的蟬唱,小路旁時常有某位名教授的獨家小院。這裏有山野情趣,與一墻之隔的校外馬路上的喧鬧天懸地隔,是典型的世外桃源。可惜,前兩年説要在朗潤園建數學研究中心大樓。現在,不知數學大樓之事如何處置,朗潤園已是一片殘敗景象。與之相似的還有燕南園。90年代的燕南園是神聖的地方,不少頂級專家住在裏面,外面的人似乎不能或不敢輕易進去。從園外望進去,高柳大槐,林木森森。傍晚時分,常見季羡林老先生獨自一人在園外繞圍墻散步。現在,燕南園似乎少有人居住,不少建築成了辦公場所,行人自由穿行其間,雜亂破敗,幽深、神聖感盪然無存。連北大這樣的最高學府、文化聖殿都不能好好保存文化遺産,悲夫!

  北大最可貴的自然還是她的學術環境、學術氛圍,這一點全國没有任何一所大學可比。除了學校本身大家雲集,全世界的名家也經常來這裏講學、交流,學術講座豐富之極。北大的一年,我受益終身。郭錫良師對我的教誨,我終身難忘!

  珞珈山上的學術堅守

  從1985年春碩士畢業留校,我走上了一條寂寞而艱辛的學術之路。

  説到“學術堅守”,首先是因爲我從事的專業“古代漢語”算是冷門,學術起點高,研究難度大,成果方面難以拼數量,少有人願入這個行當。但這個專業作用不小,非有人喫苦耐勞堅守不可。“古代漢語”對繼承傳統文化必不可少,它所包含的文字音韵訓詁之學是國學的核心和基礎。中華民族歷史悠久,我國有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望塵莫及的浩瀚典籍,如果我們不研究古代漢語,讀不懂古籍,那怎麽談得上繼承優秀的文化遺産呢?不研究古代漢語,不讓這個學科一代代傳下去,那慢慢地,終究有一天,浩瀚而珍貴的古籍會變成無人能懂的廢紙,那將是中華文明的浩劫,也將是世界文明的灾難!

  説到“學術堅守”,還因爲武漢大學中文系“古代漢語”學科長期爲優勢學科,積澱深厚,有優良的學術傳統,需要繼承和發揚光大。晚清三大國學大師之一的黄侃在武漢大學中文系任教多年,他精研文字音韵訓詁之學,與章太炎一起創立了章黄學派。他的弟子劉博平是武漢大學中文系“五老”之一,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整個武漢大學只有六位一級教授,中文系占了兩位,一位是古代文學的劉永濟,一位就是古代漢語的劉博平。同爲黄侃弟子、且又是黄侃之侄的黄焯教授也是中文系“五老”之一,成就亦極突出。1981年,國家首批設立博士點,大概主要因爲他,武大中文系才名列其中,有了漢語史博士點。黄焯先生有老一輩學者的典型特徵,長須飄飄,十分謙和。他曾對我們説,他一生有兩個愛好,一喝開水,二吃凉拌黄瓜。這兩項按時下説法,應該都具有美容功效。黄焯先生皮膚確實好,80來歲時依然白皙飽滿,或許與這兩項愛好有關。而我現在喜喝開水,多少也受到黄焯先生的影響。這樣一個學術傳統深厚的學科,作爲晚輩後學,我有責任堅守,貢獻微薄。

  我將在珞珈山,在寂寞而艱辛的學術之路上繼續堅定地向前走,痛苦而又快樂着!

  盧烈紅自述:

  餘出生於黄梅戲發源地,家數世以教書爲業。孩提時代,食不足,故長成後雖不多病,而實體弱,一文弱書生也。

  自小即喜讀書,家中有藏書一櫃,小學高年級即讀現代長篇小説,初中則讀四大古典名著,家父又時以古文相教。及高中,則並哲學、經濟等理論書亦喜翻閲。高考填志願時,武大第二志願爲政治經濟係,洵有以也。

  高中畢業回鄉,先在生産隊任記工員、出納,算是“小隊幹部”,後到大隊學校當民辦教師,共兩年多。這期間,深深體會到農人之辛苦,而自己雖不知前途如何,但即使在生産隊勞作的那段時間,仍喜讀書。家中的藏書讀完再讀兩遍、三遍,甚至將大姐60年代初期的初中語文、物理課本拿來反復讀。

  1977年參加高考,得入武漢大學中文系。畢業後考取本校漢語史碩士生,1984年獲碩士學位,留校任教。1993年考取在職博士生, 1998年獲博士學位。

  本一介書生,“攝官承乏”,曾任中文系副主任、武漢大學文學院副院長兼漢語言文化係主任共計14年,學術兼職方面曾任全國漢語國際教育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指導委員會委員,現爲中國修辭學會副會長、中國語言學會理事、中國訓詁學研究會常務理事、湖北省語言學會會長、《長江學術》副主編。

  與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樣,大學教師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無非教幾節課,帶幾個碩士博士生,寫幾篇論文,出幾本書。曾獲聘珞珈學者特聘教授三届九年,主攻漢語語法史、訓詁學,兼及方言。主要著作有《<古尊宿語要>代詞助詞研究》《訓詁與語法叢談》《古漢語研究叢札》《新譯<鹽鐵論>》,獲湖北省人民政府社科優秀成果二等奬1項、三等奬1項,優秀教學成果二等奬1項。曾應邀赴法國、英國、美國、日本、德國、愛爾蘭、韓國、台灣、香港等國家和地區參加學術會議或講學。
最佳瀏覽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