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ML格式】 【 】 【打 印】 
【 第1頁 第2頁 第3頁 】 
掃描二維碼訪問中評網移動版 華裔親子交鋒:特朗普時代的唐人街 掃描二維碼訪問中評社微信
http://www.CRNTT.com   2017-02-16 10:37:07


 
  來自長島的維克多·王(左一)從事投票倡導已有多年,是“台美精英協會”組織的董事,參與促進選民登記的活動。圖為2016年9月他在波士頓參加“台美精英協會”的活動。

  “真正去傾聽是很重要的,”26歲的組織者之一米歇爾·李(Michele Ly)說。在場許多人的父母投給了特朗普,她就是其中的一個。“我認為作為移民的子女,我們對父母往往是只說不聽的,因為我們常常要在外面幫他們辦事,處理問題。但是這一次我還真是想去理解我爸為什麼投給特朗普。”

  在近幾次總統選舉中,亞裔美國人越來越多地將票投給民主黨候選人。但是這種趨勢是否延續到了2016年,民調數據是存在分歧的。由一個美國重要媒體聯合會贊助的國家選舉報道團(National Election Pool)出口民調顯示,65%的亞裔投給了克林頓,29%投給特朗普(基於近1000名受訪亞裔)——相比2012年出現了11個百分點的轉移,當時73%的受訪人投給了奧巴馬,26%投給羅姆尼。但是亞美法律援助處(Asian American Legal Defense and Education Fund)針對近1.4萬名亞裔美國人進行的另一項出口民調發現,79%投給了克林頓,17%投給特朗普。坊間沒有公布華裔和其他特定族群的民調數據。

  在曼哈頓,座落於這個自由主義占絕對優勢的城市中的一個偏進步派的行政區,只有9.8%的選民投給特朗普。然而在唐人街的一些區域,對特朗普的支持是要略高一些。據市政府的數據,2014年在大約38800名已到投票年齡的唐人街居民中有25400人是華裔。據紐約市選舉局(New York City Board of Elections)的數據,總共有14%的唐人街選民投給了特朗普,而投給克林頓的有83%。唐人街一個名為孔子大廈(Confucius Plaza)的公屋住宅區所在的選區有大量老年華裔居民,其中22.75%的選民投給了共和黨。還有一個選區有30%的選民選擇了特朗普。

  與此同時,唐人街的投票率始終偏低。整個區域總共只收到10272張選票,根據2014年的選民人口數據,投票率為26%,相比之下全國平均投票率為54.4%。許多亞裔還認為,自己在很大程度上是被美國政治候選人忽視的。在亞裔美國人決策(Asian American Decisions)和AAPI公民參與基金(AAPI Civic Engagement Fund)發起的一項亞裔美國人選舉前夕民調中,57%的亞裔美國選民說沒有政治競選團隊或組織就投票事宜與他們接觸過。

  然而,作為美國發展最快的族群,亞裔移民的子女似乎對社區構成了一種獨特的政治影響力。據對亞太裔進行政策研究的AAPI數據(AAPI Data)的數據,千禧一代和美國出生的亞裔美國人比老一輩更傾向於支持一些進步主張,比如採取措施應對氣候變化、黑人平權以及向大學提供更多聯邦補助。此外,在亞裔美國人中,認為自己不屬於任何具體黨派的無黨派人士比例相對較高,據皮尤研究(Pew Research)2014年的統計,這個占比為46%,而在2016年選舉前夕民調中為26%。

  因此,我在唐人街看到的這些年輕人之間的談話,實際上將塑造亞裔選民的未來。他們的家庭代表各種不同的社會階層和背景——香港、台灣、大陸——家庭政治同樣是十分混雜的。在討論中,有的人希望讓支持特朗普的父母改變立場。有的人希望能激發不關心政治的親戚、朋友和鄰居的行動熱情。有的人則只是希望自己身邊的人能理解為什麼他們支持某個特定的議題,比如“黑人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但是無論他們的目標為何,那天在房間裡的所有人都認為,任何人都不應該選擇特朗普。

