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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我和你們一樣 反美反日反台獨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9-08-04 09:51:31  


 

  人物周刊:有沒有覺得人生溫馨的一面,除了女人之外。

  李敖:有啊!這次我給鳳凰做節目,就是做我在台灣60年來的一些據點。我去過的地方,大部分都改變了,基隆碼頭沒有變,我去了。台灣大學裡傅(斯年)校長的墳,傅園,沒有變,我去了。我就在那裡拍照片,然後拿照片說我當年就是在這裡追我女朋友,40年前,很溫馨的一種。去台中,台中一中的老宅,日本式的,爛掉了,眼看就要拆掉了,我帶了一片瓦回來。人家都說片瓦無存的,我還寫首詩——六十年前誰識我,六十年後我識誰。信之老屋終作土,凄涼捧得片瓦回。我改成捧得凄涼片瓦回。為什麼?因為凄涼的是瓦,不是我。王國維說有我之境,無我之境。這就是無我之境。凄涼給了瓦,你可以看到我很細膩的一面。

  人物周刊:您一生嘯傲江湖,覺得人生有沒有意義?

  李敖:就是那個故事嘛,一個做豬肉罐頭的機器,豬肉進去,罐頭出來。有一天罐頭問自己我要追求機器的意義,禁止豬肉進去,結果只有空轉了。這個問題不能問,問就會發現是空的。

  人物周刊:您是儒家,相信有為主義,不是道家和佛家。

  李敖:這一點我絕對相信,有為和無為、做跟不做完全不一樣,做了失敗了或者闖禍了,也跟不做完全不一樣。有為是別人看不到的。

  像我去北京大學,我送了130萬台幣給胡適蓋了一個銅像,一般人只是做到了懷念。他當年幫了我,給了我1000塊,我就是這樣離奇的反饋方法,按我們北方人話,妖蛾子,壞點子。

  我在北大演講的時候,台灣有個電影皇帝柯俊雄和我說,你演講的時候,他們3個,劉長樂、黨委書記和校務主任,三個X樣子。柯俊雄說,“我能看出來,我是好的電影明星,我比大陸的電影明星好,他們的曹操演不過我,大陸演曹操的是舞台劇出身的。我柯俊雄演電影的,不需要。”劉曉慶也跟我說過,因為舞台太小,看不清楚演員的面部表情,所以舞台劇演員就得靠誇張的形體動作。我說你有佩服的麼?他說,“有,英若誠”。他講得出來道理給你聽,他一看就知道。我也沒講什麼,我說開槍,他們緊張得要死,可是我講到外國去了。

  人物周刊:如果有人要寫您的評傳,您有什麼指點?

  李敖:(笑)你就可以嘛。其實我還是有一個大的軌跡:我相信讀書得見,相信有為主義,我相信人不要自尋煩惱、要尋找快樂,我相信人生要有技巧不要蠻幹,我相信人要有本錢。

  我健康好,你不知道我維持身體健康所花費的。我不吃早餐,我吃兩個蛋,做成蛋花湯,不放鹽和糖,我早上不吃面食,不會有長胖的問題,為什麼別人3天吃一個蛋,我一天吃兩個蛋?因為我沒有膽固醇的問題,我身體好。比如11點餓了,怎麼辦?吃蘋果,蘋果怎麼吃?打成果汁的。打成果汁是因為皮可以吃,蘋果的營養皮特別多,削掉就沒有意義了,可是又很不乾淨,時間還不能放長了,不然會氧化。我很講究地喝掉了。

  人物周刊:您現在的生活習慣?

  李敖:過午不食,所謂不食就是不餓,不要有餓的感覺。餓了怎麼辦?喝一杯麥片解決。

  人物周刊:您在陽明山上生活很不方便啊。

  李敖:我12年來,就有一次身體不舒服下山了。我是非常小心健康的,不要找死。還是花了很多時間賺錢,沒有安全感,沒有朋友可以來幫我,只有靠我自己。金錢是很好的保護我的力量。我不貪多,不冒險;第二就是存起來。

  早上5點半起床,晚上12點睡,中午不睡午覺,躺在地上十分鐘,身體放平。我太太來陽明山看我,一小時就跑掉了,她覺得太寂寞了。

  人物周刊:最後一個問題,當最後那一天來臨,您會在自己的墓碑上寫什麼?

