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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冼玉清教授著作筆記



  引言:如果要寫澳門的學術史,有三位學者是不可或缺的。他們是汪兆鏞、汪宗衍父子二先生及冼玉清教授。

  這個月底澳門將紀念嶺南才女冼玉清誕辰一百週年的展覽,前輩陳樹榮先生主其事。上週末陳先生來電,囑我寫一篇論文,以紀念冼玉清教授,限時一星期左右交稿。因時間不足,加以手邊資料缺乏,無奈,只能草草寫成讀冼玉清教授著作的筆記若干則,聊表一己作爲晚輩對前輩學者的敬慕之情,自知學識淺陋,豈敢自詡爲論文?

  甲、讀《廣東印譜考》筆記

  黄任潮先生在《冼玉清教授傳略》附録的<冼玉清著作一覽表>中提到:

  “《廣東印譜考》在1936年5月《嶺南學報》5卷1期發表,後經删補,於1940年後以精裝油印本行世。”〔1〕

  對冼玉清教授《廣東印譜考》的出版年份,似未詳細考證。考冼教授在《廣東印譜考》的<序目>中就曾説及此書的出版經過:

  “抗日戰争前,餘以暇時成《粤東印譜考》,以補諸家之缺略。……曾刊於《嶺南學報》第五卷第一期。彈指至今,又歷時二十餘載。年來續有所見。每筆補之於書,加以友朋之惠,物以類聚,所得益夥。爰訂舊稿,成此新篇。”

  此著初名爲《粤東印譜考》,共三萬餘字,以論文形式發於1936年5月的《嶺南學報》5卷l期上,而其撰述的時間,應在1935年11月之後,1936年5月之前,蓋前此冼教授正受着甲狀腺病的痛苦,且需接受割治及手術後的療養,當無暇撰寫此著。由此推算,《廣東印譜考》的出版,應在1936午5月之後的二十餘年,至於此較確實的年份,則可在書中尋找;《廣東印譜考》録有數種五、六十年代成譜的印譜,如黄文寬集印的,成譜於1956年的《瓦存室集印》(鈐印本)〔2〕,黄文寬集拓的,成譜於1962年的《瓦存室所藏黄牧甫印選》(鈐印本)〔3〕,黄文寬集拓,1962年成譜的《葉楊胡劉四家印剩》(鈐印本)〔4〕,麥華三等輯拓的《二樵山人篆刻佚存》(1962年鈐拓本)〔5〕和關寸草集藏的,1963年成譜的《寸草藏鈢》(鈐印本)〔6〕等,可考知冼玉清教授的《廣東印譜考》,其出版年份,應下會早於1963年,但亦不會遲於1965年10月,當在1963年至其逝世前的一段時間内,已經出版;距離其初稿撰成發表已經是二十七、八年之後了。(今筆者所據之本,乃曹師思健先生原藏之綫裝油印本,名《廣東印譜考》。)

  正如冼玉清教授在《廣東印譜考》的<序目>中所説的,《廣東印譜考》的内容,比《粤東印譜考》是增加了很多。現在許多研究冼玉清教授的學者,都認爲《廣東印譜考》是經過羅原覺、黄文寬校補後,才出版的;如黄任潮先生在《冼玉清教授傳略》中就這樣説:

  “……《粤東印譜考》,後經專家羅原覺、黄文寬校補,更名爲《廣東印譜考》。”〔7〕

  而廣東文史研究館在《嶺表鑄英才,風流碧琅玕——紀念“嶺南才女”冼玉清誕辰一百週年》一文中也這樣説:

  “早年撰的《粤東印譜考》一文,後來經著名金石家羅原覺、黄文寬校補,輯成《廣東印譜考》專著近十萬字,……”〔8〕

  這種説法,想必是有根據的,可惜上引二文的作者都没有透露資料來源,以釋後學之疑。冼玉清教授在《廣東印譜考》的<後記>中有一段話是説得很清楚的:

  “餘作《廣東印譜考》竟,計集古印譜得二十,摹古印譜九,集名家篆刻印譜得十六,自鎸印譜得三十四,篆刻字書得十一,通計共得九十,較之初稿,所增倍蓯,然所見實未止於此數也。……所選諸譜,多由羅原覺、黄子静、黄文寬、嶺南大學圖書館及省立中山圖書館借閲,統此致謝。”

