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狼圖騰》的熱氣在書市上漸漸散去的時候,一本名為《藏獒》的小說又成為熱點:在地壇書市上十來天的銷量就達2000冊,作者楊志軍所在的青島更是兩個小時內賣光了第一批書後只好掛上“《藏獒》正在預訂”的牌子。
採訪手記
有媒體稱楊志軍“公開叫陣《狼圖騰》”。問他,他坦言給《狼圖騰》打80分,給自己的書打0分。但聽了他的理由,你會感到他的謙虛透著十足的底氣。
網上查看楊志軍的資料並不多,只知道50歲的他生於青海,曾當兵上大學,做報社記者時常駐青藏高原牧區六年,曾家養藏獒多年。他的《環湖崩潰》曾獲《當代》文學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文學新人,一看他的自我介紹,才知道他原來是那麼高產,雖然並不為大眾所熟知:光長篇小說、長篇紀實文學就有《環湖崩潰》《海昨天退去》《蒼茫唐古特》《大悲原》《失去男根的亞當》《江河源隱秘春秋》《天荒》《隨心所欲》《無人部落》《大祈禱》《亡命行跡》《敲響人頭鼓》《藏獒》等等。
通過他的談話,我很容易就感到,同時也寫詩寫散文的楊志軍,如他所欣賞的藏獒一樣,是有著直言性格的男人,對所提的問題,他一點也不拐彎抹角,為了力求真實表達自己的觀點,他所回答的內容足夠我們做兩個版的量。他抱歉地說著自己“有些囉嗦”,但當他講述自己的思想時,是那般的痛快淋漓,讓你不忍心打斷。
《藏獒》是賀歲書
記者:寫作時想到過《藏獒》會引起這麼大的轟動?
楊志軍:沒想過它會轟動。我以為文學早已過了產生轟動效應的年代,現在你說的這個“轟動”恐怕跟文學本身沒有太直接的關係,主要是由文學衍生出了一些當下亟待關注的問題,迷惘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病症,它的結果就是尋找,就是伸手。我們找到了什麼,抓到了什麼?是《藏獒》嗎?我替我的《藏獒》慶倖,也替我的《藏獒》擔憂。它如果由單純的文學演變成複雜的文化,它的負擔可就太重太重了。
記者:書的暢銷給您帶來了什麼?
楊志軍:現在還看不出能帶來什麼。朋友們向我要書,記者們來家中採訪,表面上有點亂,心裏頭紋絲不動。我不喜歡大場面,反感張揚,默默地生活,默默地寫作,是我一貫的風格。有時候也會高興,就是聽到有人說“你的書我是一口氣讀完的”。畢竟我寫的是小說,小說能吸引一些讀者,那就是作者的幸運。
記者:有媒體稱:《藏獒》是一部借“獒性”呼喚人性的小說,它所提倡的忠勇、責任、犧牲、規則等,正好是我們所缺乏的。作為作者,您怎麼看這本書?
楊志軍:這裏的獒性是指“文化獒性”,獒性是對狼性的反動,也是人性指標的另類顯示,是我們極端缺乏的道德良心的體現。我寫藏獒,也有一種用動物啟蒙人類的衝動。藏獒是一種高素質的存在,在它的身上,體現了青藏高原壯猛風土的塑造,集中了草原的生靈應該具備的最好品質:孤獨、冷傲、威猛和忠誠、勇敢、獻身以及耐饑、耐寒、耐一切磨礪。它們偉岸健壯、凜凜逼人、嫉惡如仇、捨己為人,是牧家的保護神。說得絕對一點,在草原上,在牧民們那裏,道德的標準就是藏獒的標準。明年是狗年,我希望我的《藏獒》是獻給狗年的賀歲書,希望它能帶給大家一種尊嚴、一種昇華、一種美好的感覺、一種和平吉祥的心情。 “狼文化”有霸氣 “獒文化”是平民
記者:在今年地壇書市上,《藏獒》成為領跑銷量的暢銷書,您認為暢銷的理由是什麼?
