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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是否能和平崛起?米爾斯海默詳析

2019-10-23 00:27:34
約翰·米爾斯海默在中國人民大學舉行講座。(中評社 葉文茜攝)
  中評社北京10月23日電(記者 海涵 實習記者 葉文茜)作為“進攻性現實主義”國際關係理論的創造者,米爾斯海默曾著有《大國政治的悲劇》一書。在該書中,他曾就崛起大國以及大國之間如何互動表達看法,認為“大國注定會進行激烈的競爭以謀求安全”。他表示, “大國政治的悲劇”是一個現實主義的、非常悲傷的看法。過去國際關係的演變是一個悲劇且令人沮喪的故事。同時他認為,“中國和美國是無法避免大國政治的悲劇的,也就是說中國是沒有辦法和平崛起的。”

  米爾斯海默此次來華在多個高校進行了講座,通過理論與現實兩個方面去說明自己關於中國崛起觀點的合理性。但最後他依然誠摯地希望“中國崛起屬於其理論的25%的錯誤情況之內。”

  “中國能不能和平崛起”,這是當前備受熱議的一個話題。在中國崛起的同時中美兩國能夠合作嗎?或者是中國注定就是會和一個充滿敵意的美國進行一種充滿悲劇色彩的安全競爭呢?

  米爾斯海默認為,要回答這個問題,要先回答兩個很大的子問題,即:中國是否會崛起?以及,中國能不能和平崛起?

  米爾斯海默在這裡假設中國是會崛起的,在此基礎上,要去回答“中國能不能和平崛起”需要一個理論的支撐。“我們對未來其實是沒有什麼可以掌握的事實的,因為未來還沒有到來。所以,我們需要一個理論去解釋大國之間的互動,並進而去回答中國是否能和平崛起的問題。”

  米爾斯海默介紹了其大國政治的理論。該理論基於五個對於世界最基本的假設,得到了三種類型的行為,並提出了大國的兩個終極目標。

  米爾斯海默的五個基本假設分別是:第一,這些國家是國際政治體系當中的主要角色,這個體系是無政府狀態的;第二,所有的國家都有一些進攻性的軍事力量;第三,沒有一個國家可以特別清晰、明確的知道其他國家的目的是什麼;第四,生存下來,這是國家的主要目標;第五,國家都是理性的參與者。

  “上述這五個假設從其自身來講都是不具有爭議性的,”米爾斯海默表示,但是將其放在一起,有時候就會出現困難,從中可以得出三種行為:其一,國家互相害怕擔心彼此;其二,國家明白必須要自己幫助自己;其三,國家希望變得強大。

  基於上述分析,米爾斯海默進一步提出大國的兩個終極目標:一是,希望成為一個地區的霸權國;二是,確保所在地區沒有其他霸權。

  “美國的行為是符合我的理論的,”米爾斯海默說。他特別介紹到了美國過去的所作所為對其理論加以印證。

  他描述了美國在1783年之後的表現。美國從建國之初就追求成為地區的霸主、想在地區稱霸。這其中就包括在大洲上進行擴張的政策。美國在建國之初只有13個很小的、位於大西洋沿岸的殖民地,在之後的歲月裡一路走向了太平洋,並且屠殺了很多的印第安人,占領了他們的土地,占領了現在美國的西南部(這是在1840年從墨西哥手中在拿來的)。在1812年的時候,美國侵略加拿大,當時也是想把加拿大吞並為美國的一部分,在加勒比海或者是古巴,美國也想把它並為自己的領土。當時美國高歌前進,創立了一個非常強大的美國,叫做“美國的天定命運”。與此同時,美國還提出了“門羅主義”。當時在西半球,歐洲統治了美國,所以時任美國總統門羅就提出“我們現在還不夠強大,沒法把這些歐洲的列強趕出西半球,但是我們最終會把你們趕出去,我們再不歡迎你們回來。”這就是所謂的“門羅主義”。 “門羅主義”和“天定論”帶來了美國的一路擴張,它們都是想讓美國最終成為在西半球最強大的國家,讓美國成為在現代歷史上的第一大地區霸主。美國最終在19世紀末達到了這些目標。