  全書未見提及校補一事。以冼玉清教授品格之清高、學風之嚴謹,如有校補之事,必會明言,當不至於抹殺他人功勞,故筆者頗疑所謂“校補”一事即上述引文中所説的借閲印譜而已。須知借出一己所藏之印譜給冼玉清教授閲覽從而令她得到更豐富的資料與“校補”冼玉清教授的著作其實是兩回事,這點是需要澄清的。

       注釋:

  〔1〕見《廣東文史資料》第64輯;廣東人民出版社,1990年10月第1版;第121頁。

  〔2〕《廣東印譜考》第31頁。

  〔3〕《廣東印譜考》第32頁。

  〔4〕《廣東印譜考》第32頁。

  〔5〕《廣東印譜考》第48頁。

  〔6〕《廣東印譜考》第18頁。

  〔7〕見《廣東文史資料》第64輯,廣東人民出版社,1990年10月第l版,第117頁。

  〔8〕陳樹榮先生複印提供。

  乙、讀《廣東女子藝文考》筆記

  1.香山縣女子藝文著述,應可補劉火肅芬之妻鄭侍雲之《真意室詩》二卷,此集雖未梓行,唯據《廣東女子藝文考》之<例言>,當存其目。鄭氏詩今中山詩社編印之《中山詩詞選》第一捲録四首,皆極清麗。〔1〕

  2.唐上元初南海女子制有《鞶鑒圖》,名曰《八花轉輪鈎枝鑒銘》,年代較古,應當補入。此銘凡一百九十二字,逥環讀之,四字成句。今録於餘祖明編《廣東歷代詩鈔》第l册。〔2〕

  3.清光宣間番禺屈鳳竹女史有《五桐齋詩集》。冼玉清教授於《廣東女子藝文考》<後序>中亦曾提及屈鳳竹女史:

  “作者成名,大扺有賴於三者。……其三令子之母,儕輩所尊。有後嗣爲之表揚,則流譽自廣。……鄔慶時爲其母屈鳳竹刻集。……故編中遺集流傳者,多青年孀守之人,若……屈鳳竹等,皆孀居數十載者。……此輩大扺兒女累少,事簡意專,故常得從容暇豫,以從事筆墨也。”〔3〕

  但不知何故,《廣東女子藝文考》的<目録>及正文,皆不見提及《五桐齋詩集》和屈鳳竹,應當補入。餘祖明《廣東歷代詩鈔》第2册録有屈氏《鈔書》—詩。〔4〕

  4.清光宣間順德馬雅文女史有《畫荻吟草》,應該補入。餘祖明《廣東歷代詩鈔》第2册録有馬氏《鶴琴書舫》、《感懷》二詩。〔5〕

  5.民初有南海樑靄女史,爲潘飛聲室,年二十六卒,有《飛素閣詩集》。亦應補入。餘祖明《廣東歷代詩鈔》第2册録有樑氏《讀離騷》詩二首。〔6〕

  6.清南海馬雪妹,道咸間人,著有《綉餘讀史》,應可補入史部。

       注釋:

  〔1〕第78至79頁。

  〔2〕香港能仁書院叢書第一種,1980年1月,第l册,卷—,第6至11頁。

  〔3〕商務印書館,1941年7月初版,<後序>第—、二頁。

  〔4〕香港能仁書院叢書第一種,1980年1月,第2册,卷五,第494至495頁。

  〔5〕香港能仁書院叢書第一種,1980年1月,第2册,卷五,第495頁。

  〔6〕香港能仁書院叢書第一種,1980年1月,第2册,卷八,第745頁。

  丙、讀《廣東文獻叢談》筆記

  冼玉清教授《廣東文獻叢談》中的《丘熹和他的〈引痘略〉》,提到澳門與醫治牛痘的關係,大扺以丘熹一向在澳門行醫,後又學得引痘之法,並著書行世,嘉惠國人,故稱丘熹爲“在國内推廣牛痘的先驅人物”。〔1〕

  唯引痘法傳入澳門的時間,則尚有可討論之處。冼教授於書中説是在“嘉慶十四年(1809)四月,有小吕宋商船載了一批嬰兒連同醫生到來澳門,現場表現接種牛痘方法”,丘熹就學懂這個方法,“在會館開業,專種牛痘”,據此,則種痘之法傳入澳門,時在1809年。唯據美國醫生柯爲樑(Dr.Oesgood)在同治十年(1871)所撰《醫館略述》卷四<西醫莅中國設院送診叙由>中所説:

  “嘉慶九年,英國公司沈醫官始來中國,在廣州經理醫事,寓澳門傳種牛痘。”〔2〕

  又據道光《南海縣誌》卷44:

