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創作要反映一定的社會思想，爲一定的政治鬥争服務，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强調主題思想對創作的主導作用的同時，决不可忽視人物性格塑造在小説創作中的特殊地位。

　　在一篇小説的創作中，主題思想和性格各起什麽作用呢？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怎樣呢？弄清這些問題，對創作十分重要。

　　直至目前，很多作者是遵循這一種思路進行創作的，即圍遶着某一主題進行創作，不論從人物搆思、題材選擇、情節安排、語言運用等，都直接與主題發生聯繫。他們認爲，要創作一篇具有鮮明無産階級黨性原則的作品，在創作的任何一個階段都不能忘掉主題思想，否則，作品就會像脱繮的馬，無法管束。爲此，他們在作品中有意無意地忽視了人物性格。他們認爲，有了主題思想作爲創作的目的，何需半途又殺出一個人物性格爲創作目的呢？根據主題思想組織情節，必然會有人物，那麽人物性格的産生當然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我們從很多作者的創作實踐中看到，由於直接圍遶一個主題思想去編故事，不得不對要用來説明主體的素材嚴加選擇，使許多素材失掉其生動豐富的生活氣息，變得枯燥無味，組織情節成了用畫面來説明某一觀點的邏輯推理過程。還由於要用畫面來適合、演繹觀點，按照主題思想中的邏輯概念來發展人物、組織情節，這樣就很容易導致創作中各種清規戒律的出現。例如，英雄人物要寫得激昂瀟灑，始終頑强堅定，不能有私心，或者猶豫仿徨。社會主義應表現得無限美好，而不應寫那些不足之處。敵人要兇相畢露，寫聰明瞭就有可能犯美化敵人的錯誤等等。這樣帶來的後果是：作品中的人物思想是與作者的主觀思想接近了，但作品中人物的真情實感却削弱了，從那些戒刀下冲殺出來的人物不是折斷了腿就是砍掉了胳膊，或像没有靈魂的木偶一樣，在那裏做機械的表演。

　　很多人不是有這樣的體驗嗎？搆思時人物是豐富多彩的，但一提筆，人物就象被綁縛着一樣，動彈不得。他們苦於這種處境，却不知從何處突破。

　　其實，這些人是苦在直接圍遶主題思想進行創作這一點上。一篇作品的創作，不能没有主題思想，因爲一個作家不可能没有他的創作意圖，但是，一個作家的創作意圖不能代替文藝創作過程中的核心。主題思想是概念、抽象的，然而文學作品却是具體的、形象的。文藝作品的創作要圍遶一個具體的中心來進行，以保证它用形象來反映生活，這樣一個創作過程中的核心就是性格。

　　我們强調在創作中要圍遶性格來進行，只是爲了强調創作的具體過程有其獨特的特點，也是爲了否定把主題思想當成凌駕於作品之上的檢察官，每一題材、情節，甚至每句話都要經過它的審查的那種概念化的創作方法。强調性格在創作中的作用决不意味着丢開主題思想對作品的主導意義。由於我們對性格的認識和提煉，本質上是受着主題思想的制約的，所以這是爲了讓這種思想不游離於人物之外，讓它與作者所要創作的人物融合在一起，並潜伏在這人物性格的形成和發展中。這樣性格成爲作者把創作意圖轉化爲具體形象的中間環節，因此性格與主題思想不僅是統一的，而且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環。

　　誠然，作者在文藝創作前須從人物及其相互關係中提煉出作品主題思想，但是，我們必須記住，提煉主題思想的目的是爲了估價將要創作的人物的社會意義，賦予作品以積極進步的靈魂，主題思想只能從總體上對人物進行制約，只能大體從人物的某些方面去做些要求，它不應直接去决定素材的提煉和情節的安排。創作中的這些具體過程和工作，主要是圍遶着如何塑造人物性格來進行的。

　　爲什麽文藝創作尤其是叙事性短篇小説要遵循這樣一條創作途徑呢？這不僅因爲文學本身就是以人物形象反映生活這一特定規律所制約，而且，它是作品中一切問題的焦點。

　　在文藝創作中，人物性格不僅與主題思想發生聯繫，而且與題材、情節、結構、語言都直接發生關係。例如題材，如果爲了表現性格去選擇，那麽就必定會深入到生活的土壤中，把那些與性格聯在一起的具體事情和材料選來，因爲一個人的性格比思想復雜得多，具體得多，性格往往直接與很多生活現象和經歷聯繫在一起，只要一提到某一類型的性格，我們就會很自然地聯想到很多活生生的帶着原始生活氣息的風趣故事，而思想是經過抽象思維而産生的概念，它已與生活的具體現象脱離開了，它帶給人的只是一種理智的認識和一個模糊的形象。又例如語言，在短篇小説中，不論是叙述語言還是人物對話，只有從人物性格出發，考慮在一個具體環境中，某種性格會講什麽樣的話，賦予語言以性格。這樣，語言才真實，叙述和對話才會使人相信。如果我們寫作中不從人物性格而從某種思想出發去組織語言，那麽，出現大段大段的慷慨激昂的演説，七八歲的孩子講三四十歲成年人才能講的話，是不足爲怪的，因爲作者不是在設法如何更貼切地描寫一個真實性格，而是在那裏表現一種思想。這樣做的結果必然是議論代替描寫，造成具有非常革命的思想却無感人的形象。

　　因此，是人物性格統帥創作而不是主題思想，在現實生活中，某一種共同思想可以在不同性格的人身上體現出來，而且只有在不同性格人身上體現出來。别林斯基説：“商人的本質和思想只有一個，但是商人的典型却是極不相同的。”我們可以把商人的思想抽象出一個本質特徵，然而却無法把商人中的各種性格抽象成一個性格，那是不可能的。各種性格是具體的，不可能把它硬凑在一起。作家只有在人物性格的典型化中才有廣闊馳騁的天地，作家應該創造出無數典型性格的人而不應千人一面。憑着理性認識，一點模糊感覺就去創作人物，讓人物去爲適應原定思想的需要而活動，這樣綜合起來的人物，就會因爲没有個性而失敗。  

　　原載《珞珈山》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