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也必須說，這並不等於國民黨將分裂，毋寧說它將進入一個“碎裂”的過程。這差別在哪裡呢？我以為差別就在底下的黨權爭奪戰中，失敗的一方恐怕並沒有自立門戶的能力，但他所代表的路線將會被清除，讓國民黨的路線走向單一化，如此一來，無論如何國民黨都勢必將會某種程度地萎縮。而至於萎縮後的國民黨將會走向何方，就端視誰奪取到黨權來決定了。
如果我們暫時不以人的角度來看，二十幾年來，國民黨的兩條路線之爭，一直是很鮮明的。用一組比較鮮明聳動的概念來說的話，那就是“傳統國民黨”與“台灣國民黨”的不同。當然，這兩者的差別並不一定很好說清楚，它們一直是個動態的概念，之前新黨之出走是如此，但留在黨內的傳統國民黨和新黨也未必全然一致，親民黨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馬英九所代表的，理論上說應該是傳統國民黨，但他也刻意地讓自己走在兩者中間，這就讓這兩者之間的面目有些模糊了。而這種刻意的模糊，讓前一半的馬英九取得了黨內共主的地位，卻也讓後一半的馬英九變成了眾矢之的，這其實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換言之，各種夾逼的力量讓這種模糊的恐怖平衡，無法再用任何形式維繫，因此某種程度的對決就勢必無可避免。至於誰能夠在這個過程勝出，除了取決於選舉的操作外，也要看哪一方能夠更清楚詮釋出它路線的內容了。我現在無法預判何者將會勝出，只能就兩方的勝負，來各自描繪他們可能的發展。
在未來的黨主席之爭中，台灣國民黨，也就是國民黨的本土派，目前顯然佔據著組織與論述上的雙重優勢地位，因此大概不必對現行論述有多少修正，也不可能修正，對台灣主體的強調本來就是他們的基本，因此它大概基本上會延續馬英九一中各表的講法，可是應該會進一步強調中華民國與台灣的連結，也就是更朝偏安的方向移動，基本上和民進黨的論述合流，唯一的差別，大概只會是在口頭上不否定一個中國，以與北京維持最起碼的聯繫而已吧！但是所有的思維都將是“隱性獨台”的模式。因此，如果是由台灣國民黨拿下黨權，就實質意味著台灣的新國家建構徹底完成，它與民進黨將會構成一種很特殊的關係，一方面它會成為民進黨的忠誠反對黨，民進黨也會給予它一定的空間，好讓它扮演民進黨與北京的潤滑劑，擋箭牌。但因為這樣一來，它的社會基礎將會繼續萎縮。因為在現在社會逢中必反的氛圍裡，它少有跟民進黨競逐對台灣之忠誠性的可能，而現在對國民黨失望的藍軍群眾將更為絕望，終至徹底棄國民黨於不顧，到那時，也就是國民黨正式壽終正寢的時候。
另一方面，傳統國民黨的面目，坦白說目前是相當模糊的，之所以成為如此模糊的面目，關鍵全在馬英九。當馬英九守在那裡，傳統國民黨就很難跟台灣國民黨爭，因為它沒有清楚的論述。表面上看一中各表似乎是個還過得去的論述，但這個論述對內對外都是個虛弱的講法，台灣國民黨會歡迎這樣的講法，因為它雖無奈，但還算比較方便銜接台灣主體性，可是一中的意義也會同時被削弱，這就會難以完整呈現傳統國民黨的面目，也因此它越來越不足以收拾國民黨傳統支持者的人心，可是要想到一個足以代表傳統國民黨路線的論述，就眼前形勢來看，似乎還不是那麼容易。當然，洪秀柱已經提出了一套相關的完整講法，可是這套講法還沒能夠有機會講清楚，這是相對比較不利的一點。不過如果假設洪秀柱這套講法真能成為傳統國民黨的路線，則它的確比較容易收拾國民黨傳統支持者的人心，這至少還可以把國民黨重新組織為一個戰鬥序列。因此，如果真由這條路線所代表的傳統國民黨取得黨權，往好的方面說，它將比較可能重新恢復國民黨的清晰面目，不至於那麼快就泡沫化掉，也不會成為某種意義上民進黨的尾巴政黨；但往不好的方面說，它和台灣的主流政治氛圍將會比較格格不入，短時間之內將不可能撼動民進黨的江山，恐怕也無法與民進黨競逐年輕族群，因此必須有某種稍冷灶的打算就是了。
以上是我對短期內國民黨可能變化的一些評估，以及不同的變化所可能帶來的一些後續效應，所做的簡單概述，也許不是很清楚，但因為變數實在太多，我也只能先做這樣一種籠統的描繪了。
