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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女孩獨闖敘利亞記錄市井民生
http://www.CRNTT.com   2018-05-03 11:21:46


阿勒頗難民營,一群孩子正在玩“大富翁”類的桌游。圖中藍衣兒童的左手被炸傷,用布吊了起來
  中評社香港5月3日電/2017年12月,28歲的中國女孩李岳經黎巴嫩進入敘利亞,用鏡頭記錄下了戰亂中的大馬士革、阿勒頗、霍姆斯三座城市的市井民生。今年4月,北京映畫廊舉辦了《生而無為——往大馬士革去》李岳攝影展,展出了李岳11天敘利亞之行拍攝的作品。對李岳自己來說,這一次拍攝經歷不僅是她的首次戰地攝影之行,也是她對自己心理的一次重建與升華。

  北京晚報報道,展覽之後,李岳馬不停蹄飛往英國繼續她的第三個碩士學位,這一次她選擇的專業是文物修復。之前她已拿到新聞與紀實性攝影以及策展與收藏的研究生學位。這個名字聽上去像男孩子的年輕女孩,每走一步似乎都特立獨行,出人意料。

  十年前萌生成為戰地攝影師的念頭

  18萬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複雜的政治環境、連年的漫天烽火。一個年輕女孩子為何要深入敘利亞這樣的戰亂之地?

  每一位旁觀者的好奇心,似乎都希望從李岳的身份標簽——紀實攝影專業畢業、富足的物質生活上面找到答案,但李岳真正的動機其實很簡單,就是圓一個自己十年前的夢——成為戰地記者,而心靈的修煉則是她此次敘利亞之行的意外收獲。

  李岳的原生家庭並不和睦,從小在外祖母家長大,很早就學會了獨立。大約十年前,李岳就萌生了成為一名戰地攝影師的念頭。也許這種念頭可以歸結為對從小被忽略的某種“反抗”,或者是家人對於自身關注的呼籲。一念生成,李岳開始進行準備。技術上,李岳大學本科在國內學習攝影,出國後讀的第一個碩士學位是紀實攝影;生理上,李岳於2016年參加了戰地攝影師訓練營,培訓內容涵蓋了急救知識、野外生存技能、模擬戰爭環境拍攝、圖片編輯報道等方面的培訓。電視劇中經常出現的危機模擬在訓練營里變成了現實,訓練的第四天夜里,李岳和她的訓練營同伴們經歷了三次爆破,當他們用幾分鐘的時間冒雨逃出“危險區域”後,終於獲得了當晚可以安睡的保證,這段經歷讓李岳印象深刻。

  到了2017年,李岳經歷了一段失敗的感情,心理狀態很糟,但她還是不想放棄等待了多年的首次戰地拍攝,堅持在12月出發。為了“討個紫氣東來的好彩頭”,她染了紫色的頭髮。“選擇敘利亞,是因為戰地記者訓練營的同學去了伊拉克,我不想和他們一樣吧。”李岳說。在獲得了記者簽證,並在本次展覽的策展人、自己的好友周小登的幫助下通過網絡找好了當地地接導游之後,李岳帶著包括防彈馬甲、加防彈板的戰術背心這些准軍事裝備以及相機等拍攝器材,就經黎巴嫩向敘利亞進發了。

  入境前夜,李岳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一處酒店下榻,這一晚她失眠了。凌晨六點,她拉開窗簾看到了海邊的靜謐景致,想著“入境敘利亞之後就難見這樣的景象了”,便披衣在海邊坐了一會。此時李岳心中“更多的是馬上接近目的地的興奮,還有膽怯”。因為李岳很難與人親近,而馬上又會見到陪同她拍攝全程的當地導游這個陌生人,想著未來十幾天的行程都要在一起,讓李岳有些不知所措。九點,李岳見到了她的地導,一位住在大馬士革郊區、從事導遊行業已經25年的男士。“據他說現在他還會收到敘利亞反對派的威脅短信,要把他殺掉。”地導開車載著李岳出發,經過四個小時車程,李岳終於進入了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

