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珠三角地域文化融合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6-05-31 15:03:04  



在漢文化成為泛珠三角主流文化之同時,不同地域文化融合也隨而發生生,各地區文化共同性特點進一步增多,這肇于宋而高潮於明清,也在明清時期,發生泛珠三角文化進一步融合,隨而推動區域關係新發展。

在四川,到明末清初掀起“湖廣填四川”運動中,大批湖南、湖北、廣東等省區移民入居四川,不但帶來經濟多樣化,也引起當地文化變遷,加深巴蜀文化與移民源地文化關係,在多個文化層面上表現出來。雍正《四川通志•卷首•序》說“其民則鮮土著,率多湖廣、陝西、江西、廣東等處外居之人,以及四方之商貿,俗尚不同,情性亦異”。移民“五方雜處,俗尚各從其鄉”[1],他們原居地很多風俗文化被保存下來。志稱入川者“著籍(入籍四川者)既之,立家廟,修會館,冠婚喪祭、衣服、飲食、語言、日用,胄循原籍之舊,雖十數世不遷者”[2]。但另一方面,具有厚重積澱和強大吸納能力的巴蜀文化在與移民文化碰撞、交流中,畢竟是處於優勢地位,所以隨著時間推移,大約到清中葉,許多移民文化發生變化,“習尚半從其籍”[3]。越往近代,這些移民文化基本上融合于巴蜀文化中。如四川官話,開始形成於明代,定型於清代,屬北方官話一部分,與雲貴地區屬一個語言區,這對文化經濟交流具有重大意義。又如移民在四川建立大批會館,即有湖廣會館、廣東會館、福建會館、江西會館、貴州會館等,遍佈全川。其中犍為縣139座會館中,湖廣移民所建有20座,廣東移民建有20座,江西移民建有22座,名稱不盡一致,建築風格各殊,展示這些地域文化特色 [4] 。而最有特色的還有風俗。雍正《四川通志•卷首•序》指出:“大抵屬湖廣者習故常信巫覡,以楚俗尚鬼也;屬廣東者趨利益好爭奪,以粵俗喜鬥也;屬江西、福建者轉徙懋遷,以贛、閩濱江臨海利交通也”。這些地域文化移植四川,一方面影響當地風俗,另一方面又保留、傳承原居地文化。無論哪種方式都起到文化交流,加強省區、族群關係作用,有助於泛珠三角文化更多地向共同性方向發展。

閩、粵、贛文化交流和融合,主要是通過客家人遷移和定居而實現的。三省接壤地區即為這種文化交互作用地帶。客家人原居中原,歷史上有過多次南遷,但以宋元規模最大、流布地方最廣,客家系也在這一時期形成。研究顯示,北宋元豐初年主客戶比例在各州分佈,其中廣東梅州、惠州和廣西融州、潯州的這個比例都在50%以上,表明外來人口在當地佔優勢,奠定了客戶成為一個共同體的人口基礎。後來梅州、惠州成為客家人在廣東的大本營。宋末元初,進入閩、贛、粵交界地區的漢人更多,大量地方文獻和譜牒記載了這個移民盛況。據羅香林《客家源流考》統計,南宋從江西、福建以及安徽、江蘇南遷廣東龍川、五華、和平、梅縣、大埔、蕉嶺、河源、始興、南雄、興甯、惠陽、平遠、翁源、豐順、揭陽等地的有魏、曾、徐、謝、饒、丘、華、鄧、劉、巫、何、張、溫、吳、羅、廖、陳等18姓。如《五華魏氏族譜》雲:“時值宋末,天下混亂……我祖兄弟,驚恐流涕,商議只得移別處逃生。……至公至惠州長樂(五華)為一世開基祖。”《興甯黃陂曾氏族譜》記:“宋政和壬辰年(1112年)由南豐徙福建甯化石壁卜居焉。因宋元兵擾,不能定居,由寧化徙廣東長樂縣家焉。現居興甯、梅縣、平遠、鎮平、五華、龍川、惠州、河源、和平、廣州、新寧(臺山)等縣之曾姓,皆為此祖之後。”劉士驥《梅州丘氏創兆堂記》雲:“謹按梅州丘氏……先世由中州遷閩。……少與鄉人謝翱善,信國勤王師起,與翱同杖策入幕府。信國既北行,複與翱同歸閩,道梅州北,今鎮平之文福鄉,喜其山水,因卜居焉。”又南雄《南陽堂鄧氏修族譜》曰:“名世之孫升,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以升為散騎郎。……越三世坤鐘,避宋季亂,徙居南雄象湖。”王象之《輿地紀勝》引《梅州圖經》(已佚):“(南宋時)郡土曠民惰,而業農者鮮,悉汀、贛僑寓者耕焉,故人不患農田,而田每以人力不給廢。……然由其說可知南宋以前土著之少,而汀、贛客民僑寓之多。故,<太平寰宇記>載梅州戶,主一千二百一,客三百六十七,而<元豐九域志>載梅州主五千八百二十四,客六千五百四十八,則是宋初至元豐不及百年而客戶頓增數倍,而較之於主(戶),且浮(高)出十之一二矣” [5]。近年有人對209個客家氏族入居廣東的時代分佈作了調查,得到以下結果[6](表1):

