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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春天

  暖融融,一路丹陽;凉爽爽,一路春風;金燦燦,一路麥浪;紅艷艷,一路鮮花。

  這是1977年春潮激盪的季節,也就是恢復高考這年的春天。春色之美,春景之盛,民心之熱,民意之暢,真是十年難得一見。我到湖南岳陽市郊外去探望叔叔,剛放下旅行包,就忙不迭要去看望他的鄰居魏老師。魏老師主教高中語文,還是位業餘畫家,我不僅喜歡看他的畫,而且格外喜歡聽他談話。他非常健談,談話時的神態,就像雄辯的政論家,氣魄敲擊人的心扉,哲理叩打人的心弦。我每次聽他談話,都被他政治上的深刻見解,對事理入木三分的分析所深深折服。大概是情趣相投的緣故吧,我對魏老師比對叔叔還要親近。叔叔告訴我,魏老師一早就拿着畫夾出去了。我執意要馬上去找他,先到他家裏去打聽他的去向。他的小孩告訴我説:“爸爸去岳陽樓寫生去了。”於是,我朝着岳陽樓箭步而去。

  踏進岳陽城頭,又是一幅春意盎然的畫面:馬路當中的花圃裏,岳陽樓四周的花壇上,迎春花、月季花、海棠花、薔薇花……一朵連一朵,一片接一片,這裏如碧血點點,那裏似金鱗瓣瓣,整體看上去,在春風裏像輕雲浮霞一般蒸騰。真是百花盛開,争艷鬥妍,一陣陣芬芳,沁人心脾,好個春天啊!

  我未能在這仙境裏久久遊覽,因爲急切要見到魏老師。1976年這個時候,叔叔來信告訴我,魏老師爲紀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34週年畫了一幅畫,據説有什麽“政治問題”,他被關起來了。但究竟是什麽“政治問題”,信裏没寫。當時我大爲震驚,不禁爲魏老師捏着一把冷汗。前不久,叔叔來信又告訴我,魏老師放出來了,問題弄清了,是個冤案。叔叔因爲在舊社會受了大半輩子苦,文化太低,所以魏老師的冤案究竟冤在何處,他在信裏寫不清,我一直想弄個真相大白。可是,由於瑣事纏身,這筆心債一直欠着,好不容易才盼來這個機會。我猜想:他那幅畫肯定是觸犯了有權有勢的上層。

