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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柯:在時間消失的地方寫作

http://www.CRNTT.com 2007-08-08 11:25:17
  對於紅柯,且叫他西部作家,到底算新疆作家還是陝西作家,最讓人下筆躊躇:按籍貫,他生於陝西岐山;按創作題材,他筆下寫的可都是新疆。北疆,他呆了十年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地名已經搖曳成文學的風景,觸目可見的,都是準噶爾盆地、額爾齊斯河、阿爾泰山、草原、荒漠與戈壁這樣的小說關鍵字,用來鋪展一種巨集闊而健康的生命觀與自然觀——它們亙古不變地存在於天地之中,泯滅了時間的界限,即使一些有時代印記的人物闖入,最終也會漸漸退後,化進大自然之中。紅柯小說的魅力就在於此。 
  
  以《西去的騎手》入圍第六屆茅盾文學獎,紅柯的小說創作成就有目共睹,雖然最終仍然與大獎失之交臂,但是各類其他的文學獎項,從不讓他缺席。《烏爾禾》是他今年的長篇,不用說,烏爾禾也是北疆一個地名,地圖上找不到標記,人口才一萬。紅柯開篇就講它的歷史,烏爾禾是蒙古語“套子”之意,和成吉思汗南下征戰連著關係。像是又搭起了史詩的架子,筆鋒一轉,就落到了1958年的地窩子。一個中年壯漢突然闖進了別家女人的地窩子,卻沒有改變什麼。故事一直演進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地窩子的後輩演繹著他們的愛情起落,一首新疆民歌《黑眼睛》貫穿始終…… 

  合上書的那一刹那,想到這是一則童話:一個名叫劉大壯的漢人如何變成海力布的童話;一個名叫燕子的孤女,如何尋找屬於自己的放生少年的童話;兩個情敵如何呵護心愛女人夢想的童話,童話的真諦由他們的海力布叔叔說出,是簡單而雋永的一句:三秒鐘的好時光,也是好時光。 

  因為這部小說,電話採訪紅柯,隔著電話線,捕捉到許多有意思的瞬間。他做好了嚴陣以待的架勢,但又在問話之後間隔幾秒。他願意敍述新疆生活的細節,卻不願對這塊看似很熟的地方下結論。相比之下,他的聲音比言語更能說明一切,強烈的胸腔共震,讓電話線也似有了顫動,那是天地曠野的勁風,還夾帶著塵沙的顆粒。 

  新疆十年:一種自然觀與生命觀的形成 (紅以下均指紅柯)

  記者:《烏爾禾》我看得很慢,似乎總在本能地尋找故事情節線,卻發現一個個人物都在退後,海力布、燕子的爺爺奶奶等,漸漸地隱成了大自然的背景。讀到結尾,才明白你真正要表達的。現在我想說,我最喜歡的是小說裏透出來的自然觀與生命觀。那片土地上人與羊的關係,男人與女人的關係,和我們漢人理解的不同,但又的確健康明朗。 

  紅:謝謝你這樣說。雖然根兒上是陝西人,但真正進入草原文化,還是會覺得與中原文化完全不同。新疆是一個能改變你世界觀的地方。初去,你可能會覺得蠻荒,但生活久了,會發現堅硬的殼裏包裹的質樸的善良。我在新疆曾生活過的小城奎屯,當初只有兩萬人,三棟大樓,相當於內地一個鎮大。稍往外走就是沙漠,夏天白天時間特別長,一個人前行時,就覺得天和人挨得很近,像帽子扣在腦袋上,隨時要塌下。那一瞬間,天靈蓋仿佛突然被打開了,時間也飛走了,只剩下空間。新鮮又奇特…… 

  記者:說到奇特,我覺得你筆下的宰羊段落讀起來很奇特,特別能呈現新疆這片土地獨特的自然觀:“你生不為罪過,我生不為挨餓。”所以朱瑞殺羊,殺得俐落而不失謙卑,人與羊的生命相依反而在這一過程中體現了出來。不血腥,但也沒有一般文人的矯情。 

  紅:在那個地方,這種場面我見多了,要是你還流露那種文人式的小感情,肯定會招來嘲笑。在草原地區,牧人和羊的關係就像農民和莊稼。我做過農活我知道,一個農民將莊稼種到地裏,就等於把寶押到上面,真的是又愛又怕,得像侍候皇帝一樣侍候它。宰羊當然也是在侍候羊。二者惟一不同的是,莊稼是死的,羊是活的,所以負責宰羊的人都練就一手絕活,知道怎樣出刀能減少羊的痛苦。啃羊骨頭的人也一定會啃得乾乾淨淨,因為覺得是神賜予的。 

