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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博洲:我是“台獨”論述的一塊絆腳石

2018-06-19 00:21:01
藍博洲在三聯韜奮書店三裡屯分店講座現場
藍博洲與他的偶像魯迅
《幌馬車之歌》主人公鐘浩東
鐘浩東遭槍決後,虛歲三十的蔣碧玉在歸綏街風化區巷口擺攤營生,撫養兩個幼兒
中評社專訪藍博洲
蓝博洲
  中評社北京6月19日電(記者 張爽)台灣作家藍博洲呈現在照片里的形象都如出一轍:直視前方,雙唇緊閉,嘴角沒有一絲笑意。《幌馬車之歌》的主人公鐘浩東、蔣碧玉留在照片上的也是這樣的神情。藍博洲筆下所寫的台灣共產黨人,是郭琇琮這樣希望自己的骨灰“能對老百姓種空心菜有幫助”的理想主義者,是鐘浩東這樣九死一生赴大陸抗日,卻在抗戰勝利回到台灣後,在“白色恐怖”中被槍決的知識精英。

  藍博洲說自己的太太和女兒都不讀他的書,因為“她們說不需要讀,看我就可以了”。藍博洲也坦陳筆下的人物對自己的影響:“這些人都是台灣的精英,都是地主階級、中產階級的小孩,他們背叛了自己的階級。因為他們有社會良心,看到還有那麼多人是被迫害的,希望追求一個更公平、正義的社會。像郭琇琮這樣的,連骨灰都要對老百姓種空心菜有一點幫助。你說能不受到影響嗎?”

  藍博洲在北京三聯韜奮書店三里屯分店開分享會的周六下午,不少讀者專程趕來,座位在分享會開始前二十分鐘就被一搶而空,還有來逛書店的讀者被講座內容吸引,駐足聆聽,不大的空間里黑壓壓站滿了人,擠在走廊兩側、書店二樓的聽眾站著聽完了這場分享會。

  平時寡言的藍博洲,把這場講座講得十分生動有趣,他向聽眾描述了自己上小學時從家到學校的那條路:離他家最近的第一個電線杆上有一個標語“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另一個電線杆上的標語是“檢舉匪諜,人人有責”,稍微粗一點的電線杆上還有圖畫:“匪諜”戴著帽子,鬼鬼祟祟地躲在電線杆後面,終於走到了校門口,遠遠地看到操場的大圍牆裡面有八個大字“殺朱拔毛 反共抗俄”,進了校門,上了台階,看到的又是標語:“做一個活活潑潑的好學生 當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藍博洲上小學的時候是1967年,兩岸都在經歷著一場與“文化”有關的運動:大陸正在進行“文革”,台灣則是“中華文化復興運動”。在鋪天蓋地的“反共”宣傳中長大的藍博洲,那時還不會想到自己長大後會以顛覆台灣人“反共”的價值觀作為自己的寫作目標。進入中學後,藍博洲開始反思自己所接受的教育,思索人生的意義。他閱讀了陳鼓應的書,知道了“存在主義”,後來又讀到台灣愛國作家楊逵、左翼作家陳映真的作品,意識到應該關注現實,理解台灣的歷史。後來因為機緣巧合,藍博洲在《人間》雜誌當記者的時候,偶然聽說了中共地下黨員、台灣醫生郭琇琮的故事。郭琇琮在被處決前留下遺言:“請把我的屍身用火燒了,撒在我所熱愛的這片土地上,也許可以對人們種空心菜有些幫助呢……”藍博洲深深地被震撼了,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決心用一生來尋找這段被湮滅的歷史,把郭琇琮們的故事講給更多的人聽。

  但選擇寫台共黨人的歷史,藍博洲遇到了許多棘手的問題——最困難的部分是尋找採訪對象,並說服他們願意開口講述這段十分敏感、充滿委屈、傷痛的故事。藍博洲曾經找到一位已經被槍決的地下黨員的通訊地址,知道他的遺孀就住在那裡。他在人家的家門口徘徊了三天,不敢按門鈴,擔心對方不接受他的採訪,或者即便讓他進了家門,也只是應付應付。剛巧隔壁是一家舞廳,到了第三天,舞廳拉客的人便招呼他:“小夥子,你來了三天,要進來就進來嘛。”

  因為需要搜集大量資料、做大量採訪工作,藍博洲的書寫得很慢,“每一篇文章都要花十幾年”。但是他又十分堅定地不肯放棄非虛構的寫作方式,因為他需要用這些真實的故事來顛覆台灣人的價值觀,一面反“反共”、 一面對抗“台獨”,“我寫的是共產黨人,這些共產黨人是台灣最優秀的一群人。台灣是一個‘反共’的社會,我要講的是在台灣真實存在的歷史。不管怎麼樣,這段歷史是繞不過去的。”

  藍博洲說自己是統一派,去“反共”、顛覆台灣人的價值觀,是他為兩岸問題的解決做的一點貢獻,“因為就我對台灣的認識來說,如果不顛覆‘反共’的價值觀,沒有人會認同共和國。共和國是共產黨的中國,藍的、綠的都不會認同,我要爭取的是台灣的民眾,我要讓他們理解這個東西。我要讓反共社會知道,台灣也有共產黨,這些共產黨都是台灣最優秀的人。這是另外一種顛覆。”

