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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25.石緣*

  我這個人不嗜煙、不嗜酒、不嗜茶、不嗜麻將、不嗜樸克,不嗜遊覽、不嗜炒股的一個丁客,唯嗜收集一點各種石塊,這種石塊的特點是有天然的形態與花紋,就像一幅幅畫,經久耐看,趣味無窮。

  我的書房的正、側兩面,書橱上下襬了六十多塊各種彩石,供我伏案之餘,抬頭品味,調劑精神,略作休息,賞心悦目,引起愉悦,像老朋友一樣,互候一番。石頭既不要澆水,又不要施肥,不要小心伺候,省心可觀。它們没有脾氣,没有計算,没有妒忌,没有死亡。也許這是一種舊士大夫的小資趣味,始終没改造掉。

  另外,我在休息室沙發前的小桌上用水圩養了各種彩色的小石子,它們來自五湖四海,相聚在我家中,拜改革開放之賜,進口到了中土。我知道它們每一塊石頭的前世今生,如同知己。它們擠在一起,相安無事,不會腐爛,不會褪色,只需常常給它們换换清水。

  我家的博古架上,裝飾橱上也放有石頭,真是石的天地。雖然只化三、五十元,貴至三、五百元購得,没有價值連城的寶石,但每塊都是我親自相中,這是一種緣分,是一種玩得起的愛好。

  我的第一塊石頭

  説來慚愧,寫了一輩子政治性歷史性的嚴肅文章,到了八十多,反寫起無聊的養石文章,似乎變得無聊與玩物喪志了。但這些石頭確實在要求我:“寫寫我們吧!”我們作爲玩伴,相伴了大半生。

  我第一塊購買的石頭是塊硅化石,是一顆樹木被埋在地裏經過上千年的變化形成了硅化木。像木非木,似石非石。大自然經歷了千萬年的滄海桑田,昇降沉浮,被埋在地下的樹木,有的變成了石油,有地變成了煤,有的變成了硅化石,有的硅化石又變成了瑪瑙,有的變成了玉石。“文革”後,有一次我在花鳥市場上看到一塊硅化石,完全與平常樹木一模一樣,只是石化了,成了一塊石頭,而樹心竟有五種顔色搆成,最中心是紅色,又稱朱,然後周圍是淺黄、淺咖啡等色,這麽奇妙。我頓時呆着不走了,想買下來,但物主不肯讓,最後開價三百五十元,這是我幾個月工資,我又只好悻悻走了。但覓石的興趣却種在我心中了。

  後來我買到了我第一塊石頭,就是塊硅化石,可没有一點紅色,但紋路很好看,加上一個講究的紅木座子,成了我心頭愛物。打這開始,幾十年來已收集了七、八十塊之多,大部分是近十年從網上購得的。網絡讓各國各種石頭都曬在網上,非常適宜選購,已完全取代了花鳥市場,讓人閑來可以逛逛網市,這也是人生意外一樂。

  有一次我去寧夏開會,會後安排參加西夏王陵,在賀蘭山下,廣漠大地一片蒼凉,飛沙走石,人迹稀罕,却有一個小小的購買紀念品集市,裏面居然有賣石頭。一塊暗紅的石頭跳入我眼簾,這是一塊我夢寐以求的硅化石石蕊,竟無人識貨,我立即以二十五元人民幣買了下來,不知有多高興。

  在參觀中,我遇到了一個擺茶攤的老漢,桌上他用幾塊石頭壓住一塊塑料桌布,我頓時對石頭發生了興趣,凝視了半天。這是一塊灰黑色石頭,被風沙打磨得有凌有角,却很不普通。我便問老漢可不可以賣這塊石頭,他説:“我雖不知道這是什麽石頭,但這種石頭現在已很難撿到了”,便開價三十元,我立刻欣然買下了。回家後浸在水中,石紋結構一清而楚,完全是塊墨玉。但是不是甘肅寧夏傳説的“月亮寶石”,就不得而知了。

