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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裂變之光

  按:此文爲30集大型文獻紀録片《共和國科學檔案》第八集、第九集的縮寫。這部紀録片攝製於1999年中國科學院成立50週年之際,在中央電視台播出,並由人民教育電子音像出版社出版,獲第二届國家音像奬。

  本文作者擔負這部大片總編導和總撰稿的任務。2004年,作者以六千字篇幅總結這次任務的體會。抽取其中有關緣起背景、確定主題的部分文字,附於本文之後。

  一

  在老北京有名的“虻牛橋”遺址附近,一座並不引人注目的灰色大樓裏,聚集了一批承擔着神聖使命的科學家。

  那是50年代中期,中國核武器研究設計院的物理學家們幾乎每天都在這裏工作到深夜,他們忘掉了窗外四季的變化,孜孜以求新中國的原子裂變之光。

  中國原子彈研製的時間應從1955年1月15日算起。那天,中南海的樹木在寒風中摇動,毛澤東主席正在一間會議室裏召開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著名物理學家錢三强和中國科學院副院長李四光介紹核物理和鈾礦地質學是這次會議的一項主要内容。

  中國科學院院士、李四光之女李林回憶:“他們把鈾礦包起來放在桌子上。有人説,哎呀,這是鈾礦啊!結果一些中央領導同志都拿手去摸。我父親趕來説,哎喲,摸不得,摸不得,那是有放射性的。趕緊去洗手,洗手。這有放射性,洗乾净手再喝茶。”

  這些開國的革命家深知科學的價值和意義。會議結束後不久,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了中國核武器計劃,代號爲02。

  其實,關於“原子彈”這一概念,中國的領導人和科學家並不陌生。1945年8月6日,美國在日本廣島投下了第一顆原子彈。8月9日,又一顆原子彈在長崎爆炸。核爆炸的火光加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同時使許多無辜的生命在瞬間毁滅。

  1949年8月29日,蘇聯爆炸第一顆原子彈。

  1952年10月3日,英國進行第一次覈試驗。

  核軍備競賽愈演愈烈,人類面對着前所未有的威脅和恐懼。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的手指至少三次放在核按鈕上。在朝鮮戰争談判期間,他曾公開暗示將使用核武器,並把裝有原子彈的導彈運到了冲繩島。

  原中國科學院黨組書記張勁夫回憶:“毛主席在書記處會議上説,我們要不要搞原子彈啊,我的意見是中國也要搞,但是我們不先進攻别人。别人要欺負我們,進攻我們,我們要防禦,我們要反擊。因爲我們一向的戰略方針是積極防禦的戰略方針,不是消極的防禦。”

  中國必須擁有自己的核武器,以便聚集足够的威懾力量維護來之不易的和平與安寧,這是中國政治家得出的結論。

  二

  中國研製原子彈自力更生爲主,争取外援爲輔。

  全國政協副主席、原中國工程院院長朱光亞回憶:“1959年6月份,蘇聯撕毁協議了,争取外援就落空了,轉頭全靠我們自己來干。包括中國科學院在内,全國大概有26個部委,地方有20個省、市,這麽大範圍内,接近1000個,就是900多個研究機構,大力協同安排,誰那兒什麽東西搞得好,我們就找哪兒做。”

  中國科學院院士彭桓武回憶研製原子彈過程時説:“那時連一個示波器都不會造,人家也不賣。全面禁運,那你怎麽搞原子彈?連個儀器都没有,你怎麽做試驗?所以那時自己做儀器,什麽儀器都自己做。”

  中國科學院院士林蘭英回憶:“給我印象最深的,我覺得當初應該説只要中央計劃定下來,任務下達下來,我們是一點也不討價還價。因爲即使有很多困難,我們也是自己去克服。”

  是的,再大的困難,胸懷祖國的科學家都能克服!

