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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民國文人為何對宗教多持否定態度

http://www.CRNTT.com   2013-03-31 09:29:42  


 
  嚴複深受西方科學思想的影響,所以雖然認為宗教與科學各有其目的和對象,但卻和大多數現代學者一樣,認為在當今世界,宗教的意義僅僅在於其有利於道德,並且即便如此,也是一時的,宗教雖有其產生的合理性,但終究要被歷史淘汰:“雖其始也,皆有一節之用,一時之功,洎平群演蓋高,則常為進步之沮力。”直到辛亥後,他才改變這一看法:“雖然學術日隆,所必消者特迷信耳,而真宗教則儼然不動。然宗教必與人道相終始者也。蓋學術任何進步,而世間必有不可知者存,則宗教終不廢。學術之所以窮,即宗教之所由起,宗教可以日玄而無由廢。”但以未知者的存在來解釋宗教的存在,終究是把宗教理解為知的需要,這恰是典型的現代性思想。

  章太炎激烈反對一切有神論,當然也就堅決反對有神的宗教,說:“宗教至鄙。”“學術申,宗教絀。”完全是啟蒙的腔調。但他另一方面又想以唯識為宗,建立無神的宗教。在他看來,宗教“要以上不失真,下有益於生民之道德為其准的”。“宗教雖超居物外,而必期於利益眾生。”然宗教不必有神,因為根據唯識之教,神我不異,依自不依他,故沒有必要設一個超越的神。既然外部世界本非實有,宗教也就不以把握宇宙奧秘為目的。說到底,宗教是因人類道德需要而生:“世間道德,率自宗教引生……道德普及之世,即宗教消熔之世也。”儘管章太炎吸收很多佛學的資源,但他的宗教思想仍是一種現代性立場,歸根結底,宗教是手段,必須以是否有益於生民為衡准。它不是出於我們生命的要求,而是由於社會生活的需要。

  辛亥、“五四”一代人,對宗教的理解就比上一代人更為粗陋和簡單,也更唯物(肯定宗教的學者有,但始終處於邊緣,沒有太大影響)。他們的宗教觀與英法國啟蒙運動中最激進者相似,宗教就是迷信加恐懼,是專制政治的工具:“恐懼、迷信,世界強權之所基也。基以迷信,助以恐懼者,宗教是也。基以恐懼,助以迷信,政府是也。”這是當時無政府主義者的看法。在無政府主義者看來,“宗教之素者,鬼神也;其味,迷信也;其性,虛偽也。以重科學、憑公理之社會主義較,何啻霄壤之別。”宗教與革命和科學勢不兩立:“有宗教,則革命不得普及;欲普及革命,不得不反對宗教。有宗教,則科學不得發達;欲發達科學,不得不反對宗教。故反對宗教,一以普及革命,一以發達科學,誠對於社會之急務矣。”雖然無政府主義在近代中國從未成為主流,影響也不大,但它對宗教的看法卻並不僅僅限於它本身。

  國民黨理論家朱執信堅決反對宗教,他認為宗教就是迷信,是精神的鴉片,“現在人人曉得肉體上不應該受鴉片的誘惑,還不曉得精神上也會受精神的鴉片的誘惑。”只有從對神和上帝的迷信中解放出來,才能真正得到人的解放。他根本不相信宗教對於人生會有什麼價值,相反,它只能使社會無法進步。

  蔡元培也對宗教持明確否定的態度,雖然他早年也寫過《佛教護國論》這樣的文章,認為“國無教,則人近禽獸而國亡”。但很快就改變了看法,認為科學與宗教是不相容的,宗教產生於無知,科學昌明後,宗教就走向沒落了,“宗教只是人類進程中間一時的產物,並沒有永存的本性”。宗教信仰就等同於迷信,所以是“學問進步之障礙”,“社會之流毒”,“不足征信也”,“將來必被淘汰”。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是沒有宗教存在的餘地的”。

  無論是無政府主義者還是其他人,都是以現代性知性的態度和社會學科學主義的眼光來看宗教,完全忽視了宗教內在人心的根源。辛亥、“五四”的一代人甚至都不承認宗教的道德作用。蔡元培在別的一些問題上受康德的影響,惟獨在宗教問題上比康德走得更遠,他說:“孑民對於宗教,既主張極端之信仰自由,故以為無傳教之必要。或以為宗教之儀式及信條,可以涵養德性,孑民對之,以為此不過自欺欺人之舉。”道德靠美術來培養,而不是靠宗教。宗教早晚要為哲學所取代:“將來的人類,當然沒有拘牽儀式,倚賴鬼神的宗教。替代他的,當為哲學上各種主義的信仰。”現代性的理智主義使他完全忘記了宗教的情感性要素。

  在宗教問題上,胡適的激進堪比他所反對的共產黨人,他公開承認自己是“無神論者”:“在今日的中國,在宗教信仰向來比較自由的中國,我們如果深信現有的科學證據只能叫我們否認上帝的存在和靈魂的不滅,那麼,我們正不妨老實自居為‘無神論者’。這樣的自稱並不算是武斷,因為我們的信仰是根據於證據的。”很顯然,胡適是從現代理智主義的立場出發,把宗教視為一種經驗陳述,因而僅憑外在證據就可以決定真偽。宗教、有神論,在他眼裡就等於迷信。宗教不但無益於人生,反而“處處反乎人情”。他完全認同現代性否定宗教的超越性,而讓人自己來代替神的地位的世俗化思想。他要求人們“信任天不如信任人,靠上帝不如靠自己。我們現在不妄想什麼天堂天國了,我們要在這個世界上建造‘人的樂園’。我們不妄想做不死的神仙了,我們要在這個世界上做個活潑健全的人。我們不妄想什麼四禪定六神通了,我們要在這個世界上做個有聰明智慧可以勘天縮地的人。我們也許不輕易信仰上帝的萬能了,我們卻信仰科學的方法是萬能的,人的將來是不可限量的。我們也許不信靈魂的不朽了,我們卻信人格是神聖的,人權是神聖的”。這段話充分反映了現代人把上帝趕跑,把自己視為上帝的態度。有這種態度的人,自然不會再有依賴感、敬畏感和向往感,而只有對自己能力的無比自滿與自信。若干年後,一首“民謠”以更加直白和肆無忌憚的語言,說出了同樣的現代人的自命不凡:“天上沒有玉皇,地上沒有龍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龍王,喝令三山五岳開道,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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