    “牛痘之方,英咭利蕃商哆啉,於嘉慶十年携至粤東。……時洋行商人鄭崇謙利《種痘奇書》一捲,募人習之,同時習者數人:樑輝、邱熹、張堯、譚國,而粤人未大信,其種遂失傅。迨十五年蕃商刺佛由小吕宋戴十小兒傅其種至,洋行商人伍敦元、潘有度、盧觀恒,合捐數千金於洋行會館,屬邱譚二人傳種之,寒暑之交,有不願種者,反給以貲。活嬰無算。”

  另英國牛津大學藏有一木1858年香港印行的《新訂種痘奇方詳悉》,書末記説到輯書者乃哆啉文,翻譯者乃斯當東,而敬書者則爲外洋會降行商人鄭崇謙,於1804年新刊。案邱熹應即丘熹、哆啉與哆啉文應爲同一人,而《種痘奇書》或即《新訂種痘奇方詳悉》。根據這些資料的話,則種痘法應於嘉慶九年(1804)由英國的沈醫官傳入澳門,洋行商人鄭崇謙於嘉慶十年(1805)刊《種痘奇書》,而丘熹則爲四位最早學種痘法的中國人之一,可惜最初此法並不流行,要到嘉慶十四、五年(1809、1810)始漸盛行,而丘熹仍是關鏈人物。

       注釋:

  〔1〕香港中華書局,1965年5月初版,第12頁。

  〔2〕轉引自譚彼岸《廣東物語》〈醫藥第五〉之—、牛痘條,見《廣東文物》修訂本,中國文藝惟進社印行。不著出版年份,第132頁。

  丁、讀《更生記》筆記

  1.冼玉清教授與維珍妮亞·吴爾芙(VirginiaWoolf)

  總覺得這兩位杰出的女性,是可以加以此較的。吴爾芙畢生寫作,亦畢生考察婦女作家所面臨的社會和經濟條件方面的障礙。她希望達到男性自我實現和女性自我湮滅間的平衡,使其女性成爲潜意識的,以此逥避與女性特徵或男性特徵的對抗。在意識上,她是雌雄同體的。但她一直很强調婦女的作品須有獨特的個性。吴爾芙有一篇論文爲《婦女的職業》(“Professions for Women”),指出婦女的意識形態受盡束縛,因爲社會的、經濟的主導——男性要求女性楚楚動人、柔弱,而婦女在表達女性情感方面有許多忌諱,不能真實地將婦女的親身經驗傾訴,所以她相信只有婦女在社會和經濟方面與男人平等,她們就可以自由地發展自己的藝術才能。冼玉清教授《廣東女子藝文考》〈後序〉中有兩段話,甚堪玩味,其一:

  “吾國女子,素尚旱婚。十七八齡,即爲人婦。婦前尚爲童稚,學業無成功之可言。既婚之後,則心力耗於事奉舅姑周旋戚尚阝者半。耗於料理米鹽,操作井臼者又半。耗於相助丈夫,撫育子女者又半。質言之,盡婦道者,鞠躬盡瘁於家事且日不暇給,何暇鑽研學藝哉?故編中遺集流傳者,多青年孀守之人,……此輩大扺兒女累少,事簡意專,故常得從容暇豫,以從事筆墨也。至於弱年謝世者,遺集煌煌,又大都受乃父乃夫乃子之藻飾,此亦無可諱言者。”〔1〕

  將中國婦女的社會、經濟條件方面的障礙,説來具體詳盡,可作吴爾芙的箋注。其二:

  “就人事而言,則作者成名,大扺有賴於三者。其一名父之女,少禀庭訓,有父兄爲之提倡,則成就自易。其二才士之妻,閨房唱和,有夫婿爲之點綴,則聲氣易通。其三令子之母,儕輩所尊,有後嗣爲之表揚,則流譽自廣。”〔2〕

  將中國婦女作家的地位,是怎樣地依附於男性,將其缺乏獨立地位的事實,概括地加以記録,其中殆另有深意乎?大扺冼玉清教授性格高潔,自幼即有志於學,或其終身不婚嫁,除獻身學術與教育以造福人類之外,即欲成就一己作爲一位獨立的女性學者或女性文學家,亦未可知。今天我們認識的冼玉清教授,絶對是一位身份异常獨立的女學者、女詩人,絶非某某名士之女、某某名人之室或某某令子之母,然後托其庇蔭而成名的婦女寫作人。〔3〕今天我們談到冼玉清教授,就會想到她的學術著作和文學創作,不及其他,想來這正是冼教授最成功的地方。而冼教授亦終身著作不輟,建樹極多。若論超越性别方面的局限,以女子之身而行歷史傳統的、社會的、制度上的男子事業,並加之以超越局限,則冼玉清教授似乎更勝吴爾芙——别忘了冼玉清教授當時身處的是對婦女限制極大極多的舊中國。

