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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評專訪:韓專家深談美朝關係

2019-09-16 00:11:15
中評社記者專訪朴鐘喆博士(中評社 張爽攝)
韓國統一研究院統一政策研究室高級研究委員朴鍾喆博士(中評社 張爽攝)
  中評社北京9月16日電(記者 郭至君 崔銀珍 張爽)中評社日前在第八屆首爾防務對話期間專訪了韓國統一研究院統一政策研究室高級研究委員朴鍾喆博士,就美朝關係、半島無核化進程、中美貿易戰對韓國的影響以及日韓目前之間的摩擦糾紛等熱點問題進行了回應。朴鐘喆博士稱,第四次朝美元首峰會也有可能在今年實現。以下是專訪全文:

  中評社記者:美國和朝鮮兩方對於棄核的步驟一直有不同的定義,雙方無法建立起真正的戰略互信,您認為美朝之間應該如何更加有效的溝通?

  朴鐘喆:事實上,針對朝鮮核問題的具體解決方案,希望完全解決的美國的立場與希望通過補償措施,特別是解除對朝制裁的朝鮮的立場之間存在著對立,而在河內會以上也沒有取得進展。6月30日,特朗普總統與金正恩委員長在板門店會面。這種美朝間的會談與其說是正式的,不如說是象徵性的。這在國際關係上是史無前例的,相比之前的訪問,並沒有事先的訪問或是提前商議等外交準備。特朗普總統提及2~3周以後將會有實務協商,所以外界預測美朝間的後續會談,但與預期相反,已經過了兩個月,事實上,實務協商持續延期。但是9月9日朝鮮外務省副相崔善姬表示“9月下旬會進行實務協商”,美國也表示會持續重啟對話,朝美對話有可能實現。

  直到現在,美朝會談採取Top-down方式,那就是在特朗普總統與金正恩委員長的相互信賴與尊重的基礎上,經過多次的互相傳遞親筆書信的方式來維持對話的動力。問題就在於,所有的具體的問題並不能由兩位首腦來協商,所以,事先需要進行實務協商,但這方面的工作並沒有落實好。應該盡早開始實務協商來商討河內會議以後的折衷方案,但這並不是容易的事。朝鮮在實務協商之前要求的是,首先,美國的相應措施。從朝鮮的立場上來看,已經終止了核導彈的發射,並且廢棄了豐溪里核試驗場,但並沒有與此相應的美國的立場轉換措施。而且,協商對方之一的蓬佩奧美國國務長官以及約翰博爾頓國家安保輔佐官等美國國內強硬派的立場使得朝鮮相當地不滿,朝鮮要求改變這一立場。

  幾天前,特朗普總統提及現在美朝之間通過在板門店開設熱線,並進行了200回左右的聯繫,這將會給美朝間的協商帶來極大的動力。(上次的板門店會談也會再特朗普總統提議十分鐘之內接到朝鮮方面的聯繫而促成的。可能,這也是通過這個熱線來實現的。) 事實上,聯絡的頻道已經構成,只是針對實務協商的折衷案起草,美朝之間將持續地角力。

  中評社記者:之前在朝鮮還出現了希望更換美國協商組的意見,美國實務協商團隊的交替會不會給協商帶來進展?

  朴鐘喆:事實上蓬佩奧和約翰博爾頓不僅僅商討朝鮮問題,還負責全世界範圍內的美國的對外政策,所以,不是朝鮮要求了就能替換的。但是,特朗普總統以意見衝突為由解雇了約翰博爾頓,因此,有必要關注這會對美國的對朝政策產生何種變化。首先,朝鮮會認為解雇約翰博爾頓的職務是肯定的,因此會對美朝對話產生積極的影響。

  中評社記者:特朗普總統8月初曾收到了金正恩委員長的親筆信,他對再一次的美朝首腦對話表示樂觀,您認為他們最快將在什麼時候第四次見面?兩方的首腦峰會是否能真正推動半島無核化進程?

  朴鐘喆:由於存在各種變數,很難預測何時舉行第四次美朝首腦會談。首先,朝鮮應該將針對無核化的未來計劃公布於眾。當然,具體的無核化措施應該分階段性地進行,但最終的無核化截止到什麼時間,包括的什麼樣的目錄都需要明確地指示。這就是美國的立場。雖然,對於朝鮮的‘階段性,部分性履行相應的制裁緩解’立場,很難找到契合點。所以,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首先需要通過實務協商,雙方拿出新的解決方案,或者應該達成針對性的協議。如果不然,接下來的美朝首腦會談的開啟是很難想象的。雙方不能夠再次重蹈河內會談的覆轍。

