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鼓展示泛珠三角文化共性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6-05-31 15:07:44  



銅鼓是古代南方越人神器,具有豐富文化內涵,在泛珠三角大部分地區都有過廣泛使用,並留存至今。它們分佈和文化共性,充分顯示泛珠三角具有共同文化源流。在嚴酷的大自然面前,用石器和弓箭武裝起來的原始部落,畢竟是非常軟弱,甚至是無能為力的。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大約在夏代,中原人首先放棄了已使用數十萬年的石器,踏進一個嶄新的青銅時代。而珠江流域,由於社會的歷史進程滯後,直到商末或西周,這個時代才姍姍到來。自此,珠江文明才進入到一個新的紀元。雖然學術界對嶺南的青銅時代和相應的奴隸社會問題還有很多爭議,但對存在過不發達的青銅文化的認識卻是一致的。這時期的遺址發掘表明,三四千年前,古越人已用自己的雙手,鑄造出色彩斑斕、風格獨特的各種青銅器件,特別是銅鼓,文化內涵豐富,技藝精湛,在我國青銅文化史上獨領風騷上千年,至今仍令人驚歎不已。

由於珠江流域幅員遼闊,民族眾多,青銅時代在早晚和青銅文化的水準仍有一定的地域差異。銅鼓的類型和所代表的文化內涵尤為明顯,並有從珠江中上游向下游傳播之勢。

先秦雲貴高原,大部分地區處在部落聯盟社會,如以滇池、洱海為中心的滇中地區古“滇”國;也有少數地區建立起奴隸制國家,如北盤江流域所在的夜郎國。這時青銅已成為人們生產、生活、軍事活動的重要工具和武器。據近年統計,雲南出土的近萬件青銅器中,有起土用的銅钁,中耕用的銅鋤,收割用的銅鐮,砍伐森林、開闢耕地用的銅斧,祭祀用的銅牛,捕魚用的魚鉤,多種用途的銅鼓等。雲南是我國有色金屬之鄉,銅出產豐富。後來,《漢書•地理志》說:“俞元懷山出銅”,俞元即滇池以東南盤江流域的澄江、江川、玉溪一帶。該書還記載今個舊、蒙自、峨山一帶產錫、鉛、銀,都是冶煉青銅合金的主要原料。所以上述青銅器不但數量多,用途廣泛,而且不乏精品。例如撫仙湖畔江川出土“牛虎銅案”,在大牛腹下鏤空,雕一頭小牛從腹中走出,牛尾巴被一隻老虎咬住,形象肅穆,精美絕倫,為青銅器之瑰寶。這類青銅器上,還有極為精緻的線刻、金銀錯刻、鑲嵌工藝和鎏金工藝等,圖案多種多樣,栩栩如生。大理附近祥雲出土的銅棺,通件以七塊銅板合成,冶煉規模和水準相當可觀。夜郎人敢於自大,也不無道理。他們也有值得稱道的青銅文化,在春秋戰國時期墓葬中,就出土不少鼓形銅釜、銅戈、銅鏃、銅刀、銅鋤等。研究顯示,雲貴高原先秦時的青銅器物,在形制和風格上僅能看到中原青銅文化的蛛絲馬跡,說明它是本土文化,是生活在珠江上源古越人獨立發展起來的文化體系[1]。

先秦時期,兩廣青銅文化也閃爍過燦爛光輝。據何介鈞《試論嶺南青銅文化》一文統計,嶺南出土先秦青銅器超過1700件,分佈在60個縣市,約占兩廣全部縣市的1/3。另有報告說廣東青銅遺址、墓葬為400-500處,各類青銅器近千件,而廣西有500多件。這些青銅器初露頭角于商周,經春秋戰國的發展,衰退于戰國晚期,既有來自中原、荊楚、吳越,也有不少是本地製作的,南越、駱越、西甌等族人,應是這些青銅器的創造者。兩廣青銅器在西江、北江、東江和珠江三角洲都有分佈,以西江水系最為豐富,肇慶、懷集、廣甯、封開、四會、羅定的銅鼎、銅鑒、銅缶、銅鐘、銅盉、銅鐸等為代表性銅器。北江之清遠、英德、曲江、佛崗、樂昌、始興、東江之和平、新豐、博羅、惠陽,以及珠江三角洲之珠海、深圳、中山、香港等都出土過同類青銅器,為青銅時代在廣東發生、發展和繁榮的歷史縮影。在廣西西江各支流沿岸的武鳴、恭城、平樂、賓陽、賀縣、柳州等地,都出土有與雲貴高原和廣東相同或相似的青銅器物,說明西江作為一個水系早就有文化往來。在廣東發現的鑄銅石範,也與在雲南、廣西發現的相同,反映彼此間鑄銅工藝具有共同特點。過去對廣西壯區青銅文化研究較少,很多人只知道壯人銅鼓很出名,實際上壯人其他銅器同樣比雄於其他民族。如廣西武鳴出土的商代牛頭提梁卣,為駱越人與周朝交往中獲得的回贈品。武鳴出土的西周銅胸鈴、銅飾物、銅鉞、銅矛等,皆合范鑄成,內容新穎,形象生動,極力追求奇巧,皆為不同凡響之作。直到秦漢,廣西青銅鑄造業仍有光輝成就。1969年桂林市西林出土漢代鎏金銅棺,長2米,寬060米,高068米,重116斤,甚為罕見,惜後來被作為“四舊”砸毀。1976年貴縣羅泊灣出土的銅鑄扶桑樹燈,上有展翅欲飛的金鳥,據研究系依《山海經》上記“湯穀上有扶桑,十日所浴”的神話鑄就,具有很深刻的文化內涵,亦為一件稀世珍品。

