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聯合早報》論壇，2003年8月23日文章）
打，還是不打，是一個問題。
北韓核問題，是一個新問題，也可以說是一個老問題。
說它老，是因為這個問題產生的根本原因已早已存在，以軍事化為立國之本的北韓，面對美韓強大的軍事壓力，總是在尋求著強有力的反擊之道，從斷斷續續但持之以恆的導彈試驗，到終於“發射衛星”飛過日本島，北韓已經有了一座“炮”，只要有核武器的 “彈”裝填進去，其威懾力與自衛能力完全可以達成決定性的飛躍。金家幾代人對此心向往之，也就不難理解。
說這是個新問題，是因為國際社會的現狀，已經和當年解決北韓核問題的時候大不一樣了。南聯盟、911恐怖襲擊、阿富汗、伊拉克，單極世界的花花景象令人眼花繚亂，美國的大棒已經遠比當年有力，揮舞大棒的決心與動力也已經今非昔比。國際社會雖然難免略有微詞，實際上，卻又似乎頗有聽任之的傾向，畢竟這些挨打的同志們，多少總有些影響和破壞“國際社會安定團結”的行為。
這次的北韓核危機，最終解決的道路說白了只有兩條：打、不打﹔戰爭、和平。
先說打吧，國際社會不乏先例，史書有載。
1980年9月30日，兩架涂有伊朗空軍標誌的“鬼怪”式戰襲擊了巴格達東南17公里處的圖瓦伊特核中心。但核反應堆的心臟部位未被擊中。
第一次空襲未完全奏效，以色列人又精心策畫了“巴比倫行動”：駕戰機飛經約旦和沙特領空，然後飛越沙漠，直抵巴格達郊區，轟炸伊拉克的核反應堆。
以色列飛行員花了大量的時間在約旦與沙特接壤的大沙漠上空飛行，試探約旦和沙特雷達防區的“盲點”。他們練習特別的飛行隊形，使機群所的雷達圖像正好像一架大型商業飛機所顯示的大亮點。 1981年6月7日14時45分，14架涂著偽裝色彩的以色列F─16和F─15戰機從埃齊翁空軍基地升空。17時37分，突擊機群飛抵目標───塔穆茲核研究中心上空。以色列飛機迅速由低空拉到2000英尺的高度。此時，一輪紅日西沉，巴格達籠罩在暮色之中。8架F─16僅在107秒鐘之內把16噸炸彈傾瀉在長32米、寬25米的大廠棚上。炸彈將核反應堆的圓頂掀開，把核反應堆的根基炸翻，一個秘密的地下研究室也被摧毀。這一天正好是星期天，150名法國技術人員和50 名意大利技師都不在廠內。只有一位法國青年專家因主動留在廠內加班，結果被炸彈炸死。
看清楚了，這是1980年的事情，23年後的今天，世界最尖端的軍事技術擁有國，要打擊一個代表著落後軍事技術應用成就的國家境內，一個核心區域不過百米乘百米大小的固定地面目標──核電站，四個字：易如反掌，不誇張。
6月3日，駐韓美軍司令拉波特在韓國國會舉行的早餐會上透露，最近駐韓美軍正在進行的“增強部隊計畫”的核心是，美韓聯軍由昔日被動地阻止“北韓南侵”，向“保衛漢城”、發現北韓有攻擊跡象時立即實施“先發制人”打擊的戰略轉變。
但金家幾代經營，北韓再怎麼也不會是省油的燈。目前北韓對韓國方面最有力的威脅，也是最有力自衛武器，就是非軍事區外北韓一線，隱藏在連綿不絕的山體之中，異常堅固的鋼筋水泥掩體，掩體之內，很好地隱藏著北韓整整兩個軍的炮兵部隊。
漢城與平壤之間僅距250里，不過北京之於天津的距離。漢城距離非軍事區僅50公里，完全暴露在朝方遠程大炮的射程之內。1994年北韓半島局勢緊張時，北韓方面稱一旦戰爭爆發，能讓漢城瞬間變成“一片火海”。
當然，北韓方面也明白，讓漢城變成火海，無疑將徹底點燃北韓半島這個火藥桶，一場大規模的全面戰爭將在這里打響，美、韓、日、中、俄將牽扯其中。事情的發展將完全脫離北韓的控制。但就像用核武反擊核打擊一樣，雖然後果難以預料，自己不會首先使用，可是到了該用的時候還是絕對要用。對於北韓來說，這個“該用的時候”，就是朝方認為美韓發起全面戰爭的時候。
那麼，現在對美國來說，易如反掌的空中打擊開始有些賭博色彩。如果悍然對北韓核設施進行轟炸，北韓會像被以色列轟炸的伊拉克那樣忍氣吞聲自認防空力量不足？還是會認為是一場針對北韓的全面戰爭的開始？如果是前者固然皆大歡喜，但如果是後者，漢城無疑將無可避免地成為“一片火海”。