楊志軍:由文學上升為文化,而且是極有現實針對性和普及性的文化,暢銷就會成為必然。在讀者的期待視野裏,總應該出現一種力量、一種形象,來挽救日益衰殘的道德風景,並給它們塗上人性的光輝,來消解由野蠻霸道的狼道狼經造成的弱者的無助和生存的緊張,來緩釋那種擔憂被吃掉,害怕被擠對的心態等等,藏獒正好就是這樣一種動物,就像馬俊仁先生說的,它是“人民的保護神”。也就是說,暢銷是文化心理和文化依託的需要,是被狼文化圍困的人性尋找突圍的舉動,是扭曲的人格渴求自由渴求舒展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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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有人拿《藏獒》和《狼圖騰》做比較,您怎麼看這一比較?您讀過《狼圖騰》嗎?怎麼看它的70萬冊的銷量?
楊志軍:我讀過《狼圖騰》,它是一本有個性、有生活、有悲憫的人道思想和憂患意識的作品,作者講的並不是狼的成功和勝利,而是狼作為自然的代表和草原的主宰,無可奈何地走向消亡的悲劇過程,是人和狼矛盾又統一的關係史。可惜人們看不到這一點,看到的只是狼的兇殘和吃掉弱者方式,並在無限誇大之後視為楷模。試想,如果我們都變成狼,豈不是馬上就要走向悲劇了嗎?我想說的是,《狼圖騰》是一部不錯的文學作品,但那些由偏讀偏見衍生的所謂的狼文化,卻是一堆人類的精神垃圾。我希望這70萬冊的銷量能讓更多的讀者變得更加聰明,能讓更多的人流下草原生態慘遭破壞的眼淚,而不是產生狼吃羊的亢奮。《藏獒》的出現,藏獒的懿行美德的發覺,或許能夠讓人清醒地意識到:關於“狼道”、“狼經”的現代崇拜完全違背了人們的普遍願望,違背了人性公德,它是極端利己主義的一種宣洩,是市儈哲學的一次噴濺。
記者:有人認為《藏獒》無論從形式、內容還是文化意義上,都發出向《狼圖騰》的挑戰,您認為呢?
楊志軍:作為文學,這兩部作品各有所長,可以互增互長,但作為文化,它們卻是冰炭不容、針鋒相對的。狼文化是霸者的文化,獒文化是平民文化,是弱者的文化。藏獒在這裏是一個公正道義、捨己為人的符號。
我以為最不可稱道的就是狼的所謂團隊精神。在一群狼中,為了搶到一塊肉,強者會毫不客氣地咬傷弱者。如果在進攻目標時,對方咬死了自己的同伴,它們搶著要做的不是奮起報仇,而是吃掉同伴。而藏獒就沒有這種惡習,它們的一貫做法是,奮不顧身、大義凜然、先人後己、任勞任怨。我覺得在我們人類的身上,狼的精神太多太多,藏獒的精神太少太少。
其實我們沒有必要誇大“狼崇拜”的作用和力量,因為那種以佔領地盤、爭奪人民、強取財富為目的的野蠻征服的“狼性”時代早已經過去了,曾經崇拜過狼的民族也早已經拋棄了這種原始低級的崇拜。
覺得藏獒能識字能看懂《藏獒》
記者:張瑞敏曾經說過:“與狼為舞必先為狼。”馬俊仁在《藏獒》發佈會上說:“中國人不當羊,就只能變成狼?中國人就不能變成藏獒?”這場由文壇發軔的“狼獒之爭”已超越圖書銷售層面,深入到文化和精神領域,對此您是怎麼看的?
楊志軍:我不知道“與狼為舞必先為狼”這句話張瑞敏是在什麼場合說的,我覺得狼與狼共舞既沒有意思也沒有意義,人與狼共舞才有意思也才有意義,也才能體現一個人的膽略、智慧、氣魄、技巧等等。當然你可以認為企業的競爭理念和服務理念是分開的,競爭可以是狼,服務可以是獒。但我以為企業的競爭說到底是市場競爭,而左右市場的關鍵是消費群體對企業整體人格的認可,是社會消費心理對企業形象的信賴,這種認可和信賴一旦物化,就變成了用自己的錢換你的產品。沒有人願意信賴一匹狼,這一點東郭先生的故事早就警醒過我們了。任何成功企業的靈魂都應該是真誠,真誠到永遠,而真誠跟狼絲毫沒有關係,只跟藏獒有關係。記者:評論家認為“《藏獒》比《狼圖騰》更像小說”,“《藏獒》顯示的文學才華和生活積累和思想深度以及哲學素養,已經不缺大家風範。”但很難突破《狼圖騰》那麼高的銷量,您認為呢?
