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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麻將第一村”將成歷史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11-07-28 17:44:58  


  十多年輝煌過後,奇跡一般的容里麻將城,命運將急轉直下,直至徹底消失。從1996年算起,容裡麻將城至今走過15個年頭,這個曾經的“麻將第一村”,現在卻不得不面臨被關停的命運。

  污染環境之痛,原料價格、租金上漲之壓,加上長三角麻將機產業一統天下,自身競爭優勢的日漸消失,這一切,使得容裡麻將產業面臨被市場所淘汰,也為政府所不允許。

  2011年6月8日,容桂環保部門召開“麻將城內麻將生產加工企業主會議”,20多家麻將廠老板參加,在會上,政府要求所有企業在年底前徹底搬遷。

  大限在即。南都記者近日走訪麻將城內生產企業,在他們存在的最後一段時間裡,企業主們或忙於搬遷,或籌劃轉行,工人們則有的頓感迷茫,有的一時失落。在命運的轉折即將到來之前,所有人都充滿了不舍。

  搬遷之刃

  這一天早上,林明和戴華斌都在平靜中上班,不到150天之後,這裡的一切不複存在。面對越來越近的搬遷期限,林明始終戰戰兢兢,而戴華斌已經開始在尋找下一份工作了

  新的一天從早餐開始。7月19日早上,麻將廠老板林明(化名)的早餐是一碗黑乎乎的麥片粥,由麥片、喬麥、黑米、黑芝麻四種食物組成,他自己戲稱為“兩黑兩麥”。而壓模工戴華斌的早餐是兩個饅頭、兩個茶葉蛋。

  他們兩個,都在容裡麻將城上班。

  一切看上去平靜無比,但其實他們都知道,再有不到150天,這裡平靜的日子也將不複存在了。

  從容桂中心天佑城出發,經桂洲大道一直往東,到容裡村時往北,再行3公里就到容裡麻將城。一路走來,商業氣息逐漸消退,工業區的味道越來越濃。這裡充斥著一棟棟水泥墻、鐵皮頂的簡易廠房,門口“容裡麻將生產銷售中心”的鐵牌坊也銹跡斑斑。

  現在,這裡約有20家麻將廠,這一數字和過去已不可同日而語。因為即將面臨整頓搬遷,加上產業自身利潤低,面臨淘汰,最近兩年來,麻將廠紛紛搬遷,大量工人流失。

  但整個麻將城工廠和工人減少的趨勢並不會停止,在今年12月31日之前,這一數字將變為零。今年6月,容桂環運部門一紙通知,要求麻將城內所有企業年底前完成搬離,否則將採取強制搬遷。

  雖是麻將廠老板,在此背景下,林明卻沒有“老板樣”,他像他的工人一樣,很早就來到工廠上班。在工廠大門旁狹小的門房裡,擺放著一個電飯煲,一個小小煤氣灶,林明親自動手,花了10分鐘完成這份早餐。早上8點,他將這碗熱氣騰騰的粥端放在辦公桌上,但卻暫時沒來得及吃。因為他要忙著去練習一個新業務:電機配件加工。

  用於加工的衝床是一個多月前從朋友處借來,而新業務則是看著他時運不濟,另一位朋友幫了他。加工的配件是一種長約兩厘米的小鋼片,將鋼材塞進衝床裡,需要踩動機器踏板才能將其衝壓出來。林明在不斷試驗著力度、頻率和操作的其他要領。

  “必須要轉行,不然我拿什麼來活?”林明說,仿佛回到十餘年前,自己開始創業,當時也是一手一腳試驗出麻將的各個工藝,然後開始大規模招聘工人。

  壓模工是麻將生產中最為辛苦的一個工種,需要用一種塑料粉(氨基模塑料),在高溫的液壓機內部生產出一粒粒成型的麻將。一個月下來,戴華斌能拿到4000至5000元收入。

  戴華斌住在附近的容裡社區,那裡是大片大片的出租房,早晨出來時,他順便在街頭買了兩個饅頭、兩個雞蛋,花了4元錢。而在幾個月前,他也許還會加上一份炒米粉,或者點上一份腸粉,“能省就省吧!”他笑著說。

