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也沒想過要成爲甚麽世界優秀企業家。

　　要剔除虛榮和自傲但不放棄自尊自重。

　　為十三億人做好餃子是夢想。

　　餃子可以作爲富有中國特色的世界級快餐。

　　　　　　　　　　　　　　　　　——臧健和


　　香港經濟經過多年的低迷，在CEPA 簽訂之後終於有所復甦。但是這些年來，香港申請失業綜援金的數量持續上升，即使在經濟有所復甦的情況下也沒有明顯下調，反而民眾對於香港這個微型自由經濟體的社會福利，卻要求越來越高，不少人對政府的求索和抱怨也越來越多。針對這種狀況，本刊記者日前訪問了剛剛代表香港到韓國漢城參加完二○○四年世界婦女大會、在香港富有傳奇色彩、被視為堅韌不拔自強不息之代表的著名女企業家——「水餃皇后」臧健和女士，請她根據自己當年作為香港的一個新移民的艱難創業經歷，來針對目前香港社會的一些現象給出自己的見解。

　　自尊自重自強自信

　　記者：您現在已經是成名的企業家，成千上萬的人在喫您的餃子。而在香港，沒有家族背景獨力打出一片江山的女企業家是頗為罕見的，您如何看待自己的成功？

　　臧健和：我來香港以前沒有做過生意，最初就是為了生存，當年做夢也沒有想過要成為甚麼世界優秀企業家。我並不是天生就會做生意，企業管理、市場營銷、產品創新等等，都是自己在力爭給顧客喫上最好的餃子的自我要求中，慢慢體驗到的。

　　祇要你認真對待你的產品和顧客，你就會不斷遇到需要解決的問題，這樣你就要去想，就要去做；做得不好就要再想辦法，直到可以解決問題。而在這個過程中，我慢慢發現自己還是有學習、實踐和創新的潛質的；隨著生意的做大，慢慢覺得自己也還是挺能幹的，這就有了自信。

　　或者可以這樣講，這種自信是產生在自重自尊自強的基礎上的。如果我不自尊，當年在受工傷打贏官司之後，就不會祇要酒樓老闆幾千元的工傷期間的薪金，而不要老闆的三萬元賠償。而那個時候，三萬港元是一筆很大的數目。我當然需要錢，也有足夠的理由拿這筆錢，但是我不能沒有尊嚴地拿他扔過來的支票，我要讓當時的香港社會明白，大部分大陸人不是祇認錢的，也是有骨氣的。如果我不自重，當年我也可以像有人說的那樣去走另外的沒有那麼辛苦的路，那樣我和我的女兒就不會有今天的尊嚴和成就。如果我不自強，不起早貪黑地工作，不想盡辦法改良我的餃子，不對日本大商場堅持擁有自己的品牌，就不會將「灣仔碼頭」水餃變成香港當地的名牌，也不會有與美國第三大食品公司合資的資格。

　　所以，自信不是憑空建立的。我當初以一個無牌小販的身份，在偶然得到日資百貨公司的垂青的時候，竟然十分固執地堅持自己的品牌，也就是建基於自尊自強之上的。當年那個日本百貨公司董事長對我說，我是該公司在香港成立二十八年以來，第一個以批發價高於我自己的零售價賣貨給他的供應商。

　　願意付出才有收穫

　　記者：香港經濟曾經經歷了二十多年的高速增長，香港員工的薪金也是隨著經濟的發展大幅調升。但是這幾年由於經濟不景，薪金有所下調，據報導有一些香港人包括剛畢業的大學生，對於薪金的狀況頗不滿意，而且對北上工作的條件要求也比較高，你認為應該如何面對這些問題？

　　臧健和：誰都想在工作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多拿薪水，但是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情。香港目前的薪金水平在亞洲乃至世界都不算低了，公司的薪金成本過高，無論對公司老闆還是僱員，其實都不是好事。因為薪金成本過高會讓老闆沒有錢賺，也就不愿增加投資規模或者多開公司；而且會考慮到薪金成本低的地方投資，或者尋求人才替代，或者儘量縮減在香港的公司規模。如果香港的公司規模縮小或者尋求人才替代，對香港僱員的就業就是一種直接的威脅。

