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總是要和現實劈面而遇,現實的堅硬的內核會讓青春無法逃避他自己的宿命。其實青春本身並不象我們想像的那樣美好,其實正是由於天真,我們才更加簡單,正是由於涉世未深,我們才魯莽行事。青春其實自有其殘酷的一面,正是由於青春的天真和涉世未深,青春的危機和成長的困擾才如此的巨大和難以逃脫。其實單純並不簡單地意味著理想的境界,單純反而會是生命難以逃避的難度所在。由於單純,我們看不透世界,由於單純,我們將成年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大成無限的巨大。於是,生命在成長中面對的挑戰可能並不具有偉大的意義,但對於個體來說已經是不可承受。
我看郭敬明的《悲傷逆流成河》,就有上面的感慨。這是一部直接面對成長的殘酷的故事。四個男女主人公所遇到的困境和危機正是成長中的難度所在,也是生命從白紙般的單純渡向豐富的過程中的挑戰和危機。這些危機和困境都是在一種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之中展開的,沒有多少外在的“大歷史”的衝擊,而僅僅是個人不可承受的命運的挑戰。這其實已經和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的“現代性”的大敍事劃出了界限。我們過去看到的成長小說中的成長總是和“大歷史”的風雲有擺脫不開的關係。波瀾壯闊的歷史和深重的民族悲情使得個人的生活根本上難以有一種獨特的發展。個人的命運的沉浮總是在歷史的撥弄下展開,個人其實是大歷史的命運下的浮萍,被歷史的風吹向難以預計的方向。但在這裏,成長中已經沒有了外在的“大歷史‘的強烈的衝擊,青少年的命運其實是一種個體和家庭的空間中的事務,是自身的選擇和生活的小環境所支配的。這裏已經沒有了“大歷史”的角色。這似乎是今天的“後現代”的社會狀況的一種必然的投射。個體的生命的高度的敏感和情緒的起伏一直是80後作家的作品的關鍵。“大敍事”的歷史的扣連被“小敍事”的命運的波瀾所取代,一種中國的獨特的歷史境遇,被一種具有普遍性的人的命運的感受所替代。這似乎是標誌著一個新的社會和文化潮流的真正的興起。這裏的變化其實是緊緊地聯繫著當下中國的大變化的。正是由於中國今天的發展使得我們有了告別民族悲情,也告別個體的命運被“大歷史”所席捲而沒有自身的意義的歷史時期,於是,這樣的文學想像才可能存在。
所以,像《悲傷逆流成河》中的四個少男少女的命運其實都是小世界中的悲歡。這裏的兩個女主人公的死亡都來自一種宿命。如易遙的痛苦來自家庭的失序、自身的越軌和一個同班女生的嫉妒和暗害,最終卻由於絕望而自殺。而顧森湘的結束自己的生命則由於一次偶然的、未被作者明示的悲劇。這些命運都和“大歷史”脫離了關聯,而是純粹的個人的命運的表現。這些悲歡在經歷過滄桑的成年人來說,可能是不足為奇的。對於這幾個平常的、學校中的少年人而言,一切都具有了巨大的意義,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有機會體驗比這更大的意義了。這些煩惱和困擾在青春期過去之後,其實都會變成一種生活的經驗,這些經驗其實也是人類生活史上普普通通、平淡無奇的一個“點”而已,和其他人的體驗也並沒有多少獨立的、不可替代的意義。但對於今天的青少年而言卻是難以跨越的困境和危機,以致需要以生命為代價來應對。而兩個少女的死亡,正是那兩個男孩子成長中巨大的震驚的經歷。這種震驚正是他們成為成年人的標誌。可以說,這部作品中兩個女孩子的死亡,使得兩個男孩得到了一種真正的成人的經驗。他們不得不面對死亡和精神的危機。這些都是成長和度過青春的必然的遭遇所在。在成年人看來,這些問題和痛苦可能是“過度”的,但對於青春來說,就是它的殘酷性的展現。正是由於這裏的生命沒有承受過痛苦,痛苦的意義可能被放大了,但這卻也透露了這一代人的個體生命的敏感和脆弱中的複雜和豐富的意義。
郭敬明對於這種青春痛苦的強度有著異常真切的感覺,一種對於身體痛苦的敏感,一種對於無可名狀的焦慮的體驗都被他傳達的異常逼真。某種真切的“物質性”也在小說的內心的流動的心理表現中有了真真切切的展現。易遙的困境和家庭的失敗的生活有真切的聯繫,齊銘的富裕家境使得他對於易遙的感覺有了一種不同的可能性,而顧家姐弟的過度的單純也是家庭的結果。但這些內容都並不指向一種社會衝突和矛盾,而是指向一種感覺和生命的表現。這些都體現了和在計劃經濟時代成長的作家完全不同的走向。
郭敬明的文筆有強烈的抒情的色彩,這部小說在抒情的筆調下卻也展開了非常具體和較為豐富的人物關係。我覺得,這本書其實也是一個長大了的作家對於自己的青春的憑弔,對於成長的危機的克服和超越的嘗試。這些都使得這本書成了今天時代的一種獨特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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