  記者:殺羊奇特,人間的愛情也奇特。書中孤女燕子與汽車修理工王衛疆的愛情前奏,你鋪墊了那麼久,朱瑞這個人物一出現,燕子的魂就勾走了。等我們以為他們要修成正果時,燕子又愛上了另一個小夥。後面的這個愛情轉折,你甚至是在兩個失意情敵的對話中交待而過。這種愛情的意外,在你的一些短篇中也常出現。好像沒有原由,但也不撕心裂肺。 

  紅:也可能內地人無法理解,但生活在這兒的人,對愛情的理解與處理方式就是這樣。我曾經寫過一篇散文《大自然與大生命》,表達的就是這種很遼闊的生命觀。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來和去都那麼自然,如果我非要去鋪墊什麼,反而多此一舉。 

  記者:我理解,燕子也沒變,她一直在接近自己的夢想,而王衛疆與朱瑞的可貴之處,就是沒有將她的夢想打碎…… 

  紅:在中亞的民歌裏經常會聽到這樣的主題:初戀情人已經嫁人了,騎士們去她的新家做客,看到幸福的新娘,雖然惆悵,但是又很欣慰,因為親眼看到所愛的人過上了好生活。 

  天近通神:一種神性與詩意的寫作 

  記者:雖然你是陝西籍作家,但從精神氣質上,顯然你已經偏到新疆作家那邊了。但我又同時發現,即使新疆作家寫新疆,筆下的感覺也不一樣。你的就很宏闊硬朗。有的評論認為你的作品亦真亦幻,你自己也這麼認為嗎? 

  紅:全是寫實的,現實主義。這麼說好像在為自己的作品辯解,事實就是如此。過去上課讀唐詩,中學老師講岑參“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是浪漫主義手法,哪是浪漫主義?我就見過饅頭大的石頭滿天飛,風大得如鬼叫。 

  記者:但我怎麼也覺得你筆下的人物與他們的手藝都充滿神性呢?海力布、朱瑞殺羊不消說,王衛疆師徒倆在公路邊修理汽車,都似乎帶著神性。 

  紅:俗話說:天近通神。在新疆,天地離得如此近,當然會有神跡發生。他們其實是民間高人,我在關中農村也見過,像目不識丁的老太太,可以制醋;姑娘媳婦能織布。而在新疆這個地界,跑交通的司機、汽車修理工,說他們個個是好漢,絕不誇張。你想,那裏的交通主要靠公路聯繫,汽車是主要交通工具,兩個地方之間動輒相距幾百公里,汽車的技藝重不重要?在新疆,司機還必須是酋長的角色,遇到風險,他必須當機立斷;還要有百科知識,包括看雲識天氣…… 

  記者:為什麼你對他們的生活那麼熟呢? 

  紅:我在新疆十年,就是在伊梨州一所技工學校教課,接觸的就是各種技術。我是語文課、地理課、市場行銷課、商業心理課,甚至烹調美學課都能教。所以知道燒餅是從唐朝才有的,饅頭是從宋朝開始的……

  記者:在很世俗的技藝中傳達出大自然的詩意,很難做到啊。 

  紅:這點我受巴別爾小說的影響。我很早就讀他的小說,還把他的名字寫進小說《西去的騎手》裏。他的小說初看寫實,細看寫意,像西方印象派繪畫。事實上,左拉我是不看的,太寫實了,就沒有夢想。你想啊,飛機不上天,那還不是汽車? 

  重返陝西:時空拉開,多餘的會被過濾 

  記者:說起來那份神性與詩意是新疆賦予你的,這麼神奇的地方,你怎麼就離開了呢?我記得馬原後來不寫小說,就是因為離開了西藏。 

  紅:人和人不一樣。我喜歡拉開距離寫作。在新疆時,我並沒有寫新疆,反而是離開後,才能寫。 

  記者:為什麼呢? 

  紅:時空拉開,一些多餘東西才會被過濾掉,否則就是現場報導。 

  記者:除了新疆十年那份不小的生活饋贈,你的寫作營養從哪兒汲取? 

  紅:童話,世界各國的童話。說出來你不信,《紅樓夢》與卡夫卡小說,我都能從裏面讀出童話。 

  記者:怎麼會? 

  紅:我覺得《紅樓夢》的價值觀就是孩子的價值觀。大觀園裏,是一幫娃娃的天下,小孩子都是好的,大人都是壞的。卡夫卡的《變形記》第一句怎麼說:格裏高爾一早醒來,變成了大甲蟲。他是在考驗親情呢:我外形變了,骨子裏沒變,你還認不認得我? 

  記者:你的《烏爾禾》後記,就讓我想到了北歐的童話。如果我把你的這篇小說也稱作童話,一篇大自然的童話,你會怎樣說? 

  紅:我把它看成對我的讚美。謝謝。(來源: 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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