  面對懸在頭頂的搬遷之刃,林明始終戰戰兢兢,但他必須去尋找出路,畢竟生存是最重要的。而沉默、不喜歡說話的戴華斌,已經開始在尋找下一份工作了。

  昔日之盛

  和以前相比,戴華斌一個月的收入少了一千元;林明的麻將那時賣到了大部分省份,現在瀕臨倒閉;而另一個老板陳軍的工人,從上百人變為不到10人

  “最多的時候,這裡至少有兩三萬人。”上午10時許,工作間的機器“突突突”地響,空氣中到處都是白色的粉塵,戴華斌忙裡偷閑地說,現在整個“城裡”已不超過一萬人。戴華斌系著牛仔圍裙,光著膀子,不時搬動用來成型麻將的鋼制模板,然後用勺子往裡添加塑料粉。

  24歲的戴華斌來自四川南充,18歲高中畢業就在外闖蕩,在這個行業已經有六七年,22歲時,他結婚生子。入這一行以來,戴華斌的工資不斷攀升,兩年前已達到4000元以上,憑借打工積蓄,他已經在家鄉蓋起小樓。

  對於他來說,輝煌也許已經遠去了,除了做麻將這個又苦又重的活兒,他並無其他技藝。“現在訂單不多了,一個月少上了3-5天班,收入至少少一千(元)。”

  在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試驗”之後,林明也回到辦公室休息,三兩下扒完那份早餐,他讓整個身體深陷在寬闊的老板椅上。他似乎很喜歡這種狀態。

  林明不太願意提到,麻將城過去十多年的輝煌,到底給自己帶來多少收益,但那時頻繁出入麻將城的貨車,彰顯著“中國麻將第一村”的輝煌與榮耀,“我的產品,賣到湖北、四川、河北、河南,大部分省份都有,西藏和新疆也都去過。”

  昌成東路一家麻將生產企業的老板陳軍(化名)對這段歷史也保有記憶。他認為五年前還是麻將城的最輝煌時期。那時,附近有上百家麻將作坊和工廠在運轉,每日數以百萬副的麻將被運往全國各地“大家能賺到錢,這是肯定的。”

  他記得整個順德第一家麻將廠名字叫“大有機塑料廠”,這個廠原來就存在,後來不知道從哪裡掌握了麻將生產工藝,開始生產有機玻璃麻將,“看到有利可圖,許多工人離開工廠自己幹,附近的家庭作坊越來越多。”林明說。

  1996年,當時的桂州鎮政府整合附近100家麻將廠進入容裡華昌工業區內,成立“容裡麻將城”,以方便集中管理和監控。2005年,該工業區由天富來公司收購,如今麻將城的物業都歸該公司所有。

  在輝煌的時候,陳軍的廠有上百名工人,日產量達到兩千副。現在,他的廠房裡只有不到十名工人,生產的產品也不再是麻將,而是在幾個月前變為為麻將配套用的骰子。

  暴雨之殤

  面對一片澤國,林明發愁不能回家,戴華斌和工友艱難趟水去前街吃飯。經年累月的廢水、廢渣和粉塵排放,已經堵塞了這裡的下水道

  中午11時15分,一場大暴雨從天而降。林明站在門口,望著瓢潑大雨有點發愁,“我中午還要回去……這麼大的雨,要走也走不了。”在同一時間,戴華斌他們正在忙碌,幾分鐘後,門外積水上漲,密集的雨點敲擊鐵皮頂的聲音開始大起來“哐哐哐”地響。

  趁著麻將坯還在液壓機裡烘烤的間隙,戴華斌走到門口準備歇一會兒,他拿出一個紅色的塑料桶,倒入清水,開始擦拭起身上白色的粉末。早餐時還有一個雞蛋沒吃,他從一個塑料袋裡找了出來。

  廠房與廠房間的空地上,瞬間變成“水塘”,積水的顔色越來越白,這是由於麻將生產過程中的廢渣和粉塵堆積路面的原因。更可怕的是,工廠側面的幹道也整個被淹沒了,一些運貨拖車緩緩經過,其輪胎甚至整個被淹掉。麻將廠老板林先生“預言”的回不了家變為現實。