  2.在冼玉清教授接受開刀前,她有一位前輩朋友力勸不可,並囑其預立遺囑。冼教授當時答得十分瀟灑:

  “玉清一介書痴,除清净身外,只有字畫數簏,彝鼎若干,古書數十架而已。孑然一身,死則死耳,將誰遺者?”〔4〕

  可見其性之一斑,其超然的生死觀,使人敬佩。其實當時冼教授所牽掛的,是“平生各稿,有已完成者,有未完成者,均當先爲安置”,以免死後失散而感到可惜。〔5〕

  3.冼玉清教授在手術動刀前的—刹那,腦海中浮現的幾個要點是1.“安命委心,聽之而已”;2.最記罣着的是“著作多未完稿本……宋元書本,校讎未竟,鄉邦文獻,正待編輯”;3.《廣東藝文志》未脱稿,約稿者温丹銘先生將十分悵惜;4.陳子褒先生這位啓蒙老師的遺集,尚未編成,認爲未盡弟子之責;5.國難方殷,人心待挽,正欲大聲疾呼以盡匹士之責;6.最後述懷言志:“繼而轉念:餘自束發受書,即有志於學,從無私毫個人樂利之心。……所以刻苦自勵,惸獨自甘者,欲犧牲個人幸福,以爲人群謀幸福耳!一靈未泯,九死不悔。……”〔6〕據此可知冼玉清教授内心所最關心的若干人、事,從這資料探究其心理、志向,即不全中亦不遠矣。綜合而言:醉心於學術、文化的研究事業,以求造福人類,已是冼教授生命中最重要的取向,其他如愛國、愛師、重承諾、超生死,皆成其性格中重要的組成部份。

  4.《更生記》屬自傳式、日記體的回憶録,書中多有感情澎湃、悲憤流露的記載。筆者特别欣賞其中一封書信,乃冼玉清教授《致嶺南大學國文係主任楊果庵先生書》。因託人代轉而遭中介人發回,此信終未交到楊果庵先生手上;但冼教授録於《更生記》内,於1935年初次出版,則楊先生亦必能讀到。此信充份表現了冼玉清教授的品格、氣節,今録如後:

  “玉清一介弱女,未識綺羅,不諳世故。徒欲不負所學,爲社會稍盡綿力。而嶺南大學之執政者,亦不以其不才;既聘爲文史科教授,復委爲博館主任。殷斯勤斯,以期無負職責者,十二年矣。無奈魂雖强而魄則弱,食既少而事偏繁。積日累勞,遂爲二竪所妒。一病幾死,七日乃蘇。自夏徂秋,纏綿累月。精神雖復,調養仍殷。正擬古退節勞,以讓賢智。而南大之執政者亦爲玉清個人計,則宜從事將息;爲學校大局計,又當减政節流。因公及私,莫如將所任各職,與以解脱。不意先生大不謂然。又以爲爲玉清個人計,則體力既復,不可無所建白;爲學校大局計,則人師難得,不可無所矜式,有公無私,莫如厚加幣聘,慰留仍舊,兩議莫决,逐事折衷。省去教授,俾免過勞,仍主博物,俾得盡力。於是間接又間接,婉轉復婉轉,以探求玉清意見。而不知早略有聞,二者均感。蓋既感學校之爲個人計,尤感先生之爲大局計。微學校,不能見先生之高誼。微先生,不能先學校之過愛也。惟是柳綿弱質,襪綫短才。受惠若驚,有懷待白。區區一玉,寧值得偌大問題乎?且也知己固不能不感,而自知尤不可不明。計自入校以來,十有三載。其居職不可謂不久,其心力不可謂不盡。乃除口講指畫之外,只撰得趙鬆雪書畫考二卷,管仲姬書畫考二卷,樑廷柟著述考二卷,萬裏孤征録六卷,粤東印譜考一捲,隨筆四卷,文集四卷,詩集二卷,詞鈔一捲,粤東著述録四十卷,以供學子參考。近復著近代文學史,尚未脱稿。而國立中山大學更强以廣東藝文志見委。研鬆握竹,所事彌繁。以輕盈如葉之病軀,作著述等身之奢願。舉鼎絶脰,恒恐不勝。况南大賢才,鬥量車戴。玉清何人?而足輕重。以言國粹,當俟諸天下昇平。以言人才,無需此不櫛進士。此知難之宜退一也。近年以來,金融恐慌,影響及於學務。既不能爲源之開,又安可不爲流之節。節流無法,惟有裁員。校中各係,既無員之肯裁。先生所主之國文係,遂不能不爲之倡,而玉清則逢其會矣。在先生雖不我遐棄,在王清亦素非尸位。况嗜好與俗,既殊酸咸。去就之間,尤征品格。與其若即若離,曷若獨來獨往。天下無道,卷懷大有其人!  國家將亡,氣節乃在女子,此知止者不殆又一也。玉清女子也!長城以南,五嶺以北,倦遊載返,弱病生寒。海内賢豪,幸猶識我;里閭故舊,尚有其人。健婦把鋤,附郭之田十畝;小姑居處,寢饋之書一床。龜甲古文,蠅頭小楷。秋燈夜雨,搦管伸縑。一捲偶成,寸心自喻。人皆以爲枯寂者,己正樂其清净耳。所難恝者,同事舊雨,問業諸生,相叙十年,離群一旦,行者力傷却曲之歌,送者共悵自厓而返,而誼兼師友如先生者,尤不能已於懷矣!恤恤乎,愀乎,悠乎!  人皆集於菀,己獨集於枯。凉風起天末,君子意何如?”〔7〕

