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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不破的案件

  “標上案三,標下案五,積案六。破案率20%,召開治保委員會16……”

  保衛幹事黄純華正在一絲不苟地填寫《保衛工作季度報表》。忽然,樓下有人呼喊:

  “黄幹事,黄干——”,聲音冲上樓了,黄純華趕緊擱筆迎出。

  “什麽事?”

  “倉,倉庫又被盗!”

  “什麽?”

  “倉……”

  “又被盗!”

  聽了女保管員的報告,黄純華的兩撇“一”字眉毛成了倒“八”字,本來没有打皺的眉心掛起來一個大疙瘩。兩只一點五的眼睛放出了驚訝恐懼的神采,被嫩鬍茬包圍着的嘴唇半咧着。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似乎把周圍的空氣嚇跑了,女保管員的呼吸更急促,説話帶着哭腔:“快去看看吧!”

  “啊!嗯!”他猛醒似地應了兩聲。

  書記、廠長在公司聽傳達中央文件,黄純華明白了此情此景,自己身份的舉足輕重,於是對女保管員説:“你走吧,我拿個本就來。”

  女保管員走了。他進屋拿了本子。“狗强盗,抓到了,我要宰了你!”他憤憤地自語着,將辦公室的門“哐”地使勁一帶。

  凡搞保衛工作的,對黄純華的這種過分驚恐和急躁,可能會報之以摇頭。其實這位三十掛零的保衛幹事,是個頭腦冷静、頗有耐心的“温脾氣”人。就拿搞保衛工作這幾年來説吧,每次發案後,他總是冷静地分析案情,耐心地召開會議,奮力地進行偵破。每逢案子没破了,“發案率高,破案率低”的“訓油面”,總免不了有他的份,他還毫不含糊,接過來就“吃”。那鎮定自若,腦門兒連汗都不出的情形,似乎表示那“面”不咸,不淡,也不辣。吃完後,對下步工作,他又立即請示領導,召開治保員會。做出具體安排。每回安全檢查時,對那些犯罪分子可能鑽空子的薄弱環節,他總是找來木板、鐵絲、釘子,耐心地捆哇綁哇扭啊。有一回釘子錐了脚,他把嘴凑近傷口,吸出污血連氣都沒吭一下。至於治保工作的月報表、季報表、年報表,他更是耐心地核對,填寫。遇到節假日,他那雙脚,也有耐心,蹲在廠裏。

  俗話説,“冇得功勞有苦勞。”黄純華的保衛工作雖然實際成績令人不太滿意,但那種苦勞精神却叫人佩服。因此,盡管“訓油面”吃的多,但上上下下的人,没有誰認爲他不稱職的。

  然而,凡事又總要有個限度,事倍功半,需要個“半”字。如果事倍功無,那話可不好説。批評表揚倒没什麽,身爲保衛幹事,眼巴巴地看着國家財産遭受損失,看着犯罪分子逍遥法外,這是黄純華近來最苦惱的事。前案樁樁未清,後案件件冒起,即使是最冷静最有忍耐心的人,設身處地,也不免要驚怒和急躁。

  一小時後,黄純華汗水淋淋地從倉庫出來了,他臉也没顧得上洗,就急奔辦公室抓起電話:

  “餵,公司黨委辦公室吧?我找三廠的李書記呀,對,他在開會,麻煩麻煩。”

  趁等電話的功夫,他將要報告的内容又仔細思忖了一番。

  “餵,李書記吧,我黄純華……”。

  他把整個案子的發現過程、現場觀察情况做了詳略兼有的匯報。

  “嗯,冇發現其他物資被盗,冇,就國漆,十聽,對,十聽。根據情况,和去年的牛皮膠差不多,很可能是内盗。嗯,嗯,我想立即開個案情分析會,布置任務,進行突破。好,邊開邊等你。好!好!”