在古越人琳琅滿目的青銅器中,最為光輝奪目的首推銅鼓。它像中原的銅鼎一樣,享有崇高地位,被賦予種種神秘法力,是古越人及其後裔心目中的神器,受到頂禮膜拜。它同時又是一種打擊樂器,在公眾活動中廣泛使用。珠江流域是我國銅鼓的故鄉。雖然中原北方華夏族在商代已掌握銅鼓冶鑄技術,但其形制與南方不同,在青銅文化中的地位遠不及在南方顯赫,所以人們每談銅鼓,皆以古越人銅鼓為代表。著名民族史學家徐松石著有《百越雄風,嶺南銅鼓》,視銅鼓為嶺南古越人風習標誌。此外,鄰近我國的東南亞一些國家,也出土過與我國形制相同的銅鼓,但這些銅鼓是由我國西南傳播過去的。春秋時期開始,珠江流域古越人先後鑄造和使用銅鼓。最早是雲南楚雄萬家壩銅鼓,距今約2600年,而珠江流域雲南江川李家山銅鼓時代稍後,約在西元前三世紀至西元前一世紀之間。在中原文化傳入以後,古越人鑄造、使用銅鼓的熱情未曾稍減,漢代為它的鼎盛時期,流行直到明清。新中國成立前,流域內一些少數民族仍保持著濃厚的銅鼓文化風俗。據統計,到1986年我國各地博物館收藏的銅鼓約1500面,其中雲南約有200面,廣西435面,占全國的29%,是全國銅鼓分佈中心。廣東銅鼓主要分佈在北江以西和西南地區,最集中的是粵西地區,有113面,此外,貴州銅鼓也不在少數。珠江流域的銅鼓約全國的一半,堪稱銅鼓王國[2]。銅鼓類型複雜,在珠江流域出土的就有8種,它們的大小、圖案不同,反映的文化內涵也各具特色。但大類言之,可分為滇桂類型和粵桂類型兩類。前者分佈在南盤江、北盤江、紅河水、柳江、灕江等流域,包括廣西中部、北部、西部和西南部,以及雲南、貴州和廣西接壤地區。這類銅鼓主要特徵是多數鼓面小於鼓胸,胸部膨大凸出,腰部明顯收縮,鼓面中央太陽紋不隆起而較大,光芒較長,鼓面、鼓身有暈,且較寬大,晚期鼓紋飾簡而粗,計有翔鷺、舞蹈、划船、野獸、水波、人物、花草等26種以上。紋飾華實富麗,既有寫實人物各種活動,也有虛擬動物,以及人類各種幻想等。晚期這類銅鼓面上邊緣裝飾有蟾蜍、騎士、牛拉鐵撬、龜、母子馬等立像,形神俱備。其時古越人雖無文字,但銅鼓比文字更形象、生動地反映了他們的生活、理想和追求。1976年在廣西貴縣羅泊灣西漢墓葬中出土的一面這類銅鼓,花紋非常精美,沉睡地下二千多年,器表仍光亮如新,堪為銅鼓中極品。粵桂類銅鼓主要分佈在廣西東部和廣東西部,包括黔江、潯江和廣東西江地區,地理上相連成片。這類銅鼓的主要特徵是鼓面大於鼓胸,胸部不甚突出,胸以下逐漸收縮成腰,胸與腰之間有一條圓匝分界線。體積大而沉重,鼓面中央太陽紋隆起而小,光芒短,各暈間距相差不大;紋飾有雲紋、雷紋、獸紋、蟲紋等15種以上。鼓面邊緣主要飾以水鴨、騎人的雙馬,也有的鼓腳飾以立體小鳥。這些紋飾,以細緻繁縟、樸實無華見長。這類銅鼓中北流式銅鼓,體形特別高大、厚重、古樸、北流縣出土的一面宋代大銅鼓,面徑165釐米,高65釐米,重300公斤,可當睡床使用,為國內外罕見。一千多年以前嶺南土著居民竟能鑄造體形如此碩大、工藝如此精湛、文化內涵如此豐富的銅鼓,他們驚人的創造力和高度的智慧多麼令人驚歎。