　　我也注意到報紙上說一些年輕人抱怨起薪點比較低，這種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祇是抱怨解決不了問題，經濟起伏在世界各地都存在，薪金的起伏也是自然的。最重要的是，我們應該考慮自己的付出是否足夠。一個人，無論有錢還是沒錢，境遇是好是壞，都會面臨順境和逆境。我認為，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態，要能夠戰勝自己。很多時候你要放低你的身段，要根據情況調整自己適應環境。放低身段不是要你放棄自尊自重，而是要剔除虛榮和自傲，多點努力，讓老闆另眼相看，加薪的機會自然就多一點。書上講，機會祇會給那些有準備的人。我想，我們應該有足夠的付出，才會有好的收穫。

　　而且，年輕人乘著自己年輕身體好，應該根據自己的特點努力工作。我最早在灣仔碼頭當小販包水餃的時候，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身，一直忙到最後一班渡輪離去的時候；而且頭五年的每個晚上，都是在那個祇有四平方米的小屋裏完成第二天的準備工作之後，鋪一張蓆子就地而眠。初到香港的時候一天打三份工，每天祇能休息四個小時。我也是人，也感到很累很辛苦，但是生活要求你必須堅持。

　　香港不能坐吃山空

　　還是要注重創造財富

　　記者：從統計數據看，現在香港的福利已經明顯高於九七之前，您怎麼看這種發展趨勢？

　　臧健和：就像人家說的，給人家魚還不如教人家抓魚。祇有培養了抓魚的能力和信心，才不會總是等待施捨，才有自信，才不會覺得喫了上頓還要惦記著有沒有下一頓。這樣，未來才不是令人感到無助的。

　　提高福利一定是要錢的，錢從那裡來？必須有人創造。如果創造的財富不變，提高福利就會令政府坐吃山空，就會影響整個香港社會的長期穩定；如果政府不想坐吃山空，提高福利就祇好提高稅收，那麼就會惡化香港的投資環境，令投資者轉到其他地方。

　　我們應該引導民眾致力於創造財富、自尊自強。參與創造財富的群體越大，整個社會的福利自然就容易提高；如果安於社會救濟的群體很大，創造財富的人群沒有增加，每個人能夠分到的福利怎麼能增加呢？

　　父母是孩子的榜樣

　　記者：您當初不愿領取綜援度日，是為了讓孩子有良好的成長心態。現在兩個女兒都已經長大且成才，您回過頭來，如何體會那一段時間的困苦與欣慰？

　　臧健和：政府對於家庭生存確有困難的，當然應該通過社會福利給予適當的補助，這是一個負責任的政府、一個經濟比較富裕的社會應該做的。

　　我覺得政府和社會做祇是一個方面，從我個人感覺，作為申領社會救濟的家庭，如何對待這種社會福利也是非常重要的。從我個人經歷來說，如果能夠自己通過工作獲得收入，就要比獲得同等數額的綜援金要好。

　　我當年在腰傷很嚴重、難以工作的情況下，之所以不愿意申請綜援，就是不想讓孩子受到歧視。因為當時我可以領到的綜援金會多於我打工掙到的錢，但是我不愿成為社會的包袱。如果我年紀輕輕就依賴社會、政府，如何教育我的兩個孩子擺脫誘惑、刻苦成才？父母是孩子的榜樣，一個人在困難中的態度意志會影響孩子的一輩子，做父母千萬要注意，要給孩子留下堅強自尊的形象。

　　做人父母應該有通過自己的付出改善自己的社會地位的願望，並把這個願望不斷嚐試。遇到困難時，必須要認真而不氣餒地面對。面對困難，如果你努力，至少是還有成功的機會；如果你選擇放棄，那麼祇有失敗的結果。

　　我們應該承認，雖然大家追求人人平等，但是每個人對社會的貢獻和索取不平等的時候，能夠沒有社會地位的差別嗎？能夠完全消除社會的歧視嗎？說實話，我覺得不太可能。但是，我們自己去努力，是最可能做到的。能不能成功是另一囬事，但是你去不去努力在於你自己。

　　為十三億人做好餃子是夢想

　　十三億國人是我夢想的基石

　　記者：您的「灣仔碼頭」水餃通過與美國第三大食品公司的合作，迅速擴大了規模，現在從北京到上海再到廣州，在中國內地的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您手捧餃子的形象。您曾經說「灣仔碼頭」水餃是世界最貴的餃子，您是如何下決心將這個品牌打入內地的，您認為對現在的香港人特別是年輕一代，有甚麼啟示？

　　臧健和：應該說，給中國十三億人做最好的餃子，是我的「灣仔碼頭」水餃被香港廣泛接受之後，逐漸萌生而日漸強烈的一個夢想。此中既有我個人的理想，也有世事的變遷，還有商業的眼光。

