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世間有沒有永恆的東西，愛情會老，思念會少，遺忘會淡漠。當我們一下子穿越數千年，走進那熟悉或不熟悉的歷史瞬間，我們會被那看似永無休止的時間所震撼，這就是我們要找的永恆，永恆的時間，永恆的流逝。
當我懷著莫名的敬畏之情步入那個埋藏了兩千多年的墓穴--南越王墓，我的心仿佛在不停地告訴我，你正在走向歷史，走進一個永恆了的瞬間。陰暗潮濕的墓穴與富麗堂皇極具現代感的南越王陵博物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面是死亡，一面是生機，兩者顯得極為矛盾又是極為合拍，富麗堂皇和陰暗潮濕僅僅只是一牆之隔。循著臺階，我走上了位於象崗之顛的南越王陵，狹窄、甚至有些顯得小氣的墓室，似乎與這位南越王者的身份不相符合。巨大的墓石枕著低矮的墓門，四周的岩石也只是粗略的加工一下而已。如果不是曾經埋藏著一位兩千年前南越最有權勢的人，這樣的墓室很難讓人留心，再這麼看也不如一個廢棄的小煤窯。
順著傾斜而下的甬道，我靜靜地步入墓室，生怕驚醒這沉睡兩千年的亡靈。墓室低矮而狹窄，讓人覺得四周的岩石仿佛正向我們擠壓而來。我小心翼翼地踏在墓室底部的木板上，但木板仍不時發出吱吱聲，似乎正傳遞著千年前的訊息。兩千年前的那一天，這埋葬著帝王的墓穴該是何等的風光，金玉滿堂，熠熠生輝，這位幻想不朽的帝王最終沒有躲過死亡的永恆，在他那穿著金縷玉衣的軀體緩緩送入這略顯狹小的墓室時，宏壯的音樂在周圍響起，隨葬的金銀寶器散發出令人炫目的光芒。當厚重的墓門緩緩合上的那一刹那，一切的珠光寶器，一切的富貴榮華仿佛就此定格。轉瞬之間，兩千多年過去了，墓室還是那個墓室，但當年絢麗多彩的壁畫早已斑駁脫落，曾經光彩奪目的金銀寶器也統統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曾經美侖美奐的漆器、絲綢，只剩下些許碎屑可以讓人揣摩它曾經擁有的美麗，那曾經代表著帝王無上權力的九鼎，那曾繹鋒利無比的寶劍，也已成了一堆不起眼的廢銅爛鐵。我們的主角，那個曾經的南越王仍然靜靜地躺在那裏，只是早已成了粉末而已。永恆，這就是帝王追求的永恆嗎？在他永恆消失之前，他已靜靜地躺了兩千多年，除了永恆的死亡之外，他什麼也沒有得到。
看著那件引起轟動的金縷玉衣，我暗暗在想：墓主穿著這樣一件價值不菲的衣服，恭敬地面對死亡，寄希望於寶衣的護佑可以使身體不腐，然而事與願違，真正不朽的卻是這件金縷玉衣，在人們投諸讚歎的目光時並不會慷慨地多看它的主人。金縷玉衣的存在仿佛讓人們忘了它那尊貴的主人，歷史在此仿佛和那個南越王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走在墓室中，一下子拉近了我和歷史的距離，時間在這裏仿佛靜止凝固了，兩千年前它是如此，現在它是如此，兩千年後它也應該如此。面對這現在已經空空如也的墓室，我不禁浮想聯翩：兩千年前這裏應該是怎樣的呢?第一個有幸打開這個墓室的人當時有沒有想到，當他推開這扇塵封已久的大門時，他正聆聽著來自兩千年前的呼喚。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被他眼前的這種永恆所打動，當兩個人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之間橫亙著的是兩千多年的時光。人們感歎於時間的偉大、時間的無情，他可以銷毀一切，可以輕輕地、不留痕跡地抹去曾經的繁榮和期望，這世上再沒有比時間更可怕的了。
走出陰暗潮濕的墓室，我穿越時光又回到了現實，回到了這個喧鬧的城市。兩千多年前的南越王怎麼也想不到，曾經凋敝的南方小城成為了今天的國際大都市，繁忙的車流、人流從他身邊不斷湧過，他已被現代文明所包圍。一邊代表著永恆的過去，一邊代表著永恆的未來，這是多麼神奇而富有張力的畫面啊!然而它卻正體現著歷史的真諦——永恆的瞬間。窗外，天空又開始下雨了，空中彌漫著南方七月特有氣息，我不禁問自己：這是那場兩千多年前的雨嗎？
作者：鄭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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