  大馬士革是一座有溫度的城市

  類似於中國流傳著“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諺語,大馬士革流傳著這樣一句諺語:“人間若有天堂,大馬士革必在其中。”李岳說,大馬士革建城有4000多年,有人居住的時間卻長達萬年,是全世界最古老的有人持續居住的城市。從羅馬帝國到拜占庭帝國,再從阿拉伯帝國至土耳其奧斯曼帝國,都通過建築物在這座城市中留下了歷史的痕跡。

  在進入大馬士革之前,李岳經過了7次人、車、行李的全方位檢查,“和飛機過安檢一樣嚴格”。在敘利亞海關接受檢查時,李岳注意到海關會根據她入境之前提交的拍攝設備清單一一核對,連手機的序列號都需要登記。

  經歷了一系列檢查,李岳終於進入了大馬士革,她在拍攝日志中這樣記述她來到大馬士革首日的情況:“其實大馬士革城區十分的安全,當然郊區另當別論。新城區還在不斷進行建設,老城區也在進行改造。遇到的敘利亞人都很友善:敘利亞海關的人在查看我行李的時候,翻到了我帶的糖。這些糖原本是我害怕低血糖頭暈而帶的,我順手分給他們,然後他們很好心地請我喝咖啡……在走去酒店的路上看到街頭一對鬧別扭的情侶。買橘子的時候,賣橘子的大叔一直給我不停地多塞一些橘子。每個人都是微笑著和你打招呼,大馬士革是一座很有溫度的城市,除了那些檢查站之外,並沒有讓人感覺到是經歷過巨大戰爭的城市。”

  在敘利亞,許多當地人都告訴李岳“因為你是來自中國的,所以會盡全力提供幫助”。《孫子兵法》在敘利亞軍隊更是要特別學習的書籍。作為來自孫武故鄉的山東人,李岳給她接觸到的一些當地政府軍人講了許多關於孫武的故事。在她敘利亞接觸到的政府軍軍人中,“稍微有一點級別的都對《孫子兵法》很熟悉”。“對我很友善,或許是因為我是中國人,也或許因為我是女性,威脅小一些。”李岳這樣概括敘利亞軍人給她的印象。

  第二日,李岳繼續在大馬士革城中進行拍攝,也許是白天的緣故,她拍攝到了許多當地的兒童、青年。“我對拍攝兒童有一股莫名的執著。”李岳認為通過這樣的方式關注兒童在某種程度上是在彌補自己童年的缺失,“拍他們就是在拍自己,好像是換了一種方式來關注童年那個‘自己’。”李岳拍攝到了抱著一摞烤饢前行的兒童、拍到了扛著煤氣罐的兒童,還拍到了一群正在街上抽煙的青少年。

  李岳在大馬士革城區轉了一圈,收到了許多當地居民送給她的小禮物,有烤饢店的小哥送她的饢,還有糖果、石榴汁等等。她還在地導的陪同下去了大馬士革的一家手工婚紗作坊,店主是1973年出生的大馬士革人,從事手工婚紗製作7年,即使是戰爭爆發,甚至是最惡劣的時期作坊也沒有停止生產——戰爭時期,仍有人走進婚姻的店堂。這在李岳看來是令人開心的事情。結束拍攝之後,李岳回到酒店,準備第二天一早趕往阿勒頗。

  “孩子只是孩子,玩耍才是天性”

  原本從大馬士革到阿勒頗需要4個小時車程,但由於軍事原因,李岳和地導繞行了很遠,耗費了7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在途中,被地導帶著瘋狂趕路的李岳錯過了許多照片。她看到兩個四五歲的小朋友在垃圾堆里撿到飲料瓶然後擰開喝但是沒來得及拍攝,也看到一位女士坐在一塊石頭上,後面是被毀掉的村莊,“我好想跳下車找個好點的角度好好拍一下那孤獨的感覺”。也許,李岳的地導允許她下車進行拍攝的話,她能夠感受到的就不只是孤獨。