　　可以說沒有內地經濟的迅速發展和逐步開放，美國的食品公司就不會想到在內地生產銷售價格一直比較高的「灣仔碼頭」水餃；沒有具有九十多年歷史的美國第三大食品公司通用磨坊的介入，我要為十三億人做好餃子的夢想就很難這麼快轉向現實；而沒有我的「灣仔碼頭」水餃這個香港的本地名牌，美國公司自己塑造一個讓中國人認可的水餃品牌也是很難的。

　　而這個夢想能夠實現的最根本條件，是生活水平逐步提高基本實現小康的十三億內地人。如果是我當年離開內地時的生活條件，我定價這麼貴的餃子是沒有人捨得買的。

　　如果說對香港年輕人的啟示，就是香港的年輕人必須把眼光放得開闊一些，不要祇是看到香港這一個繁華的城市，中國市場大得很，人口大得很。如果我僅僅把目標盯在香港，那最多也祇是給香港這七百多萬人中喫水餃的人做最好的水餃，但是這個市場的局限性也是很明顯的。如果你有信心、有能力，就應該進入更加廣大的腹地。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利用香港與內地簽訂CEPA的機遇，更容易到內地發現商機。

　　同時，年輕人必須注意的一個問題是，要以平等競爭的心態到內地發展。為甚麼？因為香港年輕一代一般生活條件比較好，加上對內地的瞭解多是通過傳媒瞭解的，因此往往對內地帶有一種優勢心態。我在內地和香港都生活過幾十年，可以說對兩邊的優劣都有親身體會。香港的年輕人應該學會分析，為甚麼總是說內地很多地方很窮，但是自由行的遊客卻能夠在香港大把花錢？為甚麼說內地教育水平低，卻能夠用飛船載人來回太空？關鍵就是內地的土地、人口、經濟規模，都比香港大了太多。祇要一萬個人中有一個博士，全國就有十幾萬個博士；一百個人中有一個大學生，全國就有一千多萬個大學生。所以，香港的年輕人在自信的同時還需要謙虛，要敢於且善於到內地參與競爭。

　　要看到香港的條件是得天獨厚的，新加坡多少年來都努力加強與中國內地的經濟、文化關係，新加坡恨不得能將內地建成自己的腹地；而香港具有這麼好的地理條件，還有CEPA這麼好的經貿安排，如果我們不能好好利用這些特殊優勢，還可以怨誰呢？

　　餃子作為中國的特色食品

　　可以成為世界各地的快餐

　　記者：您曾經說，「灣仔碼頭」水餃是世界上最貴的餃子，對這個品牌的未來，你有甚麼憧憬？

　　臧健和：我很看好這個品牌的將來。因為第一是中國大陸經濟越來越好，吃得起高檔餃子的人越來越多；第二隨著內地經濟發展，人們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自己包餃子的人數會下降，人們對快餐餃子的需求會上升；第三，經濟發展了，世界對中國文化包括飲食文化的興趣會大大增加，餃子的口味如果能夠不斷調整，相信能夠成為一種為世界很多地方都接受的快餐食品。

　　飲食文化是與一種文化的總體影響分不開的，西餐之所以被很多年青人接受，得益於西方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強勢。如果論變化多樣、豐富多彩，中國飲食文化在世界上絕對是首屈一指的。隨著中國政治、經濟的國際地位不斷上升，中國特色的飲食一定會更加為世界各地所接納。

　　一九九九年我被邀請與世界各國駐北京的大使夫人及中國駐世界各國的大使及夫人們一起參加聯誼活動，我即席教世界各地的大使夫人們如何包餃子。看到那麼多大使夫人很有興致地學習包餃子、品嚐餃子，使我感到，餃子作為中國人的一種特色食品，作為中國日常飲食文化的一個重要代表，在中國經濟迅速發展、中國的國際地位空前提高的大背景下，通過學習西方的標準化控制，是可以被廣泛接受，成功打入其他國家的日常飲食市場的。

　　臧健和小檔案：

　　香港人習慣稱之爲「臧姑娘」，在香港有「水餃皇后」之稱。山東青島人，曾經做過護士。她從街邊無牌小販做起，將北方水餃逐步改良，成爲本地化的優質產品，並被確定爲香港著名品牌。她一九九九年獲得香港「傑出女性及女企業家」稱號，二○○○年獲得第四屆「世界傑出女企業家」大獎。二○○五年，被美國阿姆斯壯大學授予榮譽博士稱號。

　　（原載《中國評論》2004年8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