  戴華斌的同事姚先生介紹,積水排不走,是因為在多年的生產中,大量泥漿和廢渣嚴重堵塞了下水道。

  麻將廠的污染,是政府決定整頓的重要原因之一。今年6月8日,容桂環運部門曾召集當時麻將城內27家麻將廠開會,要求在12月31日前,全部工廠完成搬遷。分局一名相關負責人當時說,麻將生產中會產生大量廢水、廢氣、粉塵和廢渣,對周邊環境造成威脅,而這裡的幾乎每一家企業,都存在著無排污許可證、無配套排放措施的情況。

  但一些老板否認麻將廠有污染,陳軍說,2005年,麻將城的絕大部分企業集中採用氨基模塑料制麻將,而捨棄了之前有些微毒性的有機玻璃,“氨基模塑料就是那些塑料筷子所使用的材料,你說有沒有毒?”陳軍說,如果這都造成環境問題,那一切產業都是,他認為麻將生產中排放的粉塵和泥漿,屬於“衛生問題”而不屬於“環境問題”。

  但容桂環運部門則給予了反駁,該相關負責人說,污染主要在兩個環節:一是壓模過程中飛濺的粉塵,散到空氣中影響空氣質量,並附著在周邊地面、建築和植物上,二是麻將在拋光後排放的污水,因為兩者排放超標,已對周邊環境產生實質影響。

  在麻將城內每座廠房的周圍,都堆積著乳白色的凝固泥漿,特別是兩座廠房間約兩米的空隙地帶,因為常年累月廢水排過,沉澱的泥漿甚至抬高了地面,不得不在墻壁處砌起一道矮墻。

  7月19日的大雨持續了一個小時。下午1點半,戴華斌和他的工友乘坐摩托車,小心翼翼地往前街吃飯。摩托車駛過齊膝深的積水,衝開一條水路,但似乎隨時都會摔倒。

  前街有4家連在一起的餐館,經營早餐和午餐。早餐有河粉、米粉、腸粉等,大多1.5元一份,加肉則變為3塊,午餐除了這些以外,還有炒菜。這天中午戴華斌和其他7名工友的午餐,都是一碗炒河粉,外加一瓶“金威”啤酒,花費9元。

  缺工之痛

  19日一天,林明的工廠只有兩個工人,有一個大師傅到別的工廠幹活,“排不過班來”。經營上的各種困境讓老板們寢食難安

  既缺單,又缺人,這是林明所遇到的困境。“我最多再幹兩個月,就不幹了。”他經常重複這句話。在他那間約400平方的廠房中,現在卻只有兩名工人,外加一個年邁的保安。“本來還有一個大師傅,現在別的工廠幹活,排班排不過來。”

  林明有些自嘲地說,因為缺人,就算有單,也不能正常開工。林明的工廠,現在還在做的一個單是兩個月之前的,“也就幾百副麻將,做做停停。”

  為什麼缺人?林明說,是因為缺單,“工人們沒活兒幹,只好去麻將城內別的工廠揾食。”通常,工人外出揾食有兩種:一是到外面接活兒拿回來自己做,一是直接在別的工廠上班,這邊有活兒再回來。林明工廠裡的大師傅就屬於前一種。

  麻將廠裡的工人沒有午休時間,他們基本都住在工業區外,中午很少回家,吃過午飯就上班。麻將廠老板陳軍中午也待在自己辦公室,他在準備一份快遞,需要等快遞公司的人過來,而工廠每況愈下的形勢也讓他寢食難安。

  “就算政府不趕(我們走),我們自己都不做了。”陳軍說,實際上很多老板都明白,麻將行業被清理,除了環境問題,還因為產業自身的利潤率實在太低。

  多家生產企業提供的說法是,如今容裡麻將行業的利潤率低於1%,普通麻將一副最多賣到100元,利潤不足1元。老板們說,而在5年前,利潤率還高達8%,即使是今日,外地如江浙、福建一帶的麻將企業,因為租金等成本低,其利潤率也遠遠高於順德本地。

  隨著這幾年用工制度的規範,以及原材料上漲,麻將行業的利潤空間日趨狹小,陳軍介紹,做麻將的塑料粉一噸市場價700元,做一副麻將約需要5斤,僅此一項就需35元,對普通類麻將而言,差不多占到售價的一半。