這兩類型銅鼓,最早出現于雲南楚雄,後又北向四川,南向緬甸、泰國,東向貴州,東南向廣西、越南以及東南亞等地傳播,故雲南被認為是南方銅鼓的源地。廣西銅鼓除了當地形式以外,還有來自雲南、貴州式樣。而廣東銅鼓又屬廣西北流式和靈山式,自是從廣西傳播來的,如此形成銅鼓文化從珠江上源向中下游傳播,並造成風格上有顯著差異的格局。

銅鼓因具有多種功能,被披上神秘色彩,因而成為公共活動的核心。作為權力象徵,它有發號施令作用。晉裴淵《廣州記》說:俚僚“欲相攻擊,鳴此鼓集眾,到者如雲。有是鼓者,極為豪強”。宋淳化元年(990年)廣西南丹州壯族首領莫洪皓曾向中央政府貢獻三面銅鼓,得到嘉獎,表明自己的權力和地位為中央承認。作為財富,銅鼓是少數民族追求的目標和標誌。直到明代,朱園的《湧幢小品》仍說:“夷俗最尚銅鼓……土豪富室必爭重價求購,即至百不惜”。同時代廣東南海人鄺露,懷才不遇,曾浪跡廣西瑤區,也見銅鼓身價甚高,在所著《赤雅》一書中指出,“夷俗賽神宴,時時擊之,重貨求購,多至千牛” [3]。作為樂器,銅鼓在各種紅白喜事中大顯身手,如廣西壯族有葬蛙習俗,屆時葬場是一片彩旗海洋,紙旗上畫著五穀六畜、鳥獸蟲魚,銅鼓聲連天價響,伴著其他樂器聲和地炮聲,響徹山谷,經久不息。入夜,人們又在銅鼓聲中踏歌、起舞、逗樂、閒聊,好一幅古樸風俗的生活畫卷。宋李昉《太平御覽》記載,生活在西江一帶烏滸人有獵頭習俗,“出得人,歸家合聚鄰里,懸死人當中,四面而向,擊銅鼓歌舞飲酒,稍就割食之”。作為原始崇拜物件,銅鼓更具有驅鬼鎮邪威力。《宋史•蠻夷傳》說“雍熙元年(984年),黔南言溪洞夷獠疾病,擊銅鼓、沙鑼以祀鬼神”。銅鼓有這麼多功效和威力,連漢人也不能不折服。《後漢書•馬援傳》說東漢大將馬援征交趾徵側、徵貳起義,“得駱越銅鼓”,事後仿鑄。馬援其人素有好馬和養馬癖性,於是“乃鑄為馬式”,即在銅鼓上鑄上馬圖案。以後這個“馬式銅鼓”成為定制。據明張穆的《異聞錄》載,“銅鼓,昔馬伏波(按馬援曾被封為伏波將軍)征蠻物,以山溪易雨,因制之。一懸之梧州鎮府左廊,昔沉潭中,聲震十裏。鼓出遂無怒,人言為其祟,令舟賴以無險”。照此看來,銅鼓又有遏制風雨、保護舟楫安全航行的法力。這就難怪雨多風大、浪湧連天的珠江流經地區,出土那麼多銅鼓了。在廣西有一個流傳很廣的 《銅鼓的故事》 ,說銅鼓是壯人祖宗所制,能驅趕太陽和月亮照耀不到角落裏的毒蟲惡獸與妖魔鬼怪;銅鼓身上許多圖案會教人學會很多本領,有了它可以安居樂業。所以壯人非常愛銅鼓,家家戶戶、村村寨寨都照故事主人那樣造銅鼓,越造越多,多得像天上繁星一樣。這個故事把銅鼓人格化了,實際上是銅鼓文化一種歷史和現實結合的折光[4]。銅鼓不僅廣見於珠江流域,四川、湖南西部也是銅鼓分佈之區[5]。四川雅州“邛雅之夷僚,俗信妖巫,擊銅鼓以祈禱” [6];瀘州一帶“擊銅鼓,弄鞘刀” [7];渝州“不解絲竹,唯擊銅鼓” [8],直到近現代,西南地區仍有許多少數民族有使用銅鼓習俗。這種銅鼓文化流行格局,充分顯示泛珠三角地區古代民族有著共同器藝文化淵源,並彼此交流、融合,形成銅鼓文化風格的共同性多於差異性,也是區域間交流和聯繫日漸加強的一種佐證。

 注 釋: 

[1]參見司徒尚紀.珠江傳.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1.62.

[2]司徒尚紀.珠江傳.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1.64 .

[3]參見司徒尚紀.珠江傳.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1.62.

[4]司徒尚紀.珠江傳.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1. 61-67.

[5]張步天.中國歷史文化地理.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3.164.

[6]雅州風俗.卷7.

[7]瀘州風俗.卷88.

[8]渝州風俗.卷136.

 (作者:司徒尚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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