  與“台獨”爭鬥了三十年,藍博洲本來打算轉型去寫“審美層次更高”的小說,用他對台灣歷史的理解完成個人的歷史創作,但不承認“九二共識”、擁有“台獨”黨綱的民進黨政府上台後在島內大舉“去中國化”、大搞轉型正義,藍博洲覺得現在還不是停下來的時候,他還需要非虛構寫作這把利器,與民進黨爭奪歷史的解釋權。“因為台灣的形勢在變化,民進黨在搞轉型正義,我就必須跟他們糾纏,如果我不寫,歷史就變成他們寫的那回事。本來我可以擺脫了,去寫小說,但是因為他們在搶這個歷史解釋權,所以我還要繼續把這個事情做完,跟他們針鋒相對,不然他們搞人海戰術,把我蓋住了,一般人以為歷史就是這樣了。”

  藍博洲將自己比作一塊石頭,用一人之力對抗掌握了全台灣資源的一個政黨,“我這個石頭你越不過去,‘台獨’論述就站不住腳。”

  與“台獨”的糾鬥險象環生,“台獨”分子通過寫論文的方式“地毯式”抓藍博洲書中的毛病,想把他“鬥臭鬥垮”。藍博洲應對的方式就是繼續一篇一篇寫自己的作品,“只要我寫下來,他們就沒有辦法了,他們就要花更多氣力去否定我。”“如果在理論上他們不能批判我,他們就要找出更多的事證,證明當時的台灣人不是我寫的那樣,而是他們講的那樣:台灣人在‘二二八’之後就開始搞‘台獨’。但事實上‘二二八’之後台灣人是認同共產黨的。”

  “人活著就是有社會責任的”

  與其他“走紅”大陸的台灣當紅作家瓊瑤、龍應台、蔣勛、九把刀等人相比,藍博洲相當“不紅”,但這並不代表他的文學造詣和在大陸的認可度不高。《幌馬車之歌》在大陸圖書評分網站“豆瓣”上的評分是8.5分,《台共黨人的悲歌》評分是7.8分,而瓊瑤得分最高的一部作品是《窗外》,分數是7.2分,大部分作品得分在7分以下。蔣勛的《孤獨六講》分數是8.1分。一向“毒舌”的“豆瓣”網友也看出了藍博洲的用心:“《幌馬車之歌》是藍博洲筆下的歷史。文字的平靜和節制是他的風格,是一個知識分子敘寫的歷史和政黨文宣中敘寫的歷史的不同之處。平靜和節制是在避免製造悲情、利用悲情,也正好化解了悲情。”

  當聽到自己的“豆瓣”得分時,藍博洲有一點意外,他問記者,“(分數)是侯導電影的得分嗎?”藍博洲曾經也有過“走紅”的機會,台灣著名導演侯孝賢的兩部作品《悲情城市》、《好男好女》都選用了《幌馬車之歌》的很多素材。但非虛構的歷史寫作畢竟與通俗小說不同,藍博洲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作品“不可能”有朝一日變成大眾作品。同樣也是講述台共黨人故事的電視劇《潛伏》走紅的時候,藍博洲也想過把作品拍電視劇,但除了題材敏感和現實因素的限制之外,在島內寫作與在大陸寫作還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在大陸可以虛構,但是在台灣虛構誰理你?”藍博洲說,因為這段歷史在台灣是被壓制的,台灣又是一個“反共”的社會,只有講最真實的歷史才能被關注,才能成為“反反共”的利刃,這是他“鬥爭與寫作的一個策略”。

  沒有其他台灣作家紅,藍博洲並沒有失落感。他說他自己也是從瓊瑤開始閱讀的,只是越往上走就會高處不勝寒。“大眾文化可以反映一定的社會現實,我們可以從這個現象做分析,看看這個社會怎麼樣。”藍博洲說,如果大陸流行的都是瓊瑤、三毛、余光中的作品,那麼台灣問題的解決遙遙無期,如果哪一天陳映真在大陸變成顯學,那時候台灣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瓊瑤、三毛式作品,在藍博洲看來是一劑精神鴉片,並不是真正的台灣。而要了解真正的台灣,就要閱讀他和陳映真的作品,“(我們的作品)告訴你們台灣是怎麼回事,台灣的社會矛盾是怎麼回事,台灣的歷史是怎麼回事。”

  但藍博洲並不贊成用強制的力量讓讀者閱讀他的書,他擔心如果政治的力量、官方的力量介入,讀者又會逆反。藍博洲覺得表現台灣題材的影視、文字、出版物是幫助台灣和大陸民眾認識台灣歷史的好方式,一部影視作品哪怕先在大陸火起來,也會通過網絡傳到島內,這種“出口轉內銷”的方式比任何說教都有用。

  藍博洲的壓力主要是經濟壓力,因為寫作題材的限制,他只能選擇自由寫作,“到體制內沒有人會讓你做這個題目。沒有報社、雜誌社給我固定的薪水讓我去做這個,也沒有黨讓我去做這個。”但他也並沒有打算以賺錢為目的寫作,“只要不缺錢,不跟人借錢就好。”

  藍博洲說自己的寫作以及與“台獨”的鬥爭,更多地是出於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責任,“你活著不是光為自己,你還有一個社會責任。我每寫一本書,對他們就是一個挑戰。活著就是有一定社會責任的,是希望這個社會更進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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