  這種會議的形式是由菲律賓裔美國藝術教育工作者、活動人士賈娜·琳·烏米皮格(Jana Lynne Umipig)開創的,她稱之為“我不害怕課程”。與會者要分成若干小組,根據一系列打印好的討論提示進行角色扮演,比如和父母或他人交談以試圖改變他們的看法。有些提示是一般性的,比如提示2:“和別人談一談他們是怎麼獲取新聞、事實、信息的。”提示4:“和一個看上去[(對政治)]‘漠不關心’的人談談。”提示7:“和支持特朗普的老朋友談話。”

  還有一些提示具體針對了亞裔移民社區,比如提示6:“和一個不明白為什麼有色人種對未來格外擔憂的白人朋友談話。”或提示5:“和認為亞裔是模範少數族裔、亞裔應該去實現美國夢的父母/長輩談話。”這裡針對的是一種觀念:亞裔美國人比其他族群(包括白人)更成功,因為他們更勤奮。許多美國人(其中有亞裔也有非亞裔)相信的確如此,但批評者稱之為“模範少數族裔迷思”。他們指出這種刻板印象掩蓋了其他的問題。比如亞裔美國人也許比多數群體的收入高、受教育程度高,但他們集中在最昂貴的城市,支撐著比別的族群更大的家庭。因此很多亞裔移民家庭是在勉力支撐的。

  我加入了鄰近的一個三人小組。戴著一頂棒球帽的張蘇宇今年25歲,出生在中國,十10歲時移居美國,他選了提示3:給一個民選代表打電話。“我喜歡這個提示,因為它給人一些簡單的、可做的事情,”他說。“我認為它的一個好處是讓人有一個電話稿子可依,”一個今年26歲、自稱叫麥洛迪·L(Melody L.)的人說。她還說自己在上高中的時候到紐約市長辦公室做過志願者,接聽中文的電話,還說他們會記錄每一個打進來的電話。“我不知道那些電子郵件或信件是怎樣處理的,”她說。“根據我的了解,打電話是最有效的。就好像這是一種真的實體的負擔,導致他們不得不去處理。”

  來自長島的維克多·王(Victor Wang)27歲,家人來自台灣,他說他經常遇到一些人會說,他們對問題的了解不足以讓他們去投票。“我會對這類人說,想想那些去投票的都是什麼人。很多人就是衝著一個議題去投票的,每一次他們都會去,為了他們的那一個問題,無論是控槍、墮胎還是什麼。你覺得他們比你了解得更多嗎?”

  維克多後來跟我說,他從事投票倡導已有多年,是一個叫“台美精英協會”(Taiwanese American Professionals)的組織的董事,參與了促進選民登記的活動,去年還去了牛毓琳(Yuh-Line Niou)的競選團隊作義工,牛毓琳近日已成為紐約州議會(New York’s State Assembly)第一位代表曼哈頓下城和唐人街的亞裔美國人。“我什麼借口都聽過,”在被問到為什麼當地這麼多居民不投票時,他說。“你會聽到這樣的回應:為什麼我要把這當回事,政府沒效率,並不影響我。”他接著說:“這絕對不符事實。民主的了不起在於每個人都可以參與;任何人都可以改變法律。是,的確會需要等一段時間,但是改變是可能的,而且比人們想的要容易。”

  在我們小組裡,麥洛迪提到她父母在1970、80年代經常參加唐人街的抗議活動。當時有不少非常重大的抗議,包括1975年的一次反抗警察暴力的活動,1982年則是數萬名服裝廠工人罷工,其中大多是華裔移民女性。維克多對此肅然起敬。“介不介意我問一句——你的父母是移民嗎?因為我以為多數移民是不太關心政治的,”他說。“以前的唐人街在行動上比現在積極的多,”麥洛迪答道。在她看來,世道已經變了,她認為這肯定跟“模範少數族裔迷思”有關。“不幸的是,”她後來在電話裡對我說,“這會讓人覺得,如果有些人沒有成功,那麼他們肯定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麥洛迪的父母來自香港和廣東,是通過學生簽證進入美國的。他們在唐人街住過,後來搬到了郊區;他們的許多朋友也是這樣。麥洛迪感覺,從城市搬到郊區會讓人疏遠政治。幾十年前,她父母那一代人在唐人街有一種強烈的奮鬥感,但而今他們覺得“更融入美國生活了”,她解釋道。“然而從我的角度看,即使你覺得安穩了,去了郊區,有了一些經濟保障,種族主義和歧視觀念仍然在影響你和你的家人,”她接著說。

