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偏愛自己的時代,在自己的時代裏,最不濟的還有青春。青春是個永恆的主題。它烙印在每個人的心裏。王安憶的《啟蒙時代》,像王蒙的《青春萬歲》、楊沫的《青春之歌》一樣,為我們展現了革命年代裏的青春和思考。
在那個變幻的時代。王安憶沒有多寫社會的動盪與人生的變故。只以淡雅秀麗、理性綿密的文字,描繪那些青年人的生活與精神成長路,一如羅曼•羅蘭筆下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都能從書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這是一本令人感動的美麗小說。就算隔著40多年的歷史,書裏暗香浮動的青春氣息,也毫無阻隔地襲來。
兩種青春
每個時代的人,都有不一樣的青春。和平年代的青春,如乘坐風平浪靜時的輪船,沒有起伏,平淡得要命;革命戰爭年代的青春,雖說要拋頭顱灑熱血,但卻令人激揚。書中那個時代,其實特別適合青春的胃口。就算有著過多的激情,就算多到有些盲目。革命、背叛、交友、空談、讀書、思想、嘗試、痛苦、虛無,這些青春的性格,都值得品味。書中的主人公們,只要打著革命的旗號,就可以憑學生證和學校證明,從一個城市自由地遊玩到另一個城市,不用愁吃住,還可以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在王安憶溫婉的筆觸下,展現了兩種青春。
一種是從革命——書本和實踐中開出花來,以陳卓然等人為代表,明朗的、積極的、躁動的青春。他們生活在開放的世界裏,展示出當時社會的革命熱潮。另一種是從吞噬體內營養的菌種———結核菌中長出的草,以“小老大”海鷗為代表,病弱的、消極的、平靜的青春。他們生活在牆隅的角落裏,展示的是社會的另一面。他們展示出的卻是一樣的青春,一樣的有思想,都在探求著發展,雖然彼此的思想各不相同。
當風風火火的革命運動,落到那些尚未走進社會生活的學生中間,早已抽象成一場思想的革命。它是空洞和盲目的,但又相當純粹,幾乎是一場感情的悸動,甚至帶著審美的傾向。
這些年輕人,大多迷戀馬克思的著作和革命理論,甚至可以大段地背誦《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的華麗詞句。他們燃燒激情,理想膨脹。
每一場辯論,必由一個政治觀點發起,然後迅速過渡到辭藻的交鋒,變成美文的競賽。不管是在家庭、學校、朋友家的沙龍,還是與女孩子們在一起,所感興趣的話題大都是自己現世生活以外的時空。如第三次世界大戰、馬克思的著作、政治人物的傳聞、花鳥蟲魚等。與朋友之間的親疏,不論男女,都是以思辨的力量而非感情的牽扯劃線。正是這樣從辯論台、沙龍聚會到房間等無處不在的空談,友誼建立並鞏固。
青春的年代,需要有一個生活在身邊而又為自己崇拜的人,這可以有效地消除成長中的孤寂。南昌與陳卓然、阿明、海鷗之間的純潔友誼,像是孩童的結交,帶著天真的感懷。他們互相欣賞、互相需要、共同探討人生中的各種問題,共同享受成長的歡樂,激動不已。他們共同在磨難中成長,在真實的世界裏逐步去發現理想與空想的區別,從熱衷於生硬的教條到自覺地去感知有溫度的生活。
那純真的友誼,令人想起人生路上的第一批同道:溫暖、美好。
三點哲思
書中的南昌,是一個有獨特思想、孤傲而又堅強的人。
作者通過三次矛盾衝突,探討了三個哲學問題,從南昌身上折射出那一代青年的思想成長軌跡。
第一次,是他宣告與父親和家庭的決裂。父與子的衝突,幾乎是每一場革命必然發生的情節。它表面上是背叛,但實質上是一種繼承。譬如,1927年,蔣介石背叛革命後,蔣經國在莫斯科公開發表聲明,譴責他的父親蔣介石是他的敵人,宣佈與父親決裂。但後來,他還是乖乖地回到父親的身邊,並在20世紀70年代成了蔣介石的接班人。
因為這次決裂,南昌問了他的“思想指路人”小老大一個問題:“為什麼龜背的每一片葉子只能從前一片葉子的根部發出來?”“這就是代和代的關係,無法僭越的繼承關係。”而革命是破壞這種平衡的武器。南昌逐漸悟到只有適應社會才能更好地生存發展。
之後,他革命的觸覺,逐漸變得柔和,全面展開。
第二次,在偷吃禁果後,他陪懷孕的嘉寶去打胎。受到高醫生的嚴厲訓斥,接受到“light、true”也即“光和真理”的教育。同時目睹了嘉寶的痛苦,開始思考“痛苦”和“思想”的關係。痛苦是肉體的還是靈魂的?因為人會思想,所以會痛苦。南昌還想到,他們這年齡是倒楣的年齡,老有老的理,小有小的理,就他們沒理。這是個什麼時代啊!
他們恰好是這時代裏的受啟蒙者。
第三次,是父親的隔離解除,回家養病。南昌不得不回到父親身邊,結果愛恨難分,互相厭憎。南昌決定響應“上山下鄉的號召”,到生養父親的家鄉江西去。由此,父子之間形成了一次激烈的爭執,引出了對信仰和真理的探討。他父親說,沒有受過教育、無知的人,他對生活、人生,是無條件服從,由此產生信仰,信仰他所遭逢的一切,善男信女就是此類人;而一個對世間萬物有徹底認知的哲人,因為瞭解,他也會有信仰,信仰他的真理;但,知識份子,雖然渴望相信它,卻又會懷疑,所以會搖擺。
在經歷了2年多的心靈探求後,南昌的思想開始健康茁壯地成長。這個時候,仿佛前面有光在指引著他,前途好象也有了確定的目標。小說最後這樣寫著“是在一九六八年和一九六九年的相交之際,梧桐樹落了葉,裸出粗壯的枝,樹身上的圖案。直射的陽光炫了他的眼睛。……他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剛剛有些尊重它,卻要離開了。他覺得眼眶濕潤,視線模糊。”這與開頭正好首尾呼應了。不同的光影映射出不同的思想境界、透露出理性的光輝。
有一種力量,它讓我們感動萬分。有一種力量,它讓我們淚流滿面。它或許就是王安憶筆下的青春。也許是每一個人心中對真、善、美的不息追求。(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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