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藍文叢”讀後感
我想,我不會——也沒有必要——對“黑藍文叢”第一輯中的五部作品(趙松的《空隙》、顧湘的《為不高興的快樂》、馬牛的《妻子嫉妒女傭的美貌》、洪洋的《抵制戲劇》、柴柴的《睡蓮症》)做過多細枝末節上的闡釋和討論。
在這個速食式閱讀的時代,我想這五本書不會得到太多的注意。它們沒有《鬼吹燈》用以吸引讀者的噱頭——奇異的故事,探險敍事的異域感,它們的作者也沒有像王朔一樣的地位和名聲。在這個注重行銷和包裝的時代,在沒有得到專業化的商業推廣的情況下,可以想像,要成為“暢銷書”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但我相信,趙松、顧湘、馬牛、洪洋、柴柴,他們不是沖著“暢銷”而來,我相信他們更多的是為了恢復文字本身的輝光和魅力——看得出他們各自作品裏都顯露著寫作的真誠。正是這種在金錢邏輯面前已變得十分廉價的品質,又被這五位作者重新拾起,當做最有力的武器在其作品中設立角色、錘煉文字、構建結構,直至作品最後的完成。
顧湘曾經抱怨過:“那些自以為是的編輯,那些自以為把你的稿子改得面目全非就能對得起自己的落袋金,他們甚至會得意洋洋地告訴你他的一個故事框架,讓你去填滿一部可以大賣特賣的小說;那些自以為是的讀者,以為看了你寫的東西就對你擁有了某種權利,某種要求你寫得像他們想像和需要那樣的權利。”
我相信,其他的四位元作者都會存在相同或不同的對現實的某種不滿或者抱怨。現實的商業洪流過於兇猛,寫作的積澱過於薄弱乃至不堪一擊。但在這五位作者言談中,我看不到他們的寫作野心,或者是一種已被異化的“幟熱的寫作熱情”;在他們的文字中我沒有看到他們劍拔弩張地去從事一場被命名為“反抗”的事業,相反,他們總是持著一種平靜的心態去建構著他們的文字,他們始終是在冷靜地關注著寫作的本身。寫作不是用以“搭台唱戲,抗旗反抗”,寫作本身永遠在於敍事——在敍事中尋找自身與世界的某種關係,描述世界的某種狀態與現實,在敍事中為讀者培養一種敏銳的、對周遭世界的感受力,那是一種全新的、免受“過度闡釋”侵蝕的、能調度全身感官系統的力量。
在這五部作品裏面,讀者無法找到華美繁複的文字敍述,無法感受到飽滿的戲劇張力,也沒有典型的人物衝突,他們似乎缺乏一切傳統小說裏吸引人的元素,在我看來,它們甚至可能是缺乏閱讀快感的——若以現在“暢銷書”的審美標準來看。在資訊爆炸的時代,讀者對文字的感受力在日益鈍化,奇詭的意象、非線性的錯綜複雜的敍事結構、繁複的敍事視角變化,這些越來越成為現代讀者的障礙。而這五部小說卻恰恰具備以上的這些敍事特徵,它們需要讀者從始至終的全神貫注,慢慢地恢復對文字的嗅覺,讓已缺乏敏銳感受力的感官系統重新啟動。
五位元作者放棄了傳統的敍事方式,轉向了一場羅伯•格裏耶式的敍事冒險,而讀者們也需調用一種新的感受力去進行一場閱讀的冒險。在這五部不同的小說裏,卡繆在《異鄉人》裏所營造的抽離感常能被若隱若現地被嗅到——裏面沒有具體的時間、地點、事件發生的背景——小說似乎希望從現實那微小的罅隙中抽離出來,用灰色的色調、略帶戲謔的筆觸徹底地將現實的周遭打破,破而後立。
在柏拉圖式的視藝術為模仿的傳統看來,作家是一種媒介或者傳達手段,用來描繪他自身以外的現實真相。在視藝術為自我表達的現代傳統看來,藝術家敍說的是他自己的真相。而這兩種傳統的批評角度似乎都無法恰當地觀照這五部作品——作者們建構的敍述世界和實在的現實世界有太大的距離,在《空隙》裏始終有一種灰色冰冷的感覺,在《為不高興的快樂》裏總有一種人與人之間若即若離無法把握的顫動,在他們的作品裏面總有一個我們在現實中無法辨認的另外一個世界——那更像是一個自我指涉的世界,沒有承擔太多的道德評判和社會責任。
他們想像博爾赫斯那樣,建造一個純粹的、佈滿分岔小徑的敍事迷宮嗎?——裏面有太多的分岔路徑,太多的選擇,太多的可能性。但刹那間,你會發現在他們的小說裏面隱約能找到現實世界的某種狀態。馬戈與失蹤人的偶遇、周旋,布高興與梅投瑙在不同時間分岔口中的相遇、決鬥、分離、複合,無聊、寂寥、悶熱躁動的祥和裏,瑰麗奇異的時間意象——秒刀、分刀、時刀、日刀、年刀、生刀……雖然充滿了某種與現實世界隔絕的抽離感,但那種對確切空間感永不停息地追求,男女朋友間若即若離的彷徨與迷惘,時間的銳利感,這些難道不是對現實世界的某種真實寫照?不過那需要讀者用一種敏銳的感受力去觸及。
真正的作品總會在給定的空間裏掙扎出自己的機會……在那充滿分岔口的敍述小徑中,我相信,讀者和作者會不期而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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