  但是另一方面,麥洛迪也提到,隨著她的父母退休,有了更多時間去關注新聞時事,他們會再次產生政治熱情。“我和家人的政治討論多起來了,我想其中一個原因是在香港出現了支持獨立的探討,”她注意到。“我們在這方面談得很多,我認為這是為什麼他們突然對政治又感興趣了。”

  在我們的群組討論中,讓少數族裔免於歧視或其他高度敏感的問題出現過一次。維克多的回應是,“我總是在問別人,‘你覺得如果中國和美國開戰了,會怎樣?大家都表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上周就幾乎要成真了!’”他顯然是有誇大的成分,然而在會議前一周,唐納德·特朗普和台灣總統蔡英文(專題)通電話一事激怒了中國領導人,令全世界的外交政策制定者都十分警惕。會後不到兩周,特朗普再一次用“來一場軍備競賽吧”這樣的論調上了報紙頭條。

  那天晚些時候,我和組織者之一米歇爾·李聊的時候得知,這些事件對她有這個格外大的影響:在特朗普獲勝前,她是在考慮參軍的。“但現在我絕對不會參軍了,”她說。“可能有點理想主義,但是我不認為可以出於肮臟的目的去使用軍隊。”根據對相識的人的觀察,米歇爾感到,特朗普和蔡英文的通話“導致人們分為兩派,一方很興奮,認為這將有助於讓台灣作為一個國家得到更多的認識,而我們這樣的人就會說:這是有毒的泉水。喝下這個,意味著你還要接受其他(特朗普競選的)種族和性別歧視。”

  特朗普在競選中的種族主義言論讓米歇爾很難接受父親的觀點。他是1970年代西貢陷落後逃到美國的華裔越南移民,在唐人街做過從送貨員到魚販子的各種工作,最後成了有工會組織的清潔和維修工。他還利用閑餘時間開了一家模型玩具店。從特朗普參選第一天起,他就是支持者。米歇爾回憶稱,“我記得跟他對著吼,說你怎麼會覺得這是可以接受的?你是一個移民,你就是他們要造起墻來防著的人。”

  她提到父親是屬於一個工會的,有段時間還參加過奧巴馬醫保,他常說自己剛到美國的時候在薪水上是被虧待的。然而他反對提高最低工資以及其他許多民主黨事業。“我們之間一個很大的區別是,我認為上過大學或在體制內工作過的人會更容易理解醫保制度,或政府組織,或政府撥款是如何運作的,”目前在臨床醫療研究領域工作的米歇爾說。“但我覺得像我父母這樣的移民,或者老一代的亞裔美國人,就比較難讓他們把自己當做一個體制的一部分。比如我認為我爸不理解最低工資規定是怎麼發揮作用的,不知道這其中包含著許多不同的微妙關係。你無法想象自己身在這些制度中,因此你就想乾脆把制度去掉。”

  回到那天的房間裡,組織者宣布休息十分鐘。我的組還在聊,第五個人、23歲的王天(音)拉了把椅子加入進來。王天的父母來自遼寧,1990年代來到美國,當時他父親得到了在紐約大學的一份研究員工作,現在已經是教授。他的父母投給了克林頓,但除此之外,他並不覺得他們有在積極參與政治。王天先是聽了一會,然後開始發言,“我認為對我父母來說,來到美國就是大結局了。一旦來到這裡,他們就覺得:完事了。他們已經受夠了政治;他們可是從文化大革命裡逃生出來的。”