 表1 209個客家氏族遷廣東時代分佈(略) 



除時代不明的氏族以外,宋元入居廣東氏族佔有明確記載氏族135個的68%。這些氏族入居對客家系在廣東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同一項研究結果,還展示這些氏族地域分佈的集中現象(表2)[7]:

 表2 宋元62個氏族遷廣東地區分佈(略) 



這些州縣除潮州、揭陽、海豐、東莞以外,都為客家人主要遷入地。1986年南雄縣地方誌編纂委員會對境內2400多個村落142姓作過來源調查,其中劉、葉、陳、黃、李、張、鄧、何、鐘、王十大姓族譜記載,他們主要自宋元從福建、湖南等地度嶺遷入南雄,再輾轉南遷,而留在當地的有八成左右成為客家人[8]。道光《直隸南雄州志》雲:“稽戶口于南雄,昔也往來無定,今也安止不遷。週末越人徙此。晉遷江左,而西北縉紳隨以南焉。宋南渡而仕宦之族,徙湞水者尤眾,是嶺表之首,亦遠人之所萃也。然仙城鑒海間,自北而來者不少,望南以去者亦多。而今殊不爾矣,煙村鱗櫛,考其先世來自嶺北者十之九。”光緒《嘉應州志》也指出:“其後屢經喪,主愈強,至元初大抵無慮皆客,元史所載,亦不分主客,疑其時客家之名已成,無主之非客矣[9]” 。這裏特別提到元代“客家”專稱已經形成,說明客家作為一個獨立民系至少在人口結構上已占壓倒優勢[10]。