  在電話裏和李書記告别後,他又找了公司保衛科長,將情况又復述了一遍,壓下電話後,便迅步來到廣播室。

  幾分鐘後,喇叭叫起來了。

  “通知,通知,廠治保委員、各車間治保小組長,全體治保員,今天上午提前一個小時下班,來廠會議室開會。再通知一遍……”

  一切安排有個頭緒後,黄純華的腦袋又回到了冷静的“宫殿”。這會兒,他來到辦公桌前,打開那個記載案情的本本,把要在會上講的案情和如何進行偵破等問題,擬了一個較爲詳細的提綱。這並非他不會講話,而是習慣。他習慣每回講話的内容有記載,便於備查。

  提綱剛剛擬完,有人叩門了。

  “推,門冇拴。”

  門推開了,來者是廠治保委員廖樹森。

  廖樹森的正職是司機。在人們眼中,他是個“五大”俱全的小伙子,一是個子大,襯衣要穿“88”的,帽子要帶“62”的;二是眼睛大,平常倒看不出,夜間行車,你坐在駕駛室裏仔細觀察,那眼睛睁得僅亞於兩個車燈;三是口大,二兩一個的油餅,往口裏塞三次就完了;那第四是手大,五加侖的油桶,一巴掌能抓住兩個桶把;外加心大,一般司機出於愛護車子,總怕超碼。他可不,看着輪胎扁了,還要説:“没關係,把這點裝上去”。廖樹森的五大真够厲害,連駕駛室的沙發坐墊也被往後挪了幾寸遠,要不,連着油門的長腿,一天到晚要受刑。其實,過細一找,他的特點還遠遠不止五個大。也許是爲瞭高度概括,或者是廖和趙發音有點相似,人們看了《霓虹燈下的哨兵》後,乾脆喊他“廖大大”。廖大大的名字叫開後,廖樹森的脾氣也大了。他常口含帶嚼的食物,手揮飯叉與人大聲争論,有時還跑到辦公樓上去,吵個臉紅脖子粗。不過,那些意見綜合起來,大半是關於保衛工作的。

  廖大大除擔任治保委員外,還兼任團總支委員、工會委員、伙食管理委員會委員三個官衔。在這些委員中,他最頭疼的是治保委員,會開的多,意見提的多,腦子用的多,案子也發的多,消耗了人力物力,可犯罪分子偏偏抓不到。乾脆,不理那筆帳,免得心煩意亂,影響安全行車。

  話雖是這麽説,可廠裏只要有點“風吹草動”,他的心就“跳”起來了。這不,早上鑽到車子底下擰螺絲正來勁的人,一聽説倉庫被盗了,連忙提起那雙裝在43碼凉鞋裏的大脚板兒,到現場外圍做了一番調查。回來擰螺絲時,還一個勁地想着聽來的那些情况。干完車子底下的活計,打開引擎蓋機油管時,他的心思才整個用在修車上。不作美的是,象是有誰反對他聚精會神修車似的,廣播喇叭已響了。

  “活見鬼,又開會。”這是他聽完通知後的第一個反應。

  “破不了,破不了。”他對未來的進展做了推理。

  “怎麽辦?”他用手裏的小起子敲着被掀起的引擎蓋。

  偵不破的案子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勾魂魔力,又抓住了他,抓得那樣緊,以致使他停工跑到保衛幹事這兒來。

  黄純華見廖樹森來到,爲之一喜。

  “哎呀,伙計,我正擔心開這會你來不了呢,没想到你來這麽早。坐,坐,坐!”説着,他給來者倒水。

  廖大大掏出煙,遞了一支給對方,自己叼了一支,趁打火的功夫,搶着説了句:“我來請假的。”

  黄純華聽到對方的口氣,生疑了,煙也没吸着,“請什麽假?”

  “等一會兒開會的假。”

  “你有緊急出車任務?”

  “冇得。”

  “家裏有事?”

  “冇得。”

  “病了?”

  “冇。”

  “但你干嘛請假?”

  “我不想開那個會。”

  “不想,爲什麽?”

  “開了冇得用。”

  “怎麽冇得用?”

  “案子破不了。”

  “你算了命的,破不了?”

  “我掌握的情况證明破不了。”

  “情况證明?什麽情况?”

  “有人告密的情况。”

  “告密?!”黄純華驚訝地連聲問:“誰?向誰告密?”

  廖大大把手頭的烟灰彈了彈,慢吞吞地説:“我們廠裏姓黄名純華的保衛幹事,向犯罪分子告密。”

  “什麽?你説的是我?”

  黄純華漲紅着臉,顯出了幾分憤怒:“豈有此理!”

  廖樹森站起來,像一根水泥柱子立在房子裏。“我説是你,有根據!”