  他是笑著說出這些的,期間蘇宇點了點頭。後來通電話時,蘇宇說他父母覺得能撐過文革(專題)就已經如釋重負了。他們是來自河南的科學家,在日本讀過書,2001年來到美國。蘇宇的童年主要在日本度過,而後是康涅狄格州。“我的確感到我父母有很強烈的政治觀點,”他說。“只不過中國大陸政治的嚴酷已經讓他們疲憊不堪了。”

  蘇宇覺得,在美國要動員亞裔,其中一個辦法是向他們解釋像民權運動及類似事件是如何使亞裔和非裔共同收益的。“《1965年移民與國籍法》(Immigration and Nationality Act of 1965)取消了對西歐以外國家的移民限額,而那是由小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和美國進步派領導的民權運動的核心理想之一,”他解釋道。

  我的小組還討論了引發越來越多爭議的積極平權政策,這種政策的目的是,確保一直以來處於不利地位的少數族裔在學校和工作場所有充分呈現。對積極平權的反對,已經成為許多投票給共和黨的亞裔美國人的首要關注點,因為他們認為該政策導致他們的機會被資質較低的其他少數族裔成員搶去。蘇宇解釋說,有一種概念叫做“消極行動”(negative action),正如一項研究指出的,在其影響下,亞裔在大學錄取中受到了歧視,因為他們被要求達到比白人申請者更高的標準。這和積極平權政策截然不同,後者對低收入的亞裔和其他族裔實際上是有益的。蘇宇說亞裔等族裔的父母需要知道兩者的區別。“消極行動”是一種“在不傷害他人感情的情況下和他們討論這個問題的方式”,他說。“就是說,是的,你是對的,積極平權政策對你有影響,但並非是你想象的那種影響。”

  休息過後,組織者要求各組向大家分享自己討論的內容。麥洛迪重申了致電民選官員表達個人關切的重要性。“告訴他們沒什麼可害怕的——電話那頭就是像我這樣的一個人,”她說。

  蘇宇介紹了網上的一些相關資料,還用普通話、廣東話和英語解釋了積極平權政策。眾人不時發出贊嘆聲。

  我們在房間裡四處走動,相互分享著各自的打算。一位年紀快到30的藝術家提到了向其他少數族裔表示支持的必要性,比如參加“黑人命也是命”的抗議活動。還有一個來自日落公園(布魯克林的一處唐人街)的女孩——她的媽媽是制衣工人——說她想找一些人幫她在那裡開展工作。

  在會議的最後,組織者問有沒有人想參與下一次會議的組織工作。一些人猶豫著舉起了手。有的人說,“也許吧?”四位組織者中有三位是政治組織工作的新手,但仍在前次會議中自告奮勇帶頭今天的會議,包括米歇爾。這一次主動上前的人更多了,即將走向一片未知的領域讓他們感到緊張,但是,一種緊迫感,一種對唐納德·特朗普誓要以總統身份徹底重塑的政治風貌做出改變的意願,讓他們鬥志昂揚。

  在我們的通話中,麥洛迪表達了樂觀,儘管過程很緩慢,她身邊的人漸漸開始認識到她所關切的東西。“我不在乎我的長輩認為我就是一個發了瘋的自由派嬉皮士,整天拿這些東西去煩他們,”她說。“但是我阿姨最近對我說了一些很溫暖的話。她大概就說,老一輩華裔經歷太多動蕩了,到頭來我們是不希望再折騰的。但這對你們不公平。因為年輕人受到的影響更大,會失去更多的東西。”

  Eveline Chao(趙懿)是自由撰稿人,著有《牛逼:學校不會教你的真正中文》(NIUBI!: The Real Chinese You Were Never Taught in School)。2006年至2011年生活在北京。現居紐約,業餘時間在曼哈頓唐人街從事口述史的采集。
 
  來源:紐約時報 


 【 第1頁 第2頁 第3頁 】


CNML格式】 【 】 【打 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