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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阿非利卡人:從第一世界跌入第三世界

2012-07-06 14:03:05
  我父母來自南非,以前,我們常常回南非去看望那裡的親人。大約30年前的那個聖誕節,我們乘大巴從約翰內斯堡出發去一個野生動物園。大巴上其他所有乘客都是阿非利卡人(Afrikaner):這些人都是大塊頭的白種人,穿著短褲,看上去很健康。他們中有一些人同姓,都有典型的荷蘭人長相,在周遭非洲的環境中十分顯眼,看上去應該屬於同一個種族。這些人的先輩大多是講荷蘭語的新教徒,幾百年前漂洋過海來到南非。我們曾經生活在荷蘭,所以要跟這些阿非利卡人說荷蘭語,他們則跟我們說阿非利卡語(Afrikaans,在南非使用的荷蘭語)。

  在種族隔離時期,阿非利卡人雖然在南非扮演著統治者角色,但在南非之外的地方卻是遭人唾棄。如今,這300萬阿非利卡人幾乎已被遺忘。1994年,阿非利卡人將權力移交給納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然後馬上就變得無足輕重了。旅居約翰內斯堡的荷蘭作家弗雷德•德弗裡斯(Fred de Vries)對這些人後來的經歷產生了好奇。他通過一本優秀的紀實類圖書給出了答案。這本書即將上市,荷蘭語版的書名為《阿非利卡人》(Afrikaners),阿非利卡語版的書名為《迷失》(阿非利卡語原文為Rigtingbedonnerd,意為失去方向)。

  在種族隔離制下,身為阿非利卡人,只有一種行為方式是被認可的。你必須加入荷蘭歸正會(Dutch Reformed church),喜歡橄欖球,投票支持種族隔離制。不遵守這種行為方式的人在當時被視為阿非利卡人中的叛徒。而在1994年,這一切瞬間土崩瓦解。“這些一度如此團結的阿非利卡人好像一群關在盒子裡的夜蛾,當盒蓋被揭開,”德弗裡斯寫道,“這些夜蛾被強烈的陽光晃了眼,暈乎乎地四處飛散。”

  許多“夜蛾”飛離了南非。針對阿非利卡人社區和農場的犯罪活動開始滋長(信奉民粹主義的政客尤利烏斯•馬勒馬(Julius Malema)曾高喊:“幹掉布爾人!”(Shoot the Boer!布爾人指荷蘭裔南非人)),政府開始讓黑人擔任公務員,將白人擠出私人領域的行動正在積極進行中,許多阿非利卡人都明顯感到,在這個新的國度,他們無足輕重。

  於是,他們開始了又一次“大遷徙”(Great Trek)。

  一些阿非利卡農場主在莫桑比克、甚至在烏克蘭安了家。

  在澳大利亞珀斯,德弗裡斯找到了一些龐大的阿非利卡家庭,在當地,有講阿非利卡語的荷蘭歸正會為他們服務。一名“被放逐”的阿非利卡女子告訴德弗裡斯:“我常常哭,那些眼淚如果匯入大海,一定會讓海平面上升。”不過,阿非利卡人在新環境裡適應得不錯。

  移居海外的阿非利卡人,大多是受教育程度較高的。與此同時,留在南非的許多阿非利卡人則陷入了貧困。如今,留在南非的阿非利卡人中,或許有五分之一的家庭,月收入不到300歐元。在南非,德弗裡斯見到了在交通燈前乞討的阿非利卡人,無家可歸、住在棚戶區的阿非利卡人。(通常來說,南非的黑人棚戶區和白人棚戶區基本上是分開的。)這些人是白種人裡的窮人,他們的問題正是種族隔離制最初想要解決的。1948年,阿非利卡人接管政府時,定下的目標就是要讓較為貧窮的阿非利卡人過得比他們的黑人鄰居更好。政府為生活困難的阿非利卡人提供了郵差、接待員等公務員職位。這些職位的工資可以讓他們負擔起一幢小房子,並雇用一名黑人女傭。如今,這些阿非利卡人中,生活水平從第一世界一下子跌至第三世界的不在少數。

  然而,留在南非的阿非利卡人大多仍過得不錯。種族隔離時期白人所享受到的一流教育為他們今後的生活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許多阿非利卡人經商,與政府關係很好。他們大多放棄了鄉村的住所,搬到市郊,還在住所周圍建起了高高的栅欄,但除此之外,種族隔離制的終結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太多的不便。德弗裡斯寫道:“大多數阿非利卡人的經濟狀況都比1994年之前更好了。”

  德弗裡斯似乎未能見到的一種景象是:許多阿非利卡人正在融入南非的“彩虹國度”。年輕一代的阿非利卡人中,很少有人與其他膚色的人住在一起。阿非利卡人仍然與其他族群保持著距離,這其中甚至包括大部分說阿非利卡語的非白種人。在德弗裡斯看來,大多數阿非利卡人認為,並沒有“彩虹國度”這回事。但南非的統治者或許並不怎麼在意這個邊緣民族的看法。阿非利卡人的另類樂隊“滾蛋警車”(Fokofpolisiekar)在一首歌中唱到:“我只是個遊客/游走在我出生的國度。”

  德弗裡斯寫道,就連那些過得不錯的阿非利卡人也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失落感。“阿非利卡人的田園生活,村廣場和小教堂”,全都一去不複返了。儘管人們擔心的黑人的復仇活動始終沒有到來,但阿非利卡人的固有生活方式正在土崩瓦解。南非國民黨(National Party)已不複存在。

  荷蘭歸正會正在被美式的福音會所取代。

  許多阿非利卡人正在努力尋找一個洗脫了種族隔離制“污點”的新身份。

  最重要的是,阿非利卡語或許正在消亡。作為一門官方很少使用的語言,阿非利卡語事實上已經用處不大了。甚至在斯坦陵布什大學(Stellenbosch University,阿非利卡人的牛津大學(Oxford)),如今也只有大約10%的課程使用阿非利卡語授課。阿非利卡語作家是一個備受尊重的群體,但他們(包括有著一半阿非利卡血統的J•M•庫切(J.M. Coetzee))開始越來越多地用英語發表作品。

  作家安特傑•克羅(Antjie Krog)解釋說:“這就是爭論所在。”阿非利卡語(不同於荷蘭語)1925年成為南非的官方語言之一,而今,這門語言可能“活不過”下一個87年。作為個體,阿非利卡人或許能在南非生活得不錯,但整個民族的情況或許不那麼妙。他們或許最終會消融在說英語的南非白人族群中,或是消融在白人世界裡。

  有一半阿非利卡血統的作家裡安•馬蘭(Rian Malan,這位作家只能用英語寫作)預言,有朝一日,阿非利卡人將成為人們記憶中“那個曾經生活在這裡的神秘民族”。30年前我們在大巴上遇到的那些阿非利卡人,一定沒有想過這種情形。(來源:FT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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