在福建,客家人主要在閩西。據《唐書•地理志》,唐代中葉開元二十二年(734年)設置汀州時還只有4千多戶,一萬多人,其中還包括後來劃出汀州府的沙縣在內。500年之後,據《元史•地理志》,劃出沙縣之後還擁有4萬多戶,23萬人。戶數增加9倍,人口翻20番。據宋代元豐、崇寧年間的統計則有七八萬戶,可能是閩西人口的高峰期。閩西的開發是客家人遷入的功勞。唐代中末葉,特別是黃巢起義之後,長江中下游和贛北地區為主戰場,民不聊生,在那裏立足未久的中原南下流民又開始了新的遷徙,主要的途經便是沿贛江南溯到贛南,越過寧化石壁村到閩西一帶避難。兩宋三百年間,沿著寧化通道,佈滿閩西各地,並繼而向粵北粵東遷徙。從宋代的七、八萬戶到元代的四萬多戶,應是反映了宋末動亂時期,客家又從閩西逃難、勤王南下入粵的史實。後來入粵的客家人所編族譜,十之八九都有唐代中末葉經由“寧化石壁村”入閩的記載[11]。客家文化特有的耕山,強烈宗族意識,語言、習俗、尊師重教等文化特質,同樣使閩、粵、贛成為客家人分佈地區。而原先生活在這裏的土著佘、瑤人先後被漢化,或他遷。宋樂史《太平寰宇記》雲:“(梅州)主為佘、瑤,客為漢族”,光緒《嘉應州志》稱“梅地古為佘所居”。閩西古時土著狀況也與粵東相類,如“武平是佘族主要聚居地” [12]。該縣至今還留下30多處“佘”字地名,鄰近連城、長汀、龍岩、上杭、永定5縣“佘”字地名多達100多處,還有“瑤”字地名,說明它們曾為佘瑤族居地。被稱為客家“基地”的閩粵贛地區,據徐旭曾《豐湖雜記》:“西起大庾,東至閩汀,縱橫蜿蜒,山之南,山之北,皆屬之。即今(清中葉)之福建汀州各屬,江西之南安、贛州、寧都各屬;廣東之南雄、韶州、連州、惠州、嘉應各屬,及潮州之大埔、豐順,廣州之龍門各屬是也” [13]。作為客家“通衢”的自宋代以來即有“閩粵通衢”之稱贛東南石城,為一個水陸交通樞紐,是客家遷民從贛北遷閩西、粵東、贛南、粵北的必經之地,當然又是客家文化傳播通道;江西贛州即贛南大片地區,連接梅關被認為是客家“錨地”,含今江西18縣市,占地約4萬km2,總人口710萬,其中客家人約680萬,占95%以上[14],這部分人被稱為“老客”。由於遷移中迂回、反復等原因,他們具有客家文化某些特質,還不是典型客家人,但不管怎樣,贛南仍不失為粵贛兩省文化共性最大地區之一。福建寧化縣石壁,因處閩贛往來隘口,亦為南遷漢人棲留之地,被稱為客家“驛亭”。光緒《嘉應州志》稱:“今之土著,多來自元末明初。以餘耳目所接之人,詢其所自來,大抵多由汀州之寧化,其間亦有贛州來者” [15],即為一個過往之地,也是一條客家文化走廊,在此滋潤了客家文化,並經此傳播到福建汀州和廣東嘉應州。汀州因處於閩西、贛南、粵東交會地帶,又為韓江上源,南通潮汕,唐以前為佘、瑤人所居,宋以來大批漢人遷來,發展為客家系,被稱為客家“首府”;最後,以梅州為中心粵東北大片地區,被稱為“客家腹地”,也是客家文化特質表現最鮮明、最具代表性地區。

從上述客家人形成、遷移到客家文化傳播、覆蓋地區分佈,不難發現,宋代以來大量漢人南遷,一方面使少數民族漢化或退居山區,另一方面使漢文化像墨漬擴散一樣,分佈到遷民所到之處,從而改變當地文化特質和風貌。無論漢人後來在嶺南發展為廣府系、福佬系,還是在粵閩贛相鄰地帶乃至某個腹地發展為客家系,其漢文化共同性仍是主流,較之少數民族文化畢竟是先進的,因而促進地區開發和進步,故到宋代,珠江三角洲經濟有長足發展,已成為全國一個基本經濟區[16]。嶺南文化也呈後來居上之勢,宋代已有“嶺外科舉尤重於中州”之說[17]。在潮州也人文蒸蒸蔚起,宋詩人楊萬里贊曰:“舊日潮州底處所,如今風物冠南方”,潮州被稱為“海濱鄒魯”,堪為泛珠三角文化進步一個縮影。