  迎着新中國旭日熱風從海外歸來的趙忠堯,主持建造了我國第一台質子静電加速器,爲研製第一顆原子彈作了必不可少的準備。這台加速器幾乎被那時所有的核物理學家使用過,它將我國核物理研究的能力提昇到了新的水平。

  同樣從海外歸來的王大珩與中國科學院儀器館的同志們一道,因陋就簡,熔煉出我國第一爐光學玻璃。接着,光學設計、加工、檢測等一整套應用光學的基礎陸續建立。

  爲了核裂變之光在世界的東方閃現,地質部門開始了艱苦的鈾礦勘探,在犧牲了十幾個幹部戰士之後,終於發現了一條鈾礦异常地帶。但是,正規的礦山來不及爲第一顆原子彈準備原料。1958年,成千上萬的農民漫山遍野採掘近地表層的鈾礦,他們奉獻了第一批150噸鈾礦石。

  從含鈾千分之幾的礦石中提煉高濃度的鈾,是一個重要技術難題。被稱爲“化工四大家族”的上海有機所、長春應用化學所、大連化學物理所和北京化學所協調配合,提前找到通向成功的途徑。

  在塞外邊陲的氣體擴散廠,女科學家王承書率領工作人員夜以繼日地工作,排除一道道難關,生産出丰度高達90%以上的濃縮鈾235。

  三

  我們應該記住那個年代,記住那段歷史,記住引爆東方巨響的科學家們和他們經歷的艱苦與磨難。

  1958年初秋的一天,人稱“娃娃博士”的鄧稼先,走進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所長錢三强的辦公室。這是他人生的重要一步,從此,他的事業和生命與鑄造共和國和平核盾牌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接受任務前,二機部副部長劉杰對鄧稼先説,國家要放一個“大砲仗”,徵詢他是否願意參加這項必須嚴格保密的工作。鄧稼先當即點頭同意,回家對妻子只説自己“要調動工作”,不能再照顧家和孩子。妻子深明大義,堅决支持。從此,鄧稼先的名字便在刊物和對外聯絡中消失,他的身影只出現在警衛森嚴的深深庭院和大漠戈壁。

  中國工程院院士、原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院長胡思得回憶:“我們這個院建院是1958年。我們剛畢業,畢業以後就分配,當時這是二機部的九局,我們那時就來這裏報到。報到的時候鄧稼先的辦公室只有三個人,連他自己,我們又有三個人去他那裏報到,所以那時候最早只有六個人,後來陸續還來了一些人。鄧稼先是調到我們這裏工作的第一個有高級職稱的科學家。他當時是副研究員,他很年輕,34歲,他主要負責理論設計。”

  在艱苦攻關的歲月裏,鄧稼先和他的戰友們憑着兩架手摇計算機和古老的算盤,進行浩繁的理論運算,最終解决了原子彈結構和轟爆物理方面的全部理論計算。人們很難想象,爲了那些關鍵數據,鄧稼先他們演算的稿紙竟裝了幾十麻袋,堆滿了一間倉庫。

  在三年困難時期,人們食不果腹。1960年,西北核武器研製基地因飢餓而浮腫者570人,北京方面的浮腫者79人。這是一些令人悲愴的數字,我們的科學家就是在這樣的情况下拼命地工作着。

  中國科學院院士何祚庥回憶:“我們那時缺乏糧食,很多人浮腫,包括我也浮腫,但當時没有人因爲缺乏糧食去抱怨。因爲缺乏糧食,研究所的黨組織組織一些研究員去附近的一些菜地裏挖菜根,把菜根挖出來洗乾净,錘爛了,打成碎粉了,放在窩窩頭裏一起吃。”

  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青藏高原,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懷、朱光亞、陳能寬等,忍受着頭暈目眩等高原反應,吃着青稞面和蒸不熟的饅頭,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核爆模擬試驗,圓滿完成了内爆波和引爆器的試驗任務。

  祁連山下,茫茫戈壁。蘇聯專家撤走後,這裏的核部件製造廠負責人祝麟芳和他的同事們日以繼夜地工作。没有圖紙,没有經驗,有的是精神,是血汗。經過一千多次的試驗,他們終於解决了鑄造鈾球時的氣泡問題,奉獻出中國人自己製造的鈾芯。

  中國的核爆炸時間,由這些富於獻身精神和勇於攀登高峰的科學家們推動!