  我過去見到的硅化石,一般都是新疆的,大得兩人都抱不攏,小得尺把大小,蒼老的樹杆,自然的紋路,各種的顔色,古老而現代交織,點綴在家中是十分適宜的。我收藏了一塊硅化石,是米色的,木紋非常清楚;有一塊是蒼老樹杆,但樹心已玉化了;有一塊是完全玉化了,變成了白碣色的玉塊,是來自於緬甸的。緬甸的玉化石品種極多,有純白的,鷄油黄的,咖啡的……甚至有藍紫色的,價格不算很高,與我們改革開放初期一樣,純粹是賣原材料,將來也必會後悔。

  花紋彩石

  我收集最多的花紋彩石,我不知道它們的學名,我也從不看有關石頭的書籍,因爲我不是研究石頭,只是喜歡它的顔色,喜歡它的花紋,這真是天公造物,造出這麽多種顔色的石頭,有紅、紫、蘭、緑、白、黑、黄……,上面還有不同的圖案,有的像抽象畫,有的像山水畫,有的則像花鳥畫……,給了無限的想象空間。我伏案累了,抬頭就可見到各種石頭,與它們互動一番,解乏解憂,好不舒心。

  我第一塊彩石是在一個外貿展覽會上購得的,竟想不到中國的石頭也出口。從此之後也一發不可收,覓了二十來塊彩石,是憑了緣分,一個個被相中的。彩石最可貴的是它們永不褪色,我敬它們的是不褪色的品相。我有一塊“芙蓉石”,如夏秋初陽下的芙蓉花,淡黄微紅,嬌嫩至極。芙蓉花只有一天生命,可這塊“芙蓉花”伴我二十多年了,從不開敗,最爲我鍾愛,雖然索價八百,我也甘心買醉。

  在網上我買到了二尺大小的一塊彩石,完全就是一幅現代抽象畫,以色塊爲主,有黄色、米色、淺緑、淺藍、咖啡……等色塊組成,有幾根不規則的綫條串起了整個畫面,那麽自然,那麽生動,完全是天公造物。有的朋友看了説,這一定是人合工成的,不然不會這麽生動,我却完全不信,我認爲這就是大自然的杰作。

  彩石中以桂林國畫石爲多,即一塊彩石上如繪了一幅山水畫,山是山,水是水,樹是樹,草是草,逼真極了。這種彩石有的做成石板,配上紅木框,成爲一個個屏風,成爲千家萬户的愛物。有的石板配上個好底座,也是極好的裝飾物。但是這種彩石有被做假的可能,特别網購時要小心,有些照片的色彩可以人爲加工的,有一次我看到一塊石板,色彩好極了,如一汪緑水,一片黄土,前面有幾顆高高低低的樹,於是立刻網購了。但東西收到一看,色彩與照片完全是另一回事,吃了啞巴虧了!

  所有彩石,當初都是一塊普通原石,看不到它的花紋與色彩,需要切割與打磨,這完全是一種原始勞動。工人把石頭切割後,再一一打磨,灰土污染了山區與河流,真是辛苦活兒,是很不容易來到我們身邊。

  阿富汗玉石

  這幾年市場上出現了許多阿富汗玉石,色彩非常好看,白得如玉,緑得像翡翠,黄得像黄金,還有黄、緑、橙、白一層層搆成的石柱,但價格只有白菜價也。我收有一塊緑玉原石,放在客廳,大器與敦實。市場上還有各種巴西石,南非紅碧玉石,洪都拉斯的血紅石,馬達加斯加的瑪瑙石……都是新的泊來品了。這些東西“文革”前是絶對看不到的,拜“改革開放”之賜,讓我們看到了世界的各地的物産。我大致都會選收一二件。

  至於國内傳統的石頭,賣得最多的是泰山石,所謂的“敢當石”,並不好看,我也“不敢當”,故不在我收藏之列。另有南京的雨花石,真是巧奪天工,惟妙惟肖,但真品越來越少,價格越來越高,我乾脆一枚不藏。還有風行一時的靈壁石,我也只選了一小塊而已,確實石頭中間藏有一塊靈白玉。至於廣西的猪肉石,作爲故宫四大鎮館之寶之一,其實市場中是很多很多的,我看到這種肥肥的“五花肉”,心裏就不舒服,所以一塊不收。近年風行的廣西七彩石,花紋大器,如一幅幅濃墨大寫意畫,我則是收二塊。至於太湖石,好得太大,小得難覓,假貨不少,故敬而不敏。