  此信之作,起因爲冼玉清教授患病後,正在覓醫治病之際,突然接到一些隱晦的、索然消極的消息,可能跟裁員、調職有關,冼教授心感悲憤,所謂“何至摇動中懷?所以索然消極者,則人生相與,不可無意味也”,就是因爲這樣,她就有了“慨然有遠引之志”了。〔8〕此信的佳處,除了反映了冼玉清教授的高風亮節、士窮而志未短之外,更符合書信寫作藝術上的要求。《文心雕龍》〈書記〉第二十五:“書者,舒也。舒布其言,陳之簡牘,貴在明决而已。”又要求作者寫來要“親疏得宜”,要“盡言”,蓋“言以散鬱陶,托風采,故宜修暢以任氣,優柔以懌懷。文明從容,亦心聲之獻酬也”。冼教授此信,正是要散鬱陶,故她盡言心聲,修暢以任氣,優柔以懌懷;更難得的是,她做到了不卑不亢,文明從容,修辭親疏得宜,絶對是一篇上佳的文章。筆者常常認爲,書信寫得好,亦是優秀的文學,於我國自古皆然,证以冼教授此信,又多一例。此信可算是澳門文學史上一篇重要的、情文並茂的作品。以内容言,實可視爲我國女性主義文學作品之先驅。〔9〕

       注釋:

  〔1〕商務印書館,1941年7月初版,《後序》,第二至三頁。

  〔2〕商務印書館,1941年7月初版,《後序》,第一頁。

  〔3〕婦女寫作人是指那些處於男性主導社會裏,仍心甘情願地以男性權利傳統爲寫作和檢驗作品的標準而從事寫作的婦女。對這些婦女而言,已經形成的男性標準不僅是屬於男人的,同時也已成了女人的文化背景;男性標準就是全部的文化背景。婦女文學和女性主義文學則反之,追求婦女本位的獨立性,故批評上述的男性標準的文學批評爲“陽具批評”(phallic criticism)。

  〔4〕1948年11月再版,《琅玕館叢著》第三種,第十二頁。

  〔5〕同〔4〕

  〔6〕1948年11月再版,《琅玕館叢著》第三種,第十五至十六頁。

  〔7〕1948年11月再版,《琅玕館叢著》第三種,第七至八頁。

  〔8〕1948年11月再版,《琅玕館叢著》第三種,第六至七頁。

  〔9〕本節有關女性主義的論述,曾參考:

  1.“The  New  Feminist  Criticism——Essays on Women,Literature,and Theory”,edited by Elaine Showalter;Pantheon Books(New York);1985.

  2.“A Room of One’s Own”(1982),Virginia Woof;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New York)reprinted;1981.

  3.王逢振,《女性主義》,臺北,揚智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5年2月初版。

  作於1995年9月10日

  (作者:鄭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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