  “美國還有第二個目標,即提防潛在的一些競爭對手,”米爾斯海默說,競爭對手主要有四個,分別是德意志帝國、日本、納粹德國和蘇聯。為了遏制這四個國家的崛起,美國參加了一戰,提供了軍隊,以確保同盟國能夠獲勝,去打擊德意志帝國。在二戰的時候美國不費吹灰之力打敗了日本,並和英國聯手打敗納粹德國。在冷戰的時候美國也是去遏制蘇聯的力量,在冷戰結束的時候,蘇聯解體了,美國就一路成為了霸主。

  米爾斯海默認為,美國過去的這些行為,一直都是遵循他所提出的現實主義理論的。而中國會去效仿美國,中國也會按照其大國理論來行事。

  他分析說,隨著中國的不斷崛起,中國首先想要成為亞洲最強大的國家。這並非因為中國“好戰”或者是“有侵略性”,而是因為在這個國際體系中能夠確保生存的最好方式就是在地區稱霸,讓自己變得比鄰國都強大。其次,中國想把美國趕出東亞。美國之前有過“門羅主義”,不希望有別國的軍事力量在自己家門口。如果“門羅主義”適用於美國,肯定也是適用於中國的。如果在不知道其他國家意圖的情況下想在一個無政府的狀態下生存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定要確保自己能夠在地區稱霸,同時沒有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競爭對手。隨著中國變得越來越強大,它也會這樣做的。

  米爾斯海默還認為,中國也有可能去干預西半球的政治,就像美國會干預亞洲的政治一樣。因為這是符合中國的利益的,對中國來說是好事。

  如果中國真如米爾斯海默說的這樣行動,美國會作何反應?米爾斯海默說,美國也會不遺餘力的去阻止中國成為統治亞洲的力量。過去美國“擊敗”了其潛在對手,現在美國同樣會對中國做這樣的事情。美國不會允許中國統治東亞,美國肯定會盡自己的所能,防止中國去稱霸亞洲。希拉里•克林頓2011年提出來的“重返亞洲”只是這個進程的開始,2017年1月特朗普在入主白宮是這個進程的第二步。即便特朗普在11月的大選如果落選,不管誰會成為美國的總統,美國依然會努力遏制中國的崛起。所以,美國是不允許有潛在的競爭對手的。

  而中國的鄰國又會做出什麼反應呢?米爾斯海默認為,中國幾乎所有的鄰國都有可能會和美國結盟,並且能夠形成一種平衡的聯盟來對抗中國。日本、韓國、菲律賓、印度、越南、新加坡等國會跟美國結盟,巴基斯坦,柬埔寨、老撾、緬甸可能會和中國結盟。最有趣的就是俄羅斯,隨著中國的崛起,俄羅斯何去何從?“我覺得最終俄羅斯會和美國聯手來對抗中國。”但不管怎麼說,所有的這些都會帶來亞洲激烈的安全競爭,尤其是在東亞,甚至是有爆發戰爭的潛在可能。“但我不是說中美之間肯定會戰爭,我的想法是我們會進入到非常激烈的安全競爭,這種競爭是非常的危險,就像是冷戰是非常危險的,尤其是在冷戰初期的時候。”

  米爾斯海默闡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想法。他說,如果要明智地分析國際關係就一定需要一個理論。但是也要理解理論有些時候是錯的,最好的國際關係理論在75%的情況下是對的,25%的情況下是錯的。為什麼會是這樣呢?因為全球是非常複雜的,理論其實就是把現實簡單化了。“像我一個現實主義者,我也並沒有特別多的關注國內的政治來去制定我的現實主義理論。國內政治在我的作品當中,確實是被放在了不太重要的一個領域。而事實上有的時候國內政治也是非常重要的。當國內政治比較重要的時候,可能我提出的理論就不是那麼的準確了,這就屬於那25%的錯誤情況。希望中國的崛起屬於這25%的錯誤情況。”

  俄羅斯和中國不是天然的盟友

  米爾斯海默介紹了從1989到2017年間美國外交政策所奉行的“自由主義霸權”戰略,這一政策的主要目的是按照美國的形象重塑世界。他認為,這個戰略徹底失敗了,證據是打著“反自由主義霸權”旗號的特朗普被美國人民選進了白宮。同時,美國需要面對中國崛起和俄羅斯力量復興的共同威脅。

