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慢慢地擴大了，脚步慢慢地放鬆了，心慢慢地醉了，每當踏上黄土高原……

　　在這兒一切都是黄土的，連人在内。舉目眺望那碧緑的莊稼，蒼翠的樹木，他們是從什麽地方伸出來的，是誰讓它們生機無限？再當你抽回身子，展示在眼前的藍瓦房和黄土墻搆成了一幅色彩明麗、耀人耳目的布景，再加上湛藍的天空作底色，又顯得秀麗清新。有人説，黄土可以做顔料，是的，這一幅美麗的圖畫不正是用黄土繪成的麽？！

　　多麽可愛呀，黄土！我愛黄土，實在愛極了。記得很小的時候，我就很愛和黄土交朋友。一場春雨過後，便是我最高興的時候。這時，我就可以和幾個孩子光着脚用黄泥造小河壩，修好一次，又用水冲垮，一次一次，興趣越來越濃，玩個没完。那時既不管身上、臉上到處的泥水，也不管媽媽怎樣斥責不講衛生，駡“花臉子”，心裏總感到很舒服。有時還用黄土泥做小人、小鳥一類的玩具，幻想着它們活了，飛了。多有意思啊，和黄土一起玩。

　　然而，和黄土真正建立感情的還是我中學畢業後回鄉參加生産勞動時，那時每天在黄土里干，在黄土裏吃，在黄土裏睡，真正生活在黄土之中。不論是刨地、犁地，脚跟何曾離開過地面？有時還故意脱了鞋，在鬆軟的黄土裏走、跑，那簡直像走空中，脚根本就没接觸任何東西，不過這只是感覺，身後留下的很深的脚印證明瞭這一點。這時候你才感覺到黄土對人的態度是那麽的和藹温柔，這個時候才真正體會到《回延安》中“手把黄土我不放，緊緊兒貼在心窩上”那種妙不可言的情感。啊！我簡直要一頭鑽進黄土中去。

　　每當我走到一望無際的原野，望着一派生機勃勃的莊稼、樹叢，對黄土的愛慕之心就更加深了。它自己没有生命却讓這麽多東西成了生物，它把自己身上僅有的營養供給它們。它太無私了。啊，它是多麽可敬！

　　“不要辜負了地！”這是莊稼人經常自我祝福的話，這也正是黄土没有辜負人。你看勤勞人家，在莊稼成熟的時候，那顆顆飽滿的果實在微風中向你招手、微笑，多逗人喜愛呀！然而，有時候兇惡的水魔，兇狠地把魔爪伸向一切生物，而黄土如母親總是抱起它們，挺起它們的身子，讓它們活下去。她是不忍心讓人類捱餓的。

　　自從人類從森林中來到了黄土上，她就毫不吝嗇地把自己的全身獻給了他們，做了人類的保姆，也作了人們的公僕。自從那一天起，我們中華民族祖先的皮膚也變成了黄色，大概也是因爲它。黄，黄，偉大的黄！土，土，尊敬的土！她給了人類一切，哺育了人類。她，没有心靈，却放射出偉大靈魂的光輝；她，没有叫過人類一聲孩子，在熱烈地擁抱中，兒子——人類却感到了母親無限的慈愛。她，生命的源泉，有她才有了我們中華民族……

　　遐想中我在愛着，在愛中我在遐想着……

　　忽然“砰砰”的聲音打斷了我的遐想，尋聲看去，在一邊地埂上有一位老農，在那裏用鐵鏟狠勁地拍打着地埂。我不由得走了過去想看個究竟。啊，我吃了一驚，修得多光滑，像一條黄帶子直伸向遠處，這位佝僂着身子，腰裏插着煙袋的老伯伯，低着頭，很用勁地拍打着。在他脚底下是一個被填了半截的坑。“老大伯，您這是……？”聽到我問話，他微微抬起頭來，打量我一下説：“水冲垮的，土被冲走了，多麽可惜，得保住它呀。”説着，他挑起擔子去了。走出了地，從外邊往這兒擔土。啊，他在保護黄土，用一擔一擔的土，一鏟一剗的泥，用一滴一滴的心血。再看山上的層層梯田，不都是人修的？黄土對人那麽無私，人對黄土是這樣的愛。

　　啊，我有點後悔，離開黄土很久了。不，我何曾離開過？都是爲了黄土，記得到别的地方農學院土壤係時，有人勸過我：“黄土還不是土，又不是寶貝，有什麽學頭？”我想，這土雖不是寶貝，不是金銀，也不可能産出金子，可是黄土中實在有比金子更可貴的東西。我不能忘記當我離開家鄉時，母親包了一包黄土給我，叮囑説：“這是咱們的鄉土，誰也離不開它。你喝水時放些，千萬别忘記。”這時我才真正懂得黄土對我的重要，鄉土對每個人的意義。我把這包黄土緊緊抓到手中，鬆軟軟的，像是小時候抓住母親的乳房。我抓着它走出家門，走向村口，在村周圍轉了一大圈，更激起我對黄土的情感，對黄土地做出一點貢獻的熱情。我出生在黄土上，帶着黄土、帶着黄土情我離開了自己的家鄉……

　　此時此刻，我這和黄土離别了幾年的人再次看到它，泪水不禁濕了雙眼。我感到肩上擔子的分量。黄土爲了人類犧牲自己，我們對黄土能表示沉默？想到自己的血汗將和黄土融合，心裏甜極了。在幸福和自豪中，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心不跳了，腿邁不動了，啊，天地間變成了黄色，我到了一個黄的宫殿，黄中我消失了……

　　原載《珞珈山》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