五嶺以北,同處中亞熱帶的江西、湖南、四川一帶,宋代以來由於人口遷移、商業活動等,也形成很多文化共性。就居民來源而言,如譚其驤先生指出“湖南故老傳說,謂湖南人皆系江西移民之後裔,故湖南人自來稱江西人曰江西老。老者老子之謂。易言之,即祖宗是也” [18]。由於這種群落淵源,江西風俗對湖南影響極大。如湘東的醴陵,其地毗連江西,居民祖籍“半屬豫章”,故而其語言習慣,與贛西各地“大相類似” [19]。江西人祀奉神祗許遜,其許祖行宮、許真君廟等遍於湖南各地。江西人也擅長經商,且無處不到,但以小本生意為著。清葉調元《漢口竹枝詞》雲:“銀錢生意一毫爭,錢店尤居蝨子名。本小利輕偏穩當,江西老表是錢精” [20]。舊時還有“無江西不成買賣”之說,江西人足跡“豫楚滇黔粵陝川,山眠水宿動經年。……舟車經過數千里,東北浙西西粵南” [21]。江西人也深入四川各地,不少竹枝詞說“銀錢鋪盡江西人” [22], “痛規錢鋪南昌老” [23], “怪他老表江西客,多認紋銀是水汀” [24]。也許是江西人攪亂四川社會寧靜,引起官府不滿。明成化十年(1474年),刑部公佈一條例《江西人不許往四川交結夷人許告私債例》,內稱:“不許江西人前往雲南、建昌夷地買賣,以除邊患” [25]。在雲南也出現類似情況。明末人文地理學者王士性指出:“滇雲地曠人稀,非江右(西)商賈僑居之則不成其地,然為土人之累亦非鮮也” [26]。這說明江西人對雲貴社會也發生很大影響。另外,江西人也流向廣東打工。明人葉權《賢博編•遊嶺南記》說江西人秋收結束後,大都越過梅嶺到廣東打工。一則廣東能提供就業機會;二則廣東氣候溫暖,可省去冬衣。冬天過後,春天地氣轉暖,他們才回到本地從事耕作,年年如此。廣東人稱他們為“使郎”,像信使一樣往來[27]。這些活動實際也是一種文化交流和傳播。明代江西人在官場上有很大勢力,形成“江西幫”。江西有一種地方劇種“弋陽腔”,一人獨唱,眾人幫腔,只用打擊樂伴奏。明嘉靖年間弋陽腔流行於湖南、廣東、福建、雲南、貴州,以及北京、南京、安徽等地,應為江西文化一個代表。另外,江西民間信仰也遍及全國各地,王士性指出:“江湖社伯到處有祀蕭公、宴公者,其神皆生於江右(西)” [28]。這種民間文化傳播,突出了移民與商業活動。由此也說明,泛珠三角文化自宋以來已有很多交往,明清發展到一個更大規模階段,並形成許多共有文化特質,顯示區域文化關係進一步緊密。

 注 釋: 

[1]嘉慶.江安縣誌.卷1.

[2]民國.廣安州新志•戶口.

[3]同治.南溪縣誌.卷3.

[4] 段渝、譚洛非.濯錦清江萬里流.重慶: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356-368. 

[5]光緒.嘉應州志.卷2.

[6] 吳松弟.中國移民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4):177.略有改動。 

[7]  吳松弟.中國移民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4):188.略有改動。  

[8]魏家瓊.史志文存.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6.56.

[9]光緒.嘉應州志.卷7.方言.

[10] 司徒尚紀.嶺南歷史人文地理.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1.30-32. 

[11]王耀華.福建文化概覽.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4.68.

[12]武平縣誌.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120.

[13]胡希張、莫日芬.客家風華.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7.74.

[14]胡希張、莫日芬.客家風華.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7.77.

[15]光緒.嘉應州志.卷7.

[16] 冀朝鼎.中國歷史上基本經濟區與水利事業的發展.(附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 

[17]周去非.嶺外代答.卷4.風土.

[18] 譚其驤.湖南人由來考.長水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319.注(2). 

[19]民國.醴陵縣誌•方言志.

[20]中華竹枝詞.北京:中華書局,1982,(4):2596.

[21]中華竹枝詞.北京:中華書局,1982,(3):2377.

[22]中華竹枝詞.北京:中華書局,1982,(3):3198.

[23]中華竹枝詞.北京:中華書局,1982,(3):3186.

[24]中華竹枝詞.北京:中華書局,1982,(3):3203.

[25]皇明條法事類纂.卷29.

[26]王士性.廣志繹.卷4.江南諸省.

[27]鄒逸麟.中國歷史人文地理.北京:科學出版社,1985.397.

[28]王士性.廣志繹.卷4.江南諸省.

(作者:司徒尚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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