  這事兒也太玄乎,勤勤懇懇的保衛幹事,居然會向自己的偵破對象告密?這五大三粗的人究竟有什麽根據呢?話還得從去年一次案情分析會談起。

  “從撬門用的工具、牛皮膠放的地方來看,很大程度像單位内部作案。根據現場指紋破壞的情况分析,犯罪分子是個老手,而牛皮膠的數量又告訴我們,犯罪分子要的是錢,大家知道,牛皮膠是市場的暫缺貨。那爲結婚準備傢具的青年人正等着的玩意……”

  置身於全體治保員中的廖樹森,全神貫注地聽着黄純華給犯罪分子畫像,雖然感覺,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會議的内容與形式不大協調,但保衛幹事那冷静從容的聲調,有力中肯的分析,叫他暗暗佩服。

  “我們的突破點是牛皮膠的去路,抓住牛皮膠跟踪出擊……同志們,這是粉碎‘四人幫’後我們廠保衛工作的第一個大戰役,一定要打勝,現在就按治保小組分個工。”

  一定要打勝!黨總支也下了决心,抽調廖樹森和另一個治保員配合黄純華突擊。正像黄純華所分析的,這個案子的確是内盗,突擊小組的偵破網撒得很順利。

  該收網擒拿犯罪分子了。

  這一天,廖樹森二人走街串巷,來到一個堆着刨花、小木板的院子裏。

  “老嫂子,您兒子在家嗎?”

  “在,什麽事兒?”領廖樹森二人來的居委會主任介紹了情况後,被喊作老嫂子的太婆連忙喊他兒子的名字。

  “來了,來了。”一個統着大哈服褂、小腸子褲的青年下樓了。

  廖樹森把面前這個受案件牽連的對象看了兩分鐘,决定先發制人。他開門見山地説明瞭來意,並有意吐露了掌握的某些情况。

  那青年也像準備好了似的。

  “你們説的買牛皮膠是事實。不過,是我姐姐買的,托這個人順帶給我。”

  “你姐姐買的,那你怎麽還把錢交給他?”

  “我欠他的。”

  “你原來不認識他,怎麽欠他的?”

  “我朋友認識他,她欠的。”

  “怎麽欠的錢數剛好是你所得到的牛皮膠的價格?”

  “這……無巧不成書,如果没有這麽巧,你們也不會來找我了……”

  從那個青年家裏出來,他們又跑了那個青年的姐姐和朋友的單位,結果一無所獲,三天,37個小時的奔忙中,他們盡碰到類似的“釘子”。廖樹森氣極了,兩腮鼓起來,似包着兩個小饅頭,回單位水也没喝一口就去找黄純華。

  “被外圍材料證實了的買主全被他收買了,全收買了!”廖樹森壓着火兒匯報了“收網”情况後,憂心忡忡地説:“犯罪分子走在我們前面了。我們的偵破方案、行動路綫他知道,全知道。”

  大部分買主的證明材料落實不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案子只得半途而擱。

  案子擱下了,廖樹森的心思可擱不下,他幾次找到黄純華。

  “我説問題就出在案情分析會上。”

  “你們調查出的問題,怎麽老怪會呢?案情分析會是走群衆路綫,你懂嗎?”

  廖樹森的確不明白,他又找到李書記。

  “那是發動群衆破案,方向是對頭的……”李書記這麽講。

  還能説什麽呢?廖大大把那些“不理解”、“不懂”像草把那麽一纏,塞進了肚子裏。

  黄純華聽廖大大提出根據後,不禁轉怒爲笑。

  “我説大大,你是老問題往我頭上戴新帽子。‘告密’,你知道這帽子有多重?我看你的‘解放牌’還拖不動。”

  “拖不動,你也得戴!”

  “冇得那回事!”

  “這是事實!”

  “事實?!哈哈,事實是我們執行治安保衛工作的群衆路綫。”

  “群衆路綫,只能用開會的方式執行嗎?你到車間找大伙兒個别談談,上有關人員家裏聊天,就不是執行群衆路綫嗎?你想過冇?每回發案後,召集幾十人開分析會,把你的全部偵破方案在會上公佈了,你能擔保治保員中没有漏嘴的?不能擔保,你就等於告訴犯罪分子:‘我要從這條路上捉你,你快跑哇!’我們在明處鳴槍,犯罪分子在暗處使劍,你能抓住他嗎?我們堆那麽高的案子破不了,就是這種‘群衆路綫’的作用……”

  廖樹森這一陣轟雷似的話語,使黄純華受到了震動。他那有一個緑荳痣的鼻梁開始冒汗了。

  門衛,有一個人也在冒汗。他是爲不中斷室内的交鋒而在門外旁聽的李書記。李書記捫了捫有了點慌跳的心,推門了。他朝廖樹森投去了感激和信任眼神,似乎想説什麽,結果什麽也没説。

  原載《珞珈山》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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