  李敖:什麼都不寫,我死無喪身之地。遺體我會捐給台灣大學醫院,千刀萬剮。

  編後:異端李敖

  這是4年多之後,本刊記者對李敖先生的第二次訪問。

  4 年前,剛剛就任台灣“立法委員”的李敖在“立法院”辦公室裡,生機勃勃地暢論天下美女人生,他的犀利機鋒,他的放言不羈,在在噴射出一代文化英雄的銳利激情;4年後,在來台60年之際,仍然機鋒犀利,仍然放言不羈,仍然是那個“能令公喜,能令公憂”的熟悉的李敖,只是這一次,他似乎多了些世事俗情莫須問的不耐,和笑傲江湖終有時的意興闌珊。

  這是中國人格史上的一個異端。他的奇情、奇遇和奇志,他的才氣、俠氣和悍氣,他的風雲、風雨與風月,他的自負、自傲和自大,是茫茫人海里的一片吉光。

  “十年以後當思我,舉國若狂欲語誰?”從來沒有一個“臭老九”,能像他一樣活得倨傲不遜、威風八面、汪洋恣肆、活色生香,他可真給讀書人增光。

  這樣不世出的“怪物”,理當在玄黃未定的蒼茫中現身。他的知識分子才華,他的豪傑性格,他的“霹靂手段和菩薩心腸”,雲龍契合,恰恰給他提供了一個神龍擺尾的大戲台。

  他的幸運,也恰恰是踏定在世界從黑暗向光明轉化的巨變前夜。同是在1949年後對台灣思想文化界發生影響力,同是深具蛟龍氣質的知識分子領袖,晚年的胡適多少有些老憊和疲態,在長期的精神壓制和經濟封鎖下,殷海光年僅49歲就鬱鬱身亡。

  這得益於他的思想訓練和玩世心態。這使他哪怕是身陷囹圄、備受刑求之時,也能以理學家的自我克制和修煉,度過那些荒誕而真實的漫漫長夜。

  也得益於他文化商人的另類本事。他的市場眼光和精明計算,使他能逃過政權、政客、群氓的橫暴和冷眼,反而坐擁書城、躲進小樓成一統,以一枝健筆對撼世界。這是歷代文人少有的本事。他曾頗為自得地向本刊介紹他“150坪(相當於500平方米)、價值人民幣5000萬元”的豪宅。他向來厭惡小文人的自憐、幽怨和窮酸。

  他的影響力不墜,還得益於他的便給口才。這使他在筆伐之外,在1990年代民主轉型、電視興起的年代裡,能施行口誅大業,在白紙黑字之外,另辟一片倒影電光。

  在我看來,李敖當然是思想家、歷史學家和作家,但他的作品,也未必盡能傳布後世。他的最真切意義,在於他以一介文人的血勇之軀,憑借知識、勇氣和意志,居然能對抗一個冰冷的政權和統治集團,這種真正的道德文章,必將載入青史。

  英雄的出現,往往是時代、個人天賦和後天訓練(以同樣被目為文化英雄的王朔為例,王朔初以解構秩序、諷刺現實的文學作品聞名,但後期歸於頽廢厭世,這固然是個人選擇,也未嘗不是意志懈怠、精神自我放逐的結果)相互砥礪的結果。我有一種悲觀的預想,未來的世界,也許還可能產生野心家和梟雄,但這種文士兼豪傑型的知識英雄,卻將越來越少。一個波瀾壯闊的古典時代,快要謝幕了。

  早年的李敖,以兼具理性和激情的激揚文字,在大陸具有山呼影從的影響力。但他的真容出現在電視欄目《有話好好說》時,他的部分言論,卻招致了大陸知識界的普遍不解。是誤讀,是李敖個性思想使然,還是李大師也有難以向外人盡述的幽微心曲?這,將是本次訪問的重點。

  就本刊記者的理解,這其中既有大陸和台灣現實環境不同、問題意識不對等有關,也與李敖對大陸民意、知識界動向相對陌生有關。更關鍵的是,李敖先生這一代人,歷經戰亂,顛沛流離,家國破碎,目睹過日寇肆虐和國共內戰,往往具有強烈的民族主義情感,以及富國強兵的國家主義立場。再加上理想主義和追求公義的個性,自然對左翼運動容易抱持同情和聲援態度。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觀點,但應該尊重他觀點的來處。