  1962年12月,包頭核燃料元件廠四氟化鈾車間投料生産。1963年4月,鄧稼先的理論小組完成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理論設計方案。12月,一比二核裝置聚合爆轟産生中子試驗成功。1964年1月14日,蘭州濃縮鈾廠取得高濃縮鈾合格産品。5月1日,第一套合格的鈾235部件在酒泉原子能聯合企業的工藝車間誕生。

  四

  1964年10月16日15時整,新疆羅布泊,一個重要歷史時刻將在這片荒凉的土地上引爆。世界屏住了呼吸,淹没在流沙中的樓蘭古國,消失於時光裏的絲綢之路和被歷史凝固的匈奴鐵騎,從悠遠的時空隧道裏投來沉重的目光。

  這是一個被歷史永遠銘記的時刻。山呼海嘯的巨響摇撼大地,羅布泊的沙漠上空,巨大的蘑菇雲帶着中華民族的精神一起上昇!

  朱光亞、王淦昌、彭桓武等在引爆一綫的科學家激動地哭了,多少年的血汗和智慧,凝聚在了這一歷史的瞬間!

  全國政協副主席、原中國工程院院長朱光亞回憶:“喔喲,你在那個紀録片裏看見了,那一響,你看不是有個鏡頭,大家不都在那裏,離開相當的距離,安全的,原子彈響了之後,大家都蹦了起來,歡呼啊!”

  中國科學院院士彭桓武回憶:“我主要就是看成功不成功,是不是原子彈爆炸。假設那是原子彈爆炸,得要科學證明,不是嗎?那時候證明可能是,那是用簡易辦法測量看没問題,要多少萬噸,有多少噸位,才够原子彈爆炸的個兒,要是化學爆炸不會有這麽厲害。”

  那個日子,中國科學院院士謝光選記憶深刻,他説:“那天我記得很清楚,不會記錯的。那天正好是赫魯曉夫下台。這也是世界上的某種巧合了,他下台,中國的原子彈響了。”

  當羅布泊的巨響掀起之時,北京人民大會堂正在排練大型史詩《東方紅》。這是一次同樣含義深刻的歷史巧合。這東方的巨響使世界感到了巨大震撼。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起爆的密碼命令采用的是一個檏素的體育用語:投籃。的確,這是一次關鍵性投籃,它的命中改寫了世界的比分牌。蘇聯專家的撤離並没有扼斷中國的喉嚨,相反使中國科學家全面掌握了原子彈技術。後來,毛澤東幽默地説,應該給赫魯曉夫頒發一個一噸重的大勛章。

  五

  還在原子彈理論的攻堅階段,在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所的一幢普通的灰色屋宇裏,科學家們開始了另一項秘密而偉大的歷程,這就是今天已經解密的氫彈研究。

  黄祖洽,錢三强的研究生。1960年被任命爲“輕覈理論小組”組長,首先開展氫彈的理論預研。

  中國科學院院士黄祖洽回憶:“1960年年末的時候,錢三强先生有一天把我找去,説領導决定,在同時搞原子彈的時候,我們在原子能所也成立一個小組,搞氫彈的預研。”

  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於敏回憶:“1960年底,成立了一個‘中子物理研究小組’,這是個代號,因爲保密。任務就是負責氫彈的基礎研究。錢三强組織了一批人,有黄祖洽同志、何祚庥同志,帶領了一部分人,過了個把月的樣子,他覺得還需要加强,所以就把我找去了。這是1961年1月份。”