不同變化下的國民黨對兩岸關係的影響
此次大選對兩岸關係的影響將極為深遠，這已經不用申論，從一個基本格局來說，此次大選之後，北京與民進黨將直接交鋒，其中將沒有國民黨扮演任何平衡的角色，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情了。這將產生什麼樣的變化與發展，不是本文的主題，因此姑置勿論。此處我也只能簡單談談，根據上述國民黨的可能變化，將對兩岸關係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整體來說，在國民黨內部的變化完成之前，從蔡英文就職開始，國民黨將有一段時日，談不上對兩岸關係構成任何影響，因為這段期間國民黨基本將處於真空狀態。它不像兩千年連戰很快接掌黨權，而且國民黨還掌握國會多數，所以它仍具有關鍵性的角色，因此讓北京還能暫時以聽其言、觀其行的方式來面對陳水扁。但這次真是一個令人摒息以待的局面。
而在國民黨黨權歸屬底定之後的局面將會如何呢？簡單說，如果是由台灣國民黨獲得黨權的話，北京很快就會發現在兩岸和平發展的道路上，將喪失了重要的盟友，因為北京所面對的台灣兩個主要政黨，對於和平發展的期待，都將是以“和平分裂”為最後目標，他們將只是分別扮演黑白臉而已，特別在當“中華民國”這個符號已經不再只是民進黨暫借的殼，而是兩黨共同的符號時，這個符號便已經完全質變，這時北京也許就到了必須重新評估整個政策的關口了。在我看來，北京也許並不會改變和平發展的基調，但必然要大幅度的調整具體政策。而台灣則會發揮最大的閃躲能量，冀圖以黑白臉的方式來拖住北京的腳步，而國民黨等於在兩岸問題上為民進黨扮演側翼的角色。這其實也是李登輝當年百分之七十論的基本設計。屆時的兩岸關係將會是個什麼樣的格局，就頗耐人尋味了。
而若是由傳統國民黨以洪秀柱所說的路線獲得黨權的話，則國民黨在兩岸關係上所扮演的角色當然就會大為不同，在相當一段時日裡，由於這條路線必然會是北京在和平發展道路上的盟友，所以國民黨將在台灣繼續背負著某種原罪，可是如果北京與民進黨執政當局因為衝突，而導致台灣內部治理危機時，國民黨的角色就會開始逐漸重要起來，雖然它是否因此而取得足以再次政黨輪替的機會，實在還很難說，但是由於這樣的國民黨與北京所具有的比較充分的互信，也會促使北京在改變政策的過程中，或者會採取比較節制的態度吧！
結語
以上我大致描繪了我所認為的慘敗後的國民黨可能的變化。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因此我並不認為國民黨在這次慘敗後很快就會走上泡沫化的道路，它必然會因為碎裂的過程而有某種程度的萎縮，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東山再起，但這次國民黨重整的過程，也的確對台灣整體政局以及兩岸關係有著重要的影響。當然就關心兩岸發展的人而言，我相信都不希望國民黨的黨權落入台灣國民黨之手，因為它幾乎昭示著兩岸關係必然有著比北京單獨面對民進黨更嚴重的劇變。然而我也覺得，如果北京無法看清楚其中的艱難，對於兩岸的政治定位有某種更務實的突破，那就算是由洪秀柱所說的路線取得了黨權，台灣也因北京與民進黨陷入衝突，而產生了治理危機，這條路線也未必可以重新說服台灣人民，終而導致兩岸無法獲得快樂的結局，那就是兩岸的大不幸了。
總之，對兩岸關係來說，無論怎麼說，這次大選的結果儘管未必導致兩岸進入攤牌的階段，但可以說已經逐漸逼近那個臨界點，讓人嗅到了某些即將攤牌的味道了，而國民黨也走到了某種歷史分水嶺上。這是個極度艱困的局面，兩岸的相關各方能否平順度過危局，實在令人憂心，我只能祈求天佑各方也天佑吾民了！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16年2月號，總第218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