  其實,今天的李敖在台灣,已是一個孤獨的“怪物”。他出身外省人,卻因“反蔣”和反國民黨,不見容於“深藍”;他本是威權的受難者和民主運動的先驅,卻因 “反台獨”和反民粹,不見知於“深綠”;他的快意恩仇和恩怨分明,好爭是非和有仇必報,特別是他的口誅筆伐和大興訟獄,固然痛快淋漓,卻也有打擊面過大的遺害。再加上他壯年入獄,親歷了愛侶遠行、朋友陷害、戰友反目,見識了嚴酷刑求和死生考驗,見證了獄友突然被五花大綁拖走槍斃的無數次夜半驚魂後,他對人性、友誼和愛的認識趨向冷靜和灰暗,這使得中老年的他更息交絕游,千山萬水我獨行。不是國王,卻活得像個孤家寡人。

  “我的日常生活是:一個人在小房裡,每天不煙不酒不電視不養貓不見客也不見家人。不午睡,精力過人。有全套的翻江倒海的作業。遁世,又大破大立;救世,又悲天憫人;憤世,又呵佛又罵祖;玩世,又尖刻又幽默。當然這種人絕不會出世或厭世。我性格複雜面貌眾多,本該是好多個人的,卻集合於我一身,所以弄成個千手千眼的大怪物。”這是李敖的夫子自道。

  就我的淺見,李敖未必是渾然天成的文曲星降世,他看似強陽不倒、睥睨一切,其實他自謙“自己不是天才,只是困學出來的一個樣板”;他也遠不是沒有瑕疵的道德完人,他的精英主義和居高臨下,他的桀驁不馴和好為人師,他的口誅筆伐和自高自大,他的憤世高論和百無禁忌,他的風流不羈和濃情艶事,在威權政體向民主政體轉型、大眾傳媒興起後,統統暴露無遺無限放大。眾目睽睽之下,他自然會成為敵人、政客、中庸之道奉行者、清教徒、教友乃至小市民側目的對象。

  其實他何曾問罪於普通人。“李敖先生在媒體中、在筆下,對政客、對偽君子、對幫閑文人,大加撻伐,不假辭色,其實都是在罪證確鑿之下所為。而個人在接觸他的過程中,望之儼然,即之也溫那種近乎羞澀的客氣,那種對晚輩的諒解,有時實在不能體會這是同一個人。”這是台灣朋友對他的觀察。誠哉斯言。

  如果說早期他嬉笑怒罵的“文化太保”形象,是一種在困厄時期吸引媒體、保護自我的有意經營,中老年時期的暢言無忌,是在享受輿論領袖的話語快感,當他卸下一身盔甲、毫無遮攔地坐到你面前時,卻是溫厚誠懇、讓人親近的中國北方老派紳士。他平時住在郊外的陽明山豪宅,周末回家和妻兒團聚,每次都自己打車來回,“450塊、400塊車費,50塊小費”。

  只是他反應仍然機警,口才仍然便給無比,心態仍然幽默好玩,他可不想做入選先賢祠的君子聖人。攝影記者給他拍照,他立馬開玩笑:“哦,給我拍遺照。”對攝影記者說:“你是有我遺照最多的人。”合影時他起身,“不坐,不然就像蔣介石了”。他今年高壽七十有四了,請他保重身體,他飛快地回一句:“我會再活30年,活到104歲。”何也?那是宋美齡的去世年齡。

  李敖果然是大名人。在訪問的西餐廳和他住所的街道上,都有人口呼“大師”,不過都已是中年以上人了,他也笑眯眯地善意回應。遠遠看到住所的保安員,他玩笑式地行軍禮致意。那是李敖在鬥士的公眾形象之外,令人難忘的親切。

  英雄活在一個不再需要英雄的年代裡,對別人是尷尬,對他是悲哀。“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的時候心裡跳,看過以後眼淚垂。”這是李敖的《忘了你是誰》。當眼看他向我們揮手告別,轉身,拄著手杖略帶遲緩地踱進家門時,他的寬厚背影,我沒來由地想起了這首歌的旋律。

  再見,李先生,保重。

  再見,一段蒼茫歲月。

  佳人在側,稚子入懷,敵人灰飛湮滅,英雄憂患始而安樂終。這是奇跡,還是天地的無言之愛?(來源: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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