  很快,我就登上了岳陽樓内相傳三國時的點將台。一眼就看見了魏老師,他正揮着飽蘸油彩的畫筆,在畫面上時而拖開一筆,時而逥旋一筆,時而點綴一筆,時而細細地描繪,又後退幾步,凝神審視着畫面。我終於抑制不住激動,叫了起來:“魏老師!”他驚喜地側過頭,連忙放下畫筆,迎上來緊緊地握住我的雙手,寓意深長地説:“你趕上個好日子來了,春暖花開。要是去年這時來,可得凍壞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堅毅地説:“管他冰天雪地,您這大年紀都不怕凍着,我小伙子一個,丢進水裏‘哧’地一聲。”他似乎明白我已瞭解了他一年以前的遭遇,却欲言又止。這時,我凝視着他正在畫的這幅油畫,雄偉壯觀的畫面深深地震撼和感染了我,一股激情猛然涌進我的心窩,頓時令我壯懷激烈。大江上,一艘鋼鐵戰艦擊浪遠航,各界代表人物簇擁在華國鋒同志周圍,他們高舉手臂,緊握拳頭,放眼遠方,作勇往直前狀。戰艦前後是一江春潮,一江日暉,一江征帆;兩岸是遍地春陽,遍地鮮花,遍地新苗。我感慨地説:“這主題真好,搆思新穎,寓意深刻,氣勢磅礴。”説完,凝神看着他手中的畫筆,我仿佛覺得他飽蘸的不是油彩,而是他的熱血,他的激情啊!我又問:“您不是來這兒寫生麽?怎麽到這兒想起創作油畫了?”他回答説:“這裏視野開闊呀,容易激發靈感。你看!”我隨着他的手勢,翹首,雲霞似火照九天;俯瞰,激流奔騰過岳陽。我突然想起“觸景生情”一詞,眼前這萬千氣象,怎能不叫他詩情浩茫,畫意連翩呢?我終於憋不住自己要問的事兒了,便問:“魏老師,聽説一年前您被審查了,那到底是爲啥?”魏老師從畫夾裏取出一張畫,展開來用湖南方言激憤地説:“爲麽個?就爲這。你評評,這畫有麽個問題?”我一看,心中又涌進一股暖流。他畫的是當年華書記率領一批農民戰鬥在韶山灌渠上。我脱口而出:“這有什麽問題?”魏老師説:“那時,毛主席已親自提議華國鋒同志主持中央日常工作。我畫這幅畫,一是表示我真心實意擁護毛主席的英明决策,二是作爲我獻給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34週年的一點薄禮。畫好後寄到省裏,冇想到闖下了大禍,上頭責成下頭嚴肅查處。調查組説我寫‘真人真事’,冇有高於生活啰,給别人樹碑立傳啰,違反了‘三突出’的原則啰。還要我寫個書面材料,交代我的創作動機。我這老倌子比年輕人的火還大,一氣之下,拍桌打椅地反問他們:‘歌頌華總理有麽個罪啰?冇過幾天,就來人把我抓起來隔離審查了。”魏老師説到這裏,含恨噴火的雙眼眨了一眨,充盈着欣喜的熱泪説:“我坐了將近一年的冤牢,問題終於澄清了。當時,我激動地高喊:‘謝天謝地,我們黨又勝利了!’想起‘四害’横行時,真是天寒地凍,現在又春回大地了。在這春光明媚的日子裏,我要珍惜一分一秒,勤奮地拿起畫筆,描繪社會主義的春天,歌頌毛主席等老一輩革命家給我們創造的春天,永恒,永恒,永恒!”

  我點了點頭,感佩地説:“魏老師,您真有勇氣,當時頂得真好啊!那個時候您不怕呀?”

  他坦然一笑,説:“怕麽事啰?因爲春天早在我心中裝着。不管眼前是風、是雪、是霜、是冰,我啞巴吃湯圓——心裏有數,春天一定會戰勝嚴寒。”他説完,用畫筆又蘸了一滴大紅色油墨,在畫面上那冉冉昇起的朝陽上點了點。朝陽顯得更紅更亮了,照得畫面上旗更艷,帆更白,苗更緑,花更鮮。如果説我來時在那花壇錦簇的仙境裏,興致未得到滿足,那麽,這幅題爲《紅色江山萬年春》的油畫全給我彌補了。這時魏老師收起畫具,帶着我朝岳陽展覽館走去。

  這裏,正在舉辦紀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35週年美展。我們倆走進大廳一看,四壁掛滿瞭風格各异的美術作品,琳琅滿目,令人應接不暇。在正廳裏,我看見魏老師的畫作可真不少。據他介紹,這全是他被釋放後畫的。有的畫青山緑水,有的畫紅花緑果;但,更多的是從不同的側面反映廣大人民群衆正在創造社會主義的春天。正像他的一個畫題所概括的那樣:“萬裏春光收不盡”。我既是對着畫意,又仿佛對着滿廳畫幅感嘆着:“多麽濃郁的春色!多麽美好的春天!”如果説我在途中看見的那艷麗的花陣,標誌美妙的春天,而它和我眼前的這春天相比,却大爲遜色。作者們爲什麽畫得的這樣多這樣美呢?啊,我恍然大悟,想起了魏老師的話:“春天早就在我心裏裝着。”我細細咀嚼着這話,流連忘返……

  原載《珞珈山》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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