  在阿勒頗的第二天,李岳採訪了在阿勒頗當地的世界糧食計劃署以及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工作場所和人員。在這些機構的工作人員陪同下,李岳採訪了世界糧食計劃署在阿勒頗當地的面包工廠以及當地的學校等機構。周小登在策展時看到一幅當地學校的學生張開雙臂唱童謠的照片,她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她所認知的兒童表現快樂的方式、表情並不是照片上體現的這樣:“也許是戰爭對於當地的兒童造成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吧。”

  展覽中有這樣一張照片,李岳走出探訪的學校,看到一青少年正在玩自制的玩具:一塊中心掏空的鐵片放上圓棍然後用手撥就可以轉動的指尖陀螺。這種玩具在中國隨處可見,在居民小區附近的超市中也可以用十幾元人民幣的價格買到。對於很多北京的孩子來說,這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達成的娛樂方式。

  阿勒頗當地負責聯絡對外媒體的負責人邀請李岳去看酒店的聖誕節活動。在活動現場,李岳深深感到了當地貧富差距之懸殊,她看到“一位窮人穿著聖誕老人的服裝穿梭在參加活動的富人中間,給這些富人送禮物,而西裝筆挺的有錢人則在曬著奢侈品自拍”。李岳的地導對這些慈善組織並不是很滿意,感慨他們在阿勒頗住在五星酒店要300美元一天,並說他們完全可以住在中檔次的酒店,把這些錢用在更需要的人身上。過去了四個多月,李岳回想起這段經歷很客觀地評價:“不可否認世界糧食計劃署的工作人員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照顧到了當地難民。但是在這裡的一些工作人員其實在尋找更好的出路,獲得更多的利益,甚至希望以此離開敘利亞。”

  在阿勒頗的第三天,李岳獲准採訪阿勒頗政府軍駐軍。辦理了相應的手續之後,李岳跟著當地駐軍的長官來到了辦公室。“長官讓人端來了敘利亞的咖啡還有敘利亞的餅幹,大家不免坐下來要寒暄半天,尤其是阿勒頗的媒體負責人和他相互交流了一下彼此最近的生活。敘利亞的咖啡不加糖簡直比中藥還苦,餅幹一打開就招來了許多蒼蠅落在上面,他一直勸我吃,盛情難卻就著苦咖啡吃了一塊餅幹。”李岳在拍攝日志中記載了這樣一個小細節。

  這名軍官告訴李岳,在敘利亞戰爭開始之前,他們沒有過戰爭的經驗,軍官也沒有學過如何應對真實的戰爭。敘利亞戰爭發生後,他們才開始真槍實彈地學習,在和俄羅斯軍隊合作中也學習了很多技巧,也會學習各個國家的軍事技術,比如美國、歐洲等等。不出意料,這位軍官也與李岳探討了一番《孫子兵法》。

  為了保證在駐地期間外出拍攝的安全,在接下來的拍攝時間里,軍官給李岳發了一把俄制9A-91突擊步槍,拿到槍李岳真切地感到“槍很重啊”!她還一直害怕走火、害怕誤傷別人,並且腦補了如果真的發生反政府軍突襲的情況:“萬一真的有突襲,自己能不能勇敢地開槍?還是會躲起來嚇得發抖?”所幸,儘管最近的時候離恐怖分子只有一千米,但並沒有發生交火。