於是，美國的一個行為，會可能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長期不按牌理出牌的北韓，其行為又確實難以預料。為一個核設施拼上全國人的性命，是伊拉克都不會有的行為，而北韓，卻難保不為此拼個魚死網破。
回到我們的主要論題上，打，美國面臨著“有可能”使漢城“一片火海”的情況，而漢城的損失，是美韓兩國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因此，如果美國立足於“打”，就必須完全避免這個“有可能”。使其變成“不可能”──也就是完全摧毀北韓方面的重炮掩體。
幾十年時間，任何人都能在深山之中挖出異常可靠的掩體，跟別說備戰幾十年的北韓，據說其重炮掩體的堅固與隱蔽程度，是任何常規武器都難以觸及的，而只要收到任何戰爭命令，這些部隊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發起大規模的猛烈炮擊，畢竟那是火炮，人類發明的操作最簡單而威力最大的武器之一。
唯一能夠對付這些火炮的，只有美國國會的明星武器，B61-11型核彈，又稱“地堡核彈 ”，可以鑽入3-6米深的岩石和泥土爆炸，投擲精度200米。從理論上計算，距地面6米以下爆炸的核彈，其對地下目標的破壞力相當於地面爆炸的10倍。就是說一枚“地堡核 彈”的破壞效果可以達到戰略級核武器地爆的破壞力，而其造成的放射性污染相對較少。
而對於受到首輪打擊，失去了核設施與全部前線炮兵陣地的北韓來說，無疑，全面戰爭開始了。
於是，這樣一條清晰的邏輯軌道就展現在我們面前：美國確定打擊核設施──不得不同時摧毀炮兵陣地──不得不使用戰術核武器──北韓 的全面進攻。於是對美國來說，與戰爭同時到來的，還有挑起朝島全面戰爭的國際輿論壓力、對無核 國家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國際譴責、開出在戰場上使用戰術核武器的先例。這一切的一切，似乎與“一片火海”一樣，也是美國所難以接受的，而其中各個環節相聯如多米諾骨牌，要最後一塊不倒下，只能不推倒第一塊。 ──打，是沒戲唱了。
然而，除了“一片火海”、全面戰爭之外，美國還有一個同樣無法接受的事情，那就是 北韓的核武化。別說是核彈了，就是一點核廢料流失出去，尤其是從北韓這樣的地方流失出去，也夠美國心驚膽戰了。君不見美國已經和多個國家（包括中國）達成協議，在對方港口設點檢查，專門檢查集裝箱中是否存在試圖運往美國本土的放射性物質。
還應該看到，北韓的核武化，並不僅僅是美國難以接受，任何一個正經的核武國家，都是不願意看到別國和自己平起平坐的。
對中國來說，最壞的情況是什麼呢？
一是北韓核武化之後，已有足夠技術條件的日本、韓國，現在更會有足夠的理由核武化，同時以自保為借口升級軍備，屆時中國將處於韓日美的聯合軍事勢力影響范圍包圍之中。
二，戰爭也是中國難以接受的，一旦開戰，不管從立法還是裝備還是實戰上，日本必然趁機徹底完成軍事化國家的建設。
再說核武者凶者之器，核不擴散是每一個理性國家都希望維護的。印巴核化至少只限於他們自身，而北韓核化之後，天曉得會有多少流氓國家跟著享福了。到時候伊朗古巴之流都有核武技術，那就真是天下大亂了。
於是又一條清晰的邏輯軌跡呈現出來， 北韓核化傾向──中日俄堅決反對──北韓轉而尋求大量援助與安全承諾──多方共同分擔援助。
六方會談上，五國將擁有共同的談判底線──北韓無核化。種種國際形勢，與各國強大的力量與決心，使我們可以預測，雖然現在各方表態各不相同，形勢發展似乎瞬息萬變，但朝核問題最終，只有一種，唯一的一種解決形式──火藥桶下的和平，以及援助換無核。
編按：南韓首都漢城2005年改稱“首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