  事實上,韓國所期望的無核化進程折中案已經出爐。雖然在表述上可能有所不同,但美朝之間能夠達成協議的是‘概括性的協議’與‘階段性的履行’。也就是說,朝鮮應該設定明確的‘核武質,核設施,核計劃的完全廢棄’,並將相應階段的履行時間段最大程度上地壓縮。而美國應該將朝鮮所需要的安全以及體制保障書面化,同時針對聯合國制裁,特別是5大核心制裁的緩解與美朝關係的進展而達成協議。彼此之間的立場已經出爐,但問題是無核化的階段設置,以及這一階段需要在短時間內壓縮。而且申請與檢驗將是最為核心的事宜。當然,這是協議以後的問題,但即使達成協議,在履行協議的過程中,問題還會層出不窮。

  中評社記者:美國總統大選又即將開始,您認為特朗普目前是否把半島無核化談判當成了一個爭取選票、促使他成功連任的籌碼?就您分析看,特朗普是否真心想解決朝鮮核問題?

  朴鐘喆:將無核化政治性地利用與從根本上解決無核化其實是同一問題。如果協商能夠順利抵進行,針對美國以及韓半島的威脅得到解除的話,將會大快人心,而這樣的結果當然也可以被利用與大選。特朗普期間所炫耀的與朝鮮會談的幾點成果如下:消除了與朝鮮進行戰爭威脅;促使朝鮮終止了核試驗以及遠程彈道導彈的發射;收回了53具美軍遺骸。針對最近朝鮮在5月到7, 8月進行的新型短道彈道導彈的試射,特朗普表明,這是所有國家都在進行的,並未違反協議,以此來強調此前的會談成果。

  特朗普總統在任期初期設定的目標是在任期內實現無核化,但是在現階段,認為任期內達成完全的無核化很難實現。如果能夠有追加性的協議,那樣更好,但如果稍有不慎將會起到反作用。所以,從特朗普的立場來看,與其冒著風險進行協議,倒不如維持現狀,通過傳遞親筆信,或者通過實務團隊的電話聯絡來維持也並非壞事。特朗普對朝鮮的期望是,最起碼不進行核試驗的現狀持續維持著,在此基礎上,在核設施以及導彈計劃廢除問題上達到協議。這對於特朗普也將是非常有利的。

  中評社記者:那麼,無論怎樣,年內是否很難舉行第四次美朝首腦會談?

  朴鐘喆:從特朗普的立場來講,並不急。但是從朝鮮的立場來講,金正恩曾在四月說過“我們先將對話進行到年底,如果年底沒有進展的話,我們將開啟新的道路。” 所以,年底可能是個分水嶺。前幾天,崔善姬外務省副相曾表達了想通過對話來解決問題的意願,但同時又表明,如果美國不改變立場,將不再進行對話,並表示“另謀出去”。所以,我想截止到年底,現狀將得到維持。但是,如果截止到年底,實務或首腦會談沒有進展的話,到了明年,朝鮮曾有言在先,所以可能會比較苦惱。

  中評社記者:您認為,朝鮮所說的‘新出路’指的是什麼?

  朴鐘喆:朝鮮所謂的‘新出路’雖然並不明確,但有可能包括導彈試射,增加核試驗,或者在東海或西海挑起事端等選項。

  中評社記者:中美之間的貿易協商經過了多次商談但均不能達成協議,目前雙方又開始互相徵收新一輪關稅,中美貿易戰的影響如何波及了韓國?您認為中美貿易戰是否能在年內達成最終協議呢?

  朴鐘喆:美中紛爭當然會對韓國的經濟產生嚴重的影響。首先,美中紛爭問題並不只局限在經濟上,而且還在霸權競爭上,所以有可能長期化,不是今年年末或者是1~2年之內能夠結束的,而是處在勢力變化之中,所以有可能持續20到30年。其次,美中間的霸權競爭不僅僅是兩者之間的問題,還關係到韓國和東亞,以及全世界所有國家的多方問題。自二戰以後,美蘇間的冷戰體制持續了40~50年,所以那時問題還比較單純。美國以及西方世界與蘇聯等共產圈世界沒有交易,只有軍事或者是軍備競爭以及意識形態問題。而現今在霸權競爭上,雖然在軍事上美國與中國處於不對等的關係,但在經濟上卻緊密地連接在一起,而這也是與以往的美蘇冷戰時期最大的差異或是特征。而且,不僅僅是兩國之間的問題,而是涉及到世界上的所有國家,會對世界的經濟結構產生很大的影響。