  我最喜歡要算新疆風凌石。一次隨市政府參事室去新疆,我很留意風凌石。新疆遼闊無際,廣袤無垠,狂風呼嘯,到處飛沙走石,偌大石頭都在漠上飛奔,這些經歷千年打磨的石頭,變得有凌有角,姿態奇特,一個個如個性十足的精瘦的漢子。供養風凌石是勵志的,這是代表一種千錘百煉的精神。如今風凌石價格不菲,且供應很少,我共收集了三小塊,精瘦精瘦,有數不清的凌角,凌如刀,角如稚。特别我收藏的一塊像太湖石的風凌石,透而多孔,但太湖石的凌角是圓潤的,蘇州派頭,風凌石是鋭利的,西北派頭。

  新寵瑪瑙石

  我每次外出,總喜歡帶塊石頭回家,留作紀念。

  一次去南京,歸途不忘去夫子廟,目的是看石市場,果然已不見雨花石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瑪瑙石,一種從美洲進口的泊來品,它的色彩與紋路一點也不輸雨花石,當然文化意義是大不同的。這種瑪瑙石與國産瑪瑙石很不一樣,没有水膽,但有非常美麗的紋路,如流水,如叢山,如流雲……,有不可思議的色彩,大的如鴨蛋,小的如鷄蛋,成爲了市場新寵。我從夫子廟收購了第一枚始,迄今選購了十多枚了,都養在水圩中,實在賞心悦目。

  新近市場又多了一種彩石,從表面看無花無紋,但在陽光下可以看到裏面長了各式水草,栩栩如生,是種不知名的玉化石,人們叫它玉髓,也是泊來品,很招人喜歡。這是我在“一帶一路”展覽會上購得的。

  一次我去台灣,臨上飛機,在機場上購了塊玫瑰石,算是台灣特産。一次在日本訪問,參觀火山,撿了塊拇指大小的火山石,小小的石子上布滿了氣孔,與衆不同。一次在南極島遊覽,撿了塊小小的黑石頭,回家放在水圩中竟會閃光,可見有金屬的成分。一次我在美國訪問,去了旅遊商品市場,有賣各式各樣小石頭,竟有十多種,種種誘人,每塊五美元,我横看竪看,最後選購了五塊,如今也養在水圩裏。每有客人來,我總忍不住要夸夸我各式各樣的收藏品,這些收藏也收藏了我許許多多訪問的記憶。

  但衆多石頭中,我最鍾愛的一塊石頭是當年隨茅志瓊部長(上海統戰部)、孫剛部長(上海宣傳部)去山西時,在黄河邊上撿到的一塊石頭,竟如此酷似烏龜,真是天賜吉物,我始終把它放在面前的書架上。但比這些石頭更有意義的是那些寶貴的經歷,睹物會將自己帶回當年的歲月。

  我一生没有太多嗜好,唯與石有緣,這些普普通通的石頭,對我來説是無比珍貴的,每一塊都凝有感情,它們天天陪我伏案,無悔無怨,不管我外面遇到什麽不快,但回到家裏它都會給我最好的臉色。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知我的後人會不會善待它們。我曾寫一首《案頭的一塊小石頭》,録於此作結尾吧!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
  不要追究我神秘的身世,
  我帶着那麽多的傷痕,
  我承載了那麽多的故事,
  是她把我帶到了你的案頭,
  是她讓我飛越了萬山千壑。
  我幸運地與你相伴,
  我樂於凝視你燈下筆耕。
  不要對我有任何好奇,
  不要計較我容貌的偉陋,
  重要的是我們走到了一起,
  重要的是一種平凡的緣分,
  我就是她的一個化身,
  他就是我的靈魂!

  寫於2021年9月19日 

  * 發表於2022年1月號《上海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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