楊志軍:《藏獒》的大家風範談不上。二者都是小說,不存在“更像”或不像的問題,只不過《狼圖騰》偏重於理性,《藏獒》偏重於感性。銷量的問題,得看時間,得看作品本身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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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假設滿分為100分,您自己給這兩本書各打多少分?
楊志軍:《狼圖騰》80分,保留20分的理由是,作為小說它有用概念強制故事和人物的傾向,狼也是“概念狼”,而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藝術形象。《藏獒》0分,理由是它剛剛面世,沒經過時間、讀者、專家的嚴酷考驗,就不能有一個肯定的判斷。
記者:這本書的寫作過程是怎樣的?創作初衷是什麼?
楊志軍:27萬字,寫了五個月,寫作很順利,因為關於藏獒我從兒童時代積累到現在,既熟悉又能讓我激動。沒有值得一提的初衷,寫作時,我老想到藏獒和別的狗,總覺得它們也是識字的,能看懂我的這本書,我要做的就是寫活它們,讓它們看了我的書就跳起來:這不是我嗎?
記者:《藏獒》首印多少冊?知道它最早發表於《當代》2005年5期,出版過程是怎樣的?
楊志軍:據出版社說,首印10萬冊已經發完,正在加印,很多地方缺貨,我們青島新華書店國慶進了第一批貨,兩個小時賣完後,就一直缺貨,只好掛出牌子:“《藏獒》正在預訂。”人民文學出版社在文學圖書的出版上一直具有權威性,《當代》的編輯多少年來一直關心著我的創作,我把稿子給他們是很自然的事。
中國作家不善於寫動物
記者:您與藏獒的交往故事有哪些?您怎麼看待藏獒這種動物?它是您最喜愛的動物?
楊志軍:不錯,藏獒是我最喜歡的動物。藏獒是青藏高原橫行四方的野獸,直到六千多年前,才被人類馴化,開始了和人類相依為命的生活。藏獒素質的形成,除了遺傳和血統,更重要的是環境的熔鑄打磨,是狗和自然、狗和人類互為依存、艱難發展的必然結果,是青藏高原的特殊環境發育和雕塑出來的一種特殊的生命品質。如果不能讓它們賓士在缺氧至少百分之五十的高海拔原野,不能讓它們嘯鳴於零下40℃的冰天雪地,不能讓它們時刻警惕和發現十裏二十裏之外的狼情和豹情,不能讓它們把牧家的全部生活擔子扛壓在自己的肩膀上,它們的嗅覺、聽覺、視覺以及大腦的思維、打鬥的力量、出擊的速度就都會嚴重退化。當藏獒藉以磨練鬥志、稱雄揚威的對手不存在了的時候,它們還能像它們的祖先那樣笑傲草原嗎?事實上,在遼闊的青藏高原,在我離開之後每隔一兩年都要回去一趟的三江源地區,現在已經很難找到真正純粹的藏獒了。
記者:如今對動物的描寫能成為暢銷的多為外版書,您怎麼看?
楊志軍:一般地說,中國作家不善於寫動物,因為他們缺少平等意識和博愛思想,缺少對動物耐心細緻的觀察,更不要說和動物生活在一起了。圖書市場取決於讀者,而讀者的形成是一個相當複雜的社會學問題,我們不能左右讀者,就像我們不能左右歷史一樣。聽天由命吧,作家,你能把作品寫出來就是好漢,圖書市場的問題,不是您能搞懂的,最好忘掉它。
記者:多年的青藏高原生活給您的人生帶來了什麼?
楊志軍:我在青藏高原生活了四十年,它給我帶來了兩條生命,一是肉體的生命,二是文學的生命。我崇拜它,思念它,思念的時候我就回去。青藏高原還有我的母親、我的哥哥以及許多至愛親朋。 記者:下一部作品寫什麼?
楊志軍:還是寫青藏高原,那是一片寫不盡的原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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