  再次,美中間的霸權競爭分為多層次。1)雖然圍繞關稅產生了貿易紛爭,但這僅僅是一部分。這是美中之間除了軍事衝突以外能夠競爭的部分,所以達成協議的可能性很低;2)在科學以及技術領域的競爭也在形成;3)在安保領域,美國所構想的印度太平洋戰略與中國構想的新型國際關係以及‘一帶一路’戰略相排斥;4)存在著圍繞規範與制度的競爭。二戰以後,想要維持其所構建的經濟貿易,同盟,國際關係秩序的美國以及想要取而代之的(雖然還未提及方案)中國之間的戰爭等,世界形勢朝著非常複雜的方向發展著。

  也就是說,美中之間的競爭將長期化,多層次化,而且涉及到許多國家和地區,所以,也將對韓國產生很大的影響。

  特別是,韓國和中國的貿易規模最大,所以一邊同美國保持軍事同盟,一邊同中國保持經濟關係是很難的。需要特別之處的是,美中競爭的主要特征就是在解決安保以及外交問題上將經濟牌作為手段來活用。這才薩德問題上可見一斑。中國對韓國實施了經濟制裁,而這對韓國起到了非常不利的影響。特別是與韓國經濟緊密聯繫著的國際分工結構以及出口結構收到了影響,其打擊是很大的。

  而且有關朝鮮問題的解決也需要美中之間達成戰略協議來共事,但美中之間由於戰略競爭,所以對朝鮮的核問題上有著立場的差異,所以,韓國的政策選擇顯得非常之難。

  中評社記者:中國很多學者都認為,目前世界處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其中最顯著的就是中美關係正在發生質變。韓國是中國的近鄰,同時又是美國的盟友,中美關係的巨大變化會給韓國帶來壓力嗎?會帶來哪些挑戰?

  朴鐘喆:現如今,美國和中國都通在為了選擇站隊和擴大勢力範圍而努力,所以,不僅對於韓國,而且對於東亞的其它各國都會產生很大的壓力。韓國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夠站在任何一邊。如果是冷戰時期的話,界限還是比較分明的,但現在外交,經濟,安保問題相互交織在一起,所以很難站在一邊,而且這也是欠妥的表現。而且還要面對統一以及無核化問題,在安保問題上以經濟為手段的現如今,安保與美國經濟與中國的兩分法如刀割水,不夠現實。所以韓國在維持韓美同盟和韓中經濟合作的基礎上確保獨自的空間顯得極其困難。

  中評社記者:特朗普治下的美國講求“美國優先”的霸權主義,您認為這樣的美國給世界帶來了什麼樣的變化?美國在世界的影響力是否會由此衰落下去?

  朴鐘喆:現在,特朗普實施的美國優先主義,霸權主義確實給世界帶來了很大的變化。但是我們不能夠視其為特朗普個人的立場,這是在二戰以後70年間,美國在對外政策以及維持作為世界警察國家的過程當中所積累的財政及貿易赤字,同盟管理,軍事力維持等方面所帶來的的負擔層層叠加起來的問題的表出。當然,隨著特朗普執政以後,美國的對外以及國際經濟政策顯得很粗魯,但這反映出特朗普當選以後美國國內的人心所向,所以,這絕不是特朗普個人的問題。

  以前,日本因與美國的經濟摩擦而失去了20年而陷入了經濟的蕭條期。現在持有美國債券最多的國家,並且在貿易上赤字最多的國家便是中國。從美國的立場上來講,如果聽之任之,那麼20年後中國將超過美國,而且在軍事實力上也會與美國對等或超過美國。所以面對這樣的風險,怎樣管理中國便成了美國對外政策的首要難題,而在此之上出現的便是美國優先主義。美國優先主義視美國的利益為第一,所以在此便產生管理同盟的問題。在此之前的一段時間內,美國在維持與韓國以及北約同盟的問題上採用達成共識,並在此共識的基礎之上來維持軍事同盟,並分擔防衛費,但現在美國想根據實際作用的分擔來重新構建同盟的結構。特別是在冷戰時期,美國通過市場開放以及國際金融機構的接觸來向同盟國提供經濟性接觸的保障,但現在是在美國優先主義的情況下來平均地管理同盟,並將同盟與經濟關係相分離,以美國保護主義替代多方的自由貿易主義,所以同盟國之間產生了利益的隔閡。這將對世界秩序產生非常大的變化。

  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了美中貿易紛爭,但其究竟能產生何種結果是難以預測的。有很多種可能,但美中之間為了劃分勢力範圍以及站隊而產生的壓力將越來越大,競爭趨於白熱化的可能性將增加。但一次來判斷美國是否會衰落還為時過早。美國仍持有各種力量,所以將最大限度地利用它們。

  中評社記者:韓國和日本在貿易問題上的爭端已經蔓延到了安全領域,韓國最近在獨島進行了大規模軍演,還決定終止與日本簽訂的《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備受外界關注。您認為韓日之間的矛盾是否會弱化美日韓軍事同盟?