  米爾斯海默談到,特朗普受到許多美國選民的歡迎,但是他與精英主義外交政策制定者的想法是相左的。“我覺得特朗普的一些政策從宏觀角度和出發點來說是正確的。他盡力避免被捲入戰爭,並打算遏制中國。但是他在執行政策方面卻做得很愚蠢。他不願意聽從建議者的勸告,他對待盟友的態度甚至比對敵人還糟糕。這是不明智的,因為遏制中國需要盟友的幫助,而他卻把盟友推向了中國。”

  米爾斯海默批評了特朗普排斥國際組織的態度。“他不喜歡規則,但事實是,沒有規則這個世界無法運行。”他認為美國退出TPP的行為是愚蠢的,這樣就無法遏制中國的力量。

  在中俄問題上,米爾斯海默認為,如果沒有烏克蘭危機,相對於中國來說,俄羅斯現在會更願意與美國親近。“烏克蘭危機把俄羅斯推向了中國的懷抱。”因此,他認為特朗普想要發展與俄羅斯關係的想法是很好的,這能有利於遏制中國。

  米爾斯海默預測,在20年內,俄羅斯會與美國聯手共同對付中國。“俄羅斯和中國不是天然的盟友,這有很大程度上是地緣政治所決定的。中國的不斷強大會把俄羅斯推向美國一方。”

  自由主義霸權的終結

  米爾斯海默指出,自由主義對於個體和人權普適性的強調塑造了美國的自由主義霸權戰略的根基。他認為,自由主義霸權戰略過分頌揚人權,最終被民族主義與現實主義共同打敗。“自由主義霸權思想給了美國去干涉世界各國政治的通行證,比如美國對香港人權問題的干涉。”

  米爾斯海默認為,自由主義霸權的推行是建立在冷戰結束後美國實力一家獨大的基礎上的。受建國歷史的影響,美國是一個奉行自由主義具有普世意義的國家。冷戰的勝利使得自由主義霸權支持者認為,推行自由霸權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美國自由主義霸權的推行出於以下目的:在世界範圍內傳播自由民主體制;將更多的國家納入開放性的國際經濟體制和美國主導的各種國際組織中。美國希望可以借此消滅世界上的重大人權問題,消除核擴散與恐怖主義問題,營造對自由民主體制國家更安全的國際環境。

  而民族主義認為個體是社會動物,他們生來就是某個特定族群的成員,因此對族群的忠誠要高於個人主義,而民族是最重要的群體。民族需要建立它們自己的主權國家,主權具有最高地位,拒絕外來干涉。米爾斯海默說:“美國干涉香港的行為是中國難以接受的,正如美國無法接受俄羅斯干涉美國2016年大選一樣。”

  米爾斯海默指出,在自由主義霸權戰略指導下,美國的布什主義、烏克蘭危機行動和對中國的策略都以失敗告終。他說,美國在推行自由主義霸權時,完全沒能意識到他國的緊張情緒,因為“當這種思想根植在你的腦子裡時,你只會覺得自己是一個‘親切的霸權國’(benign hegemon)”。他如此評價美國外交政策制定者:“他們被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困住了,特朗普將自己定義為民族主義者、強調主權,他的行為令這些政治政策制定者難以接受。”

  作為進攻性現實主義的代表學者,米爾斯海默相信民族主義要優於自由主義。他指出,人不是分散的個體,個人首先是社會動物,而且當今的歐洲自由民主政體的國家都是民族主權國家。世界上的所有國家都是民族國家,其中自由民主政體的國家占比不足50%,而這一數字自2006年以來就一直在下降,自由民主體制也開始顯現一系列弊端。“即使是在美國內部也有人不喜歡民主,你不能讓全世界的國家都贊成自由民主體制是最好的政治體制。”

  米爾斯海默重申了他在《大國政治的悲劇》裡的觀點:“沒有一個單獨的國家能夠成為全球霸權國,能用的最好策略是先成為地區大國,並防止其他國家的崛起。”米爾斯海默認為自由主義霸權失敗的一個原因在於,它想讓美國成為一個全球霸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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