  於敏在氫彈原理突破中解决了熱核武器物理中一系列基礎問題,提出了從原理到構形基本完整的設想,被譽爲“中國氫彈之父”。

  在原子彈爆炸兩年零8個月後,中國成功爆炸了第一顆氫彈。中國西部大漠昇騰起的蔽日黄塵,再次震撼了世界。

  從原子彈到氫彈,蘇聯用了五年,英國用了四年七個月,法國用了八年六個月。中國快速突破之謎曾長期被世界議論。其實,人們一旦知道數以萬計的人們無私奉獻的故事,就會明白,這塊土地上産生的一切奇迹都是必然的。

  附:立意·立格·立勢

  ——《共和國科學檔案》創作叙論(節録)

  做記者,尤其是地方電視台的記者,無不希望獲取好題材。好題材可遇而不可求,這是事實;好題材就在身邊,這也是事實。

  機遇垂青有準備者。1999年,暮春三月,武漢電視台台長趙致真從北京《科技之光》記者站打來電話,讓我到北京去領受任務。到了北京,趙致真台長説:“你的任務是接手編導慶祝中國科學院建院50週年的文獻紀録片。”

  提煉主題是巧婦“炊”出精品力作的首要工作。對於紀録片的編導者而言,主題來自立意。唐代詩人杜牧《答莊充書》説:“凡爲文以意爲主,以氣爲輔,以辭采章句爲之兵衛。”立意的高下决定主題的高下,明道、濟世爲通用的尺度。清末民初王葆心先生的《古文辭通義》“究指篇”説,“吾謂處今世而研究文字,尤宜認定宗旨,旨要當以顧亭林‘作文須有益於天下’爲歸。”從拍片的角度,我們首先必須考慮爲什麽攝製這部片子?這部片子希望扺達什麽樣的境界?一旦傳播,將會産生什麽樣的影響?而這“三問”所歸便應該是“有益於天下”。

  1999年是中國科學院成立50週年,院方撥出專門經費做片,自然是想拍攝一部中科院的歷史文獻片,他們事先給出的題目分别是《中科院的故事》和《中國科學院50年》。這個站位顯然低了些。經過幾番思考,幾輪磋商,我們决定做《共和國科學檔案》。

  在這部大片中,我擔負着總編導和總撰稿的角色。我們向中科院負責這項工作的陳宜瑜副院長陳述:“在新中國的背景下寫中科院,以中科院縮影新中國。適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週年,我們有責任奉獻一部新中國科學發展的影像史詩。”這一觀點得到陳宜瑜先生的高度認同。

  在攝製的準備階段,我們瞭解到,新中國的50年是中國科技進步最快的時期,甚至只有這50年,中國才真正擁有了現代科學。我們還瞭解到,新中國引爆了原子彈、氫彈,將人造衛星送上天宇;發現了反西格馬負超子、五次對稱性及Ti—Ni準晶相、液氮温區氧化物超導體;成功地進行了牛胰島素和酵母丙氨酸轉换核糖核酸的人工全合成。我們更瞭解到,新中國科學的先驅者如何爲科學大厦破土奠基、添磚加瓦,如何在科學的蒼穹踏罡步鬥,攀星登月。

  思考在歷史深處,瞭望在事件高處,感悟在心靈亮處,這是電視文獻紀録片立意的“三合一”綱要,也是主題提煉的普遍法則。而我們對新中國科技歷史、科技事件、科技人物的認識到位,也即是《共和國科學檔案》的主題昇華。

  主題立起了,方向明確了,從編導到撰稿,從采訪到攝像,從資料匯集到制片統籌,攝製工作隨之全面展開。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大半年來的團結奮戰,終於完成了《共和國科學檔案》這部洋洋30集的大片,中國科學院和中央電視台一次審片過關,隨後連續30天以《科技之光》特别節目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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