  朴鐘喆:現在韓日之間的問題實際上源於歷史。相關的問題早在過去的1965年通過韓日基本協議暫時縫合了起來,在之後的金大中政府時,通過‘金大中-小渕宣言’也暫時蓋棺定論,但現如今的狀況已經不同與往日,人權問題在國際上顯得尤其重要。在過去,國家間以外交關係為中心的國際關係被視為重要的領域,而個人的人權問題被視為與政府無關,也沒有實效。韓日的矛盾正是從重新審視並解釋歷史問題開始的。日本基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戰後清算過程中,未能清算過去的日本軍國主義的那段歷史遺產,維持天皇制,而安倍政府想要超越所有這些,重新崛起為可以發動戰爭的普通國家。

  所以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即一旦提出歷史問題,那麼日本便具有不能夠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正常普通國家的弱點。期間兩國對於歷史以及未來問題,即過去與未來問題想去區別對待,歷史與經濟以及安保合作問題區別對待的立場上大體達成了一致。

  但是歷史問題再次被提及,而此次日本便打出了經濟牌。與過去不同,也就是說在1965年韓日邦交正常化以後,雖然在歷史問題上有著很多的矛盾,但轉化為經濟問題,這是首次。所以這對於韓日關係是一次很大的挑戰。對此,韓國並沒有什麼經濟牌可以打,所以便打出了廢除軍事情報保護協定這一安保牌。過去,韓日關係是在歷史,經濟,安保問題相分離的情況下形成的,但此次日本將歷史問題視作經濟問題,而韓國將其視為安保問題,戰線得到了擴大。

  事實上,比韓日之間的《軍事情報保護協定》更重要的是,還存在著美國管理同盟關係的這一問題。過去,得益於韓美同盟與美日軍事同盟的簽署,所以雖然韓國與日本之間未形成直接的軍事合作或同盟關係,但事實上通過美國間接地形成了韓日軍事合作關係。以美國為中心,在此框架之內形成了經濟上的分工結構。日本向韓國提供貸款和投資,韓國以此為基礎生產產品銷往美國市場,形成了這一分工結構。

  但是隨著冷戰體制的結束,如上所因為述的這些理由,美國奉行了美國優先主義,同盟間的紐帶關係大不如前,這使得之前的結構變得鬆散。在這個問題上,美國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美國奉行了美國優先主義,貿易保護主義,而且對同盟的管理也不徹底,一方面是因為在印度太平洋政策的新戰略下,對於構建這一體系的責任和義務的同盟管理相對疏忽,所以產生了龜裂。現在韓日間的《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問題不單單是兩國之間的,而擴大了韓美日三國之間的三角問題。它雖然不是韓美日之間的軍事同盟,但已經成為了美國在東亞戰略上一個非常緊張的因素,所以美國對這樣的結果大為不滿。

  中評社記者:特朗普就任之後奉行“美國優先”的政策,對韓日之間的摩擦也沒有實質性調停成果,有觀點認為,從中日韓外長會議的成功來看,中國現在似乎比美國更適合擔任韓日之間“調停人”的角色,您同意這個說法嗎?

  朴鐘喆:那是完全不同性質的事。韓中日之間的合作是非常必要的,而肯定會有各自貢獻的作用。也就是說,韓中日三國在FTA、能源合作、沙塵暴、氣候變化、自然災害、還有日本的福島核電站污水排放問題上具有充分探討與合作的熱點,而這也是十分必要的。現在已經存在了亞洲+3方所構成的多方會談,韓中日三國合作事務局也坐落於首爾。只是韓中日三國之間在比較軟性的問題上達成合作,那麼韓美日的合作結構性質是完全不一樣,因此韓中日不能替代韓美日三方的合作關係。當然,並行韓美日,韓中日關係是最好不過的了。

  但就像之前所說,韓美日之間在民主主義市場經濟以及軍事問題上共享其價值。韓日間雖然在歷史問題上,有著相互不太信任的一面,但基本上通過美國這一同盟,以美國為中心,在軍事上連接到了一起。以民主主義精神為基礎的經濟系統等等與韓中日合作存在著質的不同。所以現在韓日間存在的有關歷史,經濟,軍事安保問題上,中國所能夠起到仲裁作用的杠杆效應其實並不是很多。反而朝核問題會成為重點的問題。朝鮮的無核化是因為制裁所以才在對話方面取得了進展,但最近隨著王毅外交部長的訪朝,朝鮮如果能通過改善與中國的關係來獲取抵禦制裁的空間,那麼在朝核問題上,韓美日與中國的立場差異會導致相當大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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