  敘利亞有超過500萬人口淪為難民,李岳探訪了阿勒頗的難民營。探訪時得知,難民營每天都會有新鮮的水果和面包運送到。每個家庭每月還會收到一個菜籃子,裡面有土豆、洋葱等可以長時間存儲的食物。難民營中很少有男主人健在的家庭,李岳為僅有的一家有男主人的難民家庭拍攝了照片。李岳還拍攝了一張兒童正聚在一起,在地上玩類似於“大富翁”的“桌面遊戲”。照片上,一個孩子的左手被炸傷了,用布吊著。離鏡頭近一些的那個孩子則看著鏡頭笑了。對於當地接觸到的兒童怎麼認識戰爭的問題,李岳這樣告訴記者:“兒童可能不理解戰爭。很多當地兒童都已經習慣和接受了現狀。孩子只是孩子,玩耍才是天性。”在阿勒頗的第四天,李岳在戰後的城市中進行拍攝,她展出了一張少女站在自家樓頂的照片,周小登告訴記者這張照片乍看之下還有一些地中海沿岸國家的風情和感覺,但當她注意到了背景,看到了與這張照片相關的城市街景之後則產生了更大的衝擊。

  拍攝阿勒頗的採訪日志結尾,李岳這樣寫著:“2016年12月敘利亞政府軍宣布收複解放阿勒頗之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返回阿勒頗,難民營的居民也是換了一批又一批,負責人說難民的數量一直在遞減。採訪了很多人,他們對現在難民營的生活狀態都很滿意,也有一兩個人希望食物可以更多一些。目前阿勒頗已經進入了戰後重建,人民的生活也趨於平靜化。經歷過戰火之後,現在這樣的平靜生活對他們而言已然是幸福的,畢竟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在敘利亞的第八天和第九天,李岳來到了敘利亞第三大城市、內戰最激烈的城市霍姆斯。這裡在戰時有三分之二的建築物遭到嚴重的毀壞,大量的居民外逃。2017年5月22日霍姆斯宣布完全解放,李岳拍攝時已經可以看到整個城市開始復甦的跡象。

  在城里,李岳注意到了在糖果店中看別人買糖果的兒童,於是便進去買了一些巧克力分給他們。李岳還在這裡拍攝了正在傾倒垃圾的少年,通過照片不難發現,城市中到處是垃圾,或者說垃圾場與其他區域的界限並不明顯。

  接下來的行程是去一位叫維多利亞(Victoria)的女孩家進行採訪。李岳在拍攝日志中記載了維多利亞家的故事:這一家四口在2017年11月剛剛回到霍姆斯原來的家中。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政府軍在她家門口設立了許多檢查站。一天夜里反政府軍突然襲擊了維多利亞家門口的檢查站,政府軍的士兵敲他們的家門想進去藏起來。父親外出,家中只有維多利亞、媽媽和弟弟,一家人不敢開門。後來政府軍的士兵允諾不會讓她們遭受危險,並且在天亮後會幫他們離開這裡,她們才開門。

  第二天凌晨五點,維多利亞一家順利逃往別的城市。當時維多利亞只有11歲,整晚都在因害怕而哭。直到2017年霍姆斯解放之後,他們一家才返回這裡。2017年9月,維多利亞一家回到家查看情況時發現,自己的家已經被完全摧毀,東西被偷的偷、燒的燒,只能重新開始修整。但採訪時她大方地帶李岳去房間參觀,還興高采烈地告訴李岳:“這以後是我的房間,我的床打算放這個位置,牆要換成喜歡的顔色,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住進來。”

  正是對於這一家的探訪讓李岳發現:“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她走過這一路發覺自己糾結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其實壓根都不重要。李岳開始學著放過自己、學會善待自己,不再討厭自己。她自己也說,這旅程基本上就是一個認識自己的過程,發現碎了一地的矯情不值一提,發現在戰爭面前自己也沒有想象的那麼勇敢。一路上,李岳遇到了慈善機構的人,還有生活在廢墟中的人,在他們身上感受到了愛意和陽光,心也沒有那麼消沉了。

  之後,李岳回到了大馬士革,從這裡離境,結束了在敘利亞11天的拍攝。一路走來,李岳身上還有一個顯著的變化,最初她擔心無法與地導相處,但是行程途中也與地導有很多交流。雖然地導經常會強迫李岳回答很多問題,但李岳反而學會了拒絕回答問題。“以前不敢做的,一直討好別人的心態開始發生變化。”李岳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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