  今年3月,天富來公司突然提高租金,從原來的每平方米8元漲到15元,租金提高90%以上,這讓一眾企業大呼不爽。陳明說,他的廠房占地400平方米,一個月就要支付6000元租金,這對他來說不堪重負。

  而五六月份後,順德日趨嚴重的用電形勢,對這些薄利潤行業的衝擊也顯而易見。“這幾天下雨還好,一個星期前還是錯峰用電,(每周的)一、三、五停電,像我們這種小廠沒有發電機,只能坐以待斃。”

  更重要的是,與5年前相比,今天已經是自動麻將機一統天下的時代,傳統的麻將早已經被喜歡搓麻的人拋棄了。大街小巷的棋牌館,全都是一台台方便舒適的麻將機,除了最偏遠的鄉村,有哪些麻將愛好者喜歡手動搓麻?最終這裡的麻將廠只能為自動麻將機企業生產配套麻將,但是順德一帶的麻將機企業並不發達。

  前途之惑

  謝開鑫是一個典型的“工業區的孩子”,在麻將城長大,他的媽媽顔女士希望政府不要搬麻將城,而其他的人則在各自尋找著出路

  下午3點鐘,在昌成東路12號之一的寬闊地帶上,小男孩謝開鑫歡快地在地上翻著筋鬥,另一個大他兩歲的男孩在旁邊靜靜看著。在麻將城內,到處都是濃濃的塑料味,但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這個8歲男孩好動的天性被激發了。

  他是一個典型的“工業區的孩子”。一歲那年,媽媽來到容裡麻將城,開始在這家麻將廠打工,並居住在工廠門房,白天上班晚上看護工廠。從此,男孩謝開鑫就在這個工業區裡成長。

  瘦瘦臉蛋、大眼睛的謝開鑫,在媽媽忙的時候,他喜歡各處“串門”,工業區裡,像他這樣的孩子還有好幾個,他們也經常在一起玩耍。七年來,謝開鑫已經熟悉了麻將城內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廠房,跟附近好幾家工廠的工人也都很熟悉,經常有叔叔阿姨給他小零食,一些特別熟的還會給他零花錢。

  謝開鑫的媽媽顔女士和老公在順德待了17年,在這間麻將廠則度過了7年的時光。她也知道麻將城要搬遷的事,“我們老板人很好”,她以這個理由來表達對麻將城的留戀。

  顔女士說,做麻將包裝的工作很輕鬆,她也慶幸遇到了一個好老板。她甚至用“全世界最好的人”來形容老板吳先生,“小孩剛來時在廠裡拉便便,老板自己去掃的。”此外,吳老板過年過節,都不忘給小孩包個紅包,買點水果,這也讓她很感激。

  顔女士希望,政府不要搬麻將城。之所以不想搬,是因為孩子謝開鑫在容桂瑞英小學上一年級,自己也習慣了這份工作,如果工廠要搬遷,自己不可能跟著外遷,也不能再幫吳老板了,“那我只能換工作。”

  但麻將城現在不足萬人的工人中,更多的人已經清晰看到不遠的未來,他們正在為自己籌劃著一份新的工作。工人姚先生說,“我不擔心,我是開機器的,液壓機很多行業都有,不會失業。”而來自四川大英縣的劉姐說,她今年已經五十出頭,兒子在北京,女兒在成都,一旦麻將廠搬遷,自己將和老公返回四川。

  而拿著較高收入的戴華斌則比較糾結,因為再找一份5000元的工作很難。

  而這些麻將廠的老板們也在各自尋找著出路。一家工廠不久前搬到了高黎,以希望避過暫時的風頭,一家工廠7月初搬走了全部設備,聽說去了肇慶,也有一些例如林明,已經把轉行發展提上了議事日程。

  一切看起來不可逆轉,只是,一些善後問題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結論。一家較大型麻將廠的管理人員說,其工廠投產才兩三年,一共25套機器,每套成本8.8萬元,15套用於拋光的滾筒機,每套4萬多元,此外還有模具20多套,每套6.3萬元,“這麼大的投入,如果因為政策原因必須關閉,誰來負責?”

  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麻將城所在位置將重新開發。2008年,容桂政府規劃建設東部新城,這是未來容桂城市的新中心,而麻將城,剛好處於規劃地帶。

  來源: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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