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明天就要投入一次遠途跋涉,行篋中將帶一本什麼書?
抗戰時期,許多學者輕裝逃難前都思考過這個問題。有人帶了《莊子》,有人帶了《劍南詩稿》,有一位教授在簡薄的行囊中硬是塞進了一部《紅樓夢》…… 這種匆忙間的選擇,不僅溫暖了這些學者生命史上荒寒的歲月,而且往往決定了他們後半輩子的學問走向,因為這種選擇凝聚著他們的見識和裁斷。
我們見過許多這樣的讀書人:他們勤奮地借書、買書、藏書、啃書,但是如果你問他們,這麼多年讀下來最喜歡哪幾本書,最敬畏哪幾本書,對自己的人格學問影響最大的是哪幾位作家,他們往往答不出來。倘使把讀書比作交友,這樣的讀書人,近似交際場中那類四處點頭握手、廣散名片的人物,他們沒有知己、沒有深交。讀書的無效和無聊,莫過於此。
讀書,要建立自己的偶像。說白了,就是我崇拜誰,我最喜歡讀誰的書。在我看來,沒有崇拜就沒有進步的階梯,就沒有前進的動力,也沒有追趕的目標。 我大學時特別崇拜的作家是雨果,後來又長期被海明威的硬漢氣魄所傾倒。我覺得,只有崇拜一個人,你才能產生讀他、瞭解他、超越他的自信與激情。
尋找偶像,也就是尋找自己。要相信,茫茫書海中,只有那麼一小塊,才與你的生命素質有親切的對應關係。要憑著自己的人生信號去尋找,然後才可能由此及彼,擴大成果。完全脫離個人文化心理結構而任意衝撞,讀書就會因失去了自身生命的儒養而變得毫無樂趣可言。
著名學者梁實秋曾說過一句名言:桌上永遠只放一本書。這句話雖然有些誇張,但確是他的讀書秘訣。讀書要忌雜,要讀好書、讀一流的書,從高位進入。應該儘量減少與自己已有水準基本相同的閱讀層面,接受好書對自己的塑造。適於選作精讀物件的書,不應是那些我們可以俯視、平視的書,而應該是我們需要仰視的書。這樣,閱讀才能導致我們向大師們逼近,我們的生命內涵也才能因此而獲得提升。
同時,哪怕是一流的好書,也切忌雜亂無章地讀。讀好書需要形成系統,需要時間間隔,需要慢慢咀嚼、消化和回味。無數事實說明,讀書不在多,而在於一個“精”字,在於有沒有合理的系統和計畫,在於你的系統和計畫之間有沒有良好的邏輯關係。舉例說,假如你讀詩,在一段時間可以專門讀一讀唐詩,而在其中的某段時間裏則可以專門讀李白。在你精讀了李白的代表作以後,寫點讀後感,再看一看有關李白作品的評論文章,強迫自己在高層次上與世界最傑出的人物對話。
另外,學習上的尋找沒有終極性的對象。時代的前進,使得今天我們必須推進閱讀的速度與廣度,加快更換精讀物件的頻率。我們的行篋中,如果長久只有那一兩本書,那麼,我們的人生旅程,很快就會枯窘。在這一點上,我們比前輩學者們既幸運得多,也艱難得多了。
我們的前輩不容易找到書,所謂“書香門第”往往也就是幾箱子書而已,其中大多是線裝書,整個文字量遠沒有現在的幾箱子多。我的祖輩也算讀書人,到了父輩,幾乎全部沉積在我伯伯余志雲先生身上了。他中英文皆通,書法繪畫亦精,沒想到不到30歲就因肺結核去世。他這麼一個博學才子留下了兩箱書,我都仔細看了,甚至可以說,那是我童年時代天天都要翻弄一下的寶庫。《史記》《石頭記》《芥子園畫譜》《林語堂英漢大辭典》《世界文學名著選》(高語罕編)和顏真卿、柳公權的諸多字帖。數量其實不多,卻都提挈了每一項知識的經脈。我爸爸和叔叔在12•8日本人的轟炸中帶著這兩箱子書從上海的這個區域逃到那個區域,比衣被糧食還要看重,最後又千辛萬苦地坐車、搭船、肩扛它們逃到故鄉。日本人佔領了故鄉,家人無處逃難了,只能陪著這兩箱子書苦等著,等著抗戰勝利,然後,等著我出生。
今天,我們面前的書太多了。因而,一個好的讀書人同時應該是一個很好的“淘書者”。這裏的淘書指“淘汰”———也就是要不斷扔掉自己的書。
我每次搬家,都要扔掉大量書。最多的一次扔了一萬多本,上海的報紙把這件事都當作新聞報導了。我都扔掉了哪些書呢,歸納起來,大約有這麼幾類:1.過時的舊書。主要指觀念、知識結構過時的書;2.十年沒有碰過,估計將來的十年也不會去碰的書;3.以前買的,已汲取過營養,或者屬於“營養不良”的書;4.包裝陳舊、不成套、系統零亂或翻譯版本不好的書。總之,除了工具書和資料書,書房為我們留下的應該是一流的